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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有一种冲动,想要去看一看霆老家的祖坟。反正离宁波也不算远,总想去看看霆身后的事情和有关他的秘密。也许这样奇怪的念头,只有我这样神经质的人才会有吧?总觉得霆的老家和祖坟有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在牵连着霆。我把自己精心挑选好的有纪念意义的遗物装在霆的旅行包里,在霆最后离开这个世界所睡的那张大床上一直睡到中午。也不知为什么,心血来潮得连饭也没吃,就赶往霆的老家。
1 I: W( z' w3 Q( ~2 S霆曾经跟我谈起过他的老家,可是他的印象中,也只是回过老家五六次,对那里的记忆也仅仅止于一些亲戚的往来和好吃的特产。这可能是小孩子的共性吧?霆的父亲去世以后,霆因为安葬父亲和扫墓,回去过两次。而且都还是在他年纪不大的时候。浙江的公路交通确实非常发达,令人叹为观止。就连村庄之间的公路也非常漂亮,可能是这里的经济发达、工厂林立的缘故吧。霆的姑姑也因为癌症去世了,我能够找的人,是霆父亲的叔伯兄弟。霆的祖籍是一个离海边不远的山村,虽然工厂林立,却保持着相当完善的自然生态环境。快要元旦时候了,仍然青山绿水的。
[; ~. j* G! R' d这里的人们有很多挣钱的门路,除了到外面打工挣钱以外,还有品种相当繁多的种植业。我到的时候,离海边不远的小山丘上,到处都是挂着桔子的树。地里的青菜也精神抖擞地站立着。我向车上的人打听,才知道这里种植业确实非常繁荣。除了稻米之外,还有杨梅、青梅、草莓、桔子、桃子等果品,还有芋头等特产菜蔬。不光如此,靠海近一些的地方还有养殖业,黄鱼、螃蟹、牡蛎等等,当然还有每天清晨五点来钟回港的渔船带回来的大量海鲜。这里的人提起海鲜都会一脸得意之色地向你介绍,这里的海鲜是全国沿海所产海鲜中味道最为鲜美的。据说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很多河流的入海口,海水和淡水混合所至。特殊的水质给这里出产的海鲜带来了独特的鲜美味道。而且除了大的工业基地外,小的加工业所创造的产值也是相当可观的。这里的人确实比北方农村里的人要忙碌许多,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的缘故吧?3 J0 v0 g* n/ @# I5 K
赶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只好找了一家旅店住下,预备第二天再往村子里赶。我撒了个谎,说是来拜谒自己的祖坟的。这里的老板娘也十分热情,专门给我做了一种当地特有的点心。那是把一种没有加任何调料蒸成的糯米年糕切成薄薄的片,然后和着一种长相狭长的红豆熬成的汤羹。那种味道确实是香甜无比。第二天,我终于在距离小镇三十分钟路程的那个小村子里找到了霆的那位叔叔。这里的村庄确实非常富裕,基本上每一家都盖着三层的小楼。也许这里是最早的深水港和开放口岸的缘故吧?这里老百姓的房子都装饰了很华丽的外表,而且都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基本上每一幢房屋都有一个像教堂似的拱顶,而且装饰了电镀得很亮的一串金属球。可能是这里百姓最早思想洋化的原因吧?霆的这位叔叔家,房子却显然修得不好,看样子是很旧的房子了。我也对他撒了谎,说我是霆大学里的同学,他因为怪病去世了,我受托来看望他父亲的坟墓。0 E' ^6 C$ A( V: `
听到霆的死讯,他的这位叔叔有些意外,但好像感慨多于伤感,只是皱了皱眉头。看到他的漠然,我倒担心他不会带我去看霆父亲的墓地了。我的担心毕竟是多余的,这位不到五十岁的瘦弱中年人还是带我去了霆父亲的墓地。令我很吃惊的是,这墓地竟然距离村子如此之近,甚至就在我从镇上来村子的路上。到了村口,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听说有八百年的历史了。这棵老树的下面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大的树洞,树洞被熏得黑黑的,还有很多香灰和没有烧完的香。粗壮的树干上挂满了写着“有求必应”之类颂辞的红布。从这棵树旁边的一条小岔道上山,不多远,就有一座古典建筑。霆的那位叔叔告诉我说这就是祠堂。祠堂的基石和台基都是用一种发红的砂岩雕凿而成的,柱子、栋梁都有很繁复精美的雕花,瓦口和脊吻也有很漂亮的装饰图案。在那祠堂的后面,顺着山坡全是坟墓。慕霆的父亲也长眠在其中。我把从镇上带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想祷告一番,可却不知道该祷告些什么?请求他保护霆的灵魂吗?可他离开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7 @3 @, k: n# T$ V- N9 l胡思乱想了一通,也就算了。霆的叔叔还是用很丰盛的特产招待了我,可我却有些难以下咽了。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我还是告辞了。原本可以搭便车到镇上,我却放弃了。看着挺漂亮的月色笼罩着整个山峦大地,我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走。说实话,我很难把霆那天使一般的形象和这个海边的山村联系起来,所以干脆还是忘记这里更好一些。毕竟霆也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夜幕下的世界和白天的五彩斑斓相比,好像是一幅怀旧的黑白照片似的,非常诗意,充满了灵动的意境和幻想。尤其是从村庄一直伴随着我可以直通小镇的那条流量很大的溪流,白天的喧闹声中,它好像是在无声无息地静静流淌;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它的声音却是那么响亮。仿佛动人的歌喉把天上最美的诗篇娓娓道来一般,由远及近地渗透着我每一根神经,撞击和撕扯着我所有悲喜的心情,淬炼和灼痛着我疲惫不堪的灵魂,磨砺和沉淀着我所有的思绪和人生。白天还有许多彩色羽毛的小鸟在河水里觅食,而现在除了远处青梅林纷乱枝杈和雪白月光映衬出来的突兀剪影之外,一切都似乎静谧地安睡着了。夜晚的空气冷却下来了,山谷里回荡着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凄厉悲惨的鸣声。我加快了脚步,往旅店赶,想要早一点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旅程。8 r. S0 ]5 ?3 ?
