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不若怜取眼前人' s5 ]' z8 I L3 f2 V$ J6 c
袁朗高烧四十度不退,一夜一天。江心几乎束手无策,李院长亲自守着他,高热来势汹汹,不像是手术后的修复性发烧。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伤口不发炎,就是有点儿受寒迹象,按袁朗的身体素质来说,应该不算事儿,谁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儿。退烧针也打了,水挂了一瓶儿又一瓶儿,烧就是不退。袁朗呼吸紊乱,一声一声地咳嗽,听着都揪人心。江心扶起来帮他捶背,问:“哪儿难受?”袁朗摇头不说话,歪倒回枕头上,神色恍惚地看门口。" 江心说:“院长!把张楠接回来吧。”李院长看看天,没说话。床上的袁朗低低地说:“不用……” 张楠是转天傍晚回来的。按道理这一去得三天,可是兄弟医院也不知道这位素来沉稳的张主任是怎么了,下了台八个小时的大手术,连例行休息都免了,马不停蹄的往回返,看得出来是归心似箭。送她的司机连第二句客气话都没说,看张楠坐稳了一脚油门儿就开出去了,急如星火。送张楠来的是当年演习开野战救护车的小陈,人家已经司机班长了,知道是袁朗的事儿,特意为张楠出这趟车。 回到野战医院,又是傍晚时分。张楠不待车子停稳,一跃而出,头也不回地甩下声儿:“小陈,谢谢你。”就往住院部跑。小陈看着张楠的背影,这情景仿佛眼熟啊,多少年了,医院翻修改建了,人员去留改编了,好像什么都变了,仔细想想,其实什么都还没变……
& \8 R/ W \% h7 x- @8 `5 w 江心端着药从袁朗病房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远处张楠急行而来。她走得好快,白大褂儿的衣摆飘飘,异样的衣袂生风。背后是一脉日暮余晖,斜阳给她娇健的身影镀了层金,越显得她端庄秀丽,仿佛观音临世…… 张楠那时候儿没功夫欣赏自己美丽与否,她就看见袁朗病房里坐了个突兀的李院长,脑袋当时“嗡”了一声。张楠不由分说地分开众人,疾步走入:“院长!”李院长看了看早归的张楠,惊讶又十分理解,没有废话,直接介绍情况:“二十四小时高烧不退!体温三十九到四十一度之间徘徊。原因不明。给他静脉滴注了广普抗菌素,到现在为止效果不明显。”张楠表情沉稳,点点头,伏身检查袁朗的情况,嘴里轻轻喊:“袁朗,袁朗……”江心说:“烧糊涂了……从中午开始昏睡。”张楠“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关切地看着袁朗脸色,然后坐到床边,伸出两个手指按他的脉搏。 ' n' D" C) d6 z5 |, c ?
