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阿方,我才发现校园里,早已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复习考试气氛。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已经成年的学生,面对考试,仍象小学生一样的不安、紧张和兴奋。课堂上,宿舍里,甚至在吃饭时,大家都在热烈的议论着与考试有关的事。受这种情绪的感染,我也放下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地投入了复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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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最后一门课的考场,我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接着匆匆忙忙来到学校浴池。同学李东正在蓬头下淋着。看到我,他喊我去了邻近的一个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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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寒假准备怎么过啊?”李东微笑地望着我问。他的提问让我意识到,春节已经悄悄来临。% r' L8 U( t$ A7 w3 H7 L9 u2 R
- ^) G% _) y- V“回家呗。”我不假思索地说。“你呢,是回北京,还是回延安呀?”我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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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 E0 u# ?6 b, M2 z0 r“当然得回北京了,延安有我什么啊?除了来时留下的一身黄土。”李东笑着回答。这时我才想起来,这个大我两岁的北京知青,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我抬头望了一眼李东,心里纳闷着:这个皇城根下长大的男人,现在除了脸上皮肤略显粗糙外,五官、身材都很不错。可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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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l; I: U, B4 L' J“还是你们好,有女朋友,过年回去也能亲热亲热。”李东边说边呵呵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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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想找嘛,要是想的话,北京的美女,陕北的婆姨,还不由你挑。”我也一边笑着与李东调侃。一边回味着他的话。说真的,我虽然有些厌烦女友的内容,可它的形式,却确实掩饰了我的许多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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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情绪仍然很好。我俩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边洗边聊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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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 K5 H: N. i) z* m9 C$ `回到宿舍,我独自半躺在床上,真的思索起“寒假怎么过”的问题。这是我自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享受这么长的假。就象一个乞丐突然捡到了一笔巨款,一下不知怎么开支一样,面对这次长假,我也犯起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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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J' v& A: k0 n; U b& z按理说,假期正是春节,回家陪父母是无疑的。何况这也是我第一次离家最长的时间。可一想到回家后,亲友们又会有意无意地说到我的婚事,张冬梅也会有事没事地来纠缠,我心里就有一些害怕。同时想到这么长的假期,如果不去见见阿方,那岂不是浪费了时间,于是,我在回家与去山东这两难中,开始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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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 s0 l思考再三,我拨通了阿方的长途,决定先看看他春节的安排。谁知阿方也正在为春节犯难。他说他本不想回家,可家里又是写信,又是电话,让他务必回家过年。阿方说父母让他回家的目的,不外乎是逼他快点找女朋友。因为他弟弟早已谈好了女友,只是因为阿方还没结婚,所以一直等在那里。对于最终是否回家,阿方说等几天再看。2 Q" s6 a4 \5 _4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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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方去向的不确定,让我决定还是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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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离别四个多月的小城,心里还是有些兴奋。到家的那天,我的宿舍就被朋友们包围着。直到夜很深了,大伙儿才先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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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从来没有过这长时间的清闲,也许是人逢佳节倍思亲,在经历了两天的新鲜与热闹之后,我很快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空虚里。