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9-8-3 18:2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去看手机那天,漫无目的溜达了半个上午,看来看去却都是那么几样。那年月的手机市场远不如现在繁荣,总共没几个牌子,总共没几个款式,刚脱离了大哥大时代的中国人,对于动辄好几千的小玩意儿,热情还没有那么高。( P( k' W" ]: g
我是在协亨电信遇见的田惠。
1 b) s# J, R7 D0 o 低着头在柜台里浏览的时候,一个很职业化的声音响了起来。- w! x7 r5 h4 P7 F. b! E
“先生您好,需要帮您推荐几款嘛?请问是自己用还是做礼品?”
& ?+ |/ I. F/ h1 X 抬眼去看,那是个典型的东方女人,秀丽的眉,明媚的眼,齐肩的黑发服帖自然的垂在耳侧,勾勒出线条娇俏的下巴。* M3 n( g5 s/ Q! `2 _( B
那姑娘穿着一身挺瘦的黑色制服,白到刺眼的衬衫领子整齐的扣在外套领子上方,外套的左胸前,别着印有姓名的工作牌。 D% p. l4 ?: ~, S% H
田惠,就是这个名字。
! I Q1 ]- M; t4 A7 i “啊,是,做礼品,送人。”我点了点头,“有没有那种适合老年人用的,屏幕大一点,功能简单一点的?”% |, k9 D4 Z7 X/ `
“老人用是吧,那请问是先生还是女士?”又是一句职业化的询问。
# S9 G; j8 q2 B “哦,我们家老爷子。”这么回答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足够乡土,该说是狗尾续貂多此一举么?我刚说完,就紧跟着在后头加了一句“我爸。”
: Y3 L/ i: [+ n" { 对方轻轻笑了,她点了点头,然后从柜台里拿了一款手机,问我从样式上看是否过得去,如果对样式没意见,就给我详细介绍一下功能和操作。
0 ^: r% a6 V2 k: w 那天上午,我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但是没买。我跟人家说,明儿个再来,明儿个我带着老爷子一块儿来。她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把手机收好,然后说,明天您再来,可以直接找我,我叫田惠。5 f) g( C B: d0 V
我点头,随后,回家。' r) w& ^$ ], k1 u# G: G1 N4 }
可能真是命里注定吧,第二天,我并没有带着我爸去买手机,老爷子跟几个文友临时约了个聚会,实在不好推辞,就把手机的事儿扔到一边,直奔着李白杜甫唐诗宋词去了。
6 I0 x' l0 G0 d& b1 B4 D: q “你爸呀,没辙。”我妈嘱咐老爷子早点回来之后冲我摇头,“什么时候手机能朗诵诗歌了,估计花多少钱他都得买一个去。”+ G, z; Y" a7 u( O8 w
“妈,您别逗了,哪儿有带那功能的手机啊。”我无奈的笑。% L" g! G5 s/ Y% C) ^& T( K4 c
事实上,手机能朗诵诗歌,在目前看来毫不值得惊讶,mp3、录音、图片剪辑、收音机、照相机、摄像机、移动硬盘、无线上网、红外、蓝牙、超大屏幕、彩壳更换、手写输入、触摸控制……在这个手机越来越不像是手机的年代里,再回过头去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那些笨重的,丑陋的,只有通话功能,屏幕比一张邮票大不了多少的手机……: n! m0 m4 |* X( P) Y
是否有人会和我有同感?我总觉得,那些早就淘汰了的玩意儿,才是真正的所谓手机呢。至于后来的高科技产物,都只是把别的东西具备的功能硬塞进来加以组合而成的杂交品种。非驴非马,不男不女,失去了专业精神,没有了原汁原味的绝对与唯一。
8 p7 x5 e- V! q “你呀,早晚得让高科技时代淘汰了知道嘛。”不久前,偶然聊到这些时,嚼子这么说过我。
+ r, p! L2 W# O0 G. |2 o# a “是,是,把我淘汰了吧,那也比给高科技当奴隶强。”我这么反驳他。
l% h5 x; @2 h0 F/ f6 K1 T “奴隶怎么了,都是‘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当奴隶还能当什么?你倒想给高科技当主子呢,可能嘛?!真是……得懂得顺应时代潮流啊我的景皓同志。不‘与时俱进’哪儿来的‘开拓创新’呐。你瞅瞅咱川川,那不比我奴隶?他换手机比换内衣还勤,刚记住他新买那手机什么样儿,他就又换了。”