江心看见,在张楠指尖触到袁朗滚烫皮肤得时候,她的手颤了。张楠也知道自己不在状态,手指离开袁朗的腕,深呼吸了下儿,这次伸出三个手指,再探他的寸关尺。谁知肌肤再碰,心颤啊……这样不行!张楠甩甩头,回头说:“江心!帮我端盆冰来。”江心只当她要帮袁朗物理降温,不一会儿端了盆冰块儿进来。张楠举起双手,稳一稳,毫不犹豫地把手沉入冰里。江心轻呼了声:“张楠,你疲劳过度,不可以!”张楠猛地深呼吸一下儿,抿抿唇,然后闭了眼睛,含笑摇头,索性把脸也贴近冰块儿,感觉着冰哳血脉的寒冷,丝丝缕缕渗进自己烦躁的心里,咬住牙,不理手上血管冰裂的疼痛…… : 好一会儿,张楠睁开眼睛,神色如常,三根手指搭上袁朗的腕,细细斟酌:六脉弦迟,素由积郁。肝邪偏旺,主忧思伤气……眼眶莫名潮热,心里说:还说我。你不也是什么都有数儿,什么都明白,心承了那么多事……定一定,她平静开口:“没关系的,该下班的下班吧,这儿有我呢。” 江心说:“我帮你!”张楠感激地看着她,笑:“不用……”李院长看看张楠点点头:“这里交给张楠了。大家回去吧。”临关门嘱咐一句:“我今天不走了,有事叫我。”张楠点点头,由衷地说:“谢谢老师!”好久没听她叫自己老师了,李院长顿一下儿,仿佛时间倒流,他一笑,关门出去了。 那天晚上,张楠不停地用酒精棉给袁朗擦身、降温,摸着他身上一些浅浅的细碎疤痕,张楠心里酸酸楚楚地,有的自己知道来历,有的根本没听他说过,袁朗啊,是经历过多少生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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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0 g4 z1 [+ `6 g) I8 u3 |' Q1 ~$ p9 i 降温效果不很好,他还烧,快到半夜的时候,高烧导致妄语,袁朗眉头紧皱,肌肉紧张,身体不安地动:“齐桓!齐桓……注意三点方向!许三多……警戒吴哲身后……”张楠听着,苦笑:你个操心的命。 3 t' b4 \3 q7 p. x7 n3 ]( e; z$ }1 [' H* P5 n* c3 d*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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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R6 u. J T" z& x 知道他是心里郁了太多事儿,伸手慢慢的敲击他膻中穴,想帮他疏解疏解,一边儿按摩一边儿在他耳边儿轻轻念叨:“好啦,好啦……都平安回来了,袁朗你完成任务了。”袁朗好像是听见了,轻轻舒了眉头,放松点儿了。 . l, [# Z+ K& O3 l" p7 a, D8 z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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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6 w3 M( a2 `. Y7 P 谁知道下一秒,他忽然“腾”地坐了起来,紧紧地抓住张楠的胳膊,神色狰狞:“艾弥尔!放开她!我没你厉害!你放了楠楠!” j$ O. q! \) m
; J( q$ m" `& o; L A7 F% ?) x 张楠睁大眼睛观察他:袁朗眼神发凝,显然还没清醒。可他抓的自己好疼!张楠莫名地委屈:“袁朗你松手!”用尽力气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迷糊里,袁朗反常地倔犟,死也不松手。张楠掰开一根,他另一根又发狠地牢牢握住。怎么样都是徒劳,她几乎哭出来,有点儿恨恨:“你厉害,你最厉害了,行不行?放开我。” , e7 A: O3 B; a v. O% N6 |: c
袁朗还处于高热的迷乱状态,可下意识地知道弄疼张楠了,他松手了,然后撤了力气地晃晃,幽深的黑眼睛里雾蒙蒙地,摇摇头,声音空荡荡:“我不厉害……我厉害……也护不了楠楠和孩子。”痴痴地看着张楠,声音飘乎:“你说……我个特种兵,怎么就护不住楠楠?护不住……我的宝宝女儿……她死了……”瞬间有泪珠狠狠砸下,陌生地湿热离乱了他一贯清晰地视野。袁朗表情糊涂里带着不知所措,只好那样伤心地看着张楠,却仿佛在对别人讲话:“我知道……楠楠恨我……她恨我了……”
7 E) W7 R$ z) \( B) G9 b& g0 U 漆黑夜里,寂静病房,张楠只能听到袁朗混乱的呼吸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她迟疑的伸出手去,落在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袁朗无助地把脸深深的埋到她手掌里,慢慢地蹭着,好像只受伤的公狼,在舔伤口。贪恋着张楠的指尖,他眼光里还是那样难过:“不会好了……无论我怎样待她……都不会好了……” 4 [# b. V* V4 c0 | 张楠落泪了,心软了。袁朗他素来无所不能的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瞧过自己。看着他朦胧迷乱的眼睛,张楠心里有细密的抽痛一波波的袭来,如同蚕丝成茧,千丝万缕,一根根缠上来,缠得她透不过气。张楠抱住袁朗,袁朗迷迷糊糊地抱回张楠,把头抵在她肩窝上,呜呜地哭了出来。人是高烧,泪亦灼热…… $ ~' v+ o% e% o3 O" ?+ k3 e9 r+ | g8 }4 Y/ E! P
