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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7 23:4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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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月辉一数到“二”,水云肯定会“嗖”地窜到他背上,可这回水云非但没有爬上去,反而踢打着月辉,口里直叫嚷,以后再也不跟你狗日的一块儿上学了。
A! A" f. X% t: p9 x 这话把月辉唬住了,赶紧手忙脚乱给这小子擦着鼻涕眼泪,并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甜瓜,塞到水云手里。水云立即收了哭声,抢过甜瓜,恶狠狠地三口两口啃得精光。
: B3 k* z3 U& k3 f, l+ K 正所谓吃人嘴软,啃完甜瓜,水云不好意思再闹,舔着嘴巴问道:“你从哪儿捡来的?我肚皮还是好饿……”' R9 x' ^& g- q3 }$ b$ G3 X0 m" z! O( a' u
月辉骂道:“哪里捡来的?狗日的说得轻巧,你还以为是满地的石头任你捡啊?听你喊饿,老子专门跑到山坡下,在二狗家门口那块瓜地里趴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家的人都进屋去了,才搞到了两个。那条该死的大黑狗,差点啃了老子一口。”
* k8 P" y, |7 P" r 水云眼神闪烁,“哦,没咬到就好……”眼珠子却已掉进了月辉的书包。月辉一看他的馋相,立即后悔自己说走了嘴,不该泄露还有一只瓜的秘密。他赶忙捂紧书包,斥道:“少妄想啊,为你折腾了半天,你以为老子不饿?少打鬼主意。”水云却如牛皮糖一般缠了上来,拽着月辉的书包不放,嘴里“月辉哥、好月辉、好哥哥”地叫个不停,并一再保证只咬一口。月辉给他烦得不行,只得答应让他咬一口。月辉留给自己的甜瓜,原本就比先前给水云的那一只小得多,水云嘴上却毫不留情,一口下去便啃掉了一小半,还想张嘴再咬时,月辉一巴掌将他打开了,并且两大口把剩余部分全吞进了自己的肚皮,总算保住了这点可怜的胜利果实。& S) ~* z9 ]4 `, 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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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对水云的纵容和忍让,并非完全心甘情愿。月辉之所以如此委屈自己,关键是由于水云的父亲。
/ _% H5 y2 D O9 T6 j 水云的父亲是远近数十里内唯一一名公办教师,也是唯一一名大学毕业生,因此很得乡邻敬重,村村寨寨的男女老少见了他,都要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郑老师,您好啊!”同村人提起郑老师,无不为之自豪,仿佛有了他,自己的村子也变得比别的村子有文化有光彩。
9 r. K1 R- X9 m4 j5 \) x" Z3 R 这样的环境,给月辉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说不清什么原因,水云打小就不爱跟同龄的孩子玩,而喜欢与一帮大孩子扎堆。尤其喜欢成天吊着月辉,做他的小尾巴。月辉不胜其烦,时常趁他一不留神,就朝伙伴们丢个眼色,呼啦啦全溜了。水云便“哇啦哇啦”哭叫着去找月辉的爹娘告状。爹娘便会揪着月辉耳朵训斥:“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不许欺负小云。再不听话,看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 e* L) _! X6 q+ t8 ?* n
待到两人一同进了学堂,月辉的麻烦就更大了。# T: Z) K' K1 n5 d
水云人实在太小,碰上刮风下雨天,走不了几步便会摔倒,遇到宽一点的水沟、急一点的溪流,根本无法渡过。于是入学没几天,郑老师夫妇便带着水云,拎了两只老母鸡来到月辉家,对月辉父母说:“他大伯、伯娘,水云跟月辉一块儿进了学堂。水云这孩子人小了点,怕他路上闪失呢,往后还得拜托他月辉哥多照应点儿。”" ?; y" x+ G _4 _& Q" ]
月辉爹娘将老母鸡推还郑老师,嗔怪道:“乡里乡亲的,您客气啥子哟?往后让月辉带着小云去学堂就是了嘛。”
9 l- I3 z6 [. _6 h g3 r& D, [ 郑老师夫妇一再坚持,月辉爹娘只得收下了老母鸡。郑老师拉过水云,说:“还不快谢谢你月辉哥哥。”: R& w! j" Y/ F% h0 _8 E" F
水云喜滋滋地冲月辉眨巴着眼睛唤道:“月辉哥,多谢你啦。”
0 ~5 @7 f8 v. O+ ^" P# a; ~ 月辉瞪了这小麻烦一眼,撅着嘴没吭声。3 w# b, q9 y6 o5 f) h
月辉想错了,水云并不是小麻烦,而是大得不能再大的麻烦。自从接了郑老师家的人情,月辉出门去上学时,爹娘便总让他去叫上水云一道走。雨天路滑时,爹娘还要特别叮嘱:“今天路不好走,水云要是走不动了,你就背背他,走路长眼睛,别摔着啦。”/ Q9 `' y' G. k2 m. x2 @
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月辉背着水云过溪滩时,脚下一滑,两人一齐跌入了冰冷的溪水,只好浑身湿淋淋地返回家里。父亲揪着月辉的耳朵骂:“龟儿子,叫你走路长眼睛,长眼睛,你龟儿子硬是要朝水里跳。冻坏了水云,你拿啥陪人家郑老师?咹?”那一天,极少流泪的月辉躲进自己房间,偷偷哭红了眼。在爹娘眼里,自己还赶不上那个五姓外人的小杂种?这想法让月辉伤心透了。8 x" H% R8 T% R& J" ?