晚上,我接到了小健从深圳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说演出快要结束了,希望我能够到深圳去。我以需要护送霆的骨灰回北京的理由拒绝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坐车返回淳安去了。到淳安之后,我又去了霆的母亲的墓上。毕竟和霆的母亲见过面,不会象对他父亲的印象那样陌生和抽象。我坐在阿姨的墓前跟她说了很多话,总之是告诉她,我要把霆带走了,带回北京去和我做伴了。我会好好照顾霆,让她放心。在院子里我碰见了卢叔叔。卢叔叔问我去什么地方了?这两天到处找不到我。我就实话告诉他说去了霆老家的祖坟。卢叔叔觉得我有些不可理喻,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北京?我说既然霆的家就要消失了,我想先住几天再说。下午,我从殡仪馆的骨灰存放室领回了霆的骨灰。好在上次存放的时候,康康签的是我的名字,才能顺利地取到那个久违了的骨灰盒。这天晚上,我正凝视着霆的骨灰盒唏嘘不已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大头仔”杜力民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对我说,小春和康康出事了,谷洪涛说一定要我尽快到上海来。我猜想可能是打架之类的事情吧?可听杜力民的口气却象是更糟糕的事情。再问什么,杜力民就不肯说了。
1 Z& T2 {! W6 s* a原本打算在霆家里住几天的,看来是办不到了。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钥匙交给卢叔叔,带着我收拾好的纪念品和遗物直奔上海。还是在康康他们的寓所里,我见到了谷洪涛。杜力民也在,却不见康康和小春的踪影。古洪涛一直在哭,而且看见我来了,也不打招呼。尤其是和我眼神相对的那一瞬间,我真的被他吓坏了。确实,他的眼神已经没有灵性了,好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房间里还有三五个年轻人,看他们的相貌和衣着,我猜想大概也是他们酒吧里的应招?大家看到我,都不认识,用一种好奇和窥测的眼神看着我。倒是杜力民看见我以后,赶紧走过来招呼我:“张哥,打电话的时候你在淳安吗?”我点点头:“这是怎么啦?”杜力民帮我提着箱子:“来吧,来吧,你先到里面来休息一下,我慢慢跟你说。”我跟在杜力民后面,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穿过客厅往他们寓所里最小的一间卧室走去。我看着刚才的情况,在心里猜测着,是不是小春移情别恋,跟康康走了呢?还是打架了?让治安上收容了?人很多很杂,我知道可能有些话不方便讲,所以杜力民才把我往安静地方领吧。0 ~% `: o" @" {% E( A2 h
这间小卧室整理得非常干净,甚至是原来贴在墙上的那些明星图画也都不见了。在床头,挂了一幅欧陆风情的雪景油画。床罩也换了崭新的,一种浅鹅黄色底子上印着极漂亮的四方连续花纹,窗帘、枕头也都是一种料子。对着床脚的墙上还贴了一幅很大的圣诞老人彩画,还有各种颜色、晶光闪闪的塑料纸拉花围成“happy new year”和圣诞树的图案,用透明胶带固定在墙上。最让我吃惊的是开门的这面墙边上,竟然立着一组新柜子,而靠近窗户边上放了一张很长的布艺沙发,这在以前是没有的。杜力民把我的箱子放在沙发边上:“路上累了吧?我给你倒杯热水吧?”我正是在满腹狐疑、胡思乱想,急于想知道答案的时候。所以拦住了杜力民:“别,你别走,我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力民看了看我,走到门边把门关住,回来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康司令和小春死了。”杜力民的话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甚至以为他是在趁乱跟我开玩笑,或者是我自己听错了:“什么?”杜力民沉吟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康司令和小春死了。”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心脏好像被一只健壮有力的大手突然扼住了一样,甚至呼吸也无法继续维持。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小春可爱的面容,还有我临上车去淳安时候康康的叮咛嘱咐,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我还是无法相信:“为什么?”! M3 ] O. a, `2 Q- O
