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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药大男孩

★已收录★ 《流水·天涯》BY 张尽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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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6: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真烈心4 a6 C* s6 `9 Q+ z$ L# P/ j

: z) `3 i- _1 _  S“原来是这里让我想不通……”雷律方点了点头,慢慢的说:“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在安都未破,众官被主公越级提拔之前,贺宽仅是城安衙长史的手下,权力不大,威势不重,人也仅是中人之资,可凭什么晁视就盯上他,助他上爬,直至他成为城安衙佐官,再升任城安衙府台?”
$ y+ B; p  d! H  而且贺宽上午还是好好的,下午就变了,那他发现妻儿老小被抓应是在午时到未时之间,然后才来诱我去乐康巷。这至长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段里,如果没有内应,谁能把他的妻儿老小十一口全部抓到乐康巷,却不惊动旁人,露半点风声? / K/ o6 P# K! G4 O; l9 t0 @
  张天诧异无比:“贺家有内奸?”
* @6 Y5 j( P- W4 b* ?  “正是,贺家的老小可都平安救出来了?”
6 N7 `, f0 Z. M. s! f+ f: Z; _& y  “当然,贺宽的一妻四妾,老父老母,儿子女儿一共十一人,毫发无伤的从十六连窑救出来了。”$ c( p$ U3 q6 Z# V
  “看来这掳人者对贺家还有几分情义,贺宽成事不足,使他们的计划尽付流水,他居然没有杀伤贺家人泄愤。”
2 h. r% l2 a9 ]. @  我只是出言诈骗宫时略,严刑拷打逼供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一时间想不通从贺府掳人到乐康巷的缘由,便招来笔录师爷找出一张城北的地图,和张天凑在一起仔细端详。
( T  M# z0 l2 C# A  雷律方沉吟道:“我们假设是因为两年前致远侯闻是真被囚,致远侯府的人外逃,才会潜入贺府,那么,我们可以从贺府这两年里新进的人开始排查……”
  j; L4 a0 Q+ T5 ]! y4 k  我点头赞成:“雷大人,刑侦问案,是你的长处,这贺府的人应该怎么审理,你照办就是,我和张兄在旁听审就好。”
* q4 z$ _& K% x4 l( ]5 F/ G  为了防止贺家的仆役佣妇互相串供,雷律方吩咐将各人分隔开来问讯,首先带上来的是贺府大总管。
* }1 F8 O6 m  I. D2 e3 T; T8 ^  这毕竟是雷律方的专职,他处理起来可比我这半调子强多了,从传人到问讯,一应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s9 t) W7 `9 S
  我和张天偶尔听上两句,主要却在想地图上传达出来的讯息。  C6 _$ U8 N  n9 y2 a4 j  ~
  从地图上看,旧朝的致远侯府与城北只有两条街的隔离。贺宽的府第位于城北的东南向,直线看来离致远侯府是很近,但由于城北没有好好规划,构建不合理,有很多死巷,就道路来算反而是众城北官员里离致远侯府较远的府第。1 d# u3 t6 G: i: l8 X' ~4 T
  张天轻轻的敲着地图:“潜在贺府的人,必定身负武功,所以从致远侯府出来后飞檐走壁,直入城北,才选中了贺府。”
1 N7 W3 p" i5 D3 z1 X* ]  “所以我们可以因此而再作两个假设:一,此人当时入城北,必是被人追杀,匆忙逃窜。安定的时候,再怎么样的高手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二,此人对闻是真一派的人来说,身份极其特殊。所以晁视才会在致远侯被囚一年后混到贺宽身边,以图与其接近——或者是保护?”3 g+ v1 L  a0 T8 `# z  m
  “下官以为,潜在贺府里的人,必然躲藏在深闺内院之中,否则晁视不必如此谨慎。”
! Y" t" R2 F! I' j2 b% D: `; T: I, ]- v  雷律方摒退了贺府总管,听到我和张天的讨论,插嘴进来。' f7 @$ N& b( a& h& u+ x; |# c
  我也有些苦恼:“深闺内院,不止有夫人姨娘,太太小姐,身份稍高的大丫头也是等闲不出内院的,也不好确定。”7 E: w7 G& J! u5 F+ f3 M/ g- o9 C
  听那贺府总管的供词,贺宽在两年前的八月,娶了三姨娘;十月娶了四姨娘,再加上她们各自的四名贴身使女,一共十人,要查起来也难。" J/ N  P5 a/ L9 V% {% S
  雷律方点头:“贺府总管是一府管事,算经过历练,掏话不容易。贺府发生的事从他嘴里听来,都必定经过修饰,光听他的没用。”
2 B, F8 Z5 j- i9 P; @/ `  他说着投签下令将贺府的守门人带进来,贺府也算深宅高苑,两个门房一守夜,一值日。先传进大堂来问话的是守夜的门房。' F: S, F5 N$ N& y% x
  大户人家的生活作息有统一时制,关门落栓熄灯都有专人督促,守夜的门房在各院各房都休息后还要夜巡,防小偷,也防火烛不慎走水。一府的夜里,如果有什么异动,这巡夜的门房是最清楚的。
5 F* V3 W( p6 F; `- \% x: j" `/ O  雷律方细细的盘问贺府在城破以后夜里的情况;“贺府每日戌时关门落栓,自安都城破以来,可有人夜里出过府?”
9 h, w" ]. g" I7 i+ s  “有的。元军入城的那晚,禧院的四姨娘受了惊吓,心虚惊动,被老爷后连夜送去福泽神堂祈福养病了,昨天才回的大宅。”' _8 f, Q& z; T
  我笑了起来:“心惊需要静养,福泽神堂是城安衙在城北禁市以后,唯一允许百姓前去朝拜的神庙,香火极盛,人声鼎沸,哪是养病的所在?”. Q4 c3 U) F" U' F' h) R
  那门房一僵,不知所措,雷律方微微一笑,温言问道:“听说贺大人置了外宅,想必那外宅就在福泽神堂旁边了?”6 {" z" ^7 h$ R, W, X' u' J
  福泽神堂香火旺盛,人来人往,没个定数,碰到人力不足的时候,上香求神的人就更多了。贺宽那四姨娘置办的外宅,选中了这么个好地方,只要有一座稍大的宅院,别说是藏三五十人,就百八十个也不会招人注目。
! k: ], ?( _, v) y* `) [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福泽神堂背倚致远侯府,前瞻城北司衙,与贺府相距不远,更有一条直线通往乐康巷后巷的马路!假如顺着那条马路,不奔乐康巷,岔入小道,穿巷过街,就可以直出城北!
& ?8 h& ]6 g; U  F. G  那门房神色尴尬,不敢搭话,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将意思表露得很清楚了。雷律方将其摒退,叹道:“当日纳妾的酒宴,我也去了。听说四姨娘本是贺宽寡居的表妹,却怎么会与旧朝致远侯搭上关系?”* _8 ^4 B8 E5 J) m- O4 o
  我打定主意:“先把贺大人请过来问问……那是他的外宅,允许百姓去福泽神堂朝拜,也是他的政令,他应该心里有数吧!”2 U; X' b! V( ?+ c3 l& n
  贺宽神色憔悴,双眼尽是血丝,走进大堂行了一礼,脸上肌肉抽动,哽咽着喊了一声:“大人……”: {6 c2 e$ p0 H
  就泣不成声。* j$ F3 h# @4 |: A; ~( {
  我想起中午的时候我们还同锅吃饭,到了晚上情势却已演变至此,也不禁黯然神伤,叹道:“贺大人,如果是按旧朝律制,官员谋逆,比照百姓罪加一等,株连十族……”0 v7 ?8 @& j: @6 ?+ w, I, b
  “大人,下官实在没有谋逆之心,这都是为人所迫……大人您要明鉴啊!”
5 z! G3 ~, H2 K, v" d6 J  贺宽嘶声大叫,叩地有声,鲜血流得满面都是。我心头沉重,慢慢的说:“贺大人,你将百姓视如草芥,对治下子民于情有负,于职有亏,于理有愧,于法有违;难逃法责啊!”3 P/ G2 w1 l* ~4 K
  贺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我不愿再看一眼的地步。我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压下心头的情绪,示意衙役也给贺宽也送上一杯。
: N! p! b, p! j' S  等贺宽把茶水喝完,我才开口询问:“贺大人,贵府的四姨娘到底出自何方,叫什么名字?她真的是你的远房表妹,她守寡之前的夫家是哪家?你那外宅是谁在打理?”# `$ @! h4 w" F+ k6 m- y0 i* ^( W
  贺宽的神思显然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居然有丝戒备之色。
- K8 S; S4 v8 ^+ B) G  我在他犹豫的瞬间淡淡的说:“贺大人,你若如实说出所知的实情,说不定我还有办法救贺家的满门,否则的话,明日午时,贺府满门尽数绑赴乐康巷,开刀问斩,几位姨娘照样难逃一死,有何益处?”
' N0 A( C0 Y; A7 X/ N+ e" j  贺宽颓然坐倒,嘶声道:“老四不是我的表妹,两年前七月末的晚上,她受伤躲进了我房中,自称夫家经营当铺,因为收了八皇子府的典当,被八皇子一怒之下抄了,她是趁乱逃出来的。尹氏养了两个月的伤,与下官许下婚约。伤好后以下官远房表妹的身份嫁入贺府,直到现在。她姓尹,小字‘誓贞’。那外宅全是她在打理,有时她也调曹示过去帮忙。”
1 R+ u/ l. B$ s1 N  “与闻是真同名的两字吗?”
) t0 f/ m+ P7 }$ ?' ?0 T% t  “不是,是誓言的誓,贞洁的贞。”; @+ u% G$ r8 Y  D
  尹誓贞?十之八九她就是致远侯府的人了,而且她名字发音竟与闻是真相同,半点也不避讳,那必是闻是真极为亲近倚赖,身份非同一般的人,是姐妹还是妻妾?$ q( K0 U. S* |
  雷律方伸手去拿签令,就想吩咐拿人。我抬手制止:“我们不知她的武功高低,还是防着别出打草惊蛇的纰漏,将她引进大堂来由张将军出手拿捕最保险。”! [" c7 t% u: C4 g0 K- d
  张天立即示意衙役与他的手下加强戒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也暗自留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是不愿意落入阴沟里翻船的这一俗套的。
! A. d( i* p1 }3 {  一声通传,大堂衙门亭亭走进一人,尹誓贞一身石榴色的长裙,身形纤巧,飘然袅娜,有十五六岁少女的楚楚风姿,二十岁娇艳的容貌,三十岁婉约的柔情,通身的风华比起慧生来更胜几分灵秀,难怪能使贺宽色授魂予,在八皇子的淫威下偷藏娇客,她俯身下拜,声音柔媚婉转:“拜见大人。”5 y! l9 a  K& v. [
  “尹夫人?或者说,本官应该称你一声闻夫人?”
0 D7 t) `2 H3 V* r% E% F7 H  尹誓贞婉然抬头,那一张皓洁如玉,娇艳如花的面庞在大堂幽暗的烛火下了一照,刹那间似乎使整个人大堂都明亮起来,众人都不禁的呆了一下。
, a- I: _$ v( f5 @- L  她看着我,眨眨如水明眸,迷惑之意形于容色:“大人,您这是何意?”
( a6 }2 r" `, n6 Y1 Q0 N0 [  我哈哈大笑,弹指道:“闻夫人,虽然晁视为了护卫你想尽方法,宫时略先生也铁骨铮铮,但他寻来的那群江湖中人却也不见得同样地高风亮节,他们不明你的底细,但知道你出身于致远侯府一事,对本官来说就足够了!”
. P' m; b6 P6 m# A  e: ~' F3 |& m  贺宽恍然大悟,嘶声怒叫:“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挟持了我的妻儿老小……你这贱人,我待你不溥,你竟恩将仇报……”1 [, `% @9 n5 a. Y4 @
  旁边的衙役赶紧拖住贺宽,捂住他的嘴,推到大堂的角落里。! Z- d( B( w9 l/ K( H
  手执水火棍的衙役和腰刀出鞘的卫士把尹誓贞包围着,可众人面对着这么娇柔美丽,婉约妩媚的女子,未得我的命令,竟都有些不忍心出手拿她。
' m) w0 T, Y/ t; @% @! S! Q  尹誓贞面色大变,苦笑道:“我来这刑衙大堂,虽知身份之秘恐怕难保,但总存了一丝侥幸心理……”
+ ^. j$ `2 d9 ~2 q6 y  我心生警觉,双手一托,把刑案向前一推,往旁边滚倒。翻滚中我不知大堂中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一窜夺夺夺……铁器钉上了木板的声响和一阵呼喝。6 I. }2 r+ u/ G, e
  等我站起身来,先看到的是案面上钉着的数支发针,要是我闪得不快,那发针此时就扎在我和雷律方身上了。再往前看,赫然有条手臂在掉在血泊里,五根纤长柔美的手指犹自微微痉挛。6 M$ u% j2 k2 W- k- O; j
  我倒抽了口凉气,移开目光,看向被张天踩着,已然昏倒在地的尹誓贞,脱口问道:“张兄,你会点穴止血吗?帮她把伤口的血止了。”
* m% J9 O0 X+ ]+ x( m! c4 }  张天应了一声,拂手点了尹誓贞的二十几处穴道,这才松开脚。
6 @! Z2 p4 k* p  “她伤得怎样?”
% L* M- u. C: J) t% o7 u2 K6 d  张天吐了口气:“这女人一身轻功迅捷无比,却连临身的刀棒都不躲闪,一心往你那厢扑去,除去被我砍了一条左臂,右腿和后背也中了两棍,腿骨已断,胁骨也断了两根,好在脊梁没断,一时间性命是没关系的了。”
  O% B$ w6 o$ ?3 u# x% Y; J% h  说话间,尹誓贞睁眼醒来,目光先有些涣散,旋即清醒,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不甘怨恨。
) l7 b0 v: D+ c# c  我有些不忍看她的惨况:“你把和我接近视为可以挟持我的一个机会,来做侥幸一博。如果你不做此想,早早逃出,料想以你的轻功,普通士兵也未必能捉住你。”' R, M* \  W8 }2 K, @
  尹誓贞嘶声道:“我没料到你们竟将众人分开提审,使我一入大堂,毫无可趁之机,是我失策。”
0 B- A  O& l8 z0 J6 X' l4 x) R  我算是救了雷律方一次,雷律方的审案方式也救了我一次。6 |8 P6 N" f) o* N/ ?
  我抹去额头的冷汗,感慨万端:“你两年前就已经脱出闻府,何必再来掺和这滩浑水?男人争强斗胜,与女子何干,你平平安安的当贺宽的四姨娘不好么?”, B: d2 j; ]8 ?1 \: D2 Q
  尹誓贞满脸都是因为伤口剧痛而流出的汗水,却不喊一声痛,听到我的话,凄然一笑:“不错,男人争强斗胜,总以为与女子无关,却不知凡天下女子,只要真情相对,总盼能与自己所爱的人同甘共苦,生死不离。无暇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顺朝那昏庸无道的狗皇帝,却以我如不求生,便不能与他死同穴,结来生缘为胁,逼我逃离侯府。我总存着一线希望,盼生时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如今顺朝倾倒,他再也不必为了忠君而自囚于侯府,救他的时机是有了,却因我一时心急,导致计划不周,功败垂成,我……我……死不瞑目啊!”
; V+ ]( k% K. Z3 q  她的话声尖锐,几缕鲜血从她的口鼻中渗出,实有几分可怖。众人对这貌似柔弱,实则倔强刚烈的女子,也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敬佩,都默不作声,整座大堂寂静一片。
' [+ H( b  Y- ]: ]% |! C+ E  好一会儿我才说:“嘉凛将军求才若渴,以闻是真的才能如果归附,必得重用,你自能再与他生时相见。闻是真未必会明日死,你也不必如此悲观。”* R$ y9 s+ n9 _5 m
  尹誓贞咯咯一笑,凄然道:“我是希望他臣服,性命无忧,可要他归附,却是难啊!”, O  @# |8 T2 h! ?# ~+ B+ x
  “有十八爷在,我倒觉得不难。”我微微一笑,拂袖道:“我敬闻是真是条汉子,也敬你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假如闻是真死了,我会完成你的心愿,将你和他合葬一处。把宫时略他们也葬在你们的坟侧。”
, m# u0 k( h8 F: p( U  尹誓贞因痛苦而有几分扭曲的面庞一怔,眸中一片狂喜之色,突尔灿烂一笑,明艳无双,动人心魄。
0 r3 Y2 T' o  {# H# T  “若得如此,来生我必结草衔环,还报你的大恩。”
1 Z5 T% A2 k% q% }5 C# d) f: O  她说着轻轻一笑,柔情无限:“我本姓秦,誓贞之名,是无暇替我所取,墓碑之上,你千万莫要写错了。还有,我与无暇虽因世俗之事未及成礼,但彼此已经互许亲事,那墓碑上必要写明是夫妻之墓。”1 p$ O5 S! A. h
  我点头应允,挥手示意衙役将她送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幽冥之事,向来缈茫,就连我这历经也魂魄转生的人也说不清楚,但在这时看到秦誓贞这般的痴狂,却还是惊心动魄。
5 j2 D; w1 n5 a# P2 u  秦誓贞,情是真,情誓真,情誓贞,闻是真倒会起名字,起个名,就把秦誓贞这么个好女子勾得愿与他生死相依,魂魄相随。
9 F9 F( h% {4 i  张天也不禁叹了口气:“能得秦誓贞这么好的女子真情相许,闻是真倒是好福气。”
+ ~/ z+ G; I. {8 H& `* o( Z0 e  我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张兄是难得一见的英伟汉子,日后自然也会有似秦誓贞这样的好女子对你情真不悔,与你匹配。”- a# O. J) x9 R- D6 W*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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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进退路/ {5 M8 L/ j2 a+ r( S+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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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贺宽、晁视、宫时略等人您准备怎么处理?”. S+ h$ l7 A; j0 r9 V8 y4 {
  “他们正犯刑律,应该由你定案,你觉得呢?”
# [+ c/ y/ A$ T  雷律方微微踌躇,突然间大礼拜倒,正色说道:“大人,下官有一事想盼您开恩!旧朝皇帝昏庸暴戾,刑制失度,凡谋逆者九族受累。此法残暴无仁,下官恳请您勿将此制用在今日之事上面。”
0 n3 j$ v. f3 Q) ^: h5 q. {  我怔了怔,慢慢的问:“雷大人,你这是在替贺宽的家小求情,还是有请新朝废除株连酷刑的意愿?”
: g; a6 M' U6 Q+ a( w- @& l" ?  X  雷律方额头冷汗淋漓,但还是抬起头来看着我,肃然道:“大人,民间尚有谚语‘一人做事一人当’,贺宽确实罪无可赦,可他的家小何其无辜?大人,您远见卓识,明辨是非,自然明白中是这二十几年来民生凋蔽是为旧朝的恶制所害,今新朝初立,宜万事宽待,与民休养,实在不能妄动杀戮。”
- O, D/ Z, ~7 D1 t# I  我不能不对雷律方刮目相看,心里颇有几分欣慰:雷律方性格有刚硬之处,却又不是那类不知权变的呆子,城北司衙,毕竟还有可用之材。
9 b- V: Z  A1 g# _  “雷大人请起!”
& v3 c* U4 x( U7 U1 d: b  我微微一笑,认真的看着他:“新朝初立,刑律未定,关于罪、责、刑三宗刑律大事,雷大人心中如果有章程,可以写成廷报拿给我。新刑律的制定,可以参考旧朝刑律的善法,但旧朝诛连、刑讯等恶法,却可以摒弃。”4 g$ o) h2 d) c  }
  雷律方欣喜若狂,满面春风的应了一声。我正想跟他讨论怎么处理晁视,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张天反射式的握紧了腰刀,吩咐手下:“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闹事?”
% T3 y# u7 U/ v4 u  我耳听那喧哗越来越近,停在了城北司衙广场前,竟是一片哭声,心头一凛:莫不是乐康巷的事才压下,哪里又出乱子了?