第二天上学,月辉气鼓鼓地出了家门,没去接水云,独自偷偷去了学校。这天仍下着雨,到了学校,月辉突然后怕起来——水云一个人来学堂,路上爬山涉水不会出啥岔子吧?要晓得自己没去接水云,回到家还不得给爹娘打死?一整天,水云的位子都空着,月辉心里乱得一团糟,老师讲了些啥,他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G' t' y% ?8 L& w( m0 u* W
放学回到村子,月辉不敢回家,先溜到了水云家里。水云一人在家,躺在床上,捂着厚厚的被子。& H. V: Z* C, X/ x3 }% Z2 w
月辉问:“你咋没去学堂?”
8 _/ V5 d3 Z0 x& n' M 水云挣扎着支起身子,“我发高烧了,妈让我别去了。咿,你早上咋没来叫我?”; U2 @2 C# x8 T5 x
“唔,这个……那个……”月辉一时答不上来。
( r$ U0 _8 Q2 p( q6 o 水云惊奇地望着他:“你咋啦?”
0 s% ^- I0 ?# z- y* p “没事没事,你躺下吧,别又着凉了,我先回家了,明天早上来喊你,我走了。”月辉话没说完就逃出了水云家门。
o5 D* |5 w6 ]. @, _# f( q/ O 水云这次病得不轻,好几天没能去学校。月辉平日里总想摆脱这条烦人的小尾巴,如今真摆脱了,却似乎并未因此轻松愉快起来。孤零零地行走在上学路上,月辉总感觉身边好象少了点啥。过去穿越坟地时,月辉只顾着为水云壮胆,自己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如今一个人走,心里竟然也会有点发毛。
3 ^, W0 l+ d* @" f 连绵多日的冬雨终于住了,金灿灿的阳光又从山头上铺洒下来。这一天,水云又能蹦蹦跳跳与月辉一道去上学了。% \/ h+ w" d& p( S( t
“小云,要不要哥背你?”月辉问道。! A4 _1 e3 b k: n- |, ?3 X
水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要背我?”
3 x" M8 K0 d; D& T$ |- H1 y, v “好话不说第二遍。”+ f+ c$ V% y9 B+ ~" }! {
水云欢呼雀跃,一下窜到了月辉背上。在月辉的悠悠晃动中,小家伙咬着他的耳朵说:“哥,你真好。”
u% v$ d! G2 b5 m, j “你晓得就好,以后别忘了你哥的好。”' E$ S" Y2 ~+ k, p! }6 Q8 [, j. R
水云一本正经道:“不会的,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等我长大了,我也来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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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o+ g& h/ | 因为有个当老师的父亲,水云在村里一干小伙伴中始终有种超然的地位,脾气也有点任性,有点霸道。这种任性与霸道,主要是家里的三个女人——姑姑、奶奶和母亲的娇惯造成的。之所以把姑姑排在第一位,是因为她对水云的宠爱也要排在第一位,至少在水云心里是这么感觉的。* O2 n2 @" J; n
而尽管水云是家中独子,父亲对他却一直很严厉。这从一件小事便可以看得出来。在水云刚满8岁时,父亲就专门为他备了一把小锄头和一把小弯月镰刀,说是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让这小子吃得苦中苦,才懂得生活的艰难,才懂得发奋读书,日后好跳出穷山沟,做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
x" N, \ z3 B$ s0 t' Y0 y 锄头和弯月镰刀是用来锄地和收割稻子、麦子的,这些农活的确每一件都劳筋骨而又饿体肤,正值壮年的庄稼汉碰到它们,也会叫苦连天,更何况幼小的水云?所以父亲的一番训导,水云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倒大霉了!
# k- m; v8 l; u# I% s 水云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一人将父亲和姑姑拉扯大。如今家里只有父亲一个成年男人,他的话意味着绝对的权威。然而这一次,父亲的决定遭到了三个女人的一致抵抗。姑姑冲兄长叫嚷:“你在外头工作,没人嫌你活干得少了。家里的活用不着你瞎操心,我就是苦死累死,也绝不让小云吃这样的苦……” 话没说完,姑姑已抹开了眼泪。
# ] c4 g7 ?% d6 w0 a% B 在父亲面前,水云绝不敢说个“不”字,甚至不敢哭出声来。但姑姑这一说一哭,让他再也无法忍住满肚子的委屈,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水云一哭,奶奶和母亲也跟着红了眼睛。爬在地上玩耍的小妹妹梦青见大人哭、哥哥哭,也张开小嘴“哇啦哇啦”哭叫起来。* z9 T( B1 a3 ]! F! t
也难怪水云感到委屈,在他身边,年长好几岁的月辉与其他孩子都还在成天满山疯跑,即便是干活,也顶多是割割草、放放牛羊,完全接近于玩耍。小小的水云,哪里管得了什么做大事业光耀门楣的事,他只知道自己就快象牛羊一般被套上笼头穿上鼻绳了,只知道一旦拿起镰刀扛起锄头,今后就再也不能追随月辉哥到山林里去追逐,到河滩上去玩耍了。这怎能不让他伤心呢?