杜力民看了看我,自己却掉下眼泪来了。看见杜力民的样子,我心里知道完了,康康和小春看来是真的出事了。杜力民虽然在掉眼泪,却倔犟地抹掉泪水,甚至不愿意承认那是在哭,他故意做出万分镇定的样子:“意外,说起来都是意外。”我就让我更难相信了:“意外?怎么回事?车祸吗?火灾还是溺水?”杜力民苦笑了一下:“你别猜了,都不对。你不会想到的。你等一下,”他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杯热水回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又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看着我。我想起了麟哥,想起了阿素,想起了霆,眼前又是康康和小春?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恶毒的诅咒在作怪吗?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不由的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浑身悚然,甚至真的打了一个冷颤。也许真的是宿命吧?永远无法摆脱冥冥之中为你签订了的厄运?我想哭,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哭?甚至连哭的感觉也找不到了,只是感觉到身心的疲惫使我再也无法面对什么变故,好像突然间丧失了所有的信心和勇气似的。
; O& E |5 e3 S从杜力民嘴里,我知道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小春他们原来是打算留我过圣诞节的,可我却直接去了淳安。所以小春他们就没有休已经请好的假,还是到酒吧去当班了。前两天晚上,有一个酒吧的熟客,是一家证券公司姓郭的部门副总,大约三十四五岁,长得倒是非常精神。听说是从国外一所名校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回来的。不光是人英俊潇洒,而且花钱如流水,非常大方。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独特的爱好:就是疯狂地喜欢SM,喜欢虐待别人,在别人的痛苦表情和绝望呻吟中获得快感。有很多不知底细的人被他英俊的外表和大方的出手迷惑,吃过他的亏。据那些上过当的人说,他那里有很多玩性虐待游戏的专用工具,有很多甚至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最神秘的,是一具花了两千七百美元从泰国买回来的“木乃伊”。其实那是一种用特殊的弹性橡胶制成的全身紧身衣,除了口鼻之外,其余地方是可以全封闭起来的。在里面还有很多位置和强度可以自己调节的电极,用来刺激受虐者的生殖器、乳头甚至任何想刺激的地方。据曾经中过他圈套的人说,那真的是一种恐怖、羞辱、绝望和刺激交织的痛苦经历。他甚至曾经把一个十七岁的MB放在“木乃伊”里,并且固定在特别定购的“手术台”上,用比较强的电流整整刺激了一晚上。直到那个男孩子昏迷不醒才罢手。6 d- z' S& I1 Y% N: f, v
所以大家都极害怕他,尽量在躲避他。但是按照酒吧的规矩,他是客人,作为MB是不可以拒绝客人的要求的。那天晚上,他就盯上了小春,软磨硬泡,说什么都要小春跟他走,甚至威胁酒吧的领班说要退会。当然,他也开出了一个相当可观的好价钱。小春没有办法,只好跟他走。但却事先说好了不玩SM类的游戏,那个人也一口应承下来。可是到了那个人的家里,事情就完全失控了。那个人开始用各种方法折磨小春,甚至要求小春吃他的大小便。小春宁死不从,还大声喊叫。这就惹火了那个人,所以要让小春尝尝他最喜欢的“电刑”的厉害。可是他的高级变电器出了故障,竟然一下就把小春电死了,甚至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那位姓郭的老总发现小春死了,才慌了手脚。给酒吧打了电话,还给警方打了电话,算是投案自首了。杜力民、康康和谷洪涛得知消息后,赶到那个人的公寓,才知道一切都晚了。最可怜的是小春全身一丝不挂,还被很宽的军用背包带捆得紧紧的。脸上全是泪痕,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还有那位姓郭的老总的粪便和尿液,全身的皮肤到处都被皮带抽得是血印子。最可怕的是臀部和胸口的皮肤,都是被烧焦了的样子,惨不忍睹。警方已经封闭了现场,那位姓郭的老总也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他们赶到的时候连见也没见到。' m* S, d' J; L0 c6 @6 `9 ]
看到小春惨死的样子,谷洪涛禁不住这么强烈的刺激,当时就有点精神失常。他一边哭一边笑,嘻嘻哈哈就往楼下跑。杜力民和康康赶快追下楼去。谷洪涛竟然无视汽车正在高速川流不息的情况,手舞足蹈地横穿马路。杜力民和康康怎么大喊,谷洪涛都跟没听见似的。眼看着谷洪涛要出危险,康康情急之下也跑到马路上,想把谷洪涛拉回人行道上来。可没想到后面赶上来的一辆轿车,一下就把康康撞飞了。康康滚落在对面反向的车道上,被开过来刹不住车的一辆中巴拦腰碾过。可怜的是康康的内脏流了满地,还大喊了几声:“完了,完了,快救救我……”,没等喊完就死了。古洪涛看见康康的样子,好像是回过神来了,抱住康康的上半身就哭起来,可一切都无济于事,一切都太晚了。所以才有前一天下午杜力民慌慌张张给我的电话。而眼前这间屋子,原本是康康专门收拾出来,想我跟他们一起过元旦时专门给我住的。听完杜力民的话,我的大脑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过了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小春和康康死得好惨!想哭,却有一口气压在胸口始终哭不出来,就这样憋了半天。杜力民看我反常的样子,也有些慌了,赶紧抓住我的手,在我眼前喊我的名字。开始我的耳朵边上一直是令人心慌意乱的嗡嗡鸣响声,后来才听见杜力民在喊我。1 n2 {1 m) d9 I$ \