人就是这样,哭过了,汗出了,烧也退了许多。张楠摸摸他汗湿的额头,想帮他擦一擦。可袁朗箍着她,呈压制状态,不让她动。 张楠有点儿明白过来了,眨眨眼,心说:这烂人刚才是真烧糊涂了,还是又蒙我呢?仔细看袁朗,那么安详地睡在自己身边,胸口一起一伏,唯喉结缓缓滑动,他在平稳地呼吸,是全然放松的神态…… % Q8 ~ k/ M9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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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楠释然地笑了:管他恁多真假,何来如许对错?这一刻在一起很幸福,不就行了?他那么累了,就让他睡吧,他的责任太多了……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也累了,干脆阖了眼睛窝在他怀里,一起睡。袁朗早就习惯身边儿睡个张楠的感觉了,动一动,调个俩人都舒服的姿势,拥着她,睡熟了…… ;; u9 s* N5 e$ c% } 转天清晨,张楠打个哈欠醒过来。下意识觉得头顶有道目光盯着自己,抬起头,发现袁朗同志正神清气爽地观察着自己,看自己醒过来,他皱眉头:“张主任,您这是给我陪床呢还是单纯没找到宿舍?”张楠顶顶他脑门儿,满意地点头:“行,不烧了。” + _) K+ e.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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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B; m# k. r [ 下一秒,袁朗就看自己媳妇儿忽然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深情地看向自己……呃,身后的床头柜:“布丁!太棒了!” 2 U5 h% d% ^0 V$ L3 b) [# h) o$ v) J/ Z: D
袁朗仰天长叹,张楠视而不见。 3 b2 u' P& C. C* I
+ d1 F) N% O \# H2 P 她纤手一伸,如小龙女演习天罗地网掌法般优美迅捷,只一提一拨地轻盈功夫,就把布丁全搂过来了,坐起来就啃:“提子味道的!哎!袁朗,不是我说,铁队比你们老虎团刘团强!” 9 v* p \) W8 U; W) J0 N/ m p4 N: [2 @, }# Y) f& w* A2 _* `1 h& w; X
3 L$ ?& ?1 A6 r! p( [8 q) [; m" _, l+ }; h" ]2 A# J* k 袁朗挫败感很深地把头埋进枕头:“张楠!那是给我的!”张楠说:“废话,吃别人的犯纪律!”袁朗说:“您真是部队的好战士!”张楠说:“全是您教育的好啊。”袁朗一幅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哀求张楠:“你也给我吃两块儿!”张楠口齿不清:“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质!”袁朗咬牙切齿:“他大爷的流质!那你给我留两块儿!”张楠吃到支支吾吾:“不行,留坏了。”袁朗无语问苍天,再看看她:“查房的要来了,咱好歹擦擦嘴!”张楠皱眉头,不耐烦:“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个忙呗,我三十多小时没吃东西了。” % \. U) C$ N! h) I3 N- P; @$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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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院长来查房,走到门口儿,从窗户李看到袁朗那儿正小心翼翼地给张楠擦嘴呢,一边儿擦一边儿数落:“慢慢儿吃,拿刀上人家医院去拉人还不A他们顿饭!你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啊?!给我丢人吧你!”张楠忽视他罗唆,素指一伸,颐指气使:“话真多你!那酸奶!” + S* p! @7 b9 c2 L! I( x; n1 m5 c8 c# R6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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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_/ ^# z# n' Q9 T; I. U 李院长笑了,这情景啊,不是从前,胜似从前…… 7 ]2 A/ ]. h9 m6 V- f' s5 Z