, c; V) g' J+ h/ ^2 J% \/ v 有的时候,眼泪不只代表软弱,而是一种有力的武器。这一次,父亲就败倒于一家大小的眼泪之中。在收起小锄头、小镰刀时,父亲悻悻道:“好,老子再也不管了!你们就惯着他,惯他一辈子,惯成个废物你们就满意了。”9 w- ~( Z/ F1 V+ a0 ?" p
这天下午,阴云笼罩了水云一家。7 L3 t3 t! T0 R
) ]: k, @, }; i' Y 水云没来纠缠自己,这让月辉极为诧异。月辉跟二狗、小四、小黑等一帮小伙伴在山上疯了好几趟,越玩越感觉打不起精神。过去不管是玩摔跤还是抓特务,水云总是紧紧黏着月辉。月辉一边与别的孩子战斗,一边还得抽出大量精力来保护自己的“小尾巴”。眼下“尾巴”没了,余下的几人加起来也不是月辉的对手,连赢七、八个回合之后,月辉感觉没劲透了,忍不住骂起来:“妈的,一群笨猪!不跟你们玩了。”
2 b! i1 F' [4 w; `( x 月辉跑到水云家,只见水云正乖乖地坐在门口做作业。月辉刚想叫他出来玩,却见水云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别吭声。月辉这才发现,水云家今天有点怪怪的——姑姑坐在水云旁边,边织毛衣边守着水云写作业;不远处,水云的父亲阴沉着脸,“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奶奶抱着水云的小妹妹梦青,轻轻地拍着哄她睡觉。屋子里明明好几个人,却静得不象有一个人的样子,这就是让月辉感觉奇怪的原因。4 j: y* m. X+ ?
月辉嘴一动刚想说话,水云姑姑却先开了口,她对月辉笑道:“小辉啊,是来找小云一块儿做作业的吧?要是的话,你把作业本拿过来在我家做吧。”月辉“嗯嗯啊啊”了几声,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了。+ X" S6 W0 n) M3 m4 ?" {* `
天气这么好,满山的蚱蜢、野兔子,还有河里的小鱼儿、小虾、小螃蟹,哪一样不等着自己去找它玩?月辉想:水云这大傻蛋,居然会无聊到象块石头一样蹲在家做作业,真是个大傻蛋!
. Y3 C+ l/ q) X% r3 W2 h4 A 看着月辉蹦蹦跳跳往河湾里跑,水云手脚直痒痒,只差没掀翻小桌子小板凳追出门去了。姑姑发现了水云的异动,用织毛衣的竹签子轻轻抽了他一下,斥道:“给我老实呆着,成天只晓得玩,玩!没听人说,你都快玩成个‘废物’了啊?”水云再也不敢乱动了,而姑姑长角带刺的话,把水云父亲气得“哼”了一声,黑着脸出门去了。
\5 V- H4 Q8 c, W% C8 S3 ]3 n( z 父亲怪家里几个女人过于娇惯水云,说得原本没错,可他不该说她们会把水云惯成了废物。要知道,没个男人撑着,几个女人要操持这个家,原本就比别人家辛苦得多。父亲说这样的话,似乎全然不念她们的好,反倒在怪罪她们没教好孩子,她们能不委屈么?尤其是姑姑,不只是委屈,简直伤心透了。
' O$ H# R, H7 x, `4 z# K4 U( A 听奶奶说,姑姑上小学上初中时,读书识字也算拔尖的。可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就主动回了家,将机会让给了水云父亲。结果水云父亲后来考上了师范,成了吃国家粮的老师。而姑姑自己却注定要在山沟沟里窝一辈子了。
6 T. g8 ~* O7 a- | 姑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还没找到婆家,在山里人家绝对要算是个老姑娘了。姑姑不丑不傻,并不是找不到婆家,相反,姑姑美丽得象岩畔的映山红,灵巧得能将山上的花、空中的鸟、水里的鱼绣到被面上,织到毛衣上。远近的姐妹们出嫁时,谁不以得到姑姑绣的一幅床单、被面为荣呢?
$ |' u) P' \) T) k: a 秀丽而又聪慧的姑姑一直没嫁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劳力奇缺,让她不忍心抛下一家子,嫁了人去奔自个的前程。另一方面也是姑姑自己的眼界有点高。; h* W& {0 \$ H7 P/ m+ r' Q
水云听妈妈说过,姑姑上中学时喜欢过镇上一个同学,姑姑回家种地以后,两人之间自然也就断了往来,后来听说那同学考上了大学。水云还太小,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对姑姑意味着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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