我终于一口气喘上来,一下子抱住杜力民开始号啕大哭。死亡!又是死亡!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亡?甚至于我根本无法相信它的真实,竟然会如此残酷地屡次找上门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怜的人吗?我想起和康康在车站的约定,说好了跟他们一起过元旦的,还有这专门为我收拾的屋子,可一切都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小春的忧郁、康康的微笑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想起我和康康曾经有过的那一夜温情,想起他背上的玫瑰、小腹的“独角兽”,想起他对我说了那么多劝慰和启发的话,我的心都快要被揉碎了。这到底是怎么啦?真的有那个恶毒的诅咒吗?真的有神明和魔鬼在注视着我们吗?我不能相信,可接二连三的死亡难以置信地摆在我的面前,让我怎么想? 我一边哭一边问杜力民:“不是说康康快要期满了吗?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杜力民也叹了口气:“对,还有五个月吧?还有五个月他就自由了。”我不敢想象康康死时的惨状,因为杜力民说得太可怕了。只要想起康康被拦腰截断后还在喊话的情景,我就感到窒息和晕眩,感到浑身被冰凉的冷汗浸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 a/ s% |, m2 R谷洪涛的精神状况切实令人堪忧,毕竟小春是他的爱人,而且死的又是这么惨不忍睹。康康是他们这些弟兄之中最义气的,也为了保护他而死得这么意外和恐怖。亲眼目睹了身边关系最近的两个人在一天之内全都死于非命,确实是个严重的打击。我在古洪涛面前喊了他半天,他才认出来我。他腮边挂着眼泪,是从眼睛里静静地流淌出来。我想他连哭也许都不会了吧?就是那样表情麻木而呆滞,什么话也不说。听说康康和小春的尸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别人听说是MB意外死亡,要求后天就必须火化,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听说时间给得这么急,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现在小春和康康是个什么样子。总要有个大概的了解之后,才好想办法让他们尽量体面一些吧?有一个问题我犹豫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了:“通知他们家里面了吗?”杜力民也好像有些顾忌似的,想了一下才说:“都通知了。春哥的情况你也知道,家里根本没人管。康哥家可能要来人把他的尸体运走。”我有些意外:“那么远?运走?”杜力民点点头:“嗯,康哥他爸是个领导。可能是要派车过来吧。”我听了也就没说什么。
$ W: g- L4 d2 `' q# T我还是建议杜力民陪我去殡仪馆看一看康康和小春的尸体,想给他们买几身衣服,好让他们走得体面一些。杜力民却不太赞成。他有他的理由,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为康康和小春整容化装的时候,我们去了也不会看到什么。尤其是康康,中间一节身体根本就没有了,殡仪馆可能要用其它的东西填充代替。我们就只管按照他们生前的身量买衣服送到殡仪馆去就可以了。看到谷洪涛呆呆傻傻的样子,我伤心地摇摇头。虽然我希望他能好起来,但是我知道那是也只能是一种愿望而已,这种奇迹不太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了。我和杜力民准备为康康和小春买衣服。我对上海还不算很熟悉,杜力民就建议到南京路去,因为那里是全上海最老牌的繁华商业中心。我只能顺从,因为我对上海基本上不了解。在逛街的时候,我不断想起康康那近乎完美的身材,可现在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就感觉到十分难过。毕竟是要为他买衣服,可他的身体却已经不成样子了。难道真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持久永恒的”吗?我们为康康和小春他们选了上万块钱的东西,用的是他们个人的卡结账。回家的车上,我问杜力民:“你们的酒吧呢?牵扯进来了吗?”杜力民微微地冷笑了一下:“你觉得可能吗?死人也不是第一次了,酒吧该火继续火。”* X' Z$ L, h% w8 Z. T3 |
我有些不解地问:“还会有人来签约当money boy吗?”杜力民看了看我:“你怎么这么天真幼稚啊?想签约的多着呢,就怕不够条件。”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实在是不明白,死了这么多人,还会有人加入?他们为了钱,就不害怕死亡吗?我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杜力民表情麻木,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要我说就是活该!都死了才好呢!”我不知道他是在说谁?是说康康和小春?说慕霆?说麟哥和阿素?不管他说谁,我还是愤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光是骂他们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说那些嫖客?只要有市场、有需求,money boy就永远都会有,没有完的时候。”
