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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00: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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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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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头一天玩得太晚太疯,第二天早上,水云睁开眼时,发现宿舍里的同学又走得一个不剩了,就连夜里同床共枕的月辉,也不知何时又跑了。水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嘟囔道:“臭家伙,又不叫我。”
2 ?* D) C/ Y* g 起床穿衣时,水云隐隐觉得今天宿舍里仿佛有点不对劲。然而环顾四周,半掩的房门、敞开的窗户、陈旧的桌子凳子,连同一张张凌乱不堪的床铺,却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9 {+ [( i% s" V3 Q/ V
洗漱完毕,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水云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于是又返回去,走到月辉床边。牵了牵床上的薄毯、枕巾,突然,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滑落下来。水云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 n9 P7 `/ D* O: z 纸条是月辉留下的,上面写了一段话:, v/ d, \7 ?& x3 D5 r; T; [# M9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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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
6 a' ~0 q4 u- C) P; k) _/ l 你看到这纸条时,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这一次,哥已经下了决心,不再上学了。昨天,我已经对小雷老师说了此事。$ z' c. |+ _. K X' [
哥上次回家时,正赶上镇里招考乡村教师。最近几年,咱们山里很多小学老师有的回城,有的调走,不少学校成了空壳。于是镇里决定,面向社会公开招考一批老师。你父亲把这消息告诉了我,让我去考,结果我考上了。下学期开始,哥就要成为“白云寺”小学的老师了。
9 j- N3 l M# o8 u2 S 小云,不要怨恨哥瞒了你,骗了你。离开你,哥心里也悲伤透了。可是家里担子太重,逼得我不能不离开啊!
: |# r& s; P9 z 其实,这次哥原本没必要回学校来。父亲伤病复发,家里有一大堆活正等着人干。我回学校,只是为了再看看你,并为你好好过一次生日。这几天,面对你的笑脸,还有你忽隐忽现的疑虑,哥只能将一切的痛苦与不安深深掩藏起来。哥希望在你生日这天,能让你忘记一切烦恼,得到最大的快乐!小云,哥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现在,哥得走了。& ]% B) @$ V" J
就在我离开时,你依旧睡得很香甜,还象孩子一样撅着嘴呢。我忍不住亲了亲你,我的眼泪滴到了你脸上,你都没有醒来。你只是伸了伸胳膊,哥知道,你是想抱着我——见你这样子,哥的心都要碎了。哥不敢想象,你醒来看到这纸条时的心情。& K9 e9 J7 W) P
小云,答应哥,好好念书!好好生活!
d$ w' K( Y; T! t 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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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 E$ i) h- B+ E0 H 月辉连落款也没留,便匆匆离开了。不知是写不下去,还是怕水云醒来,或者怕被别人发觉。水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一起床便感觉感觉不对劲的原因,是长期叠放于月辉床头的那堆衣服,已经被带走了。眼下水云已没心思多想,手里抓着月辉留下的纸条,他疯虎一般冲出了门外。% L0 ^3 }$ y! k+ u' Y2 F4 w! L
耳畔风在呼叫,路旁的树影、人影、房影迅疾往身后飞奔。水云汗流满面,泪眼迷蒙,擦了一次又一次,那汗水、泪水却如同心底的悲伤,源源不绝流淌出来,仿佛永远也擦不干,擦不完。4 g. l( d" N. J, F p9 Y
掠过常与月辉同去的那几家“抄手”铺子、包子店和牛肉面馆时,“刘抄手”大声招呼水云:“你娃子今天来得早嗦,快进来坐……”话还没喊完,水云已经跑得只剩个小小的背影了,“刘抄手”丧气地直摇头:“这龟儿子,得失心疯了?大清早跑个锤子哟!”
