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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neogodman

《越过高墙的夕阳》 BY zyp30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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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36: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 p1 p* N. A% P; m/ j   一时间,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我不知道是该微笑举杯还是由衷地说些祝福的话语。见面后一直没有仔细观察她的样子,现在看来,未经雕琢的精致五官透出青春与朝气,如果和高大结实的贺明站在一处,应该――真还挺相配的。齐林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脚,才把我从无边的臆怔中唤回。& L( n+ V9 [( @; ?' c& _0 D2 e1 f1 l
   贺明母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失神,有些意外有些不解。小玲则略带羞怯地将杯子举高,“谢谢你啊,指导员。我替我们全家。。。还有贺明,谢谢你!”5 }7 ^4 W: c8 S" `% U$ S% P
   我下意识地把杯子伸到小玲面前,杯中腥红的液体在包间刺目灯光的映射下,折射着每个人的面孔:齐林在低头沉思,老人在慈祥微笑,还有小玲期待的目光。不知是我的手抖还是酒盛得太满,几滴从杯中漾出,沿着杯壁流淌下来,仿佛印象中晶莹的烛泪,流过指缝,渗进手掌,不见了踪影。! F  ]0 o/ |# h5 \# [0 l
   重新坐下,也许是那杯酒饮得太急,竟隐隐觉得头晕心慌。齐林看我的样子问:“不舒服啊?”' a9 t5 Q0 P# L' K) |9 s7 u
   摇摇头,赶忙换作笑脸冲贺明母亲笑笑,“没事,就是喝急了。”
3 w; O4 n  y# E2 Y6 d, o+ V   “不能喝就少喝点,明天你们还要忙工作呢?”她依然那么关切和慈祥。4 S3 v* y' J/ n/ }2 J
   我艰难地点头,本来还想刨根问底的话在老人面前竟失去了气势和意义,好像一出口就会变成某种不敬、某种妄测,某种气急败坏。& l! ?$ C& f. v0 o- \
   大家安静地吃饭,匙筷不时相碰的轻脆声在宁静中显得突兀而刺耳。半天,齐林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呵呵道:“大娘,您知道贺明再用不了两个月就出去了!”6 ^5 n9 @: M0 D: O% ]/ E- G; r% w
   “知道,知道,他来信说了,还说全都是指导员给他争取的!本来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再来,我跟这孩子啊。。。生不完的气!可拗不过小玲,非说要见见他,想把。。。哎,话说来就长了。”& w9 g( [; w/ g7 H2 m, Y# c
   我静静地听着老人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临走时贺明眼里似有似无的泪光。我不相信善良、正直的贺明会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只是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咣地砸碎了我为此设想的所有情节,那些原本要为贺明尽一份儿子孝心和责任的温馨情节。想到这些,我有些控制不住,急忙起身出了屋。! t4 j6 m0 F4 s% r0 y
   街灯与车灯五颜六色地组成流动的灯海,闪烁迷离。顺着街道望过去,一直流向监狱的方向。不知贺明此时在做什么?幻想母亲和我款款聊天不禁莞尔?与段海亮你一句我一句贫嘴?还是已经带着宽慰的幸福进入梦乡?恍惚中,眼前灯的海洋渐渐幻化成朦朦胧胧的一片光与影的浓雾,分不清是来还是去,是走还是留。( c& f& H  F3 q, D5 A& A+ H$ ~
   不论震惊后怎样茫然、难过、荒凉与失魂,我还得回去收拾这场不想面对的残局。贺明母亲坚持要付饭钱,几番推让中,齐林拉过我低声说:“别争了,老人家过意不去。”$ q+ X4 `- V9 s9 Q* D
   坐在齐林的车上,看嗖嗖而过的车流脑子里一片空白。齐林扭过头,“刚才你出去时,老太太问你是不是有啥心事。说这趟来可给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让你破费了。”我奋力坐直身子答应了一声,不想让他看出更多端倪。可这句话不错,我始终是个外人,所有一厢情愿的付出于她而言只是沉重的人情负担,这也许不关小玲,不论她存在与否。