) @9 n8 K/ v. O9 \2 x杜力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他的声音就冰冷得连一丝生气和活力都没有,一丝情感和思想也没有,好像是从地狱的裂隙中飘出来的声音:“大家都知道做这一行的没有好下场,可还是都来做了。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既然来做了,就要做好死的准备,没什么可怕的。要让我来说,如果在死亡和做money boy之间还有选择的话,你就最好选择死亡。毕竟还可以干干净净的死去。要是做了money boy,死亡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还会死得很难看,很没有体面。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死去算了,至少还落个干干净净,没有人唾骂你。其实大部分人不是为了自己,是被逼到绝路上,怕家里再出什么问题,才会选择这个行当。我恨死这些人了,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酒吧的老板杀了!我死也要拉上他!决不会让他得什么好结果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他:“算是给康康他们报仇吗?”杜力民冷笑了一下:“不,我谁也不给谁报仇,那些人本来就该死!”听着他的话,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只好不再说话了。
$ O9 Q6 @; c4 L* |, u( I人生最大的仇恨,可能是永远都找不到仇家报仇的恨;而最大的恐惧,也是明明知道威胁的来临,却无法躲避的恐惧。我不断想起霆曾经对我说起的那种可怕的恶毒诅咒,现在的小春和康康是不是也死于这种可怕的诅咒?如果说不是,可这接二连三的死亡难道都仅仅是巧合吗?死亡,是一个人生命的终结。书读多了,也许真的迂腐起来了吧。我总是想找到一些考语和定义,来评价已经终结生命的人。就象是古人镌刻在墓碑上的铭文,现在人追悼会上读颂的悼词一样。说实话,我也明白有生必有死的道理,也知道没有任何人从远古的历史中走来,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再伟大的人,不管是思想上的巨人,还是权力巅峰的胜利者,不管生前是怎样的聪明和强大,都要平静地躺下,面对死亡的降临和接引。也就是说,我也一定会死亡,这是不可规避的事实。我的思维有开始的一天,可自从它开始了,我就习惯了主观的视角。记忆和联想使我无限地膨胀起来。虽然也有“不由自主”的时候,也有“痛苦脆弱”的地方,但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我还是建立起来了。虽然我知道死亡是在一天天的临近,就像在旱季里,一点点干涸的水塘中苟延残喘的鱼,终有面对死亡的一天。就像麟哥、慕霆、康康和小春一样。可我却永远难以说服自己,总觉得死亡似乎对于我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它仅仅很偶然地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u; K0 I2 |! _# |不光是如此,我甚至总觉得人要活得有某种意义或者价值,否则作为人来讲就是白活了。死亡,在我眼里,总是很神秘,包含着苍凉、深邃的内涵,沉重而压抑,使人无法轻松地面对、自由地呼吸。有的时候,我也沾染了些许诗人的愁怨和哀凄,幼稚地把死亡看作是一种生命的总结?心灵的净化?也许真的是我没有分明的爱憎,也许是我真的过分善良?在我眼里没有坏人,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无可奈何的人。即使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还是如此。做过许多好事的人,在临终的时候回首平生,因为没有什么可以遗憾和后悔的,所以平和而宁静;就算是做过很多坏事的人,在临终的时候,也会因为卸下罪孽、还清债务而轻松起来吧?没有经历这么多痛苦且毫无意义的死亡之前,我一直这样固执而单纯地想象着生命的严肃和崇高。可现在,面对着这么许多的死亡,我根本无法再用自己早已习惯了的视角,来给出评价和考语。马克思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越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却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我曾经一相情愿地幻想着美好而理想的人格完善,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宽容平和的心情。但是现在我才对马克斯的这句话有了一点领悟。这和佛陀所说的“因果”也许真的有着思想上的共同源流吧?
