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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0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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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姑姑急着要带小晴回家看看。水云则不顾母亲反对,坚持要赶往镇里去看望李大伯。
/ G; i. p; F1 p 到了镇卫生院,一问之下得知,李大伯病情颇重,已由亲人护送前往县城了。水云又赶到镇中学,结果只找到了梦青和月华。月华已明显哭红了双眼,见了水云,刚叫一声“小云哥”,眼泪又淌了下来。梦青一边安慰她,一边告诉哥哥,李大伯一行天没亮就搭第一班客船去了县城,父亲也陪着一同去了。水云对月华说了几句宽心话,交代妹妹好好照料她,自己匆匆赶往赤水河边,等了半个多钟头,登上了一艘前往县城的客船。
( o) b _* w8 }5 @( M/ H 清风拂面,浪花翻飞,客船顺流而下,奔行十分迅疾。可今天水云还嫌它太慢。站在微微摇荡的船头,两岸群山摩肩接踵从前方冒出头来,很快又从视野中隐伏下去。水云的心正如这山势一般起伏不定,片刻也无法平静下来——
. s' n1 R x9 o. O1 T “李大伯上一次身受重伤,让月辉不得不退学,不得不离开了自己。这一次再遭不测,又将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 ^, L( m! O) q3 V( c 水云不敢往深处想,思绪却如同奔腾不息的河水,无法隔断,亦无从阻挡。+ N' \0 e$ `9 i0 g& c
船过“回龙湾”时,水云一眼望见母亲正在河岸上踽踽独行。背着一大捆柴火,母亲的腰身被压成了一张弓,正沿着河边一条小路往家里走。
; C0 w0 ?( l$ \. U" S1 |4 O “娘,娘——”水云高喊了两声。8 \0 y8 {- c6 @; n
母亲停下了脚步,费力地东张西望了一番,却未发现喊声来自于河中心的客船上,反以为是自己念儿心切,误在隆隆机器声中幻听到了儿子的呼唤。
* _0 S& d3 a0 K0 c. C7 t+ u8 y 望着母亲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水云泫然欲泣——娘,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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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人民医院的病房里,水云终于见到了一别多日的月辉。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水云的目光变得比平日坚强了许多,仿佛想要将温情与力量传入月辉眼里,传到月辉心中。月辉含泪的目光却愁云惨淡,显得前所未有地柔弱。, R, `1 a& Q |3 Q' w" J/ u. ?
李大伯发着高烧,仍旧昏昏沉沉。憔悴的脸深陷在一大片雪白之中,衬得更加干枯、蜡黄,酷似一颗失去水分的核桃,沟沟壑壑的皱纹里,弥漫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7 b. S0 s; l# e9 V2 j5 I0 f
父亲对水云说,你来得正好,这里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你带上几位兄弟伙先去吃午饭,回头再来换其他人去吃。水云点头答应了,招呼大家跟自己出去。护送李大伯前来的小黑、小三便站起身来,月辉、月龙两兄弟却都说自己不饿。水云劝了好几句,二人依旧不肯去。. k! G# o+ P U, @- b7 \( N
郑老师拉下脸来,责备道:“把自己饿垮了,难道就能减轻你爹的病?月辉,你向来是最懂事的,如今正需要你挑起重担,哪能这么使性子?乱弹琴!”$ h r8 T) L+ R2 W- t& t
月辉兄弟都对郑老师心存敬畏,只得答应去吃饭。
# Z0 I/ c/ A: ?2 w4 Q 几人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小饭馆吃过饭,月辉叫弟弟带小黑、小三先回去,又让水云陪自己去百货公司跑一趟,买一些住院必备的日用品。: |' a# W$ m* u& J( _/ H! |6 \' I& A
走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时,水云揽住月辉肩膀,安慰他说:“哥,你别太担心了,大伯一定会好的。”
/ H1 W+ x& n. _2 G) o 月辉语气沉重,“小云,我很害怕……”