; g2 @; [& C! @/ v   悲凉犹如一把冰刀缓缓扎进体内,似乎要让我体会每一寸深入的疼痛和彻骨。车内响起周艳宏那几分媚气几分磁性的声音:到下一个路口,是向左还是右,有谁来为我参谋?/ Q) X7 O/ M+ o7 b4 f
   我,还有选择与参谋的余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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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s. G' V( C0 B+ o) p) F   第二天,监狱门前不大的空地上挤满了帮教家属,许多人不明程序、不知地点地乱撞。领着贺明母亲和小玲登记完,把他们安排到同事办公室,我便想先进监区。临走,老人把我拉到一边,面有难色地说:“指导员。。。”
6 R, A# O0 y# ?) Q: k. x. u   “您叫我小赵。”我苦笑着纠正。' R# r3 @; o5 t+ W
   “赵指导员,贺明这个娃来的信我都看了,几次提到你,看来是挺。。。挺信你的。你能不能。。。先去替我劝劝他,告诉他见着小玲别让人家难堪。这个娃死犟着咧。。。”
* `7 O- X+ c, _- [. F9 n- ^   我不懂地看她,老人眼圈一红,堆满皱纹的眼角淌出泪水,“明娃出事以后,小玲爹妈就再不让她登我们家门,说反正也没扯证没办事,算不得正式夫妻。前些年玲还小不敢违拗她家老人,也给明娃写了绝交信,没想到,这两年姑娘大了,背着爹妈总上我那儿做这做那。可明娃就是心眼儿小,跟人家记了仇,从不回信,这趟就是小玲死活拉我来的。。。”说着,她望了望坐在办公室里有些拘束的小玲,叹了口气,“你就帮我说说他,啊?”
0 g% p/ W! i9 Z- i5 w/ _   “哦”,我不知所以地答应着,说了太多的话,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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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明早早站在教学楼门口,簇新洁净的衣服显示了隆重的等待,平日唇边偶有泛起的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露出令我心动的青色,坚毅而性感。
  _9 f8 R2 y& ~' d0 q+ P   忽然想起前天给他留下剃须刀,他把玩着问违规了吧,这可是违禁品!我瞪他一眼,知道违禁就注意藏好了。他淘气地皱着眉追问藏哪儿藏哪儿啊,还顺手指指自己的裤裆,你看这儿行吗?我抬手就是一下,碰到了软软的东西,红着脸说放到库房里吧,你不也有钥匙?他眼珠咕碌转了一圈说我可不敢去,到那地方容易想入非非,你又不在。。。一切都刚刚发生,那么真实,恍若眼前。难道就真的要对这些时时在梦中笑醒的温馨挥手告别?
( ^6 U& {4 z) K4 x  v7 z   他就那样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里望着我笑,一如过去每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晨曦中脸庞与胳膊上的汗毛仿佛清晰可见,让人想起掠过肌肤时陡然而生的酥痒,鼻腔里忽然就充溢了酸酸的液体,眼前跳跃着各种光线的折射和反射,宛若彩虹斑澜。) r+ b7 x" I) @5 q7 Z# {
   “昨天我妈没训你吧”贺明颠着脚在我身边晃,“没办法呃,她对我都那样,不过,她是软心肠,和你一样。”
  P! g( ^9 Q4 i! G   我没象往常那样跟他逗嘴,低头径直走进活动室,过一会儿他们一家人就要在这儿吃饭,现在应该摆上了水果、花生等等,这些还真是监狱准备的。  S. Q/ |0 z  C# l4 ]/ [$ c6 u
   贺明一开始还跟在我身后,慢慢看见我毫无表情的神色,就落在后面,一脸疑惑和茫然。
% C- w0 ^0 J8 x& @* F   我无法追问无法责备也无法开口,她母亲说得很清楚,贺明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他。可这就能让我们对小玲视如空气吗?
3 x  V4 s/ h, X% m   实在不忍心看他无辜和委屈,我扭过脸笑笑,“去准备准备吧,马上就来了。”我真的做不到和贺明板脸,就象他说的,怎么可能跟我生气一样。见我又笑了,他用力打了个响指,一溜烟跑回号房。5 h+ H0 W* P. |' y  Y
  
( E0 S& W* ^9 D/ V. }5 C   教育科的民警分别领着家属一个监区一监区地护送,最后才来到教学楼。本来还有另外一户,临时告知来不了了。' J/ e& \6 \8 {2 |4 X* ?