; |- Q$ u. ?1 C8 R “刘抄手”嚷嚷的话,水云一个字也未曾听见。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跑,快跑!快追到“醒觉溪”,把月辉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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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觉溪”渡口,离码头不远处的路旁一棵大树下,坐着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渡口的清晨,已被奔流的河水,初升的旭日唤醒。
! Q: z D$ z" G, E! ], S( p 新的一天,正在远处的鸡鸣犬吠、近处的人语机声中生机勃勃地展开。但这样的生机,显然不属于大树下的年轻人。7 ~7 R( x2 I2 y( P. R. z- l
渡船周而复始,行人往来穿梭。年轻人既不过渡,也不进城,只是静静地枯坐路旁。清晨的阳光漂红了他的脸,但如果你从他身边走过,很容易看得出,这位年轻人面色有些苍白,目光有些茫然,神情有些哀伤。& F( J; }! \, o* u+ U
路人不会知道月辉的心事,而月辉也不会知道,自己现在坐的地方,正是几天前水云所坐之处。那时,水云在苦苦等候着月辉归来。而此刻,月辉还能等候什么呢?# k& o0 E9 Q. c8 y
月辉也不清楚,自己滞留于此还有什么意义。内心深处,仿佛担心这一去,便永远无法再回来。前方不远处,赤水河川流不息,片刻也不曾停留。月辉隐约觉得,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些东西,已被这河水无情地带走了。
- S' }0 k! u t2 z 眼前的一草一木、每一栋高楼低房、河中的渡船,乃至岸边低头吃草的老水牛,都是月辉烂熟于胸的景象。然而月辉知道,今日过后,自己再看到这一切的机会已经不会太多了。月辉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留恋的,并非眼前这一切,而是以后将孤孤单单生活于此间的水云。想到心爱的小云,决绝的痛苦又在月辉心中涌起,双眼也禁不住再度湿润起来。
$ ?0 e+ _% }6 @, }1 }# N: T4 T 阳光仿佛是在一瞬间变得暴烈了,感觉到肌肤被它刺痛,月辉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抬眼望去,去往二中的深巷里空无一人,如同一眼幽暗的枯井,仅余下深不见底的空虚。月辉长长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拖着确乎有些虚弱的两条腿,慢慢朝着刚在码头泊定的渡船走去。
- }" x! V" U5 c, p" b# S 上了渡船,站在船头上,月辉肯定自己听到了水云的脚步声。那声音急如鼓点,一声声敲打在月辉心头。然而扭头望去,小巷口却依旧只是一个黝黑的空洞而已。7 y! d+ f6 X9 p+ Y- y' B* P2 F
渡船离岸后,撑船男人对月辉说:“哥子伙,来帮忙搭把手,让我歇口气抽根烟。”
2 X8 U/ F+ n( T1 [+ W$ R, f 月辉透过船蓬空隙,死死盯着岸边,对男人的话充耳不闻。男人又叫了一遍,月辉恶狠狠回头嚷道:“老子吃饱了撑的,凭啥要替你撑船?你是我儿子啊?”, X3 g1 d- o2 g0 o0 x, {9 B
男人气得骂了声:“神经病!”想想不过解恨,又补上一句,“狗日的真是有毛病!”
/ B5 |, S( L9 I& L: t/ @ 船到河中央,月辉突然跳将起来,窜出船舱,蹦到船头上,冲着岸边连连挥手,大声叫喊起来:“小云,小云!”& Y- A9 b5 y+ _# M$ {4 h8 ?+ d
刚冲到渡口的水云,也正冲着渡船挥手,高喊道:“哥,哥,你快回来,回来!”6 D v" t( T& ^
月辉夺过撑船男人的竹篙,急道:“让我先划回去!”3 M2 Y$ {/ ^! [* D$ k; w& N3 D0 }
男人气坏了,将竹篙劈手夺了回去,骂道:“划,划个毬!你狗日的吃饱了撑的?这一船的人,你耽搁得起?赶紧给我爬回舱里,别挡着老子划船。”, B+ A5 h3 c4 B- f6 u. Q ?3 T
月辉只得对着岸上叫道:“小云,我回去了。你也回学校吧,别耽误了上课!”
