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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1 00:0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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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huangyingyong 于 2009-8-21 00:07 编辑 1 K& @: {9 x, q4 o' x, o!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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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出嫁和电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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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X8 q7 c% w9 u% ^- M 大姐和四姐都来过几次。她们四点种才从厂里下班,来到我家里时,都快五点钟了。我的心情非常复杂,非一两句话所可以表达。我想我们同一对父母所生,从小一块长大的,本来应该永远都不要分开。一个家庭,所有的成员就应该永远都在一起,分离只会带来深深的痛楚。我不愿意姐姐们出嫁,她们在我们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却要嫁接到另外一个家庭生活。就像长在我们家身上的一截手臂,要割下来移植到另外一个家庭的身上。三方都会痛苦。我们家是分离之痛,他们家是排异之痛,就象珍珠蚌里插入一颗珠核,而姐姐更是痛上加痛。可是我没有办法。贾宝玉也不愿意他的姐妹出嫁,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办法。我六岁那年,送大姐出嫁。那是一个非常阴冷的冬天。雨停了,地上还很泥泞。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喝喜酒。我很好奇,而且兴奋。我们家从来没有聚集过那么多人,厨房从来没有做过那么多饭菜,也从来没有那么多欢声笑语。我兴奋得把大姐忽略了,一天到晚都没有看见过她。大姐崭新的嫁妆,有被褥、有木箱子,都披着鲜红的颜色,描着五彩的龙凤的图案。我记得妈妈在买箱子的时候,两个小贩竞相压价,后来吵起来,差一点就动了手。妈妈是善良的人,觉得惹了祸,十分过意不去。这些崭新的家俱,我们家里从来没有过的,我倒是羡慕起大姐来了。几个能干的妇女主持着一套又一套的礼仪,繁复而琐碎。好像没有标准,也没有权威,为一个仪式,大家各执一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我知道这些都是极严重的事情,容不得一点疏忽或错失的。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庸人自扰、无聊透顶的事情。那些人,平时都很仇恨我们的,为什么会来帮忙。我不明白,在那种饥饿难耐的年代,一顿丰盛的喜宴,可以让仇敌变成朋友的。当然,仅仅是在喜宴上。饭饱酒足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仇恨依旧。我穿着新衣新鞋,夹在迎亲的队伍里,一路小跑。我很佩服那些男人,有那么大的力量,抬着那么大的箱子,竟然走得那么快。媒人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往干爽的地方落脚。怕我踩到泥泞里去,弄脏了鞋子。媒人是村里大地主的女儿,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好心肠。听爸爸说,她的父亲是极威严、极残暴的。他肥头大脑,整天睡在床上抽大烟。长工的活做不好,就没有饭吃;生起气来就打人。他有一栋青砖砌成的小洋楼,极漂亮的。可惜后来被拆掉了,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爸爸小时候给他放牛讨生活。他亲眼看见,女人们用洗干净的生菜叶子(叫玻璃生菜,叶子极脆的,像玻璃一样),将饭菜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用一根生葱系好,拿青白的瓷盆端进洋楼去。我实在想像不出,一个喜欢吃生菜包子、残暴而威严的地主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他死得很惨,被贫下中农拉到操场上,用铁锤打。从后背开始,自上往下,一锤一锤,活活打死了。他的老婆,村里唯一的小脚女人,我懂事的时候,她已经很老了。她独自住在一间老屋子里,幽灵一般。我曾经跟一群小孩去看她的小脚。我们偷偷潜进她的老屋,心里充满极度的恐惧。她坐在堂屋的一张躺椅上,一动也不动。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一头花白蓬松的头发。她穿着黑的衣服,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我以为她是一个鬼魂,或者一个死人,吓得撒腿就跑,回到家里时,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就天天夜里都做恶梦。- H5 [( V, `: f! P;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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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条村子的人都来围着看新娘吃饭,大姐生性就害羞,在众目睽睽下吃一顿晚饭,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这该有多少难为情!大姐将头埋得很低,只敢夹一点面前的青菜吃。人们哄笑起来,要新郎将扣肉夹到新娘的碗里面去。堂屋里贴着大红双喜,龙凤红烛烧得很旺,香烟萦绕,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这样的大场合,我又兴奋,又好奇,又胆怯。不过我知道,众人的目光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大姐的身上。晚上,在姐夫家的庭院里映了一场电影,叫《二女争夫》,说的是两姐妹都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最后那男人将两姐妹都娶了。我看得似懂非懂的,只记得电影里面的演员穿着极漂亮的衣服,又跳又跑又唱。我知道我是一个重要人物,所以处处都显出与众不同来。露天电影是我儿时的欢乐。某一天,学校的门口上张贴一张大红纸,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晚上映:××××”,村里就充满了过节的气氛。欢乐,少有的欢乐。这些穷苦而劳累的村民,一场电影就是他们盛大的节日。地里劳动的村民,太阳一下山就往回赶,早早地吃饭、洗澡,入夜时分就往村中央的晒谷场上赶。静谧的群山像漆黑的高墙一样围着村庄,深蓝的夜空中缀满白银一般清亮的繁星。住在山里的村民, 迤逦地翻过山岭,一把一把明灭闪烁的松火,顺着“之”字形的山路,从高高的山腰缓缓下降,叫人疑心是天火飘落人间,这实在是一幅奇异的图画。四面山上流下来的松火,在山脚的路口汇集,河水一般流向村中央。父亲从来不看电影,他总是坐在他黑着灯的房子里抽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将烟筒一吸一吐,烟头就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一只火红的黑夜的眼睛,似乎在黑暗里隐藏着骇人的危险。姐姐和哥哥们都各自找朋友去了,我只好跟着母亲去。晒谷场上聚满了全村的人,孩子们追逐奔跑,大声欢笑,大人们沸沸扬扬地说话,吆喝着,招呼着,欢笑着。不大有人和母亲说话。母亲找个空位,放下肩头的板凳,早早就坐下。我看到人们拉起一幅带黑框的白布,灯光照着,许多黑色的脑袋在白布上晃动。有人就举起手来,在白布上投一个巨大的黑手掌。放映机的旁边,挂着一盏极耀眼的汽灯,耀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灯下的人一片雪白,连五官都分不清了。放映机上两个轮子,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轮子后面,强烈的白光射出来。喇叭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与正好烘托着这欢乐的气氛。我很想挤到放映机旁边去看个研究,可母亲从来都不允许。我也想和孩子们满场奔跑,母亲更不允许。我从来都只能乖乖地坐在她的身边。放映员是邻村的,不但会放电影,还会开拖拉机,是乡里的名人。他是我童年的偶像。我觉得他无所不能,是比我们更高级的人。那些勇敢的男孩,给他打打下手,递片子,提箱子,递茶递水什么的,他就对他们说,明天去别村放映,也带着他们去。那些男孩立即骄傲起来,在学校里趾高气扬地走路,逢人就说,改天要当放映员了。我十分羡慕,也十分恼怒。我觉得母亲不让我靠近放映员,我就注定永远也当不了放映员了。放映员在喇叭里喊道:“喂喂 ,大家坐好, 不要说话,下面开始放影!”人群立即坐下,沸腾的声音压了下去,晒场上鸦雀无声。我紧张地等待。这时白布上出现各种颜色,闪烁一片雪花,出现一颗闪闪发亮的大红五角星,喇叭里面播出音乐来。然后就是白色的字,就放映。 这是我最期待的时刻,因为大家都坐下了,静静地看电影。我就觉得大家都平等了。没有人奔跑,没有人交谈,没有人欢笑,我就不再羡慕别人,不再觉得我和母亲低人一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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