- ~6 Z3 H. B* M6 r$ R; r) d0 {  正惴惴不安的等着回报,就见刑衙司的庭院里急冲冲的奔进一人,正是孔艺荐给我当亲随的小弟子孔德立。
$ S9 I+ U/ g$ B; W9 c, h0 H  孔德跑得比通传的衙役还快,刑衙大堂的衙役不知他是谁,就将他拦在了门口。+ S) z- d% U) m3 i* T' m
  孔德立气喘吁吁,双眼通红,也不管自己被人拦着,就冲我叫道:“大人,不好了……”( k! t. w) i& s$ E) a+ w2 A
  我心里格登一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D2 k# M# K3 O2 Y
  “家师故去,引得他的一群故交老友群情激昂,现在抬着家师的遗体来城北司衙广场……”
/ W5 D$ x3 Z/ ]/ L+ i2 w$ }  “啊——”1 v7 j2 y- s$ ?# m+ S
  耳中却得孔德立急声解释:“大人走后,家师立即派人去请他的所有好友,要他们将自己有影响力的亲友子弟都带来商讨城北疫情……家师本来就身体虚弱,架不住辛劳,在得到诸位耆老尽力帮助官府控制疫情的承诺后,就故去了……”
0 o4 a; a1 H; C, l, c! D  这么说,竟是因为我的请托,这位老师傅被生生的累死了!
3 G# d% ^& S. z' b  我呆若木鸡,向城北司衙广场走去的脚步竟有些飘飘浮浮的,踏不着实地。
# D# p- A* F. `% e# ?* O  {8 _7 ^  司衙广场外领头的是一群耆老,跟在他们身后的却是他们各自的门人弟子,亲朋好友,黑压压的足有千人,我的眼睛却只见到被众人放在最前面的门板上静静的躺着的老人。
& z6 g: z* p. x, |' G% i  老人的头发花白篷乱,青白的脸上没有死不瞑目的憾恨,亦无含笑九泉的欣慰,只是那脸上的皱纹里固定着死亡的悲凉。
! E" y" D: v$ F5 C  \  我弯腰蹲下,忍不住伸出手去,老人的身体犹带余温,尚未僵硬,使得我在明知绝无意义的情况下叫了一声:“孔伯伯——”: B0 S( U% ^* \2 a# l
  身周一片喧嚣,似乎是雷律方等城北司衙的官员正在安抚百姓,也有什么人在安慰我。
5 x- V5 \! t+ S" V. {2 p# ?( e  只是此时我身体有些麻木,不是伤痛,不是悲哀,不是愤恨,只是负疚亏欠:孔老师傅,其实我骗了你!我骗你的时候,出于大局的考量,可我没想到,这一骗,会害你丢了性命!
- F6 G' ^2 T( r; r  我连喊你“孔伯伯”的起因,都是存着利用你,借你的声名保全自己的心思。5 {) `9 R' K, V1 K0 J) E0 N6 c! [
  那些为了保护我而死的护卫,他们多少还有责任在身,但他们为我付出的性命已经令我无法报答;你这原本毫无责任,纯粹是为了情义才奔波劳碌,乃至因我而殒命的人,却又叫我怎么承受这份恩情?
1 C8 ?+ [4 ^8 t  K  N7 W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抬起头来,对身边的静默有些恍惚,怔怔的问:“你们想怎样?”
$ c4 T9 I% p4 g( j! `1 f) [  与我目光相对的一名老者脸上老泪横流,声音沙哑:“老孔虽然近年来身体不好,可年纪也不算太大,要不是有人捣鬼,他也不会去这么早……他的遗愿我们会尽力,可害死他和乐康巷数百条人命的罪魁祸首,请大人您一定要交出来,给死去的人偿命。”
' n, }: f& S4 L' v  “好——”% H9 ~( r: G; T. U% W
  我轻轻放下孔艺的手,转身向刑衙司走去。' H7 Z% l& Q. N
  张天护着我走进衙门,低声问道:“你真的要把晁视和宫时略交出去?杀了这两人,闻是真一派的人可就全都得杀了。”$ }6 J& b- @' w# P9 N0 |' N
  “他们留着,才能劝降闻是真。乐康巷的事,让贺宽出去……”& J, f+ X( X9 ]( J
  张天一愣,雷律方也愣住了。/ u3 ~$ f5 G; x2 [& B
  我胸口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压得心腹内憋闷无比,说话的声音冰冷遥远,仿佛不是自己的嘴发出的:“用一个城北司衙分衙的府台,可比晁视和宫时略加起来有分量多了。”
- |8 o: R  n( {6 k: k  贺宽自从事败,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将他押出来,他听到衙门外的声音,却还是吓得丑态毕露,哀哀乞怜。
* [/ L& t1 F# I& h1 ]  我走到他面前,摒开扶持他的衙役,慢慢地说:“贺宽,你死,我不抄没贺府的家财,保你满门老小一生平安,衣食无忧。”
& U( T" P' h. m' e* W  贺宽愕然,我的身体有些麻木,全身针扎般的不适,语气却依然平静清冷:“司衙广场上来的是城北的耆老。他们要一个为乐康巷无辜死去的百姓赔命的罪人,更需要一个可以对城北瘟疫流毒作出交待的城北司衙官员……”
; d! p" S# D+ I$ k. _  雷律方本来站在我身边,听到我说的话,全身一悸,竟不自觉的退了小半步。; s9 M" ]5 n8 P3 ~. @+ L
  贺宽迷惑不解的看着我:“大人,您是什么意思?”7 {, G" q9 Y& `$ o& e2 A
  我一字一顿的说:“你出去,向城北司衙广场外的耆老承认自己对新朝不满,所以串通了旧朝的某些遗臣在安河里投放瘟毒,主使他人挑拨百姓作乱——”0 n+ f4 Y. c8 `4 u
  贺宽为救家人而假传政令,压迫乐康巷百姓作乱,虽然也与乱事有关,但在实际上,他也算是受害者;至于瘟疫的流行,更是纯粹的天灾人祸,与他半点关系也搭不上。
8 }+ B' ^2 |, v+ X8 G: l  贺宽假传政令,导致无辜百姓含恨惨死,若论罪行,判他死刑并不为过,可现在我要他认的罪,却的的确确是在冤枉贺宽!
) \6 D" g9 G/ t& ~9 m% r" f* R  可城北的瘟疫爆发,死亡数太大,需要一个民众泄愤平怨的渠道;乐康巷作乱,主谋者既然不能拿出来明正典刑,就更需要一个替死鬼出来扛下主使阴谋叛乱的罪名。# }" l% N1 M* J
  就城北目前摇摇欲坠的政局来说,用一个身处高位的官员的性命来平衡政局,安抚百姓,无疑是最快捷、最简便、最彻底的方法。
) Y) W; S1 S: q  可这样的权谋,却是又是何等的血腥,何等的残酷?4 s" _4 x  S4 f" f
  惊怒、愤慨、痛恨……种种情绪在贺宽眼底闪过,最后变成一股平静的悲凉——他也是在官场中多年打滚的人,资质再平庸,也具备应有的慧根。
) y# _* a( f& x+ C/ j  “大人,您真的保我家小平安,衣食无忧?”8 |( }5 M, E) p  w! Z
  “以昆仑神之名立誓,留随此言若虚,生为世所弃,死不得渡昆仑神海!”: s+ ?6 t' g1 N) v" M8 H8 q" {2 B: ?
  后脑丝丝的隐痛,我极力压制这股不适,眼看着雷律方和一队行刑差官将贺宽押出刑衙司的大门,心里一片茫然。
! [4 }3 G: Z8 V, S+ ]  “留随兄弟……”张天叹了口气,挽着我往里走:“政治权谋,本来就是这样,你是聪敏明事的人,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想……贺宽本就该死,用什么罪名死都一样是丢命,绝不委屈。但能用他一时的名声,保全贺家老小以及闻氏一派,也算他死得值。”7 c* z  Z1 f$ V0 W4 f* i; @
  这样的安慰,鲜血淋漓,由不得我惨然苦笑,却无言相对,怔忡的听着城北司衙广场外突然的寂静和突然的鼎沸喧嚣。寂静,是百姓在听贺宽认罪;喧嚣,是百姓听后的愤怒反应。+ ^- j' f. l. Y- D
  贺宽认罪之后,就要送去与司衙广场隔了两条井字街的牌楼刑场处斩,本来激愤的人声应该随着犯人去刑场而远离平静,可外面那杂乱难辩其意的声音里,语调内蕴的怨恨愤怒却喷薄而出。; E, s) D# _$ h0 D
  我心里一动,甩开张天,向刑衙司的大门奔去。) q) R6 _; U( H9 s0 N4 W; O" c% P# G
  “阿随,你去干什么?”/ k" P2 t  W, r, M1 s  E
  张天后发先至,扣住我的肩膀。' `% Q1 s+ l. K
  “听声音外面的情况有些失控……”, Z. F2 b, `( b9 M
  “就算再有乱事,也有我的手下镇压。难道这城北司衙七分衙的官吏尽是吃饱饭的?就算他们不行,连会和司莫也小有手段。阿随,你是十八爷的兄弟,身份贵重,就算城北都平了,你也不能有丝毫闪失!”+ t7 U: V; q$ {8 c5 h
  我气急,偏偏张天一身武力远胜于我,我的肩膀被他一扣,竟是全身受制,无法移动。1 w9 \  z' O# @( N) {
  张天一手制着我,一面吩咐手下召集军队应变。我知道自己无法出去,也不再强争,招来两名衙役令他们出去探查情况。
8 b+ A# D0 b& N% D( ?; e3 D  “大人,外面的百姓乱成一团,据说他们听到贺宽认罪,就情绪激动,一拥而上的扑打贺宽。把雷大人他们都挤到外围来了,现在里面的情况不知怎样。雷大人他们正调集城北司衙的衙役努力平息骚乱……”
8 U( G3 Q" ?: l6 q* `; |$ K  “刑衙司的衙役也立即去帮忙!”
# F2 |0 D* P0 D; S- u0 i  这种民众普遍情绪失控的场面,最容易出事,一个不好,又会引发类似于乐康巷的乱事,我困坐刑衙,急得眼冒金星,太阳穴突突剧跳。
$ U) z- D- \' u' i7 k+ ^5 S% `* m  等待的时间漫长难耐,等到外面的骚乱渐缓,才有闹得灰头土脸的衙役回来报告:“大人,外面的骚乱的百姓,大部分已经被驱散了……”
0 ?$ n6 `. D& K4 N6 I. }  p2 j/ A1 X  “百姓可有死伤?”0 v* R, J/ s' c6 G! g5 z. @
  “死的没有,伤的就难说了,混乱中也难算数。”# `5 L8 {" \0 R4 x" B: i' i1 V
  群情鼎沸的时刻,想不受伤,是没有可能的,没有因为拥挤踩死人已经是万幸了。我舒了口气,这才想起动乱的源头,心里一惊:“贺宽呢?”8 ~/ ^$ @# m0 ?6 U8 e1 `0 r
  那衙役抖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没了!”& F. o2 B: l/ \& }( F0 o5 _
  张天又惊又怒,喝道:“饭桶!连个死刑犯都看不住……”
# c2 X. D: M6 ^/ N' [  我却从那衙役的脸色里看出别样的意思,一阵恶寒,伸手止住张天的怒骂:“说清楚些——怎么没了?”3 [; Z% n$ o" ?  j& _, E  c
  那衙役喉头咕嘟一声,似乎在强压呕吐:“贺宽被暴民打死了,雷大人正率人寻他的遗体……”
% g# V! P9 |& b$ q( y  原来“没了”,竟是这个意思!
% {1 C4 A8 K4 T3 `# w  我喉头一哽,疾步而出,这次张天没有拦我,只是跟着我一起奔出刑衙司的大门。
# Z* H2 h, u6 P5 x# c" P" N  司衙广场的百姓已经被衙役驱散,强制遣返,连孔艺老师傅的遗体也都抬走了。8 f9 `/ W4 Q, q* A
  空旷的广场上留下的只有城北司衙的衙役和连会、司莫等二十几名轮值的官吏,他们见我出来,纷纷过来见礼,我简言抚慰过了,问一旁的雷律方:“雷大人,你有没有伤到?”
! U- }, C# e' N: t  I! t* {  “谢大人关怀,下官并无损伤,只是贺宽——”
% u- H- `) J0 e1 N, M5 W  雷律方衣冠凌乱的走过来,虽然面色如常,眸里却隐有同情悲怜之色,摆了摆手,他身后的衙役把几只撮箕摆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松油火把的昏黄光芒混着清冷的月光照在撮箕上,晦暗的光影斑驳陆离,一股掺杂着血腥的臭味扑鼻而来。/ Q7 i! D1 O) F0 H. {5 H  n7 \2 a
  “雷大人——”
3 p) Y/ G7 x5 x" l& b  我声音发涩,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声,其实根本不用问,我也知道那撮箕上偶见碎骨的“东西”是什么。
7 f% }, V3 j. k1 k* ^  “哇——”* m8 p( D$ E& v  ^& m& Y$ b- C: r
  我恶心欲吐,但身边几名官员的反应比我快了两拍,使我神智一清,硬生生的将所有厌恶压了下去,冷冰冰的说:“将贺宽的遗——遗体送到乐康巷去火化了!”8 }- N) R3 I  Z  R# i
  贺宽今日之死,才真的应了那句“尸骨无存”的话。
9 U3 W+ o) o& o9 c  _6 T3 L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空了,指尖的颤抖连我自己都感觉到太过剧烈,我握紧拳头,垂下袍袖,声音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冷静:“你们吐完了?”
7 C; r2 b* r6 |' p; k  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衬得这广场更加的宽阔,更加的寂寥,更加的冷清,也更加的肃杀。) y$ ?" {" g6 Q
  “贺宽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
$ Q* g# B5 g1 f+ G  无人回应,好一会儿,雷律方才低声说:“民意不可违,下官明白了。”
* T* I: e& u9 Z" q- O  “那就好。”1 _; r0 n( f. D. r
  我点点头,摆手道:“为官尽职尽责的道理,诸位都心里明白,也不用本官赘述了。天晚了,除去轮值的官员,该散的都散了吧。”  @/ A6 l7 U3 [- p: o3 N# P
  我不走,众官却哪里敢先走,连会抢前一步领路,我问明了路径,便道:“我既然夜宿,就要辛苦你和休成留守,你回司衙府台去吧。”* a# e/ B( C8 L& H
  连会犹豫一下,应声而退,我再看着张天:“将军,正值多事之秋,夜里巡逻等事宜还要再慎重一些,需要你重新调度,你也回去吧!”5 P* u1 Y7 S7 n4 G4 E. \7 m
  张天的眼神凌锐起来时带着军人特有的萧杀,我本以为他会有推辞,却不料他此时的反应极快,立即退走。
8 p$ W+ H0 W3 M; A+ j6 O9 O  我作全了礼数,才转身向城北司衙的后衙走去,每一步,都似乎有千钧重量沉沉的压在我的身上,压得我几乎就要扑地瘫软。8 R: _, T) w) |. J# d7 n8 L3 j
  可身后却有无数双眼睛目送我离去,他们看的人,不是我,而是必须表现出临危不乱的气慨的城北司衙府台君。& z; V! Q5 I& U2 Z' u
  尽管心里空洞,尽管神思倦怠,尽管全身疲软,可我的身体却只能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站得直,走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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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一刹醉
8 @. h( x0 H9 j, M  
$ k9 y# B! }  s8 O9 Q4 G  因为我的严令,无人敢送我,我一步一步的走进城北司衙后那通往官邸的巷道,巷道深暗,幽静无人,只有月光清冷,巷风凉寒。- o  j% g9 E7 i: j. e
  深宫之中,生存不易,为了谋生,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没有用过?也只有如不是性命攸关,你死我活的局面,我绝不下狠手这一点,还可以让我一时心里安慰,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并没有被兽性压倒。5 {* i& M" G( j! X/ s! a6 V. C% z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运用这样歹毒的心计,不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权谋局势将贺宽推出去。
+ u9 Y' N( T6 o( c* E# ^  纵算他有过错,他的过错也断不至于连“死”也沦落到这一步!贺宽虽然不是我操刀所杀,可和我亲手杀死,又有什么分别? 4 I" U/ a% a  F
  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却偏偏精神亢奋至极,焦躁难捺,绝无倦意。
5 G, L! v/ H2 a# X5 b- U  一股熟悉的隐痛从眉心慢慢的扩散开来,仿佛针刺,不绝如缕。
3 C* x/ z# ~5 ^! u  _  这痛,是我重生必须付出的代价,毕竟这个身体和我与生俱来的身体不同,再怎么磁场相近,总会有些微不适。$ C1 n" E5 f3 U! Z
  寿远曾经再三告诫,重生以后,我必须心志坚定,不可轻移,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处于六神无主的情况,就会磁场紊乱,脑电波异常,引发头痛,长久下去,性命堪忧。& c4 Z& h6 @% a0 V6 ~
  这样的头痛,移魂的第一年里我常常发作;但我有个小决窍,在头痛的时候想念寿远,把精神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一念求生,就可以缓解头痛。第二年,头痛基本上没有发作过。第三年整年直到今天,我都过得安乐。3 R. @. P  M- ]6 p) B9 K
  自安都城破,经历的事情太多,两种激烈冲突,互不相容的念头时时刻刻在脑中争斗,纠缠不休,只是因为我极力的平抑,才平衡维持。直到今日被政局激起,所有潜在的,现实的,种种压力压了上来,终于使我无法自持。
( C+ L! a% p5 D! c6 j) a  “寿远,寿远……在这无依无靠的异世里,我似乎只有呼唤你的名字,才能获得些微支持的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下去力量。过去的四年里,我只需背负自己的性命,所以有你的力量就已足够。可是现在,我却背负了这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你还能给我支持下去的足够力量么?寿远?”
  J) B0 _1 g- q6 n  嘉凛说,他把城北交予我了,城北的一切事务我可以擅专,城北的所有官民的性命,我可以生杀予夺。孔艺老师傅也说,他将自己最钟爱的弟子交给我,也将城北这些受瘟疫所苦的亲朋好友的性命交给我……
3 U6 r: B* W6 F+ i  他们托付的,不仅仅是时局政治,更是沉甸甸的人命,当人命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时,会有一股莫大的压力和无法推卸的责任。( H. R  F& p8 E
  城北的疫病,被生活所困不得不作乱求生的百姓,还有因私欲而把人命视为草芥的官吏;这些,都已经成为了我肩上的重担,我真的能担着他们的生死重任,领着他们往前走吗?
: b2 d8 K, J+ z/ \' L' G" u  闭上眼,十六连窑因瘟疫而去的死尸;混战中血肉横飞的百姓;因为保护我而殉职的护卫;大堂上断臂吐血的秦誓贞;劳累致死的孔老师傅;尸骨无存的贺宽……残忍的,悲壮的,凄凉的,无奈的种种死状,似乎都挤到了我的瞳孔里。; J, m: Z9 {0 ?6 u
  他们的生死,我该如何负担?
' Z6 e* @8 b1 z; Y  突然间,我茫然不知所措。) Z$ t( j5 j6 Y# [5 c* o+ D8 ?
  我有这种能力么?如果有, 为什么我还是不能避免那些死亡?为什么我要走那么晦涩黑暗的路?作出那样无奈而心痛的选择?
