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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3 18: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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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果然是充满了跳跃性的虚幻的东西,细想来,从文革初期那些年,我爸就已经开始时急时缓的挨整了,那时候,还没有我。我是六九年年初出生的,实际上,我出生后的那些年,他的遭遇,已经比之前几年好了不少了,至少,不再有性命之忧。应该说,我爸所经受的最痛不欲生的那段日子,我只在想象中构建过,可在梦里,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那么真实。
4 S: M% v5 U9 |" D6 Y" b6 A2 ~: s, S 梦,有时候会显得永无止境,恍惚中,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离开过右安门,从来没搬出过东头条,那儿还是一片像是从我蹒跚学步起就已经见到过,熟悉了的破破烂烂,一眼望去,远处是老玉米市的庄稼地,阵风吹来,庄稼叶子刷拉拉的响,就好像《红高粱》里头演得那样。
4 w; Q+ i/ c& j" c* k* z 而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河,是今天仍旧在流淌着的那条护城河,河水是漆黑的,深不见底,我站在河堤上,想看看为什么它没了往日的清澈,可我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手从后头牢牢拉住了。
! m9 @- m! b |6 _- B4 T9 T% x$ { 我回头看,是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留着小平头,单眼皮,大眼睛的少年。8 s! q8 ]% W" _% y. v0 e& E1 i
那少年冲我傻呵呵的笑,然后用一种让我颇熟悉的声音说:“别去,危险。”
5 U f. B Q" h v# U! s 我说我不认识你呀,你是谁?那少年却一转脸就没了踪影。
1 U8 \8 A3 L; G* c- e+ g2 J 我盲目的追,仓皇的找,但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追着,什么都没找到。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急成那样,急得想哭,怕得受不了。9 y$ R( z3 n. ]! g q+ r
可是,我的眼泪没掉下来。$ n' H0 j' O( P% ?3 I6 E1 N. x! i
我醒了。6 A- [: R6 C+ V' G
抬手摸了摸脸颊,是干的,哦,我明白了,我已经没什么眼泪可掉了,昨儿个我哭成那样儿,今儿个,哪儿还哭得出来啊……
& U/ a* E8 b' i2 t% y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快亮了,我想看看表,却找不到原本被我小心放在床头的闹钟。努力定了定神,揉了揉眼,我终于在脑子稍稍清醒了之后恍然,啊……对啊,闹钟早让我给摔碎了,跟床头灯一块儿胡撸到地上,撞在墙角,撞得那么狠,碎得那么干脆,啪,咣当,哗啦——响得那么清脆悦耳……4 c) G1 M: m1 f: {' o7 [' X. E) z
“操你大爷的……花了我不少钱呢,那他妈可是一名牌儿……”莫名其妙笑出声来,我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Q4 p- u/ ~' o4 Y
卧室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传进来,断断续续,说话声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沉沉甸甸。门开了,进来的是嚼子,后头跟着川儿。
/ M0 m6 R, i; d) D, z “哟,起来了。”嚼子看我瞪着眼看着他,皱了下儿眉头,“我以为你还睡呢。”: N* C3 C4 P5 ^2 R) n3 i( K
“嗯……”我抬手抹了把脸,“净做恶梦了,醒了好。”& l* k7 Q( T1 ?/ ~& P4 V1 |6 R
“那,嚼子,要不你待会儿先回家?”川儿从后头过来,拽了嚼子一把,语调里满是疲惫,“我跟这儿陪陪九儿,你先回家看看慕慕吧。”
8 T0 t/ C7 Y1 h! N1 ^, _) C “不碍的,我不急。”, z! U% u; M$ g. E+ Y9 C
“行了,你别不急了,赶紧走。”川儿又拽了他一把,眉头从没拧得那么厉害,“瞅瞅你们家那祸水去,我不放心慕慕,出了这事儿,老板又那什么了,我怕她……”5 g1 T5 p4 _ E7 u5 x, U$ d