& ] G2 h# T: T$ q 水云却叫嚷道:“哥,你别忙走,等等我,我马上过来。”
" M. M& O* q* K" k “你别过来啦!赶紧回去。”, i1 y; Z8 g3 ~# y
“不,我要过来!”) v9 q$ T: I; h7 u; [.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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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岸边,众人刚一上岸,月辉便急着催撑船男人立即划回去。男人却一屁股坐下来,悠悠然点上支烟,吸上一大口,懒洋洋说道:“老子忙了大半天,连口烟都抽不成,要划自个划。”8 q) x; @0 W' |8 b4 X. W
没等他说完,月辉早已将渡船点离了岸边,奋力向对岸划去。' n5 t* S! V }$ L T9 C
“你龟儿子记着,来时的船费还没给,这是第二趟了。”撑船男人在身后提醒月辉。
! Y) `- E! g7 N& t3 s/ v “短不了你的棺材板钱!”骂完这一句,月辉又只顾低头划桨了。
* K9 W1 ]6 z/ X% t9 f; E/ l+ z 渡船离岸还有一米多远,月辉扔下竹篙,“呼”的一声跳到了岸上。
, b0 m& d5 o: p “狗日的,你还没给钱!”撑船男人在身后大叫起来。( G$ _: c5 J$ d& ?: a+ D5 ?9 e: d
月辉回头吼道:“老子的东西还在你船上,一会儿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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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刚一上岸,水云便张开双臂扑到他面前,想将他一把抱住,可四周人来人往,水云只能死死抓住月辉双手,眼泪却抑制不住淌了下来。在路人惊异的目光中,月辉拖着水云,躲到了离码头不远处一座偏僻的废弃小屋背后。
& o, T' N: ?8 V. f, } 一避开人们的视线,水云一头扎进月辉怀里,呜咽道:“哥,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呜呜……”$ e5 E1 {8 E# v2 s2 W3 h. U
“小云,哥也舍不得,可是……”月辉的眼睛也红了。
4 X& [8 X4 B1 b6 W9 n+ H “哥,你别哭。我不要你哭,永远也不要!哥,咱们回学校吧,跟我回去吧……”; r/ e5 f* S( l2 S6 d
月辉痛苦地垂下头,“小云,哥真的不想离开你……可你不知道,哥家里现在有多难!爹干不了重活,一家人要吃要喝,我们三兄妹要念书,实在撑不住了啊!”
/ y) S' x. r- E" L" s; n' k1 F- o 水云急道:“可这几个月,咱们不都挺过来了么?‘石头’说过,他会帮咱们的。”- V" c9 d2 x& N
“小云,现在才高一,还有两年时间,咱们才能毕业。这得多少钱才够?如果老天保佑,毕业后考上了大学。那又得多少钱才够?‘石头’跟咱们感情再好,可他一人工作,要供养母亲,还要供他妹妹念书,还能剩下多少闲钱呢?小云,咱们不能这样自私,只顾替自己考虑啊!”
& A: e) \- N- c/ D+ {; F “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走!不让你走!”1 Q, }' V) q! l3 C" {
月辉抚着水云后背,劝道:“小云,乖一点,别闹了!你哭得哥心都痛了……唉,你想过没有,小月华如今也小学毕业了,再开学就要到镇上念中学,住校的开销,会比现在大很多。哥回去当老师,能拿工资,能帮家里干活,还能供养弟弟妹妹。假如我不回去,弟弟妹妹就都别想上学了。他们的成绩都比我好得多,不能就这样废了啊!小云,你能忍心看他们都上不成学么?”
; H& K2 R' h* Q7 k; H 水云使劲摇头,一颗心已近乎绝望,却仍不甘心,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月辉:“哥啊,你走了,让我怎么办?”
& `) I2 r$ `" Z, i/ |7 h 月辉拍着水云:“小云,你得坚强一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名牌大学。”5 _! N! k# q0 U
“可那样我会离你越来越远了——不,我不考大学!哥,我也不念书了,我跟你回家,我也去当老师。好不好?”$ X" J3 F9 {2 V t7 h) d& a
“唉,你这傻孩子!你跟哥不同,你必须得念书,必须得考大学。”
: h/ i; b" I2 T6 c! l “呜呜……可我不想考了!我只想回家,跟你回家……”
8 S) j8 }, w- ^! }9 s 月辉变得严厉起来,呵斥道:“小云,不许胡闹!各人有各人的命,我的命是回家教书种地,你的命是回到学校念书,以后考大学。你再胡闹,哥要发火了!”0 B& `1 V7 ?$ ?* h4 i: K; \7 S
水云呆呆地凝视着月辉的脸,喃喃道:“好,我不闹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哥,小云不信命!要信,我也只相信,你就是我的命!”
& k* q1 A( }# ? 月辉心中如遭重击,半晌说不出话来。1 `1 ]; v- ?; I/ E. r2 @% c
水云擦干泪水,凄然笑道:“好了,哥,咱们走。让我过河送你一程,你一定要让我送送你。”
4 |8 e# ` t; \! r* v1 G 月辉默默点点头,二人手牵着手,缓缓向码头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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