6 t8 s# V4 G: D- y2 X; Q  寿远,如果是你,如果我有像你那样的智慧和能力,是不是就可以完全避开今日这样残忍的局面,减少手染的血腥和罪恶?7 B% O+ b. X2 V, w- t, J5 H0 ]
  冷月无声,天空亦不见星斗,只有我的呼唤在寂静的空巷里回荡,头痛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几分。$ ]8 e' ^8 c- o' f: d: T( c# R6 t
  没有用了吗?寿远,我现在背负了太多的罪孽,灵魂里承载了太多的丑恶,已经到了你的福气无法庇佑的地步了是不是?7 K1 h. Z5 k  ?  c4 ]- P
  “寿远……寿远……”
( C6 A* J$ D7 j  寿远,我不能看到你的身影,不能听到你的声音,不能与你交谈,不能与你相持……寿远……在我这么寂寞孤独的时候,假如你在我身边,给我一个支持鼓励的拥抱,那不知有多好。7 ~. b/ w; Y7 X/ j& s
  至少,你会给我最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化去我心里此时沉重郁闷,让我渡过眼前的心劫。
, [  {8 h* l+ Y/ S; M  脑袋一阵阵的发胀,又一阵阵的发紧,仿佛孙悟空头上的金箍正在我头上一点点的勒紧,这前所未历的穿骨入髓的剧痛,痛得我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力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极力抵抗这剧痛。' o0 k0 }) ]* @  S% p3 e+ w0 s
  可是现在,我大概只有独立一人,全力自制,静静的等待头痛发作自己过去的福分了。
" U" ^4 K& D8 j: v  剧痛使得我两眼发黑,双耳如雷轰鸣,在那无法自制的恍惚里,将我紧绷的手拉开,环住一件温热熨贴的东西,有人站在我面前,解开我头顶紧束的发冠。用他透着温和热气的手在我的头顶后脑不紧不慢的按摩着,安抚着大脑里燥动不安的神经系统。
- T' h: L9 b1 o5 m) P  神经燥动稍微平复,五感虽未恢复正常,鼻端却已闻到了一股舒适的气味,那是阳光、青草、土地相和的自然天香,也是我最喜爱亲近的气味。它不浓烈,如有似无,很难分辨,但却会让我心安,神经舒适。* I5 E( j; b- T8 _
  紧咬的牙关放松了一些,我喃喃低念:“寿远……”
% f, G  e' c5 K0 W9 N- b7 {  在后颈处按摩的手指停了,隐约有声叹息:“我不是寿远……”
6 q8 ]% {+ N( w5 Z0 x9 E6 K  有个清朗和悦的声音在耳边以最动人的频率说:“是煦光,煦光……若想有人依靠,叫的人应该是‘煦光’,只能是‘煦光’。”2 Q; z. r8 z: w
  还痛得处于混沌中的脑袋虽然接收了耳边的声音,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只能随着那声音低唤:“煦光……”( f4 k/ p3 U7 @8 h* C. L8 h
  脑中有线清明闪过,勉强抬头,映入眼的容颜并非自己心里时时常念的人,可却有着与他相同的温和暖意,比记忆里的人更添了一抹激越热烈。- l  m3 L( K$ a2 `. H* x
  “你……”  X* z- R: A1 r8 E1 a; i: |
  脑子里混沌一片,只觉得他有千万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理由,更有千万个不能在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却理不出一个可以出口的。
8 d, o' W( k3 G4 \% j3 A" S) P8 Q  “看到休成的廷报,我实在无法不来……”. j& o- T) K. y& w. e, ~8 _
  他轻轻的一叹,指尖的动作不停,双眸幽深如夜,却透着融融暖意,眸光流转间,却有一股温柔和缓,怜爱抚慰:“谏卿,今日种种,你处理得恰到好处,绝无过错!”4 ~; d1 _; D  ?- R4 |
  “是么?”
6 i$ W9 f( \: z1 J# x4 V  “当然!”
4 D5 r, K# M0 R/ D4 o  他的话,简洁精练,斩钉截铁。
( t# ^. O# O& `2 U/ |# q  他没有说过一句抚慰的话,可他那暖意融融的眼眸轻轻的一眼,里面的明了和宽容却已经胜过了世间最动听的语言。
% C- L5 l. s6 \" x; [  那是对我所作所为的认同,可仅仅是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间轻轻的一语认同,却让我空荡荡的心间多了一点压住那飘荡无依的物质。
; Z2 `! k0 z+ k  “谏卿,我十岁时在王权争斗中将别人构陷在我身上的罪名,推给了大姐夫旺黎;十六岁的时候,十一哥重病将亡,我去送终,恰逢二哥和六哥争斗厉害,眼看两帐间混战难免,是我将挑拨离间的罪名扣在了十一哥身上,用十一哥的头平息了他们的争斗。谏卿,我不顾手足情义,如此作法,你会不会怪我冷血无情,丧心病狂?”9 \, G  j% @6 H$ ^
  紊乱的的思绪无法判断是非,喃喃的反问:“你觉得自己错了么?”: r# y- @$ V* d' d$ c8 P
  “这两件事,一是我对亲情最初的背叛,一是我对亲情最大的背叛。我当时做事,没有多余的考虑时间,更没有选择的余地,事后回想,痛苦不堪,伤心难禁……”
5 H. ~) a9 x4 i3 k  他的话声顿了顿,喃喃的说:“谏卿,我每常回想,自我开脱罪责:大姐夫家势雄厚,就算他为我担十条罪名,也不会像我有性命之忧;我虽然牺牲了十一哥的名声和性命,却保全了二哥六哥以及元族王室的尊严,避免了无数元族勇士不必要的死亡;我这样做,并没有错!可在实际上,我知道这样的自我宽慰,是万万站不住脚的。”
# z( M2 n  ~+ {/ p3 t  是啊,用人命去换取一时的平安,就算有千万个理由,也是站不住脚的,欺得了人,欺不了自己的心!7 t1 E: c( S6 L& E* y7 B: \) [
  涔涔冷汗透出,似乎要把刚才极力压制下去的心惊、心虚、心痛、心恨都在此时释放出来。9 }6 A& e8 C8 F  L$ v7 x
  嘉凛退出我的怀抱,握住我冰冷颤抖的手,看着我轻声说:“谏卿,职责与情义,公事与私德,在政治权谋里极难相统,往往只可二者得一。取舍之间,无关‘对错’,只能择利而用!我害了我大姐夫,杀了我十一哥,岂能无愧于心?然则回思细想,扪心自问,若是往日时光再现,我明知会有心伤愧疚,一生隐痛,却依然会这样做——”  {$ [' l( W/ L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反射式的挣脱他,退开几步,倚墙而立,喃喃反问:“明知伤痛,依然如此?”* [1 H( x3 P0 }
  嘉凛并不进逼,静静的站在当地,目光如炬,声音低沉有力,绝无半点犹疑:“是的!即便那犯下的是滔天的罪孽,回想当日,会使我心痛心伤,会激我永不犯前罪,但我绝不会就此停下脚步!如果停下了脚步,那么,不独负了当时的决择,亦负了此时的心痛!”
# [0 Z5 k4 W/ o9 V6 c  脑袋明明还在刺痛,心上的飘浮却安定了不少,不自禁的站直了身体,怔忡的看着他。6 p, y- w3 l$ J6 {0 J+ P. B
  他轻轻一笑,温柔暖意融融的随着他的笑容流泄而出,将我卷入其中,耳中却听到一声轻唤:“谏卿,你累了么?过来靠着我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 A/ k& W0 @  I& w
  这么恶俗文艺的腔调,亏他能说得出,也亏得他能说得这么自然。. ^, j3 ~- I6 v& k% U2 {7 k! F
  我有些想笑,眼睛却又有些发涩;有些想哭,心里却又有股熨贴的暖流;两生之中,我竟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也会有这么可笑而软弱的时刻。
/ b$ O6 L, [+ C1 r  可在这一刻里,身上心间,神里魂里,被那股暖意包融着,竟没有一丝排斥反弹,只是顺着直觉向那暖意的源头走去。
. w; K( Y9 u" ^& D/ [$ |" W& Z7 ^  心情一放松,头上那刚刚被压制下去的疼痛却突然窜了出来,也许是因为此时的软弱,这一下的疼痛竟是格外的激烈鲜明,承受不住,令我全身一软,一头栽倒。
1 Q( `( s3 S& b"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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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几重情$ v! T9 z7 H1 {9 A) X( q5 I, B

: {4 X  J& T, [+ N. e1 q" P  意识清醒迷糊间,耳边听到几声惊呼:“阿随……”“二哥……”# C+ D$ Y" M/ Q& e
  剧痛袭来,我下意识的拉住了手边的东西,用力抓紧,想籍此稳住软倒的身体,平定心绪的杂乱飘浮。
0 g" y3 T) P+ y# y2 ]- S# Z2 x+ n  脑中的锐痛一阵紧似一阵,等我再次神智稍清的时候,有股温和的暖流,在我的头颅肩背的游移,松紧有致的挤压着各处穴道,缓解头颅中的剧痛。
- V3 ]. i/ F7 E# y) t2 Z  我迷迷糊糊的念了一声:“煦光……”
6 j4 |$ J2 O( M8 m  “我在……”! l; J) I4 w$ _+ ?
  回应的声音里悠悠的似乎透出股欣喜,在我耳边轻轻的问:“痛得厉害吗?莫怕,大夫就快来了。”* t6 q( S# v! [
  这是什么语调,当我是三岁的娃娃么?又一阵刺痛,扎得我回复了一丝清醒,耳中却听得慧生焦急的语音:“管先生,你快看看!”
, ^; ~" O9 p# K  城北疫情,一时也离不得管鬼祖,怎么把他调来了?, D6 y+ I" D0 C( b5 p" x
  我极力挣扎,却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汗水流泄一空,竟连起身睁眼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从鼻音里轻哼一声。6 L: X' }: B+ P  o
  “阿随,城北的瘟疫我一定能治,你放下心来,好好的调养精神吧!”6 Z! l& D: q& B/ H  \5 i
  管鬼祖清冷的声音在此时显得镇定专业,很好的安抚着我紧绷的神经。$ q: X# P; W7 ?3 i- R' }
  “管先生,阿随到底怎么了?”
7 s' [8 U! k1 T7 d* n8 A0 t6 @7 w  “他神思焦虑,心经紊乱,五内不和……说白了,是累出来的病……”# q: i- ~2 R1 w1 u: M/ d6 ]+ T
  精神松懈,有几段破碎的语言浮在意识里“给他洗去身上的湿冷……好好的捂着,点一盘定神定气的安息香……他郁气内积,要是能发出来就好了……”- }/ _* L% ^/ o7 \" `
  嘉凛与管鬼祖交谈几句,温暖的手指抚过我的额头,声音靠在我的耳际响起,却是轻轻的一声叹息:“你累了一天,好好的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了,睡吧。”( J. w- ^3 m, _0 v" e2 d
  他的声音柔和的时候,仿佛春风拂过花间的天籁,淡定平和,柔韧绵延,熏人欲醉。9 d3 D$ `' C) i$ e; y/ k8 F
  “睡吧……睡吧……”
% R7 h# @; B& M0 N5 z. b  我脑袋里装得满满的似乎都变成了豆腐,鼻端有缕混和着阳光青草土地的自然气息渗进,耳边的声音也变得空茫遥远。! U) }" E$ {7 \1 P% o
  有股安定感在心头萦绕,倚靠着的怀抱是有寿远的温和,寿远的坚定,寿远的知情,更重要的,是有寿远现在没有的真实。. r; T/ X- L. g/ O2 y+ X
  剧痛渐缓,留下的是阵阵昏眩,在无力自制的时刻里,鼻中闻着的是绵软幽香,耳中听的是无法辩解字义,却透着抚慰温柔之意的声音,渐渐的倦怠之意便涌了上来,意识向无止境的黑暗境地里沉下。
7 {* l% l  L2 T* |  梦里人来来去去,事纷纷杂杂,如潮涌潮退,云卷云舒,初时心里有些发虚慌乱,可每到此时,耳中总会有个温和淡定的声音柔声抚慰,有一种时刻被环绕保护的安定感从那声音里透出,渐渐的将梦里的繁杂抚平,只在心里留着一股安心稳定的感觉。5 a& p& ~3 Y9 [7 f/ u
  这一夜,虽然多梦,竟始终未醒,直到有人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我才半醒半睡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青纱溥帐,昏黄灯光,还有一双满溢着担忧心怜的明眸。
! O" ^$ s% e/ W, _  见我睁眼,他的手势一顿,微微一笑,轻声问:“头还痛吗?”% S' _) z+ W7 D7 `3 c' x6 R$ z  ~' S
  我心头突的一下剧跳,有些韵律不齐,想说什么,可嗓子干涩,张了张嘴竟是无声发出,只得摇头。! l" {% u$ G! u7 C/ B+ W
  一摇头,眼前的景物就极速转动,慌得我赶紧闭眼,随手一抓,拉住就手的东西稳定心悸。& |  D! ~: _- r. _0 P
  “快请管先生……”( |% C1 Y2 l) a" m' f4 g
  嘉凛双臂拢紧,急声问:“谏卿,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1 L6 w1 j. h) B5 a: n  “我……头晕……”
) C% s4 s3 [9 |; P( T! v4 v  我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慢慢地说:“你扶我站一会儿……”8 o# h; g+ V* c
  “不可!”
% r5 \! _+ S) n( |) Q; A# k  这声喝止却是出自甫进房内的管鬼祖口中,嘉凛扶我的托力随着喝止立即变成平抑,坐到一旁,让开地方给管鬼祖看病。
0 D! C, z9 q! N+ u  管鬼祖有些埋怨的说:“既然头晕,就不能逞强,真想摔个鼻青脸肿么?”; @; X) l7 S. z5 i: x
  我笑了笑,乖乖的任他摆布,问道:“城北的疫情,你有什么看法?”! \/ P9 g$ V. v% H% ?; W
  “你派给我的几个人,都很好用。只要加上官府全力配合,不再扩大瘟疫传播面积,眼下的情况要应付过去,绝不是难事。”) o0 ], P; e; g. \7 i5 D5 K- k. ?
  我松了口气,喃道:“那就好——”
& c* c( Z2 T4 F6 F1 q  管鬼祖哼了一声:“假如没有你,这城北司衙谁肯跟我配合?有什么好?”
' W% u1 Z: N5 E6 S9 n  他从我的脑袋头颈搬弄起,在我全身上上下下的仔细检查,细细的盘问我头痛的缘由,越问越古怪,连房事是否不谐都问出来了,听得嘉凛眉梢扯动了好几下,似笑非笑。& D6 |3 _$ F' x! S
  我知道他必是无法从脉象上确诊我头痛之症的起因,只好从饨缣轿试?颉W叩恼饴纷幼匀皇钦?返模?晌胰丛跄馨言?蚋嫠咚??! y& k+ e% E: P- ?
  好一会儿,管鬼祖叹了口气:“阿随,我今天才知自己医技浅薄——你头颅剧痛,照理说血气不和的现象应该反应在手足太阳经上,可我诊脉,得到的结果却是你的头颅并无血气紊乱之相,反倒是心经不齐。你这身体,除去疲劳过度以外,我实在找不出别的病因!”5 `8 M9 A2 m9 P) |
  我看他皱眉沉吟,一筹莫展,赶紧制止他的自责愧疚:“天赐,你不用着急。我这头痛并不是病,诊不出什么病因是正常的事。”/ V2 T0 C' n; L- t' r& {8 `$ ^$ d
  管鬼祖愕然,嘉凛也微微皱眉。
& ?5 e0 p7 d' R' C, _3 U) h  “怎么回事?”
7 [$ s" R. r  x6 O  “这是神要我付出的代价。”  [0 f; V" n- ^% g2 f: {0 O
  真正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怕会被当成妖孽打死,但半真半假的说说应该可以搪塞过去。
. m) U5 |4 W: C  “四年前我遭逢人生剧变,有卜者为我算过天命,说我是命里六亲俱无,七情不得,必会一世孤苦。我不甘这样的天命,祈求上苍给我改命的机会。神在梦里给我启示,答应我的请求,但要我付出相应代价。我这一生必须清心自持,行善积德,不得伤人性命,如有违逆,必受头痛之苦,折损天命。”
+ L3 k; R+ ^) r/ ^2 Y, q  嘉凛神色一变,我吸了口气,平缓情绪:“今天的局势太过惨烈,是我违逆了神意。天命如此,人力难回,我这头痛是应有此报,你无法诊断,不足为奇。”
1 J, x7 x, A4 d  x, m" o* ?3 N2 \  管鬼祖将信将疑,嘱咐我好好休息,留下半碗雪白浓稠的药走了。那药气味不重,闻起来似乎还有一缕酒香,苦味却十足。偏偏又极为浓稠,不是捏着鼻子喝下去就成的东西,苦得我吃了第一口,再看那姝鬟送过来的第二勺,就不自禁的畏缩了一下。0 G, e0 K! V! _& v; ]- b0 H2 ^, N
  姝鬟见状一笑,柔声道:“公子,这药是自玉龙雪山的神雕身上取出来的‘玉精’化开的,苦是苦了点,但却是万金难求的奇药,对头脑大有好处,民间甚至传说服用之后可以使白痴‘开窍’。”5 c3 [- `' v  E, e6 m6 C
  我心里一动,有件极为重要的事在心里一闪而过,想要细究,却又抓不住头绪:“我怕我还没有‘开窍’,就已经被苦死了!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宁做愚笨人,不做聪明鬼。”
, Q; [( B8 }( p0 \9 `1 V$ G7 d, c( `  嘉凛伸手接过姝鬟手里的药碗,我看他有亲自喂药的动作,吓得干笑一声,赶紧说:“其实也不算苦,把药拿来我吃。”( Y+ u" ^" D4 S1 L" t/ W! V0 ]
  嘉凛目光一转:“你还有有力气拿碗?”% I: [/ A% ~( C, }
  我全身一动,手足力不从心,无法行动自如,不禁心中一寒:这情形大大的不妙,竟与我最初无法适应这具身体的反应一样——果然是年寿难远,福气用尽了?
5 N. |0 n: X- a* R9 e/ A: [  “谏卿,这药别的也罢了,只是一时间难得到手。若有丝毫浪费,都可惜了。”) v9 T# S0 U! F3 [3 l# M
  我心思回转,蓦然有些心灰意冷,两口把药吞了,此时此刻,竟不觉得那药有什么味道。  n0 r: d& g. \1 t& a% t2 h
  嘉凛放开药碗,坐到我身边,伸手按摩我的头颈,静默片刻,轻轻的问:“谏卿,幽冥神灵之事,确实有之,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6 W; U$ A& B6 N! e" H& s8 Y/ y
  “嗯。”, i3 i- P% l  w5 `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我才睁开眼睛,轻轻的说:“十八爷,若有一日,我先你而死,你可否将我火化,在昆山山顶随着东风洒下?”% L) p. ]6 d' {+ m4 S
  嘉凛手势一停,眼里的情绪竟是毫无掩饰,坦然暴露。他双臂下环,紧紧的抱住我:“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事事处处,先想到的总是别人,少有私念,仁爱慈善,宽厚温良,必能得苍天庇佑,神灵眷顾,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q0 K! \0 D6 u* `0 A% R6 g8 i! I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慌乱失措的时候,这一刻里,却真正的感觉到了他胸中心跳的剧烈失律,紊乱惊慌。6 [$ D; p* q- s7 {) ~4 L/ o
  心底一片柔软,平常时刻绝不愿会出口的话此时竟自然流出:“世间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有生有灭,是自然天道,不容违逆,我的存在本来就不合世俗常理——煦光,神的眷顾,我已经用尽……”( Q, G) `7 l5 Y& S( l
  半截话被他的手捂住了,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掌心却有着与表情绝不相符的一层溥汗:“谏卿,你告诉我,你心里所谓的‘神’,是不是寿远?”4 W/ u0 z7 U' `+ f% L- d6 R% a: @0 u: u
  我大吃一惊,眼看着着嘉凛唇角一勾,脸上泛出一丝苦意:“谏卿,寿远在你心里,当真如此重要,被你视为‘神’?少了他,你竟断言自己将命不长久?”
; R, F# C; w+ ?9 v8 ~  我所见的嘉凛,一向都是自信从容,坚定忍耐的,言行举止挥洒自如,倜傥绝伦,可这时候他眉宇之间的苦意,竟透出如此明显的伤心痛苦,几近狼狈。/ i' d; Z, N; m( q. l: d! i
  我移开他的手轻轻的说:“我并无天命,全仗寿远逆天而行,为我禳星祈福,才有今日。可逆天而行,事难永继,煦光,寿远是我的福星啊——”
, v) F8 }0 x4 E" y; @3 L+ x, N  m/ h  嘉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谏卿,我不知你的来历,不知你的身份,可这些东西你若不说,我永远都不会去追查,因为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实在的!寿远是人也好,是神也罢,可他却是永远也不会回应你的虚无存在——”* d2 E4 W: S( {
  “你!”