! N9 z) H7 t3 M( w如果说很多人的生命对于人类社会非常有价值的话,那必然有更多人的生命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我从小就生活在中国特有的文化影响之下,深受“天地之大德曰生”的思想熏染。而现在我却必须承认很多人的生命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这对于已经习惯了用对“生命”的肯定去认识世界的我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折磨。最要紧的是,我还必须把这种对生命意义的价值否定,跟我所深爱着的人联系起来。使我陷入虚无的茫然和失落之中,无所适从了。“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曾经是我一直要追求的,然而我现在却不断地问自己,那种概念和意义上的“价值”与“升华”,到底是不是我应该追求的?是不是我应该膜拜和效仿的榜样呢?也许生命的全部价值,真的是在于自己的愉悦和快乐?那么我从小所受到的瞩目和期望,来自父母的、师长的、同学的瞩目和期望,难道都毫无意义了吗?生命的价值到底该怎样定义?是“主观上超越”还是“客观上顺从”呢?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已经离开了我。不管他们是受到了来自天堂还是地狱的召唤,总之他们是远离我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而我呢?却陷入了重重疑虑和矛盾之中,被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混乱和无奈所困扰并包围着。2 Q# m4 }0 }. p
麟哥、阿素和霆也许还可以算作是爱的勇者,可小春和康康的死亡是否就真的毫无意义了呢?可这毫无意义的死亡,是否与“重如泰山”的死亡经历过同样痛苦的过程呢?是否和“重如泰山”的死亡同样一去不返、孤独无奈呢?是否一样作为喜怒哀乐和新陈代谢的终点?是否一样充满了淡紫色的神秘和鹅黄色的叹息呢?可不管怎样,小春和康康还是死去了,无可挽回。
- @+ P5 w# h/ v2 G) J6 y0 t在经历了一晚上的痛哭之后,谷洪涛已经憔悴不堪了。鉴于他已经有些失常的精神状况,我们决定不让他参加小春和康康的追悼会了。那天上午十点半,突然间来了将近三十人。据杜力民在我身边轻轻告诉我说,大部分都是酒吧的MB和服务生。而那个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中年男子,毫无强烈光线的情况下仍然戴了墨镜的那个,就是酒吧的老板之一。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起他手里葬送了这么多沾满鲜血的生命,我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他了。等到他走过来向小春和康康的遗体鞠躬的时候,摘掉了眼镜,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说实话,我一直把这所酒吧的老板想象成或者凶神恶煞、或者妖里妖气的鬼魅形象。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和我脑海里的形象无法吻合,甚至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这个男人带着贵族一般的高傲和冷漠,好像永远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胜利者。他的表情很冷酷,却使他的浓眉大眼在不加任何修饰的情况下,也很是咄咄逼人。平心而论,他的长相和气质都是一流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非常英俊的。这使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和我印象中那些布满皱纹还要涂脂抹粉、让人一见就定然要作呕或者噩梦连连的MB老鸨形象完全不沾边。
- X) E6 K n/ ~+ v, n杜力民在我耳朵边上轻轻地耳语着:“他并不面目可憎,对吗?可实际上他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你看见他的鼻子了吗?很好看不是吗?那是去美容医院整形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杜力民这样一说,我再看那个人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脸是假的。好像带了面具一样,甚是可怖。因为人太多,小小的“告别室”根本站不下,杜力民就拉着我到卫生间去小便。临出来的时候,杜力民在盥洗间用冷水冰了冰脸,站在走廊上跟我说:“等一下吧,他马上就走,不会待很长时间的。”我不明白杜力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把握:“你怎么知道?”杜力民轻蔑地冷笑一下:“哼!你以为他关心小春和康司令吗?错了,他是为了走个形式,无非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已。”我不明白这种“收买人心”会不会有收效和意义,只是觉得这个人在,就没有人敢流露自己的真实感情一切都变成虚伪和假惺惺的味道了。
' F: R6 q! d: i$ u6 v+ N& B" A杜力民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没有五分钟,那个人就带着三四个人离开了,其它的人也都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了。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这样的场合下问出来,可又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还是问了出来:“大头仔,问你一个问题。”杜力民正在专心地看着离开的人,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听到我跟他说话,就回过头来:“啊?什么问题?你说吧?”我舔了舔因为天冷而干裂的嘴唇:“都说同行生妒,可你们之间的感情似乎都很好?这是为什么?”杜力民笑了:“你不会明白的,开始连我也不明白。