9 V5 |4 q/ |! b+ t' V 嚼子一通胡勒,川儿慢慢儿的从热闹非凡的手机游戏里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只一眼,这个嘴欠的半大老头子就安静了。
# b+ @, U- z6 D+ b 把我给乐得呀……
* B! m! m3 z m+ m 其实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回忆这东西,不管是新的,旧的,快乐的,悲哀的,愤怒的,还是喜悦的,都已经只是过去的片段了。过去的,就只能让他过去了吧,当我们唤不回也抓不住时,能做的,怕是也只剩下回忆了。/ L6 W0 m( x- S" W/ g0 {
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
i3 D$ i* C3 N' h) ^ 至多,我们可以转回身去拼了命的追寻记忆里的人,或是事物。但追到了,抓住了之后,你肯定会发现,人,兴许本质上还是那个人,但已经改变了许多了。又怎么能不改变呢?哪有不变应万变的好事儿啊,因为即便是我们本身,每过一分钟,都已经和一分钟之前的自己大相径庭了。! Y+ M3 d# u; z% r
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事物,客观的东西变化更快,更迅猛,更可怕,因为它们没有能力思考,它们只能随着人的主观意愿无奈的,被动的跟着变化。在我记忆深处闪着万家灯火的右安门,东头条、建安里、老玉米市,还有那条河,那座桥,现在都再难寻得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蛛丝马迹。
0 Z/ ^- M) n5 ]5 C! [ 你可以管在那片夷为平地的老平房基础上建起来的高楼大厦叫做“现代化”,我却只是在揉着酸痛的脖子仰望这些“现代化”的身姿时,不由自主为那些让现代化死死踩在脚下,踏入泥土深处的“古老”与“破败”而淡淡感伤着,悲哀着。8 `# ]) @7 `% i% G0 Y# G
因为我就曾那么真实的在那些“古老”与“破败”之中生活过。5 l7 J: B3 m; F
九八年年底的演唱会,在那个短暂的假期之后热热闹闹的开起来了。, A7 |( d. i! Y& O4 _4 @# |7 _
红是灯,绿是酒。这个名字一直让我难以忘记,因为那次的布景正中是用镭射打上去的一颗星,一颗几乎覆盖了整个舞台的,红五角星;而我身上,则是一件现在追着我们听歌看碟的孩子们也许都未曾见过的,真正“那个年代”的绿军装。
2 z$ G: A; y/ {2 o 我系了武装带了,真的,但我没戴帽子,也没有像嚼子抽风一样建议的那样戴上红袖标。
% s* P+ p- h- T( | 让我戴上写着“红卫兵”字样的袖标?别开这种玩笑,我受不了。即便我刚刚记事,刚刚能明白我爸在挨整的时候,那些整他最狠的红卫兵已经过了鼎盛期,已经轰轰烈烈当了老三届纷纷插队支边去了,但那样的字眼,仍旧能让我充分联想到那些灰色的幼年记忆。+ X* ^' o" @/ Y& E; d0 m
“不戴那玩意儿,政治影响不好。”川儿走过来,帮我整了整领子,然后抬眼皮扫了一下嚼子,“哎,把你那衣服扣儿解开。”
7 L/ z' T5 Y5 l! M' F; J1 [ “啊?”嚼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我差不多的绿军装,还有松松垮垮盘在胯上的武装带,“干嘛呀,这就让我宽衣解带啊?我倒是没啥,就怕你不好意思。”
% i7 d8 |' s0 o" o7 e 旁边传来几声化妆师和工作人员的笑,川儿开始皱眉。
9 d( X, e* y# T; ^; D “少废话,谁让你都解开了,就把前三个解开,敢多解一个待会儿留神我把你打台上踹下去。”
( p/ A) p! N7 u# E% o& }, a 嚼子很认命的点着头,开始解扣子了,从军装里头露出来的,是□裸的胸口,还有他脖子上那个银光闪闪的“狗牌儿”。 ]4 H3 `$ R( j% [: t2 d
那是个刻着镰刀斧头徽标的挂牌儿,有刀片大小,背面是一串俄文,嚼子说那是“一定要把红星高高的挂起来”的意思。我反正看不懂,也就懒得追究对错,只是讥讽他说“不就一狗牌儿嘛,还弄个俄文,赶明儿你再戴一项圈儿,上头刻个‘密斯特周,撇儿,挨思’,多好,多言简意赅。”' p$ C2 W D# Z' Y
“我有。”嚼子突然严肃认真的冲我点头,“我有你说的那种项圈儿,就是川川说了,大狗,还是得戴个铁链子更好看。哎对了,九儿,要不我把我那个送你得了,小型犬戴项圈儿最合适了。”3 b6 Z1 D6 ^' N4 d% Y% Z