9 P0 h1 `! ]0 _' G  `0 Q$ S  J% n  心里一阵刺痛,说不出是被说中事实的恼怒,还是被人一眼看穿底细的难堪,又或是知道他的语意非虚的悲伤,怒意蒸腾而上,无法抑制,抬手就是一拳。虽然身体无力,又全身行动不便,可这一拳怒极而出,力量也不容小觑。
3 G  u5 D% q3 a* o2 i  \7 ^& [9 V  嘉凛并不闪避,和身欺上,脸上竟是盈盈笑意:“谏卿,直到现在,你才算真正的放开了身份之别……”; o  X) ?  P3 ]
  我呆了一呆,愕然瞠目:“你胡说什么?”
9 k, _/ c6 P! t/ \" u
  ]) w" t* z* y. c& P+ h  嘉凛的手按在我的胸前,用力一压,目光直勾勾的指着我,带着不容我退避闪躲的霸气:“你的这里,用笑容、用理性、用忍耐筑起了几层坚不可摧的墙,把心隔成了许多份。这里面,有情有义有爱有憎,对待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你将它们分开来使用了。你可以在任何环境,对任何人都坦荡无伪,真诚相待,似乎全无保留,毫无距离,可在事实上,任何人与你交往,得到的都只是你心里几份的一份而已——谏卿,你这是想保护自己永不受伤么?”+ |* g: t8 {4 N! v+ U2 |7 e9 Y: ?+ y
  他的声音虽轻,听在我耳里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我一时没了反应。- k! F1 H  Z0 f# U
  “谏卿,你可以为了感情付出性命,却绝不会真的将所有感情都付出。”
5 H. _( x. s; a/ G  S  可以为了感情付出性命,却绝不会真的将所有感情都付出,他说的是什么笑话?我扯动脸皮,却笑不出来。. H6 e+ ~8 c5 `! Z8 R; @' H
  这样锐利的语锋,竟是直取中宫,令我无法招架。. t2 b+ B9 N6 A* K$ G8 H
7 m8 ]/ ~# H1 \
  扶持我长成的寿远,或是与我相伴四年的慧生能对我有这样的了解,不足为奇。
0 B# J- `- g6 G, W; k: f) M' X  z3 W6 r3 }  可我与嘉凛,相识不过一月,相处之时更少。尽管我对嘉凛多方揣测,却依然觉得他深不可测,某些方面,我可以明了他的想法,但更多的时候,我对他都是慎戒慎惧的。5 ]$ z1 ^: L" z9 G' y- C
  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应该是相对的,如果失衡,要么是一方漫不经心,要么是另一方太过注重。
3 I% X& j; V4 L6 V! U  F8 |3 J  嘉凛将我在潜意识里深深地掩藏,连自己亦不敢轻易碰触的一而看得如此通透,需要什么样的用心?
. w: j; z* i: |; H+ n  我全身一震,脱口而出:“煦光,你要公平些!”
4 O3 Y9 F) @( X7 n0 e, t5 t& M  嘉凛呵呵轻笑,胸腔震动,眉梢眼底,尽是喜悦欢愉:“我们西元有句俗话‘向情人要求公平的人,心里一定有了对方’,谏卿,在你心里,总算以‘情人’的念想,给了我的一席之地是吗?”
- E. ~' C9 ?1 H) J6 J6 f) s: D  我一怔,脖子以上腾腾的升起一阵热流。这句民俗彦语,原话我是知道的,“向情人要求公平的人,是已经把心交给情人的傻子”。嘉凛把话修改了,可我想的却是这话的原意。
6 a2 d3 |7 r' m' k9 ^4 N  m  刹那间回肠百转,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a8 m8 s1 a) x
  嘉凛握住我的手,按在他的左胸,慢慢地说:“谏卿,你我之间,身体虽无距离,心却隔有一步之遥,那是你刻意划出的一道鸿沟,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逾越。可是你要的公平,就在这里坦坦荡荡的摆着,只要你踏前一步,就可以得到。”% l. M! l  ?7 f0 y0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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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8: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意难平- N8 f% I2 R- Y+ w( ?: z, H

& o5 S0 o& x+ J3 X( a. Z  这一步之遥,说来轻巧,实际艰难险阻——那里面有我与生俱来的戒备,也有现实环境的隔离。
# }& x. i: S1 [' {+ a( N  我与他,可以相惜相知,甚至于相爱,但那“公平”,却是咫尺天涯。
. \: Z# D# z! g  我喉头一紧,闭上眼,怕眼眸里会泄露太多的不应为他明了的情绪,喑声轻道:“煦光,你我之间,这一步之遥,难于千山万水。”/ J& @* C! i( R
  嘉凛悠长叹息,却不是沮丧,而是喜悦:“我只怕你心里念着寿远,竟不肯给我留半点余地。可你既然肯想到这一步,再难总也会有个起处。”5 f0 c; _8 G' O, j; S
  双眼一热,良久才心情稍定,睁开眼睛:“煦光,你本可以不必如此委屈的。”
3 X5 H# \- K2 v, ]$ L% R  嘉凛轻轻的一笑,与我抵额相望:“我只庆幸,这一生能遇上你。不是委屈,而是欢喜”
$ S' w( E# L5 H" l9 v' H  我反手环抱,轻叹一声:“煦光——”
  {3 m" M$ C/ T+ ~9 x, A2 e  除去这一声轻唤,我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5 p* N1 G" @# ]2 c7 h: w4 G! D  嘉凛的微微一笑,双眸闪动着柔和熏然的暖意,手指在我眉目间轻揉:“我不是寿远,可是我在你身边;你有不能承受之负,我会替你分担,定不教你受寂寞之苦;你有心绪繁杂之乱,我会帮你守心自持,让你安心喜乐;你叫我一声,我会应你一声,不让你孤独无依。”
% u1 `. E" A% U5 c  他的手指透着丝丝适意的暖意,催得我昏昏欲睡:“怎么会这么困……”1 ?/ h/ Z: U. ]4 q
  “是药力化开的原因,别慌,好好的休息吧。”7 U3 _! T$ ~" F% q
  倦意如潮,渐渐的将我席卷而入。8 }# |- M$ U6 ~3 W. d* r5 q
  这一觉却睡得酣畅淋漓,无梦无忧,自然醒来,灯光依然,身边的人斜靠棉枕,面外侧卧,正持卷凝神,想是在思考政务。6 @( t! P% L' ]5 F
  我翻身坐起,发现身体滞重的不适竟然一扫而空,脑袋瓜子也神智清明,与以往头痛发作的后遗症截然不同,不禁轻咦一声。
+ b$ E; o/ I; p  嘉凛惊动转身,问道:“身体怎样?”
3 L8 T# h1 Q! o, c- x! K5 m, p  “很好。”我应了一声,被他手里的奏折惊醒,记起城北那一团乱麻似的政务,心里一急问道:“现在几时了?”% Z; B$ Q8 B- i
  “现在才是卯时,早着呢。公子,您先喝些汤,再睡会儿吧。”
: P# |0 P: s/ y: z  Y# I6 j! h5 b  回话的女子明眸皓齿,俏丽活泼,却是嘉凛的使女姝妙。
8 f6 }$ j1 m& Z3 h# |% u6 u  “再睡下去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不睡了。”, i+ |0 Y, ?& x/ ~6 f; ?
  肚子里倒真的有些空虚饥饿,口干舌躁的,我也不客气,接过姝妙手里的汤碗,一口气把里面的清汤喝光。
! t6 h9 \$ B8 f( l1 A2 C, R  嘉凛也起身着衣洗漱,他行军惯了,做这些事比我可就麻利多了,忙乱过后,姝鬟端着早餐进来。我吃着早餐,突然想起一件事:“十八爷,新朝虽然还没设立王庭,但官服也不该再沿用旧朝的。”3 z% J, }* l  f1 ^2 J* [
  嘉凛皱眉道:“又是一件不办不行,办又麻烦的琐碎事。”
: A$ a* Y; E* b! w% C6 t" U# V  我想了想,冒出一个念头:“现在设定礼制司,既浪费时间财力,又给政局添乱,不如先让所有官员穿着常服理政,等大局平定以后再来制定礼仪和官服。”
& o1 o$ }6 w$ ?! r& m, a" x# G; l  嘉凛点了点头,问道:“谏卿,你跟我回去,把城北政务交给张天兼领算了。”
8 X* d7 F/ ]7 ?8 D) E+ ]4 ]% T  我一愕:“为什么?”
/ K& }$ T& l, j3 b* T  Q/ b  嘉凛接过姝鬟递的手巾抹了抹嘴,凝声道:“城北的乱局是少不得要采用非常手段,你……你是见不得血腥的,跟我回去好了。”. z8 \- H7 F; {& r
  我意会到他未尽之语里对自己的关怀,心里温暖欢愉:“煦光,你担心我折损寿命?”
/ ~' E, O* q" s/ z3 H  嘉凛面色一沉,语音里尽是恼意:“谏卿,你别拿天命人寿开玩笑!”
/ ]' y  b. a" Q& B" v- Z  我不禁笑了起来,看着他正色道:“煦光,你放心!有些事我不能对你明言,但我的命数早已脱离了天命,尽管艰难,但只要我心定恒一,尽力求生,虽然不见得能够长命百岁,但绝不会先你而亡!”' Q$ l; U0 G; K! h$ t/ `
  “此话当真?”
1 O7 d6 h0 J2 j3 V7 Q6 R  “绝无虚言!”
: U# }# D/ H% J& Q; y% K: o  嘉凛脸上流光溢彩,双眸晶亮,伸出手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9 w6 ]! w; z9 l8 h0 R, d  我微笑接掌:“今日此言,定不相负!”
) r% S8 V; z8 G7 f+ \$ `  两人并肩而行,走出官邸,嘉凛的随从早已备好了马在门外等着。
, x) r8 _  Q/ m: N7 ~  F  嘉凛的目光向城北司衙方向扫了一眼,问道:“谏卿,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G3 p* A$ t& t6 E5 t. F
  “是!”( J2 L; `6 K3 }
  我从胸臆间吐了口气,轻轻的说:“假如血腥无法避免,那我就要尽己所能将其减到最低,莫让自己在回望之日,发现满手血污,枉负民心!”% t" V2 C$ {* K
  嘉凛点头,想了想才说:“谏卿,我已经派大夫给秦誓贞等人治伤,这些人先留着,我再给闻是真五天时间,他若不降,你再把人交给张天处理就是。”
1 Z( d, O' L0 d* \8 Y( C( w  我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答应了一声。' j5 X1 B8 g0 l: ^! y
  嘉凛将我的手一握即放:“谏卿,我把双姝姐妹留给你了。”
" z" y# v' @0 s* y7 {  K  我微微一怔,姝鬟与姝妙已经踏前领命:“主公放心,奴婢一定护得公子周全。”
% x' T. {& D3 ~2 V# z: }% {$ y  嘉凛踩蹬上马,低头一笑:“谏卿,你我若是无暇探望对方,你一定要记得给我传信。”
- G' V' B% v3 N- ~  我脸上一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只当自己从没听到这句话。
. r/ ]! o% L3 |' B# F0 P: r5 {0 o  身后却传来嘉凛朗声一笑,笑声里意兴风发,和着密集蹄声,渐渐去得远了。
: I7 s5 {1 P% c4 L* i9 r9 P- X1 J  我心情激荡,脚步也有些凌乱,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情绪如此难平。直到看见慧生婷然玉立的身影才怔了一怔,留下双姝,快步走了过去:“慧生,清晨寒重,你怎不多穿一件衣裳?”
4 B8 b4 M# r+ j9 T5 ]  慧生淡淡一笑,眉目里有抹奇异的郁色:“我是出来练舞的,怎能穿多?”' w/ J. ?6 h" k
  我本想陪慧生一阵,想想城北司衙的政务又不禁踌躇。
: g$ W& U6 d2 @+ j* Q) Q  慧生看着我,突然伸手在我额头弹了一指,笑道:“怎么了,睡了一天一夜,把脑子睡糊涂了?”
* X* O: R2 h; W9 L  “睡了一天一夜?”  n; E! I2 s# D  M" Y! F% m" }+ {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心里那不对劲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原来我已经耽误了一天的城北政务了:“哎呀——”
; ^4 w9 l) u% h$ Z- ^$ F  “管先生把小弟带去仁济医馆了,说是要开始给他调理身体,你不用担心。你政务繁忙,私务又有人打点,也不用我操心,我想借这机会出去走动。”
# O* ~' k! Q0 V  我心里惊怔,反驳:“不行,城北的疫情现在还不明情况,在外面走动的话太过危险,而且安都禁市,大街上哪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走动?若想买胭脂水粉,还是托人去四方楼带过来方便些。”
+ n" _% ]/ p$ H6 N5 o% O* q  慧生白了我一眼,嗔怪:“要是让我无所事事的在官邸里呆着,那还不把我闷死?城北的瘟疫我知道厉害,不会乱转的。”/ b. N+ J. t' U7 d  \1 a  V
  我知道慧生平时虽然以我的意见为先,但那只是她纵容我任性,实则她本身极有主见,打定了的主意就不会更改,只得缠着她答应带两名亲随护卫出门。
, M. I; ^4 H7 r9 y5 _4 h4 t1 h  昏头转向的忙了两天,城北的一应政务渐渐的上手熟练,没了初来城北时那种看着万事繁杂,心急如焚,恨不得身有三头六臂时的慌忙。' g( B; l+ W6 D! V2 N
  正精神稍微放松,抽出空闲,想让孔德立带我去仁济医馆看望小小,就见城安司的两名副使联袂而来。
* u. w$ {/ u( V! f  城安衙因为贺宽之事,上下人等都心有惊悸,惶恐不安。我本想等自己政务再熟悉一点,就从城北官员里提拔一人充任城安衙府台,但这时看这两名副史的脸色,却不由我心里一沉,问道:“两位大人有什么事?”
7 f! v& k8 s% h/ o  两名副史异口同声的说:“大人,城安衙往日的政务由罪臣贺宽独揽,因为没有交接,荒废了许多政务,虽说眼下政务以治疫为主,可以暂时支持,但此非长远之计,极需有人主持重整。”2 Z: y2 P% L* Z' a5 U+ V
  几日相处,这些官员也知道了我的脾性,行事比以前快速大胆,废话渐少,实务渐多。
6 W5 Y+ L4 v7 Q, D0 ^, m! b! a0 i  这番话说出来,虽然不免有觑望城安衙府台之位的野心,但毕竟还是公心重些。 : }  d/ x; B0 S/ {2 M
  我问明了情况,微微沉吟:“你们先自己收集一些相关的资料,慢慢摸索,让我考虑一下。”% c4 w' ^7 i3 {7 y( ]5 J0 B
  两名副官走后,我向孔德立的方向看了一眼,心知想去看小小的心愿又泡汤了。# a: e4 R& T* \+ Y8 X1 `; E+ A, F$ a6 {) C
  “广京,你去给我备上两壶酒,两样下酒小菜。”, q+ @# }* A: |: x
  姝妙笑问:“公子,您想去哪?”; J7 Y# g) E2 Z7 R( [
  我笑了笑:“我要去刑衙司大牢探望闻是真的旧友晁视。”: d* j6 N" a( E4 S
  双姝姐妹身份颇高,穿着打扮虽不华丽张扬,但论到精细贵重,却绝不比富足人家的小姐差,要她们跟我一起去刑衙大牢,可真有点委屈她们。
! k7 T# ~, D, R; t/ ^& c$ |8 @  可这两人受嘉凛之令跟在我身边,除去更衣如厕,她们竟是须臾不离,这大牢我既然要去,她们自然不会弃我不顾。
+ x0 x* V# e$ l8 M( O  刑衙司的大牢出乎我意料的干净整洁,想是雷律方感于瘟疫流毒,城北大范围清理环境,也在这大牢里整顿了一番。2 U8 e1 w& g# L) I  Y+ a9 g; A4 X
  只是监狱牢房,再怎么干净,总也免不了腐烂霉坏的气味。" @* q" x+ f" K% X0 D5 c3 m* h9 W
  晁视单人独居了一间小屋,披枷带锁,坐在牢房一角。他被抓后没有过堂审问,更没受刑讯,只是这枷锁足有七八斤重,日夜不下,也算一项折磨,关了三四日,也把晁视弄得形容憔悴。
7 ], w7 A7 r; D4 W' w% |" p  晁视在瞌睡中被狱卒脱去上身的枷锁,长时间被锁的手臂麻木僵硬,起不了身,人也有些迷糊,问道:“要我过堂了?”7 L+ T" M0 @$ {
  我呵呵一笑,扬声道:“晁先生倒是好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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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8: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政务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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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x1 M8 e; J  |0 ?5 ~7 }& s  晁视霍地惊醒,抬头看到是我,立即收拾了脸上的情绪,微微一笑:“留大人近日可好?”
( }) s5 B/ w5 {$ _6 D  我隔着牢门,拱手笑道:“托晁先生的洪福,留随安好,只是连日政务繁杂,有些劳累。”
  x0 z4 a. H0 N8 G7 M* q  晁视笑容一僵,叹道:“大人倒是坦白。”: R5 S3 J9 u8 z0 M6 ?+ Q- O) w
  我也直言不讳:“我纵是不说,城北司衙这几日的情况,晁先生会猜测不到么?”
7 \! S7 A& c; A: X7 x/ x5 J  雷律方见我有备而来,早已派人搬来小桌矮凳,在牢房里摆好。
4 R; z+ d* u7 k" B- Y  卢广京手里提着酒菜,正想进去摆放,就被姝鬟把手头的事截了过去。, A; X/ e7 P: x4 T" F3 g
  这中间的细枝末节,卢广京不明所以,晁视却哈哈大笑:“晁视被下在牢中多日,大人还是慎戒慎惧,能得大人如此相待,当真令晁视面上生光啊。”" T+ l. H, t( \& ?2 {% r  e
  我不动声色:“留随曾因晁先生铩羽而归,岂敢大意相轻?”