8 N5 m' x4 Z0 z- X 水云搂紧他,问道:“怕啥子呢?”
7 L& F2 k# }* W' n “怕我爹……再也不能醒来。假如是那样,小云,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m: W6 `/ ]; a! f2 V/ `( u5 r A
“哥,你为啥这样想?”; d0 A3 [0 ^4 q# H9 _
“小云,有些事你不晓得……”
9 Y+ u% X- P, q/ @( s% F “到底咋回事,你告诉我啊!”水云停下了脚步。* k9 l% w; L- P/ m$ A5 L;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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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的傍晚时分,月辉已出嫁的姐姐回到了娘家,请父母和兄弟去她家消夜。当天下午,姐姐家养的一只山羊摔下了崖坎,眼看已无法救活,只能宰杀了吃掉。想到娘家日子艰难,姐姐特意回来邀请亲人去打牙祭。李大伯行动不灵便,月辉上课、干活忙了一整天,两人都不想为一顿羊肉跑远路,结果只有月辉母亲随他姐姐去了。8 e1 z1 h% y0 [
父子俩吃过晚饭之后,李大伯抢着收拾碗筷,却催月辉去准备自己的功课。月辉也不推辞,顺从地听了父亲的安排,开始在灯光下批改作业。
7 E& f4 \4 c$ l, B k$ O( ] 自开学以来,月辉发现父亲的生活习惯有了明显的改变。以前晚饭过后,李大伯通常会“吧嗒”着旱烟,去村里串串门,找几个老伙计摆摆“龙门阵”。如今,老人家似乎更乐意呆在家里,与做了“先生”的儿子说说话。( k8 d4 Q" {. |& F, U: p [7 @/ Y5 p; G
有时候,他会拣出一些家中的“大事”来与儿子商量:后山的坡地该种庄稼还是种蔬菜?家里是否该孵一窝小鸡了?给月龙、月华的生活费够不够用?姐夫家老人做寿得送点啥才不失体面?……! ^' |, P ~0 O
有时候,他会好奇地问儿子:学堂里那帮小东西对你恭不恭敬?哪家的孩子学习顶用功?哪家的崽儿最捣蛋?你有没有打过学生的屁股?……: l) H: C# [( Q" J N, Z% }
有时候,他还会向儿子讨教一些自己无法想透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农民棒棒,为啥有人干活不顶毬用,日子倒越过越红火?而那些老老实实伺候土地的人,却为何累死累活也挣不下几个钱?如今这世道,当真还是以前的社会主义么?听说不少人都往广东跑,莫非那边真的满地都是票子等着人去拣?……
* G) k7 i: Y1 I' N2 u4 y) R) _% _ 月辉从未发现,父亲居然有着如此强烈的“求知欲”。父亲源源不绝的疑问,有时令月辉哭笑不得,有时也让他张口结舌答不上来。那些大得没边的问题,月辉又去哪儿寻找答案呢?
, z: Y* z' ]1 V, b 有那么几次,月辉正忙着批改作业或是备课,不经意间对父亲露出了一点点不耐烦。父亲立即闭口不语了。
: T1 g6 k/ a5 | 月辉陡然醒悟,忙向父亲道歉:“爸,您先等等,我忙好了再陪您好好摆谈。”
! _ z" {1 K+ f& f" g 李大伯却丝毫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连连摆手道:“不慌不慌,你干正事要紧,爸不打扰你了。”. K* w8 A/ H( V- N- P. \, G
月辉便劝他说:“要不,您先去串串门儿?”$ z) u: p1 |# d0 ?
李大伯点头道:“好,串门,串门,我这就去。”说着抓起旱烟袋,佝偻着腰身出门去了。但是仅过片刻,却又转了回来,搬个小板凳静静地坐在一旁,口中叼着陪伴他多年的旱烟袋,不时吧嗒一两口。
1 o) A- h+ G$ ^: q/ x! B" ^ 月辉没有抬头,却能真切地感受到父亲慈爱的目光。李大伯此时的目光中,充满了一位父亲从儿子身上获得的骄傲与满足,以及一位老农民对教书先生的虔诚敬意。0 u! j1 I3 {- ?7 `& ]- u0 y! G0 C
月辉不敢抬头,不敢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睛。父亲的一生如此沉重,父亲的骄傲与满足却如此卑微。月辉知道,此刻自己眼中一定笼罩着悲哀。月辉不知道,自己是在为父亲已经注定的命运,还是在为自己日渐清晰的未来而悲哀。
$ n! P# X& J# t/ p2 P' v 李大伯未曾觉察儿子的情绪变化。或许,以他的理解能力,即便儿子愿意交流,他也未必能够领会儿子“莫名其妙”的心事与痛苦。因此,李大伯只管安静地闲坐一旁,笑眯眯地望着健康并且带着几分文气的儿子,禁不住浮想联翩。老人相信,比起乡村里的其他小伙儿,自己儿子的前程定会更亮堂,日子定能更红火。
* k) j; k- m/ m. Q! q C8 _: p, L2 @ 今晚,李大伯将锅碗瓢盆洗刷干净,又来到月辉身旁坐下了,依旧只是静静地抽烟,静静地注视。月辉下午放学回到家,又下地干了好半天活,此刻隐隐有了困意,上下眼皮越粘越紧。李大伯心疼得不行,劝儿子不如上床去歇息。月辉打了好几个哈欠,让父亲也早点休息,然后自己回房躺下了,不一会儿便睡得死沉。屋外何时雷鸣电闪暴雨倾盆,他也浑然未觉。