   贺明站在楼外几米处,我站在高高的楼门口,或许还有很多犯人站在窗前眺望,想起自己遥远的亲人。$ Z3 Q0 [( ]% ]) u9 r
   几个人影还在足够远的地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贺明掩饰不住兴奋地扭头朝我眨眨眼,颠起脚尖向那边张望,其实大院里非常平整,所谓颠脚并不一定能真正使视野更开阔。
/ s+ Y8 b4 B9 h$ \! T   人越走越近,我死死盯住了贺明的背影还有被阳光拉长的影子。1 V3 H6 P0 H, Z2 x- o
   蓦地,贺明转过身,张张嘴,眼神透露出惊异、气恼和不确定。就当他再次转回去看时,母亲和小玲已经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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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38: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 C  [( `- i% D, A3 ]   不时有人从号房探出头来张望,我能理解这种长久与外界隔绝后对新鲜事物的浓厚新奇,其实这无关来人的身份、性别、外貌,即使是高墙外那株在春意里萌发新芽的钻天杨,那只飞过电网、掠过监狱上空的白鸽,一样能引发他们无限的瑕想与慨叹,我想那是对自由渴望的表达。
' p( E5 A# j% z( b, I1 O   贺明三人跟在我身后走进活动室,老祁和另外早已安排好的两个服务犯一脸热情地鼓掌欢迎。毕竟,远来都是客,这也算中国人骨子里难以彻底消除的待人之道。即使身处这样一个遍布冷酷的地方,在这样特殊的时候,那几声鼓掌也不能完全算作虚伪吧?8 P  q! }$ I+ a6 A
   贺明母亲的眼睛一直湿润着,双手不停在他身上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从来都很坚强的贺明低着头,大概不想让母亲看到控制不住的眼泪,浓浓的亲情洋溢在整个活动室,我、老祁,包括那两个犯人也不约而同地红了眼圈。( W5 w4 A6 O, x. o3 S! A
   老人客气地让我们一同来坐。经历过很多这样场面的老祁侃侃而谈着她们的进监帮教会对贺明的改造产生多大多大影响,似乎放弃这次机会,贺明注定会再次走向无底的深渊。这会儿,我倒不认为他在故意作秀,被所谓党的教育改造方针洗脑的结果这是如此。也许在他们潜意识里,真的认为亲情感化一定能达到那些狗屁理论所阐述的高度--虚无缥缈的高度。! S; U$ Y1 \# A) ^$ z+ z5 R! {" H$ b! Q
   贺明眼睛一直没有看身旁的小玲,似乎在他身上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气场”,面对母亲的嘘寒问暖与侧脸的冷若冰霜分别过于鲜明,小玲僵硬着表情,不时看看对面的母亲,显得既孤独又无助。
- y- x( m3 C7 v" \2 O& j9 a4 ^   我同老祁与贺明母亲打了声招呼,说你们慢慢聊。目光与贺明相对,感觉他又张张嘴想说什么,通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急于解释却无法开口,渴望我留下又担心尴尬的复杂情绪。我毫无表情地让目光在他身上飘过,坚决地转身离开。我所拥有的情商和智慧不足以应对这一切,无论出现怎样的情景都会刺痛本不坚强的心。: B0 O2 p( E+ c7 T7 Y' |! E
   独自坐在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快发干的香烟放在指尖把玩。想起贺明一次不经意地说起抽烟的害处劝我少抽,我问在这个事上是我随了你还是你随了我?他拿起烟盒无比沉痛地说你要是不想戒的话也行,我就比你多抽十倍,不信你不心疼!