背后整人,互相坑害的事儿在普通的‘渔场’里经常有的,在这儿确实不会有。”我瞪大了眼睛等着他后面的话,他却眯起眼睛来看着一个穿了浅绿色防寒服、稍微有些女气的人,直到那个人消失了,才回过头来对我说:“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吗?他是在这儿做的时间最长的,过了今年,就是第五年了。”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很奇怪那个人怎么会这么长的时间仍然可以安然无恙?没有受到那传说中恐怖诅咒的威胁呢?我正犹疑的时候,杜力民接着说:“普通的渔场里,好多人是走投无路才做MB,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可还有很多人并不是走投无路了,他们是看中了这条道来钱容易,好逸恶劳罢了。还有的是专门靠MB的身份打劫嫖客过日子的呢。外面的那些嫖客其实也没多少钱,所以MB也不好做。价钱低、行情差、供大于求,市场疲软吧?哈哈。所以在外面做MB,就要学会抢生意,惹人注意,还要学得厉害点,不然就要挨欺负、活该吃亏。”% t, @! h4 D+ I
我和杜力民一边往告别室走,一边听他说:“这个地方不一样,会员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地位。行情、价钱当然可想而知,‘货’当然就得出色,不然谁要啊?出色的‘货’不可能有那么多,而且必须用一些把柄来威胁,这些各方面条件还都不错的‘货’才能就范。总之,还是摆脱不了‘威胁利诱’的老套路。所以这种地方的‘鲜货’总是供不应求,大家没什么好争的。而且这个圈子的客人作孽太多,有钱有地位的人胆子也就大许多,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在这做MB也就比外面要危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圈子里流传了一个说法,有一种恶毒的诅咒,谁也无法逃脱……”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说起这种诅咒,我就格外恐惧,赶快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我听说过。你往后说吧。”看见我心有余悸的样子,杜力民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啊,大家都觉得有一种威胁的迫近。金钱上不用发愁的话,不幸的命运就成了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大家似乎感情很好,实际上是没有利害冲突的原因了。”
3 [! {# B6 H0 ^5 a) q w. i听到杜力民的解释,原本在我心中想象的那种MB之间也有情感的美好幻想也破灭了。一切好像都是以没有利益和矛盾的冲突为先决条件似的。难道真的是我太幼稚了吗?我仍然在本能地排斥着这种充满冷漠和残酷的社会现实。因为它不符合我的理想,会使我生的信仰和根基动摇,会使我迷失和茫然不知所措。我宁肯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之中,没有仇恨、没有血腥、没有愤怒!爱能够更真切、更永恒、更纯洁!我在心里发誓,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找不到这种理想的情感,我宁肯到梦想中去寻找。也许得到不再是目的,一切幸福和感动的秘密就蕴藏在那寻找的过程之中?我承认我和残酷的社会格格不入,所以我变得喜爱沉浸在梦想和孤独的世界中。我可以有更多的思考和沉淀,把自己埋葬在有逻辑、有理性却不真实的思想和梦幻里,连一块墓志铭都不需要。因为我就是我,一个不能融入社会的怪人?一个多愁善感的庸人?一个承认被自己打败的懦夫!
1 K) ?# L: M; K6 E! G就要回到告别室的时候,我和杜力民在门口听见两个路过的工作人员在议论:“就是这儿,两个都是同性爱卖淫的男妓。”“噢,真恶心!都有艾滋病吧?”“谁知道他们的!一个让嫖客烧糊了,还有一个让车碾烂了肚子,王师傅给收拾的。你想想吧,王师傅都恶心得吐了。”“是吗?王师傅见多识广的都吐了?看来是够恶心的。”“来参加追悼会的都是男妓吧?”“不知道,我看差不多,谁来参加这样的追悼会?”“恶心!要是我的亲戚,丢脸死了,我才不会来的。”“上面说了,让马上就烧。后天吧?按传染病处理。”……他们的交谈我和杜力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们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杜力民突然咬牙切齿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当MB的下场!真他妈的,我说过了,死也别来干这个!干了这个,死都死不干净!”我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别说了,你老这么说,那你为什么进来了?”杜力民愣了一下:“我?我开始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知道了也晚了。他们手里有我的照片,我怎么着都无所谓,我爸呢?让他和邻居们知道了,他还活不活?”我瞪着他:“就是啊,那你还老是骂什么?谁也不是喜欢来干这个!”杜力民还是哼了一声,似乎还在愤愤不平似的,而我却在回想刚才两个工作人员的话了。
3 M" k+ j/ N0 O) H# G+ \6 K告别室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了七八个关系比较近的朋友。我这才走到玻璃棺材边上,打算仔细看一看小春和康康的遗体。小春和康康的表情显得特别平静安详:都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甚至在嘴角还似乎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我注意到小春还戴着一顶红色的贝雷帽,这顶帽子我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小春的额角有两条短短的伤口,伤口不深,象是被指甲划破的。康康和小春比起来,显得苍白许多。我猜想也许是失血的缘故吧。按照杜力民的提议,我们没有给小春和康康买很正式的西装,而是选择了式样和花色都很前卫的休闲系列。杜力民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说小春和康康生前就喜欢这一类的衣服,所以不想让他们在死后还穿着平时不喜欢的服装。保留他们自己的个性,在我看来也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也就没有反对。