/ h1 V5 L* T" M  我摒退众人,走进牢中,在桌旁坐了下来。
4 ~$ t* X6 g2 a% f  晁视舒展着筋骨,似笑非笑,言词竟没一刻消停:“大人既然如此小心,身边就该虎贲相随,而不是红裳翠袖,漫香风流。”
) Z: \1 u0 W6 E) V  l; s  我哈哈大笑:“女儿国里多英杰,更胜须眉声香色。晁先生在城北司衙潜隐经年,岂不比留随更知巾帼英杰不动声色,却使人甘愿卸甲臣服的锋芒之利?”  Y: }" ?6 g; e  S2 w. i( K4 H
  这句话的威力非同小可,竟激得晁视一跃而起,勃然大怒:“胡说八道——”* L5 v; O$ _' t) c, N
  他想说的话,说出来是错,不说也是错,一时间喉头滚动,那句话竟是上不得,下不得,哽在了胸口,只气得他脸色阵青阵红,这却是恼羞成怒了。6 X  d& q! Q8 {, i
  我挑眉相问:“红裳翠袖,殷殷捧钟,是何等清韵风致,晁先生自是雅人,何故突发大煞风景之怒?”) U2 {, b4 m: d9 |' B" U( Z
  晁视自悟失态,立即吸气定神。
  o' g4 V8 w' n. G! A/ `" E  这人的涵养功夫也极强,我在他最忌讳的地方狠狠的劈上一刀,外加撒了把盐,他竟也很快的将这口气咽下去了。
1 V2 R% G3 e' B  “这聚集生人憎恶,死者怨念的牢狱脏污之地,大人竟也有寻风探景的雅致,足见大人品性别有风标,非晁视可比。”% J, Y8 f2 j$ D- Z* S1 J6 _
  我笑了起来:“晁先生过谦,口舌之争,无甚意趣,不如一醉。”
$ m0 G% y7 ]3 M) |  晁视坐了下来,笑道:“晁视酒量颇豪,大人所备之酒恁也少了。”/ A0 k7 I6 U+ [
  “酒不醉人,量深量浅,端看对酒意兴。”
5 Q- l! D) K% A+ V) A/ S  我瞥见晁视在完全看清牢内情势后,眼里一掠而过的憾恨,心里好笑,却只作未见,捡了些天气风月之事与他笑谈。+ ?  u2 h: M8 `% {) ~5 E* |
  我有求于他,他则受制于我,二人都心有算计,所以言谈间虽少不得机锋相对,但都着意避开了会致使双方无法继续谈话的尖锐意见。! B" ?+ u, a1 @+ b
  我心急城安衙的政务,他心急秦誓贞等人的下落;城安衙的政务少了晁视麻烦固然不小,但只要有时间,总会收拾好的。可秦誓贞等人的性命却是经不起熬的。
, s1 o$ z3 e* @) w. l  这种时候,就看两人中谁比较沉得住气,能等到最佳时机了。
1 E( t& |5 \2 J% D$ U8 R  壶空酒尽,姝妙轻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奴婢再去拿酒?”
+ n& v: r/ M) {0 k/ v. [' T( j  我摇了摇头,起身整衣:“酒兴已尽,再喝就太勉强了。晁先生,留随今日还有政务,得空再来与你把酒言欢。”
- Y9 @& j  e: v6 t' v5 r* ^  晁视礼节周全,行的却只是中昆文人交往时的常礼,也笑意盈然:“大人好走,晁视明日恭候大驾。”6 B9 @2 z- N6 P$ e
  狱卒赶过来收拾桌凳,问我要不要给晁视带枷。9 v+ ]7 K1 p2 E
  我摆手笑道:“晁先生在事发之前对城北的官吏和政局手下留情,追根溯源也算有恩于我,这枷刑如果不是雷大人的判词,而是牢里的什么陈规陋习,能免就免了吧。”4 o. x! `# z+ u6 L/ _3 Z4 ~
  晁视微微吃了一惊:“大人何出此言?”8 ~' ?0 f2 @. j% x& Y
  我哈哈一笑:“宫时略为了扯六道门下水,连当阳生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算计,用心狠辣,纵使对城北疫病有所顾忌,也断不会因此而放过城北司衙的属官。尽量不伤城北属官,以防城北疫情失控,应是晁先生坚持的吧!”$ b. i# R/ I1 h) N/ d" Z
  晁视的气息一窒,看着他正色道:“晁先生,留随年岁尚轻,行事不免粗疏轻狂,但终究不是傻子,时局政治,还是能看清楚一二的。当时的情势,你还能坚持尽量稳定城北政局,这片为民之心,留随不能不谢。”# t4 l7 {5 J! o3 ]% K
  我弯腰行了半礼,退出牢房,与双姝姐妹相偕而出。
) h: ]  |) H8 }$ I, Q1 H  雷律方在外面等着,见我出来便问:“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宫时略?”
1 V8 k$ s8 b: r& w+ h4 T  我摇摇头:“宫时略智谋过人,又心狠意坚,不似晁视人情味重,要是闻是真不降,我也没必要去见他了。”) `  x$ _3 d, d' r
  雷律方说了一句我心里想说的话:“闻是真若是不降,连累的人可就多了。”
: R$ ^8 B# |9 s1 Y( C* m& E, L2 q  事关人命,不止是人才不能为己所用的遗憾,这可惜二字,说不出来,其实心里却不免对这些重义轻生的人有些恼火。
) U0 C, k2 r& s7 T1 I# X6 l  雷律方见我不言不动,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牢狱,笑问:“大人觉得要等多久?”8 W3 V. i4 Y' U, p* ?( z+ l
  “应该不会太久。”0 b7 Q3 Y5 Q6 n# Q( C) W
  晁视在某些方面其实也算优柔寡断,狠辣不足,与我有些相似,只是他比我年长,决断能力更强,只要给他少少的思考空间,他就能下定决心。7 y  k) p. L$ z1 N
  雷律方叹了口气:“晁先生也是难得的聪慧人,怎么的在这里却拖泥带水,不够干脆,落于下乘。”: d: [7 b" [9 U( d& x5 |/ ?
  “这就是人情了,晁视假如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来见他。”
# g( r$ y) Y: o0 v. f. S% x  正说着,一名狱卒跑了出来,叫道:“府台大人,刚才的犯人求见。”
$ X! ]! Y0 R3 C  雷律方正色询问:“大人,需要下官签署放人的文书吗?”
  `- I& V# r, |, S3 [  “不用了。晁视不是投降,放不得。不过需要你在牢狱外找间独立的牢房关押他。”  C% c9 p  H3 Q% L! q$ I
  牢里光线晦暗,晁视的脸色也晦暗难明,他见我走近,也不废话:“大人,闻侯之事嘉凛将军预备如何处理?”3 ^0 g' K5 S1 P* q" J
  “还有三天时间,闻是真若降,你们都不用死。闻是真若是不降,你们中有降的可以免死,不降的,与闻是真同死。”
3 j% l4 W0 \! C0 a3 T9 C6 [  晁视的身体不自禁的一颤,终于还是问了一句话:“大人,阴谋暴乱,起于我和宫时略,与妇人女子无关,您可否网开一面?”: C% P- M: t+ A+ q( v* }* ?: X+ L5 Y1 Y
  他言词隐晦,我却知他意中所指重心在于秦誓贞:“纵算我肯放,秦誓贞可肯走?晁先生,你比我更了解她,若你们都死了,她岂能独活?她要活下去,是要有人陪的。”3 b2 G7 R- E$ s+ X4 }! @8 N
  晁视嗓音一哑,脱口而出:“大人以此诱降,不免落于下乘!”5 r# D2 W. M$ R9 ~! \
  “诱降?”我呵呵笑了起来:“晁先生,你不免高抬了自己,小瞧了留随!”
; R0 Z) ^9 @8 O8 E5 I+ l" `/ \* j  晁视一愕,我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闻是真若是不降,你们殉死;闻是真若降,你们虽然存活,也会因此而瞧不起他,与他分道扬镳,照样不会为新朝所用。其实不管我怎样相劝,你们为了义气和名声,都不会投降。”
  D% o( m$ ^3 ]1 V  晁视默不作声。
3 W& I, t+ D6 h  V  “晁先生,当日平定乐康巷后,查点人数,有三百多名无辜百姓死亡。那一夜,十六连窑火化亡者遗体的黑烟遮蔽乐康巷的天空,迫于时局,百姓不能给自己亲人停灵守丧,只能守在十六连窑前一遍一遍的唱着给亲人送行的哀歌。”# Z0 X& N6 [- I
  我看着牢狱那狭小的窗户外的一抹秋色,当日所见所闻仿佛重现:“魂兮且行——有怨且达天地,有恨且禀鬼神。黄泉路远无归路,奈何桥西抛妄念……妻子有人顾,父母莫牵连。生者自是安安享人寿,亡者还需行行过望乡!”
) X( \1 n* G  P) F( n) e# ?8 h% X- L8 _  中昆礼俗,人死以后由宗祠掌管停灵丧葬之礼的长者,根据亡者生前的为人处事作一篇悼词,就着古调咏唱,算是给亡灵送行的哀歌,可乐康巷当日死者太多,又不能停灵守丧,这哭灵的葬歌也只能择要简编,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 `7 }& ~, D5 `& S  ~# P8 R3 |  我当时伤心损神,全部哀词当然是记不住的,连曲调也荒腔走板,唱了一段,便唱不下去了。
& t  S( v7 y' A% v' n7 u2 e, A( O( X  转头再看晁视,果见他衣袖簌簌抖动。
4 z% W4 d6 e# h' g1 M  “当日的情景,使我深恨自己无能,心里愧疚,无地自容,便有一念;定要将城北治好,抚慰亡灵执念,生者伤痛。”, t# f! E) y4 ^/ \! T3 C
  晁视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1 G, i9 l$ r" J4 q
  我也不想再火上浇油,放缓了声音:“晁先生,我治理城北,已然竭尽所能,却依然心嫌不足,总觉得无能尽赎己罪,这样的心情,你能了解么?”8 ]! d9 W. J. C0 ?0 P
  晁视脸皮抽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原来你不是来诱降,却是来要我赎罪的——你凭什么认定我有亏于城北?”" e: k1 R5 Q* R! n1 @! z
  “就凭‘良心’二字。”5 E  P8 y- a) Y& v2 J
  我定定的看着他,悠然问道:“晁先生,三日之后我们才能知道闻是真的确切消息,我可以应允你,如果闻是真死,我会将他们夫妻合葬,也把你和宫时略的坟墓葬在他们身边;如果闻是真降,你愿留,城安衙府台一位虚位而待,你想走,这天地四方任你遨游;可是在这之前,我可以信任你,将城安衙旧日那混乱的政务交给你整理么?”
; l5 f* U3 t2 I& s# C. G" ]  走出牢狱,我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正想吐出,突见雷律方的面色阴睛不定,阵青阵红,这口气就哽在了喉头:“雷大人,你有什么事?”
% J' P2 D1 C# A; {: X  雷律方看着我,神色里带着一股悲哀:“大人,郭倥郭大人遇刺身亡。”/ D; H8 s" ^4 U7 V0 G! ?* \1 l
  我如遇针刺,心里惊痛:“是沈定?”* Q2 }$ A! R5 O/ W7 {
  沈定自被我交给慧生管教以后,我就没见过他,听慧生说他跟在她身边的时候,乖巧得很。想是这两天因为慧生外出,一时疏于防范,让他跑了出来,知道郭倥未死,他愤怒痛恨,才会刺杀郭倥。, q% Y* ]& I8 l
  雷律方点点头,竟不忍开口说话。依照律例,杀人者死;刺官者腰斩曝尸,沈定必死,最多刑衙判决,酌情将死法改得仁慈一些。4 G7 c8 E9 `; o( j7 B: h
  除非当权者谋私,尽力包庇,法外开恩,否则无人能救沈定的小命。  U  R; B" v+ R* d( e6 `
  当日我在城北司衙烧毁沈平礼留下的卷宗的时候,曾经许诺众官,前事一概不予追究,一切罪责,尽皆免除。众官近日来安心办事,就是因为这一句承诺。
0 J% `/ b# g- d4 Q* L/ ^9 p  沈定刺杀郭倥,正是考验我的承诺对现与否的一道试题啊!
& I& h0 g3 w: E; d( q  假如我对沈定的罪责视而不见,尽力包庇,就是故意纵容。城北司衙众官都会有兔死狐悲之伤,怕我秋后算账。日后行政,就免不了心灰意懒。我费尽心机才带出来的明朗政局,立即就会回复旧日晦涩。+ `% D- U4 [2 [9 s; y( U$ M+ U
  可沈定刺杀郭倥,又怎能说他错?6 k; G& {. Z6 w  N
  更何况,他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啊!  E. l5 e7 J4 \
  沈定决不能杀!2 r" S& N; c5 X1 d2 e- C+ y
  可沈定也不能饶!
3 o& \, N, T' }- m0 l- s7 o! l  该怎么办?
2 z6 P+ ]7 C) v8 s1 W: J! ?" y7 r  我脚步飞快,直到刑衙司门口,才理出个头绪:“雷大人,我让你写的新律怎样?”. N8 ~# {+ V1 F* o6 N1 n
  雷律方面带愧色:“下官愚钝,虽然已经召集了刑衙司的所有刑名官吏编纂,但目前还没有理出切实可行的名例,纵算新律能得到主公的敕令颁发,也无法如大人之愿审理沈定之案。”8 T  o& c5 F$ a, u* W
  他看了我一眼,踌躇片刻才道:“倒是旧朝律法免死之例里面的‘八议’‘血清’两条,如果用来定沈定之案,可免其死。”( I8 Y  p5 y& R: E* L" w
  “不行!”
$ E0 L+ ^( J2 A  i/ G  旧朝的所谓“八议”免死,是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等八项阶级特权,雷律方提出来是因为这里面有个“议功”的名目,如果我承认沈平礼的功绩,就可以恩泽到沈定,救沈定一命。
1 t9 W& M$ i1 m- L3 u; Y  至于“血清”,则是旧朝对民俗宗族里血族复仇的承认,对为家族复仇而杀人者法外开恩,留命不杀。$ G% }0 n+ Y& H8 n9 }, o
  承认沈平礼的功绩,会使城北官员心不安稳;用“血清”给沈定开罪,却会使民间私斗之风大长,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不利。* j/ h$ {* G3 R4 D! D
  我脑筋转动:“雷大人,新律里可以加两条不死之例:一,不分男女,十八岁冠礼之前,都算未成年人,神智没有完全开化,虽犯死刑,亦免其死;二,凡是女子身怀有孕或有一岁以下儿女待哺育,虽犯死刑,不杀;”
: [* k0 X& i0 A, i  雷律方大喜过望,高声回应,我接着道:“黥面之刑,使人一时过错,便受终身之辱,贤者不取,新律也应当去掉这一刑名。雷大人,时间紧迫,请你立即将所定的新刑律的刑名总纲给我,我先奏请主公阅批。至于定刑细则,你可以随后整理。”4 X/ C0 e1 J+ V6 D9 T6 O
  雷律方知道我这是在取巧变通,想趁早用新律判决沈定之案,一是救沈定之命,二是这种救迂回之法,也向城北官吏表明我依法办事,不以私怨入他人之罪的立场,他们自然明白这其中表示安抚之意。
" p7 J6 {2 c) \3 j/ U# Y# p  我就着刑衙司的笔墨纸砚,匆匆写就一封短信,接过雷律方递来的刑名总纲,看了一遍,觉得破绽不大,立即派姝妙替我赶往内宫传信。3 z6 K, X( `' j" }
  “大人思虑周全,免了黥刑,是百姓的福气。”
- w' F9 t, `# u+ S  以沈定的性子,若要他脸上带着黥字活着,必然比杀了他还痛苦。我主张取消黥刑,沈定实是一大诱因。7 \( P! `: z. J) B
  “只可惜,我得到的却必是他人的怨气。”! O  e" n5 C; \/ C/ T. q)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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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刑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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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早知沈定对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在看过他出来后,还是一阵郁闷,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得回到城北司衙埋头公事以遣襟怀。
0 \, K5 e2 J& N3 p5 K3 i  等姝鬟帮我把桌上的公文收好,摆上晚饭,我才恍悟天色已黑,心里有些发急问道:“慧生回来没有?”
& B2 {+ _) ^. I  姝鬟应道:“刚刚回来,卢广京已经把沈定的事告诉她——”
3 ^) X! o7 g1 N. Z  话犹未落,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卢广京带着慧生走进来,慧生的目光先在我身上打了个转,见我上下完好无损,才舒了口气:“阿随,你能不能发纸公文让我去牢里探望一下那孩子?想想他六亲俱无,也怪可怜的。”" U7 e  B6 Q: q
  我有些踌躇:“慧生,沈定情绪不稳,连我也恨上了,你去怕会受气。”
6 W  f4 M% P; l1 t  慧生一扬眉:“我还怕他?”
6 [; x  r2 ^" p$ f; e5 o  慧生拿着令签去了刑衙大牢,我想想姝妙去得久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那刑名总纲能不能得到嘉凛的批准,沈定的案子又不能拖久,一阵烦躁,晚饭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E; S) G* h$ ~  W9 l
  晚饭吃完,慧生转了回来交回令签,我看她眼底隐隐有丝肃杀之意,赶紧摒退左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赶紧抢在慧生开骂之前道歉:“姐姐,我知道错……”7 g4 s+ S# m% Z; f
  慧生一抬手,止住我的话:“在位谋政,我岂会这点都看不透?你并没过错。”$ m( l9 [: _- H" D) X3 r0 q$ t
  我一愕,慧生有些烦躁的问:“听雷律方说,你奏请嘉凛将军颁布新刑律,意图将沈定救下来,敕令下来没有?”
0 Y& e* |' _8 O) a  “应该会下来……”
( @' M6 b& g8 O; N  “那就是还没有下来了?”慧生打断我的话,声音一冷:“好,就趁敕令还没到之前,先把沈定除了!”
" o/ E; u7 }( W* O6 f+ _: K, X  “什么?”我失声惊呼,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误听。' _% p3 E. I2 _
  但慧生脸上杀气腾腾,竟不是玩笑:“沈定冲动愚蠢,他现在恨你入骨,你若是放了他,日后便是一大麻烦,不如此时早除后患!”
  Y" [) p& C; r0 \  我呆了呆,意识到慧生对自己全无保留的回护之意,心里难受的同时也开怀一笑:“我不会让沈定成为后患的。”) m' O3 X' z2 Q) H; c3 C
  慧生跺脚恼怒:“你这傻小子,你放了沈定,他根本不会领情!”" }" B4 D) J" L
  这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斩草除根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 `! ?2 U: l* b0 D; s7 c  慧生在大堂里打了几个转,停下来看着我:“傻弟弟,你在这位子,也不知日后要招多少人怨恨,若还不心狠手辣些,怎保得一生平安?”
0 k% A: V/ j, ~; d5 X  我分辩一句:“我会的!”
! I( {0 R' ?2 d2 B5 u  慧生脸色瞬息万变,显见心有所思,但她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没将心里想的事告诉我:“你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劳夜,我先回去了。”
* S* F2 t. Z& T0 d% C& c9 T7 |  送走慧生,我更加烦躁:“姝妙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j0 G' I/ U8 j7 e) Z5 h9 `  T
  “奴婢回来了——”% E* h* }6 y3 y
  姝妙脆生生的声音飘来,接着就见她一张挤着五官的鬼脸:“奴婢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来回奔波,连饭也没吃,为公子分忧解劳,公子拿什么犒赏?”$ N! e& p; I+ u8 F1 M; q4 T$ S/ S" C
  姝妙的气质与她所处的环境绝不相衬,这个如花女子,似乎在任何时候都生气勃勃,喜意形色,叫人一见之下顿时心情一松。1 s- e4 j! B- S$ D' R( _9 Z
  我看到她那故意挤出来逗我开心的顽皮之色,忍不住一笑,伸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吴道饶姝妙,得意在双眸,我赏你一爆栗子吃!”
1 C' Z& s$ Q' ?& x, c% u( P  “爆栗子没什么好吃的,但能得公子替奴婢解名,就是一件很令人得意的事了!”' d* {0 b- j( M- x; A+ \) r
  姝妙咯咯一笑,双手奉上装着公文的锦囊:“奴婢不止完成了公子亲付的要务,连公子上午调用物资的事情也一并办妥回来了,请公子过目。”
. c9 s" L( i$ k4 L  我心中一喜,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锦囊,一迭声的道谢,催她去吃晚饭。3 X# l. \3 L. F" T- N* ?