8 Y) B& y/ d* B1 @: L- W   我怎么能不心疼?可现在,这心疼会不会再没了投射与给予的地方,或者,在接纳时他会多几分顾虑、内疚和左顾右盼?$ y2 @& T# ?! M5 C. W9 @
   火苗腾空而起,烟雾便袅袅扩散开来。才两个星期没抽,我竟已不适应那呛人的味道,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憋了一夜的眼泪借机汹涌而出,不由分说、不能控制,我伸手捂住了脸。
9 B: H3 E3 d) D1 y5 F" b5 g3 ?   % Z" l5 p+ w) b  j: _# v+ [  g8 I' N
   忽然楼道里传来高高低低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监狱为了维持帮教秩序,特别规定这一天其他犯人必须待在号房里组织学习,我赶忙抹了把脸走出办公室。3 x( S% x& T. C# _0 m
   那是活动室传来贺明母亲压抑的抽泣声。心里一惊,急步跑过去。老祁和两个犯人站在一旁,正无可奈何看着同样激动的三个人。贺明熟悉的倔倔的表情望向窗外,老人不断拍打他的肩背,泣不成声,小玲则坐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j- v( [' C+ _7 ~  H# @' }
   见我进来,老祁粗着嗓子喊:“贺明你犟什么犟?。。别忘了这儿还是监狱,想由着性子等出去再说!”' g0 i: Z) {* M7 r* F- D! d4 j
   “那。。那我不帮教了!”贺明梗着脖子起身说道,脸涨得通红,“妈,你。。。回吧。”说完,咚咚往外跨步。
. U1 w' y3 \: U1 w# b9 M- ^# O; i4 l# m; i   我垂手站在门口,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当他经过,猛地扯住胳膊,用力推了一把,他便趔趄着退后几步,几欲倒地,等站稳了,贺明呼地转过身面对窗户直直地立着一动不动。3 Q. ?. H: y9 s3 g; k1 Z7 c' D
   老祁用手指头点了点贺明的背影,摇摇头气乎乎地离开活动室。这怪不得他,本来应该是一家人团聚,他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管理者和主宰者的良好感觉,这种机会对他来讲也许不常有。我让那两个犯人也各自回去,屋内只剩下细细碎碎的抽泣声。
! m) N2 [+ I% p" N& v9 i% x/ e9 U   走到贺明面前,我与他直直对望着。无法言尽那双不再清澈的双眸里究竟包含了多少思绪,多少来自于我又回馈于我?只是,我们现在还无瑕顾及彼此之间存在的小小疑虑,似乎与那相比,眼前的一切更需要我们共同面对。
/ A7 _5 N# c5 V# W5 N+ T   我拍拍他,算是对刚才那一推的歉意。借转身的机会,在背后轻轻抚摸了几遍。记得他说这是他的“命门”,什么时候不舒服了,只要我上下左右来几下,一切都会OK。! y0 E: j3 T- c! P% o9 m
   “你这个娃。。。以为这几年监狱把你教好了,没想到,还这么不懂事理。这两年小玲容易吗?顶着爹的眼娘的训不就是为了和你过到一起?你怎么就。。。”老人伤心地絮叨着。3 r  h9 y" k% S
   “娘,你别说了。。。”小玲掩面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我刚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忽然,她扑通竟跪在了贺明面前。
# r8 X# \1 N& v. `1 i   脑子嗡地一声,我几乎不相信看到的场景。是怎样刻骨的感情经历才会让她做出如此的动作来,如此忘掉外人的目光,内心的尊严和受过的委屈,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寻求贺明的谅解?' V1 P" v2 S- _4 h- f* s6 z
   贺明呆了片刻,伸出手想搀起小玲,小玲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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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38: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P+ |& A- \$ B% c5 q+ N( z
   隔着小玲,对面的贺明不知所措地张开手臂,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情景惊了一跳,手在空中几起几落,终于还是放在了因哽咽而不时起伏的小玲的背上。从我这边看过去,两人仿佛刚刚经历悲欢、生死、离合一样紧紧贴在一起,如同许多电影结局想要表达的情节:不堪的过往不必解释,只愿这样相拥到老。
, \+ P3 k! l& {" l' {   一瞬间,心像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失血般只剩下空空的跳动。面对,刚才还涌上心间的所谓共同面对的念头,被眼前的一切击得粉碎。没有人要和我一起面对什么。只不过,是我要独自面对疑问、彷徨、选择。还有,那些未必需要有我参与的决断。
: d4 Y' q% o/ N- g( T5 F   低下头,我长长舒了口气,向抹着眼泪转悲为喜的贺明母亲笑笑,走了出去。