, h- T# C! G8 b5 f& [% S+ e康康和小春并排躺在那里,一黄一白,色彩的差距很大。但是都化了妆,脸上似乎还很红润似的。我俯在康康的玻璃棺材盖子上,想再仔细看一看他,却被指尖触到那盖子的冰凉质感一下子凉到了心里。因为天气也很冷,所以盖子上没有象霆那一次用的棺材盖子一样结了白霜,因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康康脸上的皮肤,甚至是连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康康的眼睛轻轻闭着,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颤动。好象你敲一敲盖子,他就会被惊醒而坐起来似的。他脸上的妆容似乎稍嫌浓艳了一些,可能是化妆师考虑他的脸色过分苍白的缘故吧。尽管如此,康康的脸色还是有些白得吓人。想起来康康被拦腰折断,我不由得往康康身上看。康康的身上穿着衣服,衣服下面隐隐显出完美的身材。我知道那是假的,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的替代品。不管怎样,康康看上去还算平静和安详。看着康康的躯干,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背上的玫瑰花,小腹上的独角兽和肚脐上的小太阳。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现在却永远的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康康虽然只和我有过一次亲密的经历,而且也许并非是出于相爱的原因,但却给我以极深的印象,让我难以忘怀。看着康康,我的眼泪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 J) K2 F5 R* Q" Z; `2 J( T小春和康康的遗体给了我很强的刺激,我不知道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该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声:“也许我该和你们过圣诞节的,辜负了你们的美意,很遗憾,对不起……”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和霆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霆的三次化验结果和最后的遗书,康康的热吻,小健的拥抱,还有网上公墓里那对在情人节自杀殉情的男孩儿。我突然感觉到,也许死并不可怕,也许包含着另外的境界,是一种解脱,或者是一种升华?也许活着的人,没有谈论死亡的资格?毕竟没有人知道死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死的滋味到底如何?因为经历过的人,也把他的感受和体验永远地带走了。死亡有着仅仅属于它自己的特殊性质,死亡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只能发生一次;而且在平常的概念中,对死亡的体验不可传达。人们对死亡有着种种复杂的体验和情感:恐惧、悲哀、困惑和不断的反思。然而死亡的可知部分(肉体的终结)和不可知部分(精神是否永恒)将是一个永远充满诱惑的问题。也许作为现实意义上的人永远也无法搞得清楚了。但从那一刻起,我就对死亡产生了一种类似向往的情绪。0 T" j$ W) Y; _! g4 x% N* M
从殡仪馆回来,我收拾了康康和小春的几件遗物,和霆的遗物放在了一起。从那一刻起,那些存放遗物的箱子似乎变得和死亡一样沉甸甸的,包含了很多情绪和含义。康康的遗物,我选择了他的裸体写真。因为在那里,我又可以看到他小腹上的独角兽和肚脐上的太阳了。当然还有他平时经常戴的耳环和项链,还有许多其它的相片和他最喜欢的一本诗集。小春的遗物我也选择了几张照片,其中还有四张是我上次离开上海回北京时候和他们几个人的合影。我还拿走了小春的两本日记。因为我知道,古洪涛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真的连人都不认识了。小春的这两本日记,没有人会去在意和认真地读解它们了。两天之后,康康家里真的派来了一辆车,接走了他的遗体。那一天天气特别冷,太阳也总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康康的母亲听到消息已经是哭得死去活来,当夜就住进了医院。康康的父亲就只能在医院陪伴,所以来的人只是他们家的一个亲戚。那天康康的遗体上车运走的时候,我很清楚地看见杜力民哭了。小春的遗体在当天下午火化了,我们没有办理骨灰存放,而是把骨灰送回了谷洪涛的寓所。谷洪涛看着骨灰盒上小春的照片,嘻嘻哈哈地笑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8 Z" [" c* S; s( y# D) F
两千零一年终于结束了,伴随着中国很多的大喜事,这一年被很多中国人自豪地称为中国年。元旦过后,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北京。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可伤感的情绪和痛苦的记忆却总也抹不掉。我经常在夜晚降临的时候一个人守着霆的骨灰盒枯坐到天亮,然后在中午的时候才从噩梦中痛哭着惊醒。我上街和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尽量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与世隔绝的气氛才容易把记忆中的一切保存得更久远和鲜明一些。我不愿意外界的事物打破我的宁静,更不愿意失去我记忆中所珍藏的一切。就在这矛盾和复杂的心情中,我不断扪心自问,我真的是要消沉下去?可我不消沉,一切真的能从新开始吗?我还经常能够接到小健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回贵州老家了,过上十来天才回北京来。就在我百无聊赖、无所适从的时候,我久违的老朋友黄灿到北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