  我把经过正式批准敕令看了一遍,召来轮值衙役,让他送到刑衙司去给沈定判案。
, E* n) v3 q2 \  |0 |4 V& {' N9 ]+ P  再下面的几份公文,是我递上去的恳请对城北官制改建、重新核定人口的奏折的批复。3 _# [. d' @  l# g8 q# m
  压在最下面的,却是一封信:“城北司衙府台君留随亲启”。
* p! U* C3 c: ]0 Q5 ^) _  这信居然火漆封口,让我心里一沉,不知出了什么事。/ ~6 s, B. x  A# f) M. x) C) `+ c+ R
  打开信纸一看,里面的一手行书与信封上的字迹却大不相同,顶头一字:“随。”2 W) ^7 n" K, u$ I" Q0 Y  M/ X* L
  这么亲昵的称呼,让我一怔,恍然大悟:原来这竟是嘉凛亲书的私信,难为他将私信堂而皇之的夹在公文里,竟还用火漆封口。
, U9 d. W* ^' n; W7 x  这信极为简短,又以标点符号断开,阅读容易:“连接汝信,尽是公文,突见姝妙传信,满心欢喜,只道终于有一私信传来,未料依旧满纸公事,无一语私言,观之突生恼意,小怒。”/ ^! }  @4 L' O% I2 L
  我忍俊不禁,最后却是一句神来之笔:“下次来信,多言私语,或可使我在钱财物事上多示大方。公器私用,惭愧惭愧!”/ v8 l; r; p: g' _" _% f
  我意想不到嘉凛有这样的幽默细胞,瞪着信纸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连连,笑得肚子隐隐抽痛,因为沈定一事心里产生的压力和阴影一扫而空。
9 j( b6 P1 f8 ]5 h  姝鬟见我辛苦,赶紧过来给我拍背抚胸,我赶紧把信一遮,慢慢止住笑,将信折好放进怀里。6 }/ @  V2 q1 Q( Y
  这信跟公事可是一点也搭不上,那是万万不能让别人看到的。
0 T$ O* \: l" ]! z, u  心里想着那封公器私用写来的短信,似是欢喜,又似微嗔,更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甜意,令我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
1 k8 j8 q  A( n  “公子,你在笑什么呢?”
. o, x8 g  F; a' g) W. d  姝妙吃过饭,走进来屋来,看着我居然露出一个吃惊不小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没什么。”
1 h/ @. N, O' X- A  ]0 ?* U  这一说话,才发现脸皮活动有些微涩,原来刚才竟因为自己一直在笑,弄得面部肌肉发酸。5 k5 W# j! B8 q4 n, P
  这个笑话可闹大了,我心里发窘,赶紧收敛表情,干咳一声:“你这次带来的物资尚未交接清楚,我想索性就不入库了,让余大人立即查点分配,直接派往各处。我去仁济医馆通知余大人,也查探一下疫病治理情况。”4 m/ p/ k, H. c6 [2 }. `
  姝妙咯咯一笑,脆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备马。”
' H/ A  V! }; A( N  M1 S; Z, k  我知她笑得古怪,但不愿做此地无银的辩解,愈抹愈黑,索性也认了:“德立,你去备马。姝妙,你跑了一个下午,要不就回去休息吧!我可能会住在仁济馆,明早再回来,那里不方便女子居留,你和姝鬟就不用去了。”3 u; z1 }1 ^& T" `& x8 U. B
  姝鬟欠了欠身,柔声道:“多谢公子体恤,只是奴婢二人职责所在,不能与公子相离百步之距,公子既要夜宿仁济馆,奴婢等人自当随行。”) |# F, j- `1 |) F; x5 \
  她这话说得温柔,暗里却藏着请我不在外过夜的意思,论言谈雄辩,她远逊姝妙;但论到这不显山不露水,点到为止的缜密心思,她却长于姝妙。
5 e' U0 t  U& l0 j  W( i2 A1 z2 G  可沈定之事需要我去仁济馆告诉年社明;宫时略之事也要馆告诉当阳生;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几天没见到小小了,他在我生病的时候被管鬼祖带到了仁济医馆,也不知他现在到底怎样。3 I! M' v1 T) O, s/ f5 I- d/ S& h& K
  官府连接几天的大力整顿和百姓的极力配合,城北的大街小巷卫生程度大大提高,就连往日那路边的种种障碍物也被清理一空,显出几分开阔。我就着夜色纵马行来,偶见路边人家百姓围桌吃饭,偶有笑颜,恐惧压抑情绪大减的景象,心里不禁又添了一分喜意。
0 `: g! S1 j$ H! r8 Z5 h  虽说城北被困禁月,百姓生计中断,今年渡冬有隐忧,但目前能把他们受瘟疫威胁紧绷的情绪稍微松弛下来,总是一件好事。5 J; d7 {, Q/ u! s
  至于恢复安都秩序,给百姓安置工作,使他们安然过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Z  V$ B' v6 d7 v8 }  R  因为百姓主动配合,各大医馆人满为患,护理人员不足的情况已经缓解,仁济医馆也不复当时狼籍满地,一塌糊涂的景象,医馆里人员往来,一切事务井井有条。
( L0 M4 i( ]5 R. I9 W& ~9 f  我猜想这是年社明等人调度有方,不禁心理佩服:这么琐碎的事,要是让我来干,可非把我累死不可,亏得他们只用几天时间就整理出来了。
  g7 ]" W7 ^1 g; G4 a! m  想着年社明,就见到他自医馆大堂走出来,几天不见,他瘦得厉害,可脸上却神采奕奕,不见疲态,让我联想到了一个词:工作狂!
2 {7 Y( J# C6 |: u8 N7 w- e  “大人来这里有事?”, _& I+ ]/ z1 x$ i
  年社明见到我,吃了一惊。两人寒暄几句,我心里踌躇,一句话在舌底转了几圈才说出来:“晦如,沈定杀了郭倥……”, h- L; q1 L5 t* U) A4 k* v* @
  年社明大惊失色,又气又怒又急又怕,喉咙里发出好几声奇怪声响后,才说出一句完整无缺的话来:“杀官者当腰斩车裂……大人,定儿年纪尚小,根本不懂事,他……他……他……”% n7 f! f$ p" P
  他既急沈定的性命安危,又不敢贸然求情,急着气喘吁吁,满地转圈,我赶紧安慰:“晦如,新朝颁行的刑律总纲刚才下来了,年未满十八者,除去谋逆大罪,不杀。还有,新刑律废除了黥刑——”
$ _. ^( v% z! W) N6 z+ [  年社明瞪大眼,他先没急晕,这时候居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口齿不清的说:“多多……大大……”
  s' p' u. I5 y9 x, r& }  我本来怕年社明怪我,但见他此时的表情,才松了口气,笑着伸手拉他起来:“多多大大什么?起来吧!”
; [8 l( }3 D9 a6 a  年社明这口气才舒了出来,手指犹有余颤的抹了把脸上的汗。只是关心则乱,立即又起忧心:“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沈定?”% ^8 w  Z7 V/ \5 Q
  “定刑是雷大人的事,不过我听他的意思,是预备将他流放到西北一带……”
& X0 L6 Z0 B$ i  |  “西北地接古漠,风沙蔽日,苦寒人稀,这……”) s# `, w# d5 r& I$ m4 B
  我知道他是担心以沈定的年龄,派到西北去也存活不下来,不禁一笑。年社明也知道自己说了傻话,赶紧住嘴,弯腰施礼:“多谢大人开恩。”
" ]1 d% _8 F7 [2 T  [: [  我摆了摆手,叹道:“我只是依法办事,开恩二字无从说起,你……让沈定好自为之吧!”3 X. }+ t  U5 t: \; p6 ]  l
  管鬼祖住在仁济医馆的后进有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一幢房子分隔成五间小屋,仁济馆众人出于对管鬼祖的尊敬,虽然住房紧张,却还是将这院子留给管鬼祖一人使用,倒是大大的方便了当阳生和小小。
4 O, B' L: S# ~& E4 j  整个院子只有西厢的一间屋子透着灯光,我走过去敲了敲门,还没开口,屋里小小的声音已经应了:“管先生和当阳先生都不在,有什么事吗?”4 h+ L3 H8 M5 x
  我微微一愕,扬声道:“小弟,是我!”
6 Q7 ^  W: i/ m7 T3 H  室内一静,惊呼声,椅子倒地声,痛叫声,脚步声真的是五音齐杂,房门倏地打开。我听到声音就准备好了,一把接住扑过来的人影。
! |+ \) n+ @6 C( g  “二哥……”8 |. u8 @( \0 ~5 a2 m: ]* T3 W
  小小一身药味,我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听他的声音却溢满着想哭的委屈,赶紧柔声抚慰:“二哥在呢,怎么几天不见,你又瘦了!生病,还是挑嘴不吃饭了?”, J( E# {+ y5 D# J# i: Z
  小小嘟起嘴,想说什么,看看跟在我身后的双姝姐妹,又不说了。我强把双姝姐妹留在门外,挽着小小走回屋里, 扶好摔倒的椅子,瞥了一眼桌上的书,笑道:“当阳先生可能不怎么好相处,你莫跟他使小性。”! z: r- f9 N! a& ^7 L6 P( N
  “是。”' r& ~/ }- J% T5 Y% i. q
  我闻闻他身上的药味,料想是管鬼祖和当阳生已经开始帮小小调理经脉,不禁心里一紧:“你觉得身体怎样?”: W* K2 a- _' _3 S
  “很好。”小小反问:“二哥,你的身体怎样?”4 z* s5 x. T; \
  我摸摸他的头,看他情急于色,有些感动:“不用担心,二哥好得很。倒是你这几天,过得怎样?”
! h8 f7 E1 y% [* L9 H2 L1 g  小小规规矩矩的回答:“早晨当阳先生教我习武,上午我自己习文,中午管先生回来看我,给我吃药,下午当阳先生教我习武,晚上他去陪管先生,由我自己习文修武。”
9 {$ F; _1 m1 @3 h1 c7 }. l6 \$ z  当阳生性格孤傲,管鬼祖事务繁多,两个人都不是会陪小小说话的人,他整天关在这院子里习武修文,难怪会一听到我的声音,激动得连椅子都踢翻了。" l7 O  H  H- o
  可现在这情况,让他跟在当阳生身边,无疑是最安全的。
+ v! @* L4 p2 @+ C  \# ^$ c  我心里犹疑,小小却笑着拉拉我的手:“二哥,你放心,我会乖乖的。只是你以后每天……不,你每隔一天来看我一次就好……二哥,你会来吧?”- i- V, _$ i2 I9 S1 x$ J8 d
  “当然。”5 E9 e, q3 m/ I
  小小喜形于色,眼巴巴的看着我:“二哥,我不习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这几天都睡不着,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D; u3 t) J# B/ `2 c' J, k2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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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4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 试娥眉( p; Z. Z: G, ^+ W
# n/ E0 X2 r6 ~' Q9 F
  我打发孔德立回官邸告知慧生我外宿的消息,本想等管鬼祖和当阳生回来后和他们谈谈,不料他们直到子时都还没回来,眼看小小一副睡眼迷蒙的样子,还硬是不肯睡,心中一软,安排了双姝也就不再傻等。  ]3 E7 h, j* X  a
  一宿无话,次日醒来,赫然发现小小竟比我还起得早,已经坐在窗前就着晨光看书了。0 e1 ?$ P5 h" Z4 \" d  ~! o  h
  我翻身坐起,却发现床头衣架上的衣服不见了,料想是双姝收走了,我近日衣裳的换洗,都由双姝打点,本来也没什么,可一想到昨日那信手一折,连封套都没有的私信正放在衣袋里,顿时一着,大叫:“姝妙——”
' X* ^: m( ]  S+ ?  姝妙一脸灿烂的笑容,捧着洗漱用具和姝鬟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E( [) r0 G) c
  我看了眼姝鬟手里拿的换洗衣物,问道:“我衣兜里的东西呢?”6 M* E+ }4 q6 Y3 n  J: Q; P
  姝鬟回答:“奴婢不敢乱动公子的珍爱之物,只把衣服收放在床尾。”6 r' H$ ]$ @. c
  我翻开衣服把信收好,才着衣洗漱。或许是心虚的原因,这时候看到姝妙的盈盈笑脸,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今天天气很好啊。”
* l* ~% b) T9 S( L  这话一出,连小小也放下书来,一脸异色的看着我,姝鬟附合的应了一声:“是啊。”
, B1 L, _. n4 U: [, u7 e6 A  我见他们面色古怪,心知必是出了笑话,赶紧走到窗前,往外一看,天边乌云堆积,阴郁一片,不用人提醒,也能看出是将要下雨的天气,自八月以来,安都天气晴朗干燥,导致城北从城外调水的工程日益艰难,看到天将下雨,不由得我心里一喜。8 H$ z. A' m: t* e) b; }; C# M3 r: e
  天色阴郁,也难怪我会毫无天亮的自觉,睡得这么晚。
; I2 w% w# o& X* r3 L2 C& @9 M( Y# h  我有些尴尬,嘿嘿干笑:“都怪你们姐妹今天打扮得太漂亮,把驾日天女都羞得在家里补妆,不敢出来——嘿,这驾日天女也不想想,姝鬟姝妙是怎样的美人儿,就算她把胭脂水粉拿来当吃的,也比不得你们姐妹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绝世风华啊!”) p$ N$ o9 U2 n
  姝鬟一向沉稳,但女儿家听到别人盛赞其美,谁不欢喜?也不禁喜动颜色,姝妙更眉开眼笑,花枝乱颤:“多谢公子夸奖,只是奴婢卑微下贱,怎当得起秋水之赞?”) }  u" I; j) _$ p! g: R* S
  我心里对阶级分隔的礼法极其厌恶,但想这世道的阶级分隔要改变非朝夕可成之事,如果现在强令她们纠正,万一日后大势不容,反而是给她们种了祸根,日常之中除去心里对她们平等相待外,也只在言词间对她们稍加诱导:8 g+ g) s/ o% x& @% O. w
  “女儿家最是心思澄澈,洁净无污,身份地位这样的东西在你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哪里有半点卑微下贱?真要照我想啊,用秋水来形容你们,还是抬爱了秋水呢!秋水有你们这样玲珑剔透,灵秀慧黠么?”
( w& o: r# {) E/ ]) ?( R# N  正在说笑,耳边突然听到一声轻哼。那哼声听不出声源,却带着一股寒冷入骨的杀意,刺得我打了个冷战,尚未回过神来,双姝姐妹已然身形闪动,一左一右的站在我身边,凝然不动,俨然是备战之态。
2 s  e0 U1 `: A* v  姝妙喝道:“谁?”
4 d# i+ J; t/ b% a9 ^+ d8 q  无人回应,杀气却浓烈了几分,我有些莫明其妙,正想开口,姝鬟已然疾颜厉色喝道:“何方小贼,胆敢跑到此地撒野!若是识趣现身,我可饶你不杀。否则被我的毒蛛搜出来,我必叫你喉烂舌穿,生死两难!”
5 Y5 r" j$ ^* G7 V. `6 ?/ B! C! x  我差点没被她的话呛死,我虽然明白嘉凛将双姝姐妹留给我,必然是因为她们身有武功。但这几日相处,我只觉得她们一个娇俏活泼;一个温柔敦厚,令人处之可亲可喜,对于她们强悍的一面从来都没有想像过。
& v9 J1 v2 V# x" b# k  直到此时她们一动一站,一问一喝,气势凛然与嘉凛有两分相似,才真的心里一惊,意识到她们才是真正的高手煞星,二人之力足与一队护卫相提并论。6 v9 ^4 H, ]7 N; Q9 u" {
  一惊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脱口大叫:“别乱来,是我的朋友来看我。”# n, h3 E7 n9 d) [9 M3 x
  双姝不见人进来,也感觉不到来人的方位,嘴里应着,备战的身势却依然故我。( u( t4 Q5 X: f7 _/ p
  我大大的叹了口气,叫道:“当阳兄,你大清早起来,难道就是为了装神弄鬼吓我吗?进来吧。”2 f' Y6 O7 S! J5 M
  房门咿呀推开,当阳生负手而入,冷声讽刺:“天赐每天食不知味,寝不安眠的操劳,几乎连命都去了半条。哪知你却在这里与女子嬉笑胡闹,打情骂俏,当真是悠闲自在得紧。”, q# F3 Q0 H. `5 m0 o' o) ?' j: w/ c
  我被他一番话刺得耳面发热,赶紧辩解:“当阳兄,你误会了。”1 |% i9 w* i0 H: q
  当阳生对我的辩解嗤之以鼻,目光一扫,落在小小身上,冷声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5 z6 Q/ X0 k, _5 ?  小小见到当阳生,表情跟老鼠见了猫了差不多,溜着墙脚出去了。; D/ o( Y* S) u( Z* v! {
  我料想小小这表情虽有向我撒娇的意味,亦不乏平日相处的真正情况,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又怜惜,不禁看了当阳生一眼,问道:“当阳兄,大早赶来,有什么事?”& q$ K- k* u1 d8 Y  m
  “要你的命——”
. s. E) J: s6 }6 W6 j; `+ e  我还没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双姝已自身边抢出,一深红一浅绿两道人影拦在当阳生面前。1 l" x. K& \7 N- u
  姝鬟十指纤长,曲张开合,指掌变幻,似是花开,可抓勾指撕,风声呼呼,不离当阳生的胸腹要害;姝妙手里一对形如弯月的短刀,握在她手中犹如戴了件别致精美的饰物,可那刀刃冷光流动,寒意森森,招招追魂夺命。4 l, v( g8 y3 k. b, W
  当阳生手中没拿剑,可他袖拂手挥,从容挥洒,面对双姝的联手攻击竟也游刃有余。+ X' |2 M3 \+ \
  我愕然观战,一时想不出当阳生何以突然对我出手,他真要杀我,何必当着双姝的面?就是带柄剑来,也不至于被双姝这样缠着啊。3 F1 T7 Y8 }9 }5 ^0 T1 ]6 u
  眼看姝妙出刀越来越狠,先还有攻有守,现在竟然全是出手攻击,全无半点回护的拼命打法,而姝鬟的双手竟隐隐约约透出层异样的红晕,我急得直跺脚,大叫:“住手,快住手!当阳兄,你手下留情……姝妙你别——”5 l0 _3 c5 W; `4 a7 b! r! D8 B
  眼花缭乱中,劲风扑面,我直觉的一闪,当阳生已经到了面前。
7 y) l  K1 `2 j, B5 L  我犹自不信当阳生真的要对杀自己,心里惊愕无比,只能凭着本能反应相争。
" o, H8 S) d* @. b  我武功低微,虽然用尽全力,却只避开了他两招,第三招却再也避不开去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手掌向我头顶拍落。
6 `' ^1 e% J1 @1 G$ I# q; k& ?  以当阳生的内力,这样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多半只要碰着我的头皮,就能够把我震得脑死十次了。- n- e: j! I+ Z3 b: \
  刹那间我对嘉凛说过的绝不会先他而亡的话涌上脑际,心里一阵剧痛:我自负从不失信,可竟要负誓于他!
/ q6 t9 n7 V8 X7 ]4 C( w  电光石火中,我用尽全力前冲,向当阳生反扑过去,假如他真的要杀我,我不揍他一拳,可真是死都不甘心。
2 q, Q% M# l; i) J& ]/ p8 {+ }0 O  狂乱中,临近我的头顶的手掌突然缩了回去,当阳生竟在此时侧退了几步,口中一声轻咦。
; J7 p% H  k0 I: D* X. g  我情知有变,可身体被惯性带动,前冲了几步,才扶着墙壁停下来,回顾室内的情势,双姝已经隔在我和当阳生之间,只是她们这次知道自己与当阳生之间的武功相差悬殊,贸然出战无法取胜,倒也不再主动进逼。
6 c2 W3 ]  s5 j. c! I# q  而当阳生也没有借势强逼,一脸惊愕的看着我,他的表情一向严峻,出现此时惊愕的表情当真说不出的滑稽突地。
6 n: G7 F+ p2 _1 I3 S  [, h  我惊魂未定,一颗心突突直跳:“当阳兄,你到底怎么啦?”2 ]8 j: K2 I- d5 f
  当阳生表情一敛,将动手的姿势收起,负手向我这边行来。8 c. N$ [4 @; i. F+ S5 M
  “站住!”
( }" r  s7 U, I  姝鬟厉声大喝:“若再前进,休怪我发动毒蛛!”
1 [/ V! L+ f! n, y6 Z  当阳生冷冷一笑,右手一拂,袖卷如云,室内一阵寒风,在他身前的地板上,赫然随风落着一层已死的蜘蛛,少说也有二三十只:“雕虫小技!”8 K7 U) i& m* X. ?2 T: W& @! H
  “不准出手!”