- o! O8 a' Q& f3 ~/ _! G+ y0 n1 ~( 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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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里,我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每天,我都关着门,或者坐在当年我与阿方常坐的那对沙发上,一遍遍地回忆着往事;或者望着窗外的远山,长时间地站在那里发呆。6 q' b# h' d. }% l9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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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中午,我一人坐在桌前,由于无法按捺心头的思念,于是决定给阿方写封信。辅开信纸我才发现,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容易用文字表达的。因为即使面对阿方,我也无法尽情地诉说自己的苦闷和相思。正在发呆,身后传来了一丝轻轻的、蹑手蹑脚的走路声。' v$ [" h; I$ W {+ p) ^3 E" c8 b$ [
. T& F1 ?% i! a: K' @我知道是涛子,他肯定是想偷偷吓我一次。我装作没发现,仍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直到他快要接近我却还没来得及动作时,我突然扭过头,抢先猛地“咳”的一声,倒把毫无准备的他惊得一跳。! g5 \1 G8 z/ u% k, R* x
3 U7 Z: Q; ~6 ^( U) \) }“还是夏叔厉害啊。”涛子边拍着胸口嘿嘿的笑着,边随意地靠在了桌边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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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个小毛孩,以为大人都是好欺负的呀。”我笑着对涛子做了个鬼脸。1 e0 w! |; ]) o% g' o! G& ~& ^% a
8 V3 l" N8 W: P9 e7 C4 U/ [9 y“夏叔,给你打根烟。”涛子脸上荡起神秘的笑容,边说边从衣袋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香烟。% R8 \/ {. [- ?# g( e
% s6 ^+ X0 [3 f4 O% M“好哇!你偷着抽烟了啊,看我不给你爸说,让他打断你的一条狗腿。” 我一边说着,一边去夺涛子手里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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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5 D! j7 K* e; ?' A, T S; [涛子似乎害怕我会没收他的烟。他一边把手举得高高,奋力保护着他的香烟,一边大声解释说:“不是啊,是同学让我过年放鞭炮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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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h/ l% [& v4 m0 l8 H) [“那他为啥不送你鞭炮呀,烟能点得响吗?”我紧逼着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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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炸一阵都没了,可烟能让我记他一个春节呢。”涛子争辩着。" _/ v- ?& U1 N6 u
# p& w* k* Q( Z( |2 t# w) F涛子的话突然给了我灵感:阿方不是吃烟吗?过年了,为何不给他寄两条烟呢,这样既捎去了我的思念,同时又能让他时时想起我。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充满了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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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 i/ S0 W! E5 b( |5 w) L“涛子,现在街上买的什么烟最好啊?”我问。5 U) ^% Z1 R) W+ {2 `
d( ]; L4 |' a. p, H1 H0 U“不知道。”涛子疑惑地看着我,接着说:“怎么,你想买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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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v7 g" S- C% i0 L“我想给一个朋友寄两条烟。你去帮我全城跑一圈,买两条包装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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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2 M! @+ P, R% w& j; n& b2 ]“好的。”涛子接过钱,兴冲冲地跑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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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 [ d9 u2 E, N4 G我几把撕掉了那张写不出字的信纸,焦急地在宿舍等着涛子,下午快吃饭时,涛子兴冲冲地跑了回来。一进屋,他把一个塑料袋倒着一提,床上就“哗啦啦”的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香烟。; Q5 E1 [, x" |, |' k3 P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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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买整条的啊?”我对涛子的这种买法感到奇怪。0 R- b) b& f- ?0 o% B# m2 t- O
' V9 m/ e! l3 c Z- c9 k C- e2 c2 g% z“ 你不是说要包装漂亮的吗,我看了一下,这几种烟盒都很好看,因为不知道该买那种,所以干脆一样买几包,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涛子笑呵呵地望着我说。& H4 E( o9 \8 ~% g; h( E' v$ j* ?