“你别吓唬我成嘛。”嚼子焦躁起来,捏了捏眉心,他走到我面前,“那,你好好歇着,川川多跟你待会儿,我先回家一趟啊,瞅瞅儿子我得。”# d8 j p- I) {4 L3 W( j2 F
“……嗯,你走你的。”我点了点头,“川儿,你也走吧,我没事儿了。”# [& f1 h3 k$ ^
“我不着急呢。”冲我笑了笑,川儿走过来坐在床边,他冲嚼子摆了摆手让他快回家去,然后在看着嚼子转身离开之后叹了口气,“九儿……那你……”- B9 G. W, k8 y' U$ v
他叫我,可是却再也没多说别的话,我等到烦躁,终于在等不下去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R' i8 ?+ }' j8 J. X) O
“川儿,我问你一句话吧。”我说。, t1 f3 k- O( \" g& [0 e
“嗯,你问。”
! A# V6 p9 p3 I6 J( G “……咱俩,我跟你,算哥们儿吧?啊?”我声音有点颤抖,可还是努力完整的把想问的问了出来。
0 j4 ?/ z1 ^6 R" o" I/ p& ~ 他肩膀颤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着我,像是要从我身上翻出答案来,半天,他才总算给了我个回复:“是啊,不一直都是嘛……”
- w7 K3 e0 A# q: g2 x% y! c “那,铁嘛?川儿,咱算铁瓷嘛?”我又追问他,这次他没让我等,似乎想要忙不迭的证明什么,他在我刚问完时就立刻点了头。
; W1 M; T+ B* x" ^ “能不是嘛,都这么些年了……”
, n; n) y/ G$ v& w/ x% }6 v “那,川儿,就凭咱还算是铁瓷的份儿上,你跟我说句实话……”凑过去,一手扶上他肩膀,我直视着他的眼。% u+ A- A' c0 g# f- l4 s
周小川,只看了我几秒钟,就别过脸去了。$ P/ Z6 Y: T! p* R: Z0 Y$ i
“你说吧。”他的声音很无力。
# Z+ @" q/ s! [0 _8 f9 { “我就问你一个事儿。”做了个深呼吸,我尽力冷静的开口,“……你,知不知道林强为什么走?”
0 B2 s% J' b8 g 我并不夸张,他当时虽说还算冷静,可表情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一种叫做惊惶的东西。9 h$ H" C, ?" w1 X, K
“九儿……”川儿皱眉看着我,嘴张开了又闭上,眼低垂了又抬起,他像是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或者,是究竟该怎么对我说,该怎么用实情打击我,该怎么用谎言骗我。' @! G6 U: ~1 l) y
我怕了。+ M: V7 u& C! @" H; r) {
他的迟疑让我背后倒生了一溜芒刺,我能感觉到自己为了不至于发抖到心律失常,咬牙咬的连太阳穴都青筋绷起了。我等了有一会儿,然后在他刚要开口时突然退缩了。; Z' @: y! j/ B) E! q+ @1 z
我大声儿说,川儿,你不用说了,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了!反正他也走了,走吧走吧,让丫走!! r0 T' j1 I4 J! X
川儿让我吓了一跳,他拉着我的腕子,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让我不能理解的哀求一般的神色来,他说九儿,你别这样儿,他只不过就是回上海了啊,咱休假的时候,你可以找他去啊,对吧?就算不是休假,只要你想去,你就去,我跟公司给你请假!1 O- }# g" N- u3 d
他说的足够诚恳,我听得足够闹心。
& X! p) ], L5 Q- j" G 我说,算了,川儿,算了吧,我去干嘛呀,我不去,人家都躲开我了,我还上赶着追呐?我没那么高的思想情操……
8 e0 O" w- d9 {) f$ e- p( e( p 川儿听着我的苦笑,脸色难看的无法形容。
' e; O- x% C: {, A2 L 林强走了,我因为胆怯,没有逼问他为什么走,我想,这应该就是三年之后,在他回来的时候,我得知一切后会对川儿大发雷霆的原因之一。
* b4 }+ _* ~3 n5 E+ s. c) ? 可是,我在冷静时转念又琢磨,就算我当时逼问了,逼问到底了,川儿就真的会告诉我嘛?
' L. m) `& X( b8 ^6 F3 e 我不知道。
1 s2 ~! H, m$ ^. W- H 我不能确定。
% T* k7 J: Z" Y8 h3 T$ p0 H; a8 A1 W 九七年,盛夏,“桥”短了一个鼓手,留了两个坐立难安的成员,和一个失魂落魄的主唱。
) E9 Y, X( r* x4 ~ 有人说,“桥”完了,瞅着吧,要走下坡路了。
" Z0 S( v/ |% f/ w* ~6 W6 F, q! @ 有人说,“桥”完不了,等着吧,他们还能爬起来。& U; b8 z+ ^0 ~) R9 `; }" e
川儿听着那些或是像“鸡飞蛋打鱼死网破”或是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流言,沉默之后发着狠儿的说了句:“入秋之前,我把新鼓手给带来!”