8 v* P; k( u* D; B  K  我用上从来没有胜过的严厉语气,吼完后喉咙都痛的。+ \: r" e6 X# c/ b+ B6 a0 P$ P
  双姝果然没动,我嘶声道:“当阳兄若真要杀我,会携剑而来,不会这样和我们闹着玩。”  K9 H) `' T  h2 }
  双姝如何肯信,依旧拦在我面前,我抚额一叹,想把紊乱的思绪理清,却听到当阳生喝道:“别乱动!你头上有毒蜘蛛!这蜘蛛全身都是毒刺。”
! w. v6 V, K. E" m& `  原来如此,难怪当阳生会突然收回手去。
& f0 t& ?. Q' ?2 p3 Q& s  Q  我一怔,感觉那蜘蛛在头顶爬动了一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心里发毛:“姝鬟——”
% ?6 u5 W+ e" \: i1 c1 X  “公子莫慌,您身上有栖香,它们不会伤您的。”
8 a* [) w: r% S: h9 J. l2 d  姝鬟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退步来收蜘蛛的动作,依然挡在我面前,全神戒备。只是她听当阳生出言提醒我,身上的散发的敌意便小了些。
( ?: t# ?# t6 f& O8 ]8 I( @  乐康巷叛乱,除去刑衙司的人以外,连年社明他们都不知道详情,宫时略的身份就更无人知晓了,当阳生对我似真似假的追杀,应该不是因为宫时略被擒的原因,却是为什么?; V6 s0 x4 Y7 H2 t4 o
  我摸不着头脑,但眼前的僵局也不能再继续:“当阳兄,有事我们到天赐那边去谈,姝鬟你先把毒蛛收起来。当阳兄是教我武功的朋友,因我武功低微,又不够警觉,所以常常突然对我动手,训练我的反应,来势虽然凶恶,但却是善意。”" L/ Z& U3 c1 R$ x# ?) L% ~
  当阳生瞪了我一眼,倒也没有反驳:“天赐有药物调动的事要找你商量,让你过去和他一起吃早饭。”
' u& e2 v, Y) s% ~$ \2 N  当阳生走后,双姝才松了口气,姝妙的笑脸也变得凝重:“公子,你这位朋友是什么人?”
  [. C+ ~0 R5 \$ a* v( ?/ O* g9 k  “一位江湖隐士,因少有与人相处,行事不免颠颠倒倒,惊世骇俗,你们别放在心上。”2 U+ v3 ^& P* i( e
  姝鬟退到了我的身边,水袖一扬,从我头顶直拂而下。我感觉头顶的异动消失,料想她那一拂已经把蜘蛛收了去,这才松了口气:“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蜘蛛,吓我一大跳。”
8 ~% e. C+ k- e  “平常的时候,这些蛛子奴婢都是养在蛛盒里的,只因昨晚公子不允奴婢姐妹在您寝室里守卫,所以只好把它们放了出来,没曾想一大早惊吓了公子。”
" t' M/ m' B: w2 x/ y5 |4 f  我顺着她的目光仰头,这才发现屋顶横梁上结着大片蜘蛛网,竟是密密麻麻的把屋顶都缠满了,此时网上足有七八只绿黑花斑的大毛蜘蛛,小蛛却是数也数不清,那一群蜘蛛在网上爬来爬去的,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k, h$ C$ X6 V7 l6 Y6 A
  姝鬟日常举止,温柔婉约,我哪曾想到她竟养着这么面目狰狞,全身毒刺的毒蜘蛛?此时一见,虽然明知她是出于护卫我的安全,才放出毒蛛代她守夜,却还是心里发毛,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离她远点。但这一挪,却又想起自己这举动不免要令姝鬟大大的伤心,赶紧收住脚步。
) H9 S6 d& C8 S% ^# ?: N  只是我先避后回的举动却如何瞒得过姝鬟的眼睛?我的动作再快,也不如她的心思灵敏,女子情怀,如何能忍自己为人所厌的事实?她虽然深沉内敛,此时也禁不住目中有抹黯然之色掠过。' Z2 ~3 ^1 @% l4 x
  我有些尴尬,转念一想,眼下这情况,遮遮掩掩,反而不如直言不讳好,当下将心里的恐惧之感尽数外放,打了个寒战:“姝鬟,你能不能别把那些蜘蛛毛虫一类的东西带在身边?怪吓人的,我想想都心里发毛。”: S5 O6 C( k. A3 [
  姝鬟摇摇头,柔声道:“奴婢养着的毒蜘蛛是用来防身的,虽然难免招人厌恶,可不带在身边却也不行。
2 I( @% X7 C9 _  我咬咬牙,大大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也就算了,不过,姝鬟,有件事我可要说清楚啊!哪天你要用蜘蛛,要事先告诉我一声,让我准备一下,还有,能不能让那些蜘蛛都不要停在我身上啊?尤其是头顶?”
$ G% S. ~4 v9 v9 P! s) x; q$ m  姝鬟被我的表情逗得面露讶异之色,眸光闪动,轻轻一笑:“对敌之际,不容顾忌,真有危急时刻,公子的吩咐奴婢只怕会照顾不到,只能尽力而为。公子,您身上熏着辟毒的栖香,毒蛛不会伤您的。”
9 [4 e3 W( [8 V% c  姝鬟平常对我,虽然有问必答,可那却是在尽职尽责,论到坦开胸怀这样直言,却是头一次,听得我垂头丧气,外强中干的发狠:“好吧,好吧,我也来煅炼胆量,没道理女儿家能把毒蛛当成宠物养,我这大男人却害怕。”# ^. {4 k1 A" g$ f0 H% T7 a
  这心虚气弱的形象,也逗得双姝一乐。软硬兼施的磨了一阵,我才把双姝支去吃早饭,自己却去了管鬼祖房里和他们师兄弟以及小小一起用膳。5 x7 e( @  b; ~
  我差不多吃饱,才提起令我费解又压制食欲的问题:“当阳兄,你一早去我那里干嘛?吓得我够呛。”
) `# A: b* u9 l5 |8 o0 I  当阳生脸色一冷:“你道我愿意?还不是你那好姐姐!”
4 j5 R+ ^. h" r3 b# O$ x1 r  慧生?- {: e  q/ W) w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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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5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风雨情7 w7 ]% s1 H3 ]
  
; h2 K3 C5 k0 ~5 {, A1 Q2 {  我愕然不解,当阳生放下碗筷:“昨天夜里,你那好姐姐跑到仁济馆来,说跟在你身边的两个丫鬟深浅难测,要我测一下她们的实力,好让她早做打算。”
$ i# _" w6 u: w0 E$ q% j/ q1 z) s$ d  我心头一沉,问道:“当阳兄觉得她们怎样?“
- Z5 ]7 I! ~2 [  “这两个丫头若放在江湖上,就算一流高手也未必能胜她们。尤其是绿裳的那个,除去毒掌,还能役使毒物。要是你姐姐真和她们对上了,稳死无疑。”6 U# X. |$ \; G' _" O: C
  我寒浸浸的出了身冷汗,慧生的举动,是在为我设定退身之路做打算,但照目前探出的结果来说,情况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c: K  @/ r5 H- ^# x7 B
  “这两姐妹,我现在可真的有点怕她们,偏偏城北不稳,我一时却又离不开她们……当阳兄,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 j& x# g1 C# f- A: J2 h, W1 [  我虽然明知要当阳生答应守卫我的安全,好让我有借口将双姝还给嘉凛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这时候却也忍不住敲边鼓试探。
; s$ n! G, d. Q7 ~' m8 Z- P  当阳生嗤笑一声:“三姐弟没一个好人,休想!”
6 ^. t. G$ l  s) A  这话连慧生也攀连上了,倒真的有两分赌气意味,博得管鬼祖一笑:“我倒觉得有阿随他们姐弟,你多添了许多人气。”
1 n" a' e( S6 F  当阳生嘿了一声:“这三姐弟,是有本事把活人算计得没气吧!”2 q& i" V  [3 O+ U2 k$ P- `
  他的语气虽然不好,但于他的性格来说,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表现。一时竟令我有些不忍破坏眼前轻松愉悦的气氛。把宫时略他们的事向当阳生托出。
+ j3 h3 E6 o1 K! C) `) C6 I  四人吃过早饭,我正想就手将碗筷收起,小小已经先我斟上三杯茶,收起碗筷告辞退开。我张大嘴,瞪着小小离去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小小居然也会做“家务”!2 n( K0 i2 Y& d
  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喃喃的说:“当阳兄,原来你对弟子也教导有方啊!”
$ B* u5 {- L! V9 W  管鬼祖噗哧一笑,倒也没跟着我捉弄当阳生,正色问道:“阿随,我有件事想问你,你现在还想将留浪造就出来吗?”/ n. U* [; l* j8 |4 H
  我体会到管鬼祖看到时局变化,我的处境与往不同而发出此问的体贴,不禁一笑:“那是当然。”
' h+ d, ~$ a" M9 p  管鬼祖神色中隐有不赞同的意思:“阿随,我看嘉凛对你,倒真的有几分情义。其实现在可以让我师兄把他送出城去,让他隐姓埋名一生。”  `, t' s; M4 d5 H- X+ ?: B
  我嘴里一苦,大大的喝了口茶,才缓去心里的不平:“天赐,就算小小不反元,少了人庇佑,他的身份也难掩,泄漏出去,且不说嘉凛定要将他捕杀,这天下又有多少人野心家想将他拿在手里,取他的身份为用?”
3 a- K0 ~- D9 J2 z( }: d" q  嘉凛他本身的智勇就不用说,他身边的猛将智士又有多少?论权势,论智谋,论武功,小小哪一点及得上嘉凛?真的想让小小活下去,只能尽我所能的造就他。0 B/ |* d) \8 W& N8 M" l
  我生怕小小会走上我最不乐见的一条路,却又更怕小小会毫准备的走上那一条路,所以只能在这种时候,尽力的压制他的想法,却又忍不住为他心里的想法做准备。% y3 o. Q3 D" b' p1 j
  那样的话,至少小小不会轻易的落在人手里,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余地。
* U; N6 z+ _5 Z  q  不是我想辜负嘉凛,而是情势如此!
% z9 O0 G- N: n, @  管鬼祖慨然一叹:“阿随,我真盼你能多为自己想想。纵算你不跟嘉凛一起,少了留浪,你也能得一身轻松啊。”
& j8 [) e6 p: U" c) k  自由,实在是人世间最大的一个诱惑。
0 e3 D/ w/ A8 `# j% M2 C6 j6 X8 N  “非我不悦,是不能为耳。”# _( F! F; W* [0 e  {0 i4 I
  当日萧皇后倾身三拜,不管她耍了多少心机,可那是她全心全神的请托,纵使我心里不愿,但有一言在约,绝不能相负。
( J+ h+ S8 m, x- Q  “天赐,对于小小,我可以尽全力纠正他的想法,用心机约束他的行为,甚至于挟恩义勒逼他不得复仇,但有一点我不能不做:就是用全心去教导他,使他有活下去的能力,在任何困境里,都能夹缝求生。”
1 T' j) @' a5 A3 L1 C0 B/ J, L  管鬼祖放下茶杯,看了我一眼:“既然如此,以后就请你多喝几贴药了。”
# [4 _( \$ [  J2 B! X, @2 I  “为什么?”& E# Q8 v* N/ S3 ?6 |
  “有十几种产自西元的珍稀药材城北没有,但留浪要用。若不打着给你进补的旗号,调不调得来难说,可够扎眼的。”
3 b: f. D. Z  j  这种暗算他人的事,与管鬼祖的本性大不相符,因为我而这样牵连他,挨他的白眼也是应该的。
% n+ W0 X; _. r8 [' L/ J- V  “当阳兄,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6 L2 l2 J% C  }6 ]+ N
  当阳生有些诧异,也有些怕我算计的警惕:“什么事?”+ ~; D2 c* t) B2 S6 Z* D3 E; o
  我不由自主的向管鬼祖看了一眼——刚被当阳生的杀气吓了,现在还要迎着刀雨往前走,想不胆怯都不行。  m, T! F, {  U
  管鬼祖接收到我的求助之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却还是向当阳生靠近了一些。8 v! ^: r' r* M0 i) H' l
  “宫时略在城北煽动百姓作乱,意图救走旧朝致远侯闻是真,我把他抓住了……”
* H5 M* G3 r, U2 V3 L+ |  当阳生霍然变色,若不是管鬼祖拦在他面前,他非冲过来抓住我大吼一顿不可。" [# W! u0 ]5 T. O
  我一鼓作气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然后问道:“当阳兄,你打算怎么办?”
/ R+ Z- G, @& `* [  当阳生脸色铁青,转头看着管鬼祖,慢慢地说:“天赐,宫谋深算计了我和六道门,我实在恼恨!可他虽然失义,毕竟曾是我的朋友,如今落难,我若不救,日后于心难安。”+ _3 |) K/ d  J. x) P
  我这才觉得当阳生虽然孤僻难处,亦有不愿有负于人的特质,不禁暗暗一叹:可惜我与他没开个好头,不然的话未必不能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 ^. D7 r9 F0 d3 k  O  管鬼祖轻轻的晃动茶水,静默良久:“你屡犯门规,再错这一次,就算是完全反出了六道门……你当真忍心?”  a- A- \1 |1 I. {! d6 I5 i; v4 E$ I
  “当阳兄,你千万莫要冲动,宫时略是个人才,如果他肯投降,是绝不会死的。”4 V5 l# b, W7 a/ S
  当阳生蓦然醒悟,勃然大怒:“原来你来这里,竟是想叫我去劝降谋深!嘿,你胆子不小,脸皮也真够厚的!”& h' i  W4 F  e7 M
  我早知在当阳生面前是得不了好话的,挨他的骂实属平常,也不以为意:“当阳兄,我来告诉你宫时略之事,心里固然希望你可以帮我劝降,但你不愿意的话,我绝不相强。”
- I& N2 ^% O' C6 T8 v) _  当阳生将信将疑的看着我,看样子我在他心目里的信用度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I) c. L6 a% A# k2 W. t, [3 R
  我起身肃容道:“你武功过人,安都无人能拦你来去,这点我清楚得很,只想提醒你:刑衙大牢的守卫虽然不值一提,但也不是无人之地,阻止不了外敌入攻,关键时刻,杀一个被困在狱中的囚犯,还是轻而易举的。你若去救他,便是杀他。”
2 N6 q$ `6 E: i( [' w" s: B  e  当阳生如被针扎,破口大骂:“我早晨真是鬼附了身,怎没把你杀了了事?”: P+ a9 e% E0 W& Y6 z6 a: I1 U) r
  管鬼祖当阳生,再看看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2 q) H5 ^+ K; n3 c; r7 J  这叹息声沉重抑郁,我听得心里一凛,赶紧把喉头的话吞了回去,当阳生也及时住口。+ V9 Q, B4 l3 M* p  @
  “你们几时才能不立场相对,脱出这身是非啊?”
$ k8 ^; S- Y6 `9 S: O  世间之事,无不缠绕难解,牵叶动藤,哪里有完全脱出是非的一日?- z& N* j) P2 l- _' }: U/ B
  只是我们这样相对,两人于情于理都无过错,为难的只是处在情义中间,左右为难的管鬼祖。
6 K, q$ z6 G1 z- I4 N4 \, z  “天赐,对不起。”" s0 {! J1 B8 s* `, ~) Q/ D
  我开口道歉,管鬼祖嘿嘿两声,脸上表情似怒非怒,更多的却是一股悲哀:“我去医馆了,你们想怎样,随便。”
3 t9 G/ U3 j3 E( W% e" E  当阳生叫道:“哎,下雨了。”! s, M4 C7 g7 U& |  k
  管鬼祖也不回头拿伞,飞身跃起,自雨幕里穿墙过户,转瞬不见。
. T4 @* P7 k$ Q; n. D  我和当阳生都心里郁郁,大把的空闲,又无人阻拦,居然相对无话。$ X6 |0 p2 Z/ C5 s' |/ t
  我会合了双姝,与小小告别后便打道回城北司衙。( p7 r" {' R7 X$ R! Z  @% K
  碌碌一日,傍晚时分,当阳生屈尊驾临,我大出意外,双姝却大为紧张。. H- E( {% q$ @  Z$ h
  “我要去看看谋深。”" s; O6 n& ?. {7 N) _: X. Q# R. @
  当阳生的语气僵硬,听在我耳里却是一喜,当阳生补充一句:“我只是去看他,却不是劝降,这批令给不给都随你。当然你若给了我批令,我也不会趁火打劫。”" P4 }5 @9 o! C- {
  “你只要肯去看他,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 B. V3 s) C) ~+ S( Q. |& U  当阳生愕然瞠目,我快速写好批文,叹道:“宫时略一事,若是探一回大狱就能解你心结,我也算是对天赐有个交待。”
% n& K' Q& o. w  他去探看曾经算计过自己的牢中旧友,自然会有别样心情,我虽然很想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但难得当阳生肯这样自动欠我的人情,只好硬撑着君子风度,另派了卢广京去和雷律方说好,让当阳生和宫时略独处,不必监听。
- I9 N$ ?1 V  f9 ^) I$ a0 d9 A2 `- ]  当阳生探过宫时略以后,直接把批令扔在刑衙司就走了,也没回来跟我说一声,气得我干瞪眼,我手头的政务处理完毕,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心里烦躁,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来人啊,给我备马!”0 s+ d7 X  ]# ^6 R# D0 @
  双姝大吃一惊,连忙劝阻:“公子,现在正下雨呢,您要出去,奴婢去备车吧!”1 ~: n0 a  _3 q$ P! d
  “不——”
. P2 G; U6 `( N. f  我硬生生的把任性的话吞了下去,我要骑马,双姝姐妹自然也会要跟着。我是男人,骑马淋湿了没什么,双姝身上那单薄的秋衣可就跟没穿没两样。
5 Y' N; t+ S0 k  这随意任性的权力,我现在是没有的。9 z! L# V1 Y. @5 I- N5 m
  车声辚辚,雨声沥沥,我坐在车里和双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本来是想出来散散心的,可这样坐在车里,看不得外面的景致,却让人只让人心里烦闷
  p4 M# @0 w! g$ c9 z1 P  姝妙见我兴致不高,不禁呶了呶嘴:“这雨可下得够烦人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 s: d' M/ \3 ^
  姝鬟不愿出现冷场,立即应道:“其实雨也下得及时,一来冲刷了安河清理出来的河道;二来也缓解城北近日用水不足。公子,您说是吧?”
/ P5 ]$ Q$ a$ U$ v; n  我点头赞同:“如果雨水够多,搁浅的运河能够大船通航,要调动物资就容易多了。”6 }) ^/ _( ^8 n+ d" D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自己还有副安都储粮图,一直没有认真看过,却不知那些临时粮仓到底安置在哪里,若是地仓因为无人照看而被雨水浸入,毁了粮食,那可糟了!
3 A* E: {* p, A8 S  “快调头去仁济馆。”
( _) Z' g' X" k5 y3 N' Q0 [6 F9 G  姝妙一愕,脱口而出:“公子,您不进宫去见主公的吗?”% ~( \& v$ q, W# E& A( g
  我愣了一下,啼笑皆非:“我只是出来散心,谁说我要进宫的?”/ ]" _2 j# F, l# v9 L( z  V1 F/ n
  双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我好笑又好气:“你们不会在上车之前,就已经告诉超车师傅,要他将马车往内宫赶?”