0 w2 L6 ^1 J8 b* [( {0 H5 v“ 呵呵……还真有些琳琅满目呢。”我转过身,在涛子的后背打了一下,接着夸奖说:“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聪明的。”涛子夸张地躲闪了一下,接着自豪地来了一句:“你当呢。”9 |. o4 X* C5 Z/ b
0 L" Q! z% ]3 g那个下午,我和涛子都没回去吃饭。我去找来了几块五合板,涛子很快就把它钉成了一个小木盒。第二天一早,我们又一道去了邮局。之后的每天,我都这样盘算着:也许就在这个时候,阿方正惊喜地拆着包裹,然后望着这些花花绿绿的香烟,在思念着远方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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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L L! d5 f' A, l6 R记得有一次我问阿方:“突然看到这些香烟,你是什么感觉呢?”阿方望着我,稍稍有些得意地说了五个字:“赏心悦目吧”。# z# G: Q) D0 ]. i/ r* E
9 Q* E6 ~: _9 i- f/ |, @' F) J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我也越来越深的陷入了相思的漩涡里。那是除夕前的一个午后,我又独自坐在火盆边发呆,为了排遣一下心中的思念,于是找出了几张阿方的照片。我就那样来回看着,人也慢慢瞌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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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子。我睁开眼,发现我的二姐站在面前。原来她是下班后听说我没回家,前来叫我回去吃饭的。看我睡着在沙发上,二姐一边关切地说:“别这样睡,会着凉的。”一边捡起地上的照片并随意看了一下,然后给我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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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二姐发现了我是捧着阿方照片睡着的,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把照片随手放在茶机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s5 V5 C& `6 B8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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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情绪不高,二姐也坐在了火盆前。接着对我问道:“怎么了,不是病了吧?”7 N8 }# t, j1 v. H8 v7 X0 n4 H9 C%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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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8 e; y; `7 ?! |; U' T
5 z5 l" A, v" |/ |( d二姐随手拿起茶机上的照片,一张张认真地看着。然后象是无话找话一样问道:“阿方还在A市吗,要过年了,怎么不让他过来玩两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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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y' d3 @( i o“不是,他还在山东。”不知为什么,听着二姐的话,我鼻子有点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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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二姐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轻轻地叹了一声。' C( i1 L5 T. T6 l0 V8 \& V
& R. F S. i3 [9 i( o二姐的一声叹息,我知道是为我而来的。我心里明白,二姐此时不仅猜到我在害想思病,而且清楚我相思的,正是照片上的那个男孩。因为我的二姐,这个虽然文化程度不算高,更不可能知道世界上还有同性爱这事的普通营业员,却从几年前的一次事情中,发现了我与阿方的关系绝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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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几年前的一个下午,阿方来约我到河边去玩。不知是室外温度太高还是俩人心火太旺,我们说来说去出不了门,却斗志昂扬地上到床上开始了纠缠。2 l# |" I0 m0 A5 w1 y- j
0 S& J6 m* q8 B0 t刚刚从浪尖上跌落,屋外就传来敲门声,听声音好象是二姐和姐夫。因为刚刚我在屋里说过话,所以无法装作没人。我们匆忙穿好衣服,然后有些狼狈地开了门。' I, G& G$ x.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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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阿方,二姐热情地打着招呼。但此刻的我却紧张得不行。因为让我难堪的,不仅是没穿整齐的衣服和慌乱的神色,更要命的是,在我宿舍正中的白色床辅上,清晰地印着两块刚刚留下的湿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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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7 _3 L: V1 |2 u1 t8 M0 \1 f我想鱼目混珠,于是来了个弄巧成拙之举。我慌慌张张地拿起脸盆,以降温为理由,在室内洒起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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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 N2 b# B! ^& u D, i; N( j( F5 W这时,二姐已经坐在床边。我的慌张已经让她有些疑惑。看我把水直向床的方向洒,二姐一边提醒我别浇到床上,一边把吊在床边的床单掀了起来。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的手无意碰到了那块痕迹。也许二姐以为水已经洒湿了床,于是用手和眼睛专门又去确认了一下。但紧接着,她的脸上就露出尴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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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G# P: S1 u4 B* x那天,二姐她们只呆了一会儿。我已记不清他们来是什么事情,只知道那一阵,我的手是凉的,脸是烫的,心是毛的,头是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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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二姐再也没有谈过我的婚事,同时对阿方也更加关心。我心里清楚,二姐肯定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她明白了我欢乐的源泉,也找到了我失魄的症结。虽然,她可能根本无法理解这事,可因为她一直疼我。所以只要我过得愉快,她也就会高兴。: z1 M, i2 \( d& w+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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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没有回家吃饭,二姐也就默默地陪我坐到天黑。我知道她是想用自己的亲情,来缓解我的痛苦。可我们也都明白,面对我和阿方这样一种孽缘,她既不能公开的给我安慰,我也无法象其它苦恋中的男孩一样,哭诉在亲人的怀抱里。, ^. O$ T) r" Y5 M0 `0 r&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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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三年,已随儿子定居在张家港的二姐病危,我匆匆忙忙前去探望。病床上,生命已快走到尽头的二姐还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向我问道:“阿方还好吗,他离这儿这么近,你一定要抽空去看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