8 A, b2 s8 R- R) y' h   正值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地面上,远处楼房、花池、绿地隔着蒸腾起的气流,摇移不定、变形怪异。眯上眼睛,我走进烈日,走出教学楼。2 T% w. `: B7 t
   从没有一种简单的善恶因果为结局提供依据,也没有鲜明的是非判断承转千头万绪的情节。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里,我失去了抉择的能力,只有听凭而没有争取,只有顺从而难以挣扎。( G. T! G' x" o$ ]& G4 H* D4 u
   傍晚时分,接到贺明母亲打来电话,说她们已经准备上车返家,反复谢谢一天来我的照顾。叮咛我再好好教育教育贺明,别再死倔死倔的。最后她还留了小玲家的电话,希望有什么事及早通知她们。
& o' Y$ B/ a% q, u9 x5 p   我茫然地盯着那串数字,幻想离开后三人一起吃饭的情形。贺明说我心肠软,其实我更了解他。那惊天跪倒,那忘情一抱,应该早就软化了他或许并不那么固执的成见。即使过去的爱还未苏醒,他也不会再让两个女人为难的。
% j2 }& T. Q) I" u1 k5 @) c0 m   4 W  ~1 N% f+ q3 h
   星期一,我借故在同事办公室里聊了很久,估摸着齐林已经开始训练,才无精打采地走进监区。老祁还在为昨天贺明的鲁莽耿耿于怀,说临走时这家伙居然只跟老太太交待来交待去,把媳妇撂在一边,真不知道咋想的。我试探地问你觉得怎么回事?他皱了半天眉毛说,听那意思好像贺明觉得媳妇对他不住,可后来又说跟她没什么关系,搞不懂。0 O8 x% u7 w% h+ A% W& u, j
   愣愣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发呆,我没注意老祁后面跟了句什么追问的话语。7 ]. [+ A. T( f  v
   趁着贺明还没回来,我找个借口又先出了监区。我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躲避什么,总觉得有些代价应该付出,否则那圣洁的亲情与感动会不时惊扰宁静的梦,会每每让我不得安宁。冥冥中,我象是在找寻一个说服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屈从于情怀的召唤、折服于爱的吸引、或者是对经受折磨的补偿。我想,如果答案来得太快,不是缘于轻率就是经不起内心的拷问。
; v4 D" V/ U, W2 h1 O  x2 Q3 T   一连三天,我都晚进早出,避免与贺明碰面。老祁奇怪地问最近很忙吗?我支吾着点头,心里升起一声长叹。是忙吧?忙着与煎熬、与本性、与来自咫尺的诱惑搏杀,经常身心俱疲、无力喘息。我就像一只自我束缚的蚕蛹,在一圈一圈的缠绕中欲动不能,几乎窒息。在等待与折磨中,为自己找个理由的初衷越来越似是而非,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平复的思念,对那双有力的臂膀,浑厚的胸膛,迷人气息的思念,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堕落,算不算精神对身体的认输。
, P% _, W* O& ]1 O   这天老祁去了训练场,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胡乱勾画,半天才发现整张纸竟写满了贺明两个字。苦笑着站起身,刚想伸开两臂打个哈欠,视野里竟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脚步匆匆低着头往教学楼这边奔过来。
0 h) C" L; o' ^& ^4 Y( n7 X   我不知道该摆出一种什么样的姿势来迎接这次不同寻常的见面,至少要给他一个明确的信息。可就在我来回转身的时候,贺明已通地一声推开了门。0 B" B" S6 V2 e" h7 a
   他跑得满头是汗,胸口急促起伏,与我目光相对,他一手扶着门框,竟忘记了关上。/ ~0 l6 g5 o- x4 n- U: i
   只一眼,就明白所谓要追问的理由和答案其实都敌不过活生生的自上而下、从里到外散发着独特气息的这个男人。我转过脸背对他,怕这些天积蓄的欲望破茧而出,在我看来那还是只未成熟的飞蛾,有些丑陋见不得天日。0 v$ X' o* L5 b" J# \: b
   “昨天、前天我都来。。。报到了,可。。。你不在。”贺明站在门口低低地说。8 o. N8 _; d0 z- J, k5 t
   眼泪迅速就聚满了眼眶,我努力噙住不让它们掉下来。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些让几天来堆积起的疑问、委屈甚至怨尤瞬间土崩瓦解的话?1 u4 L. f3 _- g$ n$ @0 C+ B
   他走近柔声道,“就算要骂,也得给我个站到你面前的机会吧?”他牵住了我背在身后的手,厚厚的老茧掠过掌心,温暖、有力一如从前。转过身,我无法抑制地任眼泪在他面前跌落。
  T& X! d! j- a: ?4 Z/ K   相思太紧。6 ]5 h7 d$ x+ ^  b2 S/ _( b1 i5 q
   所有需要澄清的过往,需要追问的答案都放到一边,让我们先告诉对方,控制不了的、阻挡不了的对彼此的深切渴望!我以为事隔三天后的相见,会尴尬会难堪至少,会有一丝的犹豫,没想到,炙烤融化的岩浆酝酿得愈久,喷薄的力量愈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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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0:0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 ]/ D6 ^- r) e+ W2 u+ Z