我没犹豫,当下就解了武装带,攥在手里,朝着他抡过去了。嚼子乐得烟都从手里掉了下来,我俩在化妆室里闹腾了半天,直到没了穷追猛打的力气才算罢休。我喘着粗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瞧着那条大型犬腻歪到已经懒得搭理我们,和六哥凑到一起聊天的川儿身边,控诉我的压迫与他的反抗,然后在气息略微平稳后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酽酽的茶。
$ P, W- E" X* Y+ L- {. l 我爱喝酽茶,提神,醒脑,疲惫时,它有九死还魂丹一样的功效。
/ E$ m( }) N+ J- _/ u6 g 川儿说那只是我的心理作用罢了,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4 D; G$ q* w) o5 t2 k
那次的演唱会上,我们“实现了一次红与绿的绝佳搭配”,这是“一种碰撞”,“一种融合”。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M- H, a* j* q X# @
演唱会结束之后,没几天,便是一九九九年。
: E( Z$ {0 ?3 b, W0 J$ ^5 C 澳门要回归了。) n2 ~, D8 ]" _
在后来,嚼子曾极为恶心的发着童声,唱着“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虽然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X' v7 @* M- u& r0 Y2 D$ _' H
他的恶心没有破坏我看《澳门岁月》的兴致,那段时间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很爱国的,不管这个国家曾经怎样给了不止一代人深重的罪孽,沉痛的创伤。# m) P! O+ a) A
就我个人而言,对于澳门的回归,要远比对香港回归印象深刻,没辙啊……香港回归的那时候,我正忙着陷在九七风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d9 e( j) |: h6 |. `; r: A, I3 z3 j
原来,一转眼,时间就过了一年半,然后再一转眼,九九年也会很快过去,小学时代憧憬过的两千年就要来了,真快,真是,太快了。
4 C h, ^% n% { 郑钧怎么唱的来着?
; \, o& o8 G0 V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所以我们不要哭泣,所以我们不要回忆过去,所以我们不要在意,所以我们不要埋怨自己”。
" f" {6 t8 w- f 我也这么唱过,闲来无事,排练的空挡我这么唱过,弹着木吉他,唱着不属于我的歌。5 }# O" o; C- Y) Y f
但是,唱完第一段,我就嘎然而止了,我唱不下去了。因为下面的歌词让我不堪,让我张不开口,发不出声。: H! @% j& g5 C( M8 }
“总盼着和你能有个好结局,可惜我力不足我的心有余,如果我哭了,也许是我老了,因为我变得很脆弱,很脆弱,害怕听你说……”
( L+ q4 e2 o0 W" T 这样的词儿,你让我怎么唱得出来呢?7 o g( f5 s2 J3 x9 X; n
一切眼泪欢笑全都会逝去,不错,但我做不到不再回忆过去,做不到装作并不在意,做不到拒绝埋怨自己。那么,我能做的,可能就只剩下渐渐学会不轻易哭泣了吧。
# k. W8 h: a1 M1 k A) K5 R 也好,至少我没有一样都做不到。
$ {: [, C, x0 J4 C/ u6 @% G 值得表扬啊,绝对的。
% Y9 z7 C& L0 _' { 演唱会之后,我们过了个相对清静的年,放了个时间稍微长点儿的假。我回家了,整个假期,我都是在家里过的。
' e7 v$ s8 I, a+ M+ ~+ {7 L# M# |) } 年夜饭的桌上,就我们一家三口。我一边漫不经心看着春晚,一边往嘴里塞我妈亲手包的,薄皮儿大馅儿的饺子。然后,我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冲我爸开了口。$ O! u0 ?/ @. j# A8 t f% W
“对了,爸,头阵儿不说买手机来着嘛,过两天我陪您去吧,这过节了,怎么着也得有个促销活动什么的,趁我有功夫,咱赶紧买回来。稀罕玩意儿都得抓紧,一不抓紧,说不定,就成了别人的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