* _- w! a5 A4 [: Q5 H9 F d 李大伯朦胧之中被暴雨惊醒过来,立即想到必须马上出去将自家的稻田排水口一一挖开,否则积水太多,很可能会将整道田埂冲垮,甚至造成层层叠叠的梯田连片垮塌,后果不堪设想。李大伯本想叫上月辉一道出去,走到月辉门口,却又不忍心将他从睡梦中叫醒。于是自己找出蓑衣斗笠穿戴整齐,然后扛起一把锄头,顶着狂风暴雨出门去了。
2 ?$ v7 G8 H; n& B 李大伯家的稻田离村子都不太远,没用太多工夫,大部分排水口便被他逐一挖开了。一路上还遇到好几位同样出来放水的邻居,彼此大声叫喊着打了招呼。
! k. l& \" ~6 T 来到最后一块稻田时,走在狭窄并且湿滑的田埂上,李大伯只想快点放完水回家,却未曾留意脚下的田埂正在微微松动。等到老人家感觉不妙时,一大段田埂已经轰然塌下,带着他跌入了两、三米深的下一块稻田中。一股大水裹着泥浆从缺口处飞流直下,冲得李大伯无法睁眼,无法喘息,更无法站起身来。好在仅过片刻工夫,上面稻田里的水便已泄尽。李大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刚才的一摔,似乎又让自己伤了筋骨,浑身上下竟然痛不可当,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再试一次依旧是疼痛,依旧是无力。李大伯只得放弃了尝试,改而希望可以半爬半游地横穿身下的稻田,爬上六、七米开外的田埂上去。然而,平日如履平地的稻田,此刻仿佛变成了无边的汪洋,任凭李大伯如何挣扎,也无法抵达岸边。平生第一次,李大伯惊恐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他费力地将头抬离水面,开始大声呼救。可是喊声刚一出口,立即便被狂暴的风声、雨声、雷声吞没了。李大伯最后所做的努力,是将自己的蓑衣斗笠叠成一团,垫在头颈之下,让自己的口鼻可以浮出水面呼吸……
% S6 ]$ R& o$ x3 k. S0 e$ `0 k 第一个发现李大伯出事的人是小黑。也许是上天特意为他安排了一次报恩的机会,小黑挖完自家稻田的排水口,返回村口时,鬼使神差般往月辉家拐了几步,结果发现房门半掩,屋里却是黑灯瞎火一片。看样子,李大伯还没有回到家中。
. B& C, ~2 ^/ W* |, P- J 小黑不由感到惊疑:自己刚出村时,曾与李大伯打过招呼。自己家里的好几块稻田,比李大伯家的偏远很多,为何自己都已经赶回来了,老人家却还没回家呢?, l5 u; ?: ~& n& [& G. [
小黑顾不上多想,连忙进屋将月辉唤醒,告诉了他自己心中的疑问。没等小黑把话说完,月辉早已大惊失色,抢过小黑的手电筒,一头扎进了门外的风雨之中。小黑也赶紧追了出去。$ q6 z, [- ~# e4 J s3 [
二人找到垮塌的稻田时,李大伯躺在泥水之中,已经昏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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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辉大致讲完事情的经过,水云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用力将月辉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一些。1 n! [5 V. X. c, c7 D9 y
月辉哽咽道:“要不是我贪睡,爹就不会这样了……我真该死!” 2 y1 X, P0 R# {5 ~* i
水云大声道:“哥,这不能怪你!大伯就是因为疼你,才自己一人去放水的,他要是清醒过来,一定不许你这样想的!我也不许你这样想!我爸刚才说得对,想想你家里吧,想想你娘,还有月龙和月华,他们都得靠你来撑起大梁啊。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得振作起来!”
~ y2 Z! C6 \5 i \# u “小云,哥从来没有感觉比现在更累、更害怕过……我简直不敢想象,假如……我一个人咋能支撑得住?”# V3 T# m: F+ I4 O9 @
“哥,你别胡思乱想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是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哥,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H! g$ e3 n2 B$ K8 q
月辉凝视着水云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一滴眼泪从他眼角爬了出来。
& W( W0 X+ q, z/ P; { 水云伸出手去,替他擦去泪痕,叹息道:“哥,我不是对你说过么,永远也不想再看到你哭。你忘了么?”% A& m' j/ f8 R, w N
月辉摇摇头,捉住水云的手,用力握紧,说:“小云,哥没忘,哥以后绝不再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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