   那些答案真的就被放到了一边,轻轻地、默契地、无奈地。
, W, C2 m* o# G' g   贺明说,对母亲他已讲清楚,几年来倔强、不肯低头的相同个性在本应水乳交融的母子间产生了不小的隔阂,现在他也长大,希望母亲不要再逼问这件事情。
; ?4 ^9 {- w3 A5 v+ G: e/ }  a   对小玲他表示得很明白,虽然出事与小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来才弄清楚贺明当初就是为了替小珍哥哥出头,才动手误伤了那个村霸),但她没必要因此内疚一辈子;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既然已曾那么绝决地彼此伤害过、抛弃过,就不要再试图忽略、弥合不可能消除的裂痕。说这话时,他用力咬了咬牙,腮边肌肉随之一紧一紧,似乎要坚定某个念头般,脸上浮现出坚毅的表情。2 Y, k6 y# j: d3 M
   我根本不可能再去自私地询问我们怎么办,或者要他抽丝剥茧地解释与小玲之间的恩怨、伤害、负欠究竟是怎样难以厘清。每个人都有历史都有故事,这个道理我懂。
( G0 f5 G1 r& _; D' A   他板过我扭到一边的脸,仿佛恢复了熟悉的调皮,“怎么,不准备骂我了?”% L/ G( u8 J7 s/ ^; e
   我终于知道沦陷于一个人的微笑当中是多么悲哀。那意味着不管你正经历怎样的伤痛,面对多少折磨,只要他微微翘起嘴唇,眯起眼睛,你就会忘掉所有,乖乖地跟随他走进另外一个世界,义无反顾。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真有什么在我们周围发生过。那些本来沉重得无以复加,紧急得火烧火燎,逼迫得动弹不得,甚至狂澜既倒,大厦将倾的困扰,怎么就忽地没了踪影,只感到和他在一起的安宁、静心?我们称之为爱的东西,莫非就是这样一种彻底的失去,对自我;一种无端的信任,对对方?
# s+ x4 c/ D; A5 j& i   我们不约而同地避免再谈及那次帮教。未来,即使没有他母亲与小玲参与的未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坦途?我不敢妄自揣测。我甚至违心而宽慰地想:《射雕》里蓉儿送靖哥哥回蒙古迎娶华筝公主的一路上,不是也说过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的话。或许,我们能有类似“柳暗花明”的结局也未可知。那么,不如对酒当歌,不如衣袂飘舞,何必去管身后巨浪滔天?7 z- e3 m  ~7 k% N1 E/ m% l$ }
  
6 N$ L( i# B2 L0 s   接到巡演的命令,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情。这期间,贺明往家里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厚厚地装在信封里让我帮着寄了。以前我从来不看他寄出的信件,监狱规定的信件审查关过于死板,让不少干部平添了窥人隐私的“爱好”,甚至把这当成聊天的谈资,坏了形象,失之严肃。可这次,我却鬼使神差地在投寄的一刹那摊开纸简略扫了一眼。: N. f- K* V$ V$ h
   贺明非常认真地和父母探讨了出狱后的生活,说如果回家的话难免多一分困扰,无论是来自亲人路人还是敌人,他托父母一定要劝说小玲放弃等他的念头,别再耽误了人家。整个信唠唠叨叨一大堆,仿佛怕父母不理解似的,将道理切开了揉碎了再和到一起反复说,与他平日里简洁的作风相去甚远。
8 k7 A& d5 }0 O' P# |* N2 l   将信塞进信筒,我虔诚地合什祷告,以至于旁边寄信的人奇怪地瞅我笑了笑。, a3 w( a+ }  d+ r4 |
   ( w" c3 V" H) @4 K# n! }
   离巡演还有一个星期。于是拖长训练时间,于是加大训练强度,于是贴出了“塑形象、展风貌、不辱使命”的标语,于是文艺队开始受罪了。/ |/ p4 {9 p2 e7 y! s/ C
   我和老祁分开每人一天陪着监督训练,不到天黑不准收工,我们只好干脆晚上睡到监狱里。齐林毕竟是请来的客人,监狱为此专门派了一辆专车接送他和效妍,他俩笑称车马费白领了,不下功夫都对不住监狱领导。
3 T0 X6 G" |( I5 d+ e. `4 U   晚上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贺明突然说:“不行去舞台上吧,那里好像凉快点。”. T5 v$ k# {* V1 Q" J; u/ f
   这些天监狱已尽可能让文艺队到舞台上合练,大多数时间,我都坐在观众席看他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各自的节目。舞台对我而言很陌生,印象中还是很小的时候有过在上面合唱的经验。1 a( O- X0 p8 F3 }4 w
   木质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响。尽管底下没有一个人,我还是有些发怵地停下脚步,左右看着距离,显得很新奇。: x2 Q9 D4 b$ Z
   贺明已经象往常休息那样坐在舞台一角,双腿交错相盘,身体后倾,用手肘支撑在地上,微笑地看着我不太自然的神情。我们只开了旁边的侧灯,整个舞台泛着暗红的光亮。! J( v5 Y" g2 {
   “看什么看。”我朝他甩甩手,也在原地学他的样子坐下来。
+ v6 j2 I3 q0 `( e# h( m  Q6 C   “你知道你刚才的样子象什么?”