' O# p, p6 k. r- f9 U1 k  姝鬟手足无措,姝妙干笑:“公子,照时间算,现在车已经出了城北,离内宫不远了,您就进宫一趟吧。”6 s! }9 D/ R* u, L# R' C7 M/ x
  一阵密集的蹄声传入耳来,来得快去得也疾,加上雨声隔阻,很快就远去了。/ N/ [; X  W: O0 e( G
  我心念一动,没以脑子就冲出一句话来:“莫不是……”
4 O8 f3 f& Z- m& J3 M6 Q# g$ y  “什么?”, L5 @/ s8 f4 o4 f) l; G) J
  我说了三个字,立即觉得这念头欠思虑,本来有些发窘,转念却又哑然失笑:既然心有所思,却又何必遮遮掩掩?难道我堂堂男儿,还去学那世间小女子扭捏作态不成?2 P3 F2 G7 v9 x4 a' W
  “一匹马就有这么密集的蹄声,足见马匹神骏,我疑心是踏月的脚步。”
2 o/ z. v7 T$ U4 v5 [  我本来只是疑心,一句话说完,却笃定了那马就是踏月:“师傅,找空旷地调头,回城北。”
% J# c% |7 C1 w9 }  马车还在转头,那蹄声又转了回来,我钻出马车,抬头一看,人已经到了眼前。
' T2 j3 }& O4 q+ h  嘉凛衣裳尽湿,雨水自他的发间眉梢流淌,这形容真是狼狈至极,偏偏他脸上神采飞扬,笑容灿烂至极:“我就知道是你。”
# F% Q$ B5 c& x8 Y( o) t2 e  我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少少的阴郁突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你抢了我想说的话了。”
4 `0 J4 z/ D0 w* E4 M& I. X  嘉凛哈哈大笑,笑声如同秋雨明快跃动:“想不想骑马踏雨?”1 U$ N! {% |# t2 ~1 q  E' W
  我朗声一笑,伸出手去:“世事变化如潮汐,难得风雨同路人。”$ P% P: i1 k2 w2 O6 D
  双姝在车上直跳脚:“哎哟,主公您怎么不穿蓑衣?公子您总要戴个斗笠吧!”
$ ?- v9 F0 W1 L% q2 E6 P2 H6 C  嘉凛朗声笑道:“男儿一生,若然事事处处诸多顾忌,竟不能纵情肆意一回,那还有什么意味?”1 P3 {" [9 e( p2 ?, K, \: A
  这话深得我心,我心血一动,就着嘉凛拉我上马的力道,与他对面而坐,抱住他的腰,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0 I* P& I, h8 \7 J! e' F  风声雨声马鸣声,无声入耳;家事政事天下事,尽皆忘却。此时此刻,心心念念,有的只是眼前一人。- ~( e" Z8 [% a1 o  I# e-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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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22:5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意气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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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e: l' q% n  这一场雨,绵密不停的下了两天。
: Y2 y7 t: D5 I: k  F/ K( E; [  到了第三天,乌云尽敛,雨过天晴,秋阳艳烈,两件大好消息随着阳光送进了城北司衙。
' o  l. s5 N' A( v/ K- f  昨日一日,城北的病人,没有亡者,各医馆报上来的情况都大致相同:重病者的情况基本稳定,没有继续恶化的现象;病症轻微的,已经开始痊愈。这消息虽然没有彻底根治来得叫人狂喜,却也让整个城北的上上下下精神大振。
% ]8 F6 H- Z. @$ x; O  就连刑衙司大牢那样阴郁沉闷的地方,也受那股活力影响,狱卒的声音也精神多了:“大人,请。”
, z( Y+ H+ d4 o  这间由狱卒的值班室改成的临时牢房,我已经来过三次了,这还是我头一次心里轻松的。( n5 k! P8 S/ y+ n0 J5 B( Y
  晁视从书案里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笔,微微一笑:“大人今天心情很好啊!”
' K* b+ K) f0 R" t* P8 s8 i  “晁先生猜得出是什么事吗?”3 ]* Z/ H5 N- ]
  晁视起身,脚镣与地面磨擦,带出一串浑中带清的金铁之声:“欢情四溢,若不是城北瘟疫有治,怎会如此?”* x; L, N0 Q9 x' N' Z9 k2 K
  我拍手大笑:“正是如此——晁先生,我携酒前来,不是得意忘形,把眼前暂时安乐当成长治,而是因为这样的欢愉心理,积极进取,生气勃勃,远胜于世间任何药物,值得我们浮一大白。”
6 v& B1 \+ ~  X! i9 c5 p2 e  晁视也不客气,只是看到姝鬟摆上的菜色时,有些吃惊:“安都解禁了?”
4 |+ |. ~$ ?  _  两荤一素三个菜,比往前我来丰富,最重要的却是有尾鲜煮的鲤鱼。自城北瘟疫,运河、御河、安河三条河的鱼都无人敢吃。西元将领饮食简单,从不着意去寻环境不容享用的奢侈之物。若不是开市,商人图利,哪里会有鲜鱼进城?% a' M; Y+ o1 a' `& b! ^  \
  “只有城南昨天解禁,今天正式开市,听说市贸大盛,虽然货物简单,却人情欢悦。张天将军送了两尾活鱼给我,我特意带来酬谢晁先生整理城安衙政务的辛劳。”
/ e: `  h/ Q6 V7 X. z* k  城安衙那些交接不齐,处处纰漏的政务,我交给晁视以后,他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整理了出来,还将许多原本没有记录在案的细节补上。当时看了卷宗的城安衙众官吏个个吃惊敬佩,原来晁视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的绝佳记忆力,以前他为了掩饰身份,尽量藏拙,城安衙竟无人知道。
! x8 o1 i! i  ^$ i9 P3 J% J  “大人上次说的立法、司法、行政三权相制平衡的,在下心存疑惑,还盼大人不吝赐教。”
1 A8 ?! S: h' Y: v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为了引诱晁视求生而顺着他的性情提出来的,他肯问我,实是我求之不得的喜事,至少证明他的确用心思考过了。2 H* `8 W% P/ H: h3 a
  “大人,权力相制,立法汇集民意,司法自成系统,政务尽委于宰相,却将君王置于何地?”. K) k# w1 w  q: J# Q# p$ b
  三权分立在这封建制度基本完善,正向鼎盛时期发展的时候,全套搬来,只会造成两种制度硬碰,思想混乱的恶果,所以我只是将权力制约的思想改良式的渗进去,以盼日后民主治政的思想逐步为人接受。$ A% t" d8 ?! B" f) M7 E2 _
  我隐晦婉转的说法,果然没引起晁视太大的反弹,反而赞同:“只是这三权分立需要时间与人才,徐徐图之,渐次改进,以中昆百业俱废的情况来说,难啊。”1 V: x% V6 \! D6 ]; Y* W9 I
  “只要立定了目标,一步步的走往前走,再能也能走到。至于人才……晁先生,留随不才,曾经自编了一部杂学新论,里面有些对取才为用的浅见。先生若有兴趣,我立即叫人去誊一份出来。”; p- g0 i" H# o! M0 l9 U( `
  晁视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问道:“大人就在眼前,却不直接告诉我您的取士之法,看来大人这杂学新论,已经构建成一体,难于分割了。”
. s' U( m+ U& ]+ \  Z. F# [/ ]  杂学新论是我汇集了印象深刻的诸子百家的名篇,我自己无能创新,但在节选文章,使之得以串联成文,应用于时局方面,却着实费了一番苦思。
5 ]6 P0 B& G4 i/ [( D. T& \  “晁先生,我若谦词,不免虚假。这杂学新论,目前只能达到我心里认为融为一体的程度。这种程度,其实于时政大局来说,是远远不足的——只是我虽然极尽所能,但为自身智能所限,终究看不到它的短处。”- u9 @: e+ z- g$ U; [' q" C
  晁视目光闪烁,虽然极力压制,终究还是带出了一丝兴奋之意:“想来这杂学新论涉及面广,一时无法厘清。不过大人如不见烦,可否就将取士之法从源头择要简述一遍?”$ S5 h$ b6 P- z8 r, S4 s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笑道:“晁先生肯听,留随自当从命。那取士之法的源头,起自于新论认为时局必须变革的四个方面。”  n/ L* G5 ~# o& t$ r4 e
  我从轻赋税,兴商业;修水利,开通途;严律法,重公义;建新校,兴科技几方面,说到了取士七法:
; a' |- Z# W8 B: d; @1 H3 v1 c  以分料考试,选取人才,择其长处任职。由各郡荐举,朝廷考察,量才入官。各学校学子,凭其在校成绩,择优录用。各郡衙门户工刑三部,经提学官考试,选郡县学生中才高者入三部扶助政务,经三年吏事,才能适当,录为官。自宰相、三部至各郡知事,都可以收录属吏,试以职事,才能高者,录为官。掌握水利、历算、乐律、测望之类绝学者,郡县上报,朝廷考察,组成行业,录其任职。草野之民,敢上书直言国家大事,以所著献进,其书足以传世者,与考试登地者同位,由朝廷量才授官。
3 S( Y0 M5 K$ U( d  “大人这七法,是想将天下能才一网打尽啊。”( D# R3 ^+ Q2 Z5 n; R
  “天下人才济济,朝廷十能得一二,就已经不错了。但如果废除士庶门第之分,农工艺商贵贱之别,使这些人才安于其位,尽其所能,在百业中各展所长,民间也必会另有一番景象。”
  F/ i. `2 E+ n, @: N  “士庶之分,贵贱之别……大人,你这七法,完全是量才为用,根本没有考虑大家士族。中昆、南荒、西凤、东辽四十二郡,士族阀门上千,在地方上影响力极盛,人口过万的豪族有十一姓,新朝最多只能灭其中三五姓立威,再来的就要极力安抚笼络,您这取士之法,阻断了世家子弟仗着门第恩荫入仕的捷径,士族岂能容忍?”1 d/ k$ H, Y3 ?4 H/ s7 L
  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在不愿以血腥屠杀铲除的情况下,就只能极力安抚。
. T# T" U- n! ~0 J: ~5 h/ D  “留随智能所限,面对这些地方豪强,实在无从下手,望先生教我。”+ V! R* L8 j6 }
  晁视看了我一眼,笑道:“大人何必自谦,士族势大,是新朝的大患,您岂会毫无防备?还是先将您的想法说出来吧,在下洗耳恭听。”( m7 u2 ]7 g2 p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士族所以为患,有三个原因,一是他们的子弟多出而为宦,朝政为他们把持;二是他们家族占地极多,许多百姓不得不倚他们为耕;三是他们家族除去自家子弟以外,有大批奴婢,人口极众。”+ D& J( p4 R4 E
  我说完这些,叹了口气:“晁先生,我只想到从这三方面削减士族势力,但在具体操作方面却毫无头绪。且不说各族自身的势力,就他们各族之间互相通婚造就出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就够让头疼的了。”2 \* t4 Q6 K* ~
  我垂头丧气,晁视却精神大振,笑了起来:“大人何必如此焦急?只要寻到了根源,想要对付他们,就容易得很。至于笼络打压,挑拨离间,分化瓦解,那都属于手段问题,只要有心,就能办到。”0 b, f7 z* r8 _% n& G0 H$ n
  我一摊手:“晁先生说得容易,士族势力根深蒂固,采用任何手段,都必须慎之又慎,这主持大局的人既要有敏锐的洞察力,也要有足够智能,更要有狠辣的手段——这样的人,你叫我上哪里找?”* n! q4 H5 P% U6 F
  晁视静静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带出一抹苦涩:“大人不是想用宫时略,却又无处着手,所以才来找晁视闲聊的吗?”7 j, V- }: H2 }+ b6 Q, ~4 }
  我想不到晁视会直言逼问,一时间尴尬起来。
2 K) i% s( C6 P  室内一片寂静,阳光透过墙上的高窗照了进来,晁视伸手在阳光里晃了一晃,突然问了句与现在的情境绝不相符的话:“大人,我近日所见,您为了这新朝,可谓尽心竭力,您这样的努力,为名?为利?为权?为天下?还是为了其它的什么?”
8 u! N  B  |. g7 k  问这样的题外话,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让我无法虚词相应。* v5 N( r5 y, y' {! ^* n
  浮杂的情绪在他认真的目光里沉积下来,触动的是心里最隐密的一个念头。: x4 D; ]- j( G
  “不是名利,不是权势,不是天下,是为了我自己!”6 U& p1 U6 R+ i  O& ?
  胸腔剧烈的跳动,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似的,令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压抑其间的激烈:“有个人,我想把他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都送到他的面前。他想有个海宴河清的天下,我就竭尽全力助他。”, X  p& w: P8 }; v% ]
  晁视愕然,片刻又了然一叹:“可你如果照着自己的这样的想法推行政务,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 Y9 Y3 t$ X  |, ]" V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再怎么想,眼前的路我依然会走下去:“纵使日后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亦胜于此时有力不出,心痛神伤。”" o  H$ v8 c) x9 ^3 j
  晁视站起身来,迎着阳光,走到窗前,轻轻的问:“己身是安是危无所谓,名节是清是浊无所谓,甚至于起意之时,连自己手里握着什么都无所谓,这样的想法,还算是为了你自己吗?”
+ H# I3 M& Q3 {% u8 u  “所有为国、为民、为天下、为亲友、甚至于为意中人的名义,去做某事,都只是用借口去掩饰自己的欲望。”
  S1 W- o- Z  r0 ?2 V% H8 }& k( I, _  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没有半点犹疑,半点猜忌:“我只为我自己!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w' E" f) G: F5 V4 M) W$ ^
  晁视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秋阳,秋风吹得他的衣裳簌簌发抖,好一会儿,他才喑声问道:“已到了嘉凛将军定下的最后时日,大人来与我论政脸上却尽是喜意,可是闻侯降了?”5 e/ F  c8 O5 Q
  我心里却是真的欢喜:“刚刚收到消息,闻是真降,封‘明义侯’,其旧有属官,一概免死。”
  z6 B8 z1 L( o6 ~- v6 R  n  晁视呼了口气,虽然隐晦,却似乎是他全心全力,发自灵魂深处的一声叹息,分不出是悲伤、惋惜、沉重、欢喜,或是脱离了这一切的轻松:“除去让他知道我们这些下属朋友被擒以外,谁去劝服他的?”
- \6 M# _! }3 y. Y$ y% Y. O: i; A  “中昆鸣家学子华石染……”6 ?/ Y4 s( a& P$ J3 M4 [
  “后生小子,虽有奇巧之说,要劝服无暇,还差火候。”$ i# z' D6 l6 V' Q
  “原空派学子秦立中……”
4 v; q* ?6 r* i( ^  晁视愕然:“空派不擅驳论,近年更是门庭衰败,少有杰出人物,秦立中是何许人?”& l3 w3 O. l4 e# _9 q% ~( |
  这件事,我也觉得实在太巧:“可秦立中却是秦誓贞的族兄。”
7 m2 R! i' F  k" j& g, q' o  晁视惊啊一声,我简要的将秦氏一族与旧朝的恩怨说了一遍:“秦誓贞十六岁入安都谋剌旧朝皇帝,八年毫无音讯,秦氏一族也是在旧朝抄查闻侯府的时候才知道她的下落,可很快又失了她的音讯,直到秦立中求嘉凛将军准他去见闻侯,才兄妹相认。”
0 r) |. @$ D$ _& X  晁视脸色变幻,喃喃的道:“难怪无暇士族阀门,却自请驻守云关,与秦姑娘夫妻相处,却始终没有全礼嫁娶……”
. n$ D1 C- X' ~+ Q3 w  闻是真与秦誓贞二人之间有什么情缘牵扯,我们这些外人不得而知,但于晁视来说,这只怕是心里的伤痛。1 O6 C' c* ?6 O  e7 Y9 @! I4 S
  “晁先生,闻侯已降,你愿意出任城安衙府台一职,还是再回到闻侯帐前听用?”( ?+ e5 R  E0 ?
  我召来狱卒将晁视的脚镣去掉,晁视的眼神有一刹迷茫,那是心里的执着放弃以后的茫然不知所措。
; L* ?) z& Z; h  H" Y  昨是今非,世事变化,再聪明的人在面对这样的变化时,都会有这样的迷茫,只是不知道晁视却会做怎样的选择。
) I& G0 s' B6 K/ {  良久,晁视问道:“大人,您身边有襄助政务的幕僚吗?”
- }. t- q/ O4 S3 @- E  襄助政务的幕僚,既要有独当一面的才能,又要有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的品性,还要与主性情相投,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初来城北的时候,我因为政务处理不能如意而起过这样的心思,最后却只是多用了几个笔录师爷弥补自己的不足。! c  T. N; [2 `( _, ]& X
  “主公派有两名助手帮我襄理政务,我并不打算延揽幕僚。”8 l1 f$ `( c" l) [
  要是我真的招揽了幕僚,万一日后小小之事败露,我虽然未必会死,身边的人多半便会脑袋搬家。
# f( G* q- z1 q# S& F  E7 n& @  “大人为什么不延揽幕僚呢?”
8 ?% u( f% `/ e8 o+ J$ R" ?; M  我想了想,正色说:“留随身边不是可得名利的地方,却是是非中心,危险得紧。我不愿贸然招引幕僚,置他人于险境;更不愿招揽来的人与自己离心背德,有卖我求荣的一日。因为幕僚与主翁虽然名分主宾,但理政处事,却同出一体,名为僚属,实义却如同至亲好友,首先必须要互相信任,然后能够福祸相依。我既然不信他人,自然就不必去延揽幕僚了。”
9 O- A8 C$ i  h4 G6 n) h  晁视深深地注视着我,问道:“大人,您今日对晁视说的话,有公有私,那些事本不应泄漏于人前,晁视与您身份难分敌我,何以您竟不对晁视设丝毫防备?”
+ D$ w/ [2 f/ ?' D( O/ Z  我错愕一呆,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晁先生,实不相瞒,留随与您几日相交,只觉得与您政见相同,意气相投,竟是连想都没想过要防备您什么。”& e* a+ i0 ~( m; N5 ~
  晁视呆了一呆,笑得眼里泪光闪动。他抹了把眼睛,面带笑意的问:“大人,您既然如此信任,觉得以晁视之才,有无资格列位您身侧,做您的马前卒?”$ P1 W- ]) s1 x* p) ?* T
  “先生之才足以独当一面,做我的……”我结巴了一下,慌忙摆手:“先生才高气华,一片为民之心,自当列位于朝堂,为一方重臣。留随后生小子,何德何能……”6 O8 n0 X2 H8 g
  “大人!”, |7 Y" f; [- T: O8 o
  晃视打断了我的话,问道:“晁视只问您,您竭尽所能,盼望天下海宴河清,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一句话,是真是假?”
! c0 u' M( e+ x7 A1 d6 W; d5 \/ U, u  “自然是真。”- N* B- g8 V  H9 a' E( N
  晁视慢慢地说:“晁视出身没落士族,自十六岁破出族门,与谋深结伴流浪江湖,目睹天下之苦,却无为民之力,心中每常遗恨。直至五年前感念闻侯胸怀,投入其帐下,得他赏识,才算有了一席之地。闻侯宽厚,晁视本该肝脑涂地相报,奈何时势变化,到如今,主从之间已无颜再见……大人,我负闻侯,只能以此生再不涉仕途为报。”# _5 [7 |( d5 [6 l9 t7 J4 h
  晁视等人感动闻是真的仁义节烈,所以才投到其帐下以供驱遣。他们拼命营救,落在我的手里,反而成了闻是真不能不降的软肋。闻是真降,有为他们性命着想的成份,但这变节投降的举动,却使他们彼此再也无颜相见——这样的矛盾,不是好笑,而是让人觉得悲哀。2 j- N% N! m- ?7 f; e
  既然为民入仕是晁视最大的心愿,那么现在他为了闻是真不再入仕,放弃摆在眼前的大好时机,壮志难酬,实是他对自己最痛苦的惩罚。2 w4 \7 I+ v' I1 t, a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I7 d! Z3 n$ H$ W- d& G/ T, k& W. _0 B
  室内一片寂静,晁视前行两步,站在我身前:“大人,您觉得晁视配当你的幕僚么?”
0 r( i# y( D" E6 \2 C  r  我反手自指,苦笑:“晁先生,留随私心甚重,任性至极,是我不配当您的主翁。”% e6 Z1 N+ x3 D2 t+ H2 P# b
  “每个人都有公私两心,善恶两念,可以露于人前的光明,必须隐晦的黑暗。大人,你以友义待我,我亦以友义回报,不独是为公之心。”" {7 \7 i4 i* @9 d& o
  晁视的言中之意,不能不令我动容:“即使有一天,你发现我负义无情;即使有一天,我累你葬送性命?”( K/ y  h: {' K$ ?
  晁视凝神微笑,回答:“他朝纵殒身,亦是此时心。”- C' c, Y; V1 w. f6 P7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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