. [# X9 N" p; o8 ~2 ^, R 三天后,袁朗同志出院。以后的日子过的就比较平顺了。当然每个人对平顺的概念不一样,袁朗同志还是经常会狙杀些个DU贩、参加些个实战、计划些个演习、削得南瓜乱转……张楠同志活得比较低调儿,专心救死扶伤跟手术刀玩儿命,有事得时候拉拉伤员,没事得时候教教新兵。凡是带密字儿得任务都不再靠前儿。袁朗知道,张楠这是刻意避免她再卷进什么免得自己为难,心里挺感动。 * j3 P7 X0 a% S# u+ h% b+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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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g# z( h8 s, E" e! y/ T- P# g 张楠现在心态挺不错得,认识袁朗到现在也算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了,张楠老想:这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估摸自己都不带心跳的了,嫁什么人跟什么人吧……琢磨那么多没用,见招拆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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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 _5 {5 u# M5 t# T6 @% n8 U+ ^/ Y8 h+ A2 j1 p' C- I 当然夜半无人私语时,张楠也问过袁朗:“你说那尼亚孜说的是真的么?我真是被组织上当筹码了?”袁朗沉吟:“应该不会。我觉得这还是误打误撞了。因为如果那样,组织上甚至铁大队也不好判断我究竟会怎么选。我自己当时都没把握。”低头看张楠:“你是个太大的变数!”半晌安静,袁朗问:“你不怪我要杀你?” % R5 |- O& Y7 l6 z/ a7 M: v.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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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楠想了许久,然后说:“倘若李隆基不舍杨玉环,恐怕就是六军不发无奈何,也许五代十国会提早到来,于天下苍生来说,李隆基放弃妃子是对的;至于唐明皇日后悔恨:纵然六军犯君王,泉台上也他博得个永成双。深情可感,千古传唱,也有一番儿女情长的道理。抛弃放弃,不同的人做不同的选择,没有绝对的对错。我甚至觉得那史书上的李隆基与长生殿里的唐明皇本就是两个人。你是袁朗,我知道你会怎么选,倘若你不这么选,也就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侧头看袁朗:“呵呵……反正我现在好端端在你身边坐着,以后我们小心些,尽量不要碰触这么血淋淋的选择,不就好了?” 7 p. c% { L9 U
* O% a/ t5 J, g, \6 _7 S ]; W+ b" V: t' R) g7 _. 袁朗凝视着外面沉沉夜色:“抛弃放弃,怎么选对,怎么选错?说不清楚。也许当时对的事情,后来看还是错。也许再过百年,我们用鲜血捍卫的价值会被描述为教科书里的时代局限……人生有意思,就在这里,千百种角度千百个结果。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再说知道了,就没劲了!如果一味纠结在这个死结里出不来,那倒真枉费了大好时间精力。我们早晚都会死,人生重要的是过程……楠楠,我只能选我理解的善良这一边。你说对不对?” 张楠似有感慨,深深赞同:“万事有度,一味纠结,反而过犹不及。哎……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 a8 S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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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H6 R6 {8 y- `) v% d+ X 袁朗忽然笑得诡异:“对啊,不若怜取眼前人。”张楠凝视他许久,忽地破颜一笑,果然花明月黯笼轻雾…… 然而天不从人愿啊,楼下一声霹雳传来成才焦急的大喊:“队长!三呆子不小心坐你那兜子鲨鱼牙上了!你快来看看用送医院不?”袁朗满脸铁青地冲下去:“吴哲!你东西瞎搁!把鲨鱼牙放完毕宿舍干什么?”吴哲很无辜:“你让我拿去避邪!要不是三儿,我能没事儿被你秒杀么?他不邪谁邪啊?” 他身后,娃娃脸的C3苍凉慨叹:“锄头,你真不开窍儿,队长邪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