$ }& W9 s" q2 U+ I. q0 C# W 他是这么说的,他就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够了解那段时间川儿付出了多大辛劳,我只顾沉浸在我个人的悲哀与愤懑之中难以自救。嚼子,是最折腾的一个,他一头儿帮着川儿忙活,一头儿帮着我振作,至于川儿都忙活了些什么,都是嚼子跟我说的。 f' v/ K" R/ @! `
他说的挺简练,然后,他抽了口烟,降低了音调。
) T$ w& _5 B+ m$ x. d2 J “九儿,那个……你,别跟川川闹别扭,成嘛。”
% l" \5 t1 l4 W/ K2 {! w# k 我立马抬起眼来看着他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征求我意见还是在求我?!3 P' j5 t! K0 \9 P5 H
“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跟他闹别扭了?”4 e- `3 r1 \5 N$ k+ n
“哦,我猜的,我看你……老不搭理他。”嚼子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抓头发的时候,烟灰就轻飘飘的落在头顶。! s0 I! H1 a. X/ V( b( h
“我不搭理他?我什么时候……”条件反射般的反驳到一半,我突然住了口,烦躁不安的想了几秒钟,我才终于叹了口气,“啊……还真是,挺长时间没怎么跟他说话了。”! R$ e" _8 A- M W2 ]" R
“是啊,要不我怎么就找你来了呢。”嚼子如释重负,“能说说怎么回事儿吗?”3 Z9 ]3 C2 m0 [
“……嗐。”我揉眼睛,“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吧……觉得、觉得……怪欠他的。”5 ]' t9 x$ ]4 r: m
“什么呀这都……”嚼子哎哟起来,又连着抽了几口烟之后,他用力把烟蒂碾在烟灰缸里,“你瞎说什么呢。”5 d% w( `: P6 O- U' U5 W8 o( u$ W7 D3 ?' f9 h
“是真的,谁也不是瞎子,‘桥’闹成这样儿,有我一半儿责任,我心里清楚。”
& z$ p w! P$ U/ C% d, c “你清楚个屁啊你!”嚼子噌楞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接着像在跟自己发泄一样的用力叹了一声,又皱着眉狠狠抹了把脸之后,那种让我一道紧张起来的态度才总算得到些缓解。
4 u% t4 O/ y- J) k7 Y2 U; C+ `( Z 嚼子泄了气似的跟我说,九儿,什么都别瞎想了,事已至此,咱先跟着川川把“桥”撑起来再说别的吧。
C5 B; b* V) h, _3 E7 Q; v “撑起来……再说别的……”我痛苦的揉着太阳穴,继而把手掌沿着鼻梁无力的滑到嘴角,终于,我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等真撑起来了,还有什么‘别的’可‘再说’嘛……?”
( Y' K/ B/ i9 t" l3 O2 k 嚼子瞧着我,好半天就只是沉默。
, |2 ?. v0 H- E. R 那段时间,是继灰暗的童年时代之后,我人生的第二个低谷,它低到了我无法想象的水平。
0 j; ?& T7 L3 Q0 L- P5 y2 \ 坦白的说,我想林强,这种想纠结着惦念,愤恨,和突然失去他的空旷感。. ?0 d5 G# M" {! D) y
那段时间,我不和任何人主动交流,我只是一个人住在新买的,收拾了那些让我破坏掉的东西的大房子里,每日每夜,也没日没夜。
% t' o7 t% W- s& {! V# A: A! ] 我会在晚上辗转反侧,我会在想林强想得快疯了的时候把手塞到裤子里去发泄一样的揉搓只有他碰过的玩意儿,我弄得自己很疼,疼到不能正常勃 起。整个人团在被子里,我闭着眼等着那股疼劲儿过去,然后,我就又好像触摸了极度肮脏的东西一般,猛的把手撤出来。我用了多大的力气咬自己的手背,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在复杂的疼痛中渐渐睡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看见手背上带血的牙印,才冷冷的嘲笑自己的龌龊。$ e, e: F/ S o+ J4 Y* M2 S
该,让你丫自 慰,你丫就他妈那么欠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劲儿玩儿自己老二?疼了吧,活该!让你也知道知道咬这么一口有多疼,你也该知道知道了!1 V/ M" m2 K* F6 n4 V, _
我这么想着,这么讽刺着,谩骂着,然后在猛然记起曾那么鲜明的出现并且挺长时间留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的我的齿痕时……终于颤着嘴唇,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上了眼。
0 I* f' H$ Q! s5 s% } 原来,生生的把皮肤咬出血来,会这么疼。
5 H# \/ w- a; m. p: {, } 我恍然明白。
8 {2 q; r3 ^* r' u# n 那是一种蛮横的伤害,是一种撕扯的,割裂的苦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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