4 h7 x+ r3 [( G2 X   “什么?”* P, B3 D8 v$ _2 B) D# ^& Y
   他咝咝地吸了口气,晃动着光光的脑袋,“就象我们第一次见你时,你和老祁站在教学楼外面时的样子。当时,我就想,哎,这个干部挺慈眉善目的,没见过!”
8 }$ q7 e1 ]8 x( m0 ]   我撇撇嘴,“再夸。”
/ p3 r% P$ r( @* V+ J+ y# M   “真――的!”,他抬头望向天花板,“那时候我就觉得和你挺亲。你还记不记得听我说过去的、家里的事?你那么认真专心,我就想,这儿没人跟你一样会听我唠叨这些东西,真是好人。”
" z1 [' |( F, v1 W   心里象涌进一丝蜜。我侧过脸继续望着他。我们隔着几乎半个舞台的距离,远远地抱着腿席地而坐,象这样说起过去似乎还是第一次。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在舞台中央空堂而过,清凉爽快。) D" J1 u. P* v0 b% m' w& [
   此时的我们竟象多年的老友聊起过去的趣事,淡淡的喜悦、悠悠的思绪在夏夜里如那阵轻风飘来荡去,带走烦热与躁动。/ K& D3 a8 B0 ]: K: ^, T, w0 ^" j/ F
   聊了一阵,他忽然站起来,“闲着也闲着,让你检阅一下这两个月我们的成绩。”& p  p3 L5 `, y. G4 x7 y
   说着,他将衣服解开在腰间打个结,跳到舞台后面高出的台阶上,站定了,冲我说:“给你做几个动作,看着啊。”- K2 z( W( c9 j6 a  N- t% H+ v
   他伸展了双臂从身前划过一个圆圈,脚尖笔直地绷向前方,双腿跃起,从台阶跳下来,固定成一个展望的姿势,“这是渴望!”
* C) Y* `0 F. y+ _& y   紧接着他又旋转身体,双臂尽力伸向后方,整个身体几乎弯成一张弓的形状,“这是追索!齐林告诉我们要想像着前面有美女!你猜我想啥——你!”
) s  [7 f8 u7 s, E1 W3 b   见我咧开嘴笑了,他说:“注意了啊,接下来这个很重要,以后你可用得上了。”0 E1 i; q4 n0 y
   只见他缓缓地渐次扬起双臂,左脚作为支撑,慢慢抬起右脚,然后双手自下而上象捧起什么东西,扬起的下巴伸下前方,“猜猜这是什么意思?”
' x  T- S+ h, ~, N   “唔,不知道。”. ^$ ^  e' @/ d: s1 s& }5 ^
   “猜猜。。。猜一下嘛。”
8 x, S- I2 b: Q: }+ k+ h; `# l/ `4 ]   “喂--猪”,我大声喊。  i1 U8 v0 ^- v. _& A/ G$ b
   他噘起嘴作了个猪的表情,“记着啊,只说一遍,这是‘我爱你’”5 P  P0 _1 i& x1 l" i
   他拼命保持着阳刚而帅气的姿势,不时晃动一下,努力平衡身体,额头上一滴汗珠沿着脸颊滚落,停留在腮边莹莹闪着光。
7 m/ x9 y0 v9 u0 Y$ r   爱有时很复杂,有时也很简单,有时很迂回,有时很直白,有时象行走于雾中难以捉摸,有时就象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姿一样直入心底。
! Y' W3 I6 h% T" B   门忽地被推开,一名巡逻队员探进脑袋,“这么晚还练习呢?”
0 x& ?. _' o# A   “马上回、马上回。”沉浸在梦境中的我忙回答,贺明也忙穿好衣服跟在我身后。黑暗中,我摸索着抓到他的手,用指尖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写一个,他就用头跟我碰一下,写一个,他就用头跟我碰一下,最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指。
$ f) @" M4 m6 }) r: N   原来爱可以这样说出口,爱可以这样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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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 A9 }7 K! y9 L2 W   巡演就在夏末丝丝的微风中开始了。, I/ L) y4 T# Q  l, x
   除一辆大囚车外,监狱还派了辆小车让我、老祁、齐林和效妍乘坐。老祁觉着和年轻人挤在一块没什么可唠的,便自告奋勇去后面的囚车上陪武警战士。用他的话讲,这年头有不怕政府的,有不怕公安的,可没有不怕武警的。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安全!
( |& Q9 _2 j; F4 u; p   我有些后悔,一直以为看押的武警不会同意我们上那辆车。
* [  ?( d7 u5 W: o2 Z& \8 n: _   一路上齐林揶揄效妍什么公主脾气小子模样,深为她的人生大事担忧,我将警帽搁在手上,一边转一边笑着听他俩逗嘴。- I/ Q* q! k8 B8 w5 _4 h+ ~) M1 a
   效妍抬手拨了拨被风吹起的发丝,冲坐在前头的齐林说:“齐公子,还是多给您自个儿操操心,哪天您家老佛爷再光临咱院,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吧?”' O" X$ E: R+ O. w4 E
   “我容易啊。我那是。。。甜蜜的烦恼。懂吧?你得搞清楚有饭不吃和没饭可吃--不是一回事!我,富足之后为吃哪一口而忧愁;你,且得为温饱努力呢!”齐林故作烦恼的皱眉与深表同情的不屑转变得那么迅速,看得我和司机都笑出了声。
' J/ r6 b7 C8 }; g   效妍脸微微有些发红,“去去去,不和你贫嘴了。当着外人面,不想揭你老底儿。”9 n( N9 O$ r; @1 ^- t; y7 r
   “别呀,揭!”我在一旁无原则地鼓动。旅途本来就很闷,真想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打嘴官司。& R. `! I& S0 U9 `! e, Q8 R
   效妍扭过脸冲我笑笑,竟有几许难得的女孩儿温柔。“齐林,咱别窝里斗啊,平日练兵一致对外。”. A- X% M6 K5 c9 h. V
   “这你可为难我,赵同学现在可跟我不是一般关系,再说了,人家品质单纯得一丝不挂,怎么挑啊。”
6 L) Q/ v7 I6 R9 W, k- ?1 g   我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中国话会说吗?”
3 \: @) d: N) |4 R/ I6 t+ C   他侧过头躲避着,大喊:“别惹我,不然我可曝料了啊!”
* q: r! p7 x* |% z" t# z   效妍一听,作势拉开我的胳膊,装作保护齐林的样子,一股好闻的清香就沿着发梢飘进鼻腔里,我赶紧收回手,她却仍然抓着我的手腕没松开。9 l0 K7 O# R8 m# J" o
   齐林在前面摇头晃脑,“据我多年学习和实践的经验,单纯的赵同学目前陷入到了一种。。。一种莫名的状态,在这种状态呢,人会变得很无知、很愚笨、很固执,又很喜怒无常。”! ~# l! q0 X) Y# t1 s
   我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有所指,一时竟没有想到反驳的话。身旁的效妍似乎也还想继续听下去,抓着我的手侧着身,专注地看着齐林的后脑勺。7 h1 F0 _" C& v- v
   我忽然感到这样一种姿势的暧昧,忙直起身子,手趁势挣脱出来,不知为什么,我转头对她笑了笑,看见一贯爽朗的她眼神竟然有些不自然地闪烁几下,很快地仰靠在坐背上,象是欣赏窗外的风景。: A7 K" g, S4 s1 q) q  d
   齐林转头看着我们俩瞬间变得矜持的表情,“怎么,说到谁的痛处了?”
0 I8 G- O$ D1 z$ N$ E) D' n   我抓过一旁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就你聪明?” “我可没胡说。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一个优点,眼--毒。”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我俩,哼起《甜蜜蜜》熟悉地旋律来,引得单位的司机也嘿嘿朝我乐,似乎真的知道了我不可告人的秘密。2 p) E4 V# P+ ]5 F* R8 ~' O
   车里的空气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效妍直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齐林的话太过暧昧,使我们之间竟真的生出尴尬来,那种应该有点什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尴尬来。
! M/ j1 T* H4 O% Q4 c   * a3 ^7 H5 c5 G! m3 k! D( Q
   在高速路口等后面的囚车时,我说出去活动活动腿吧,效妍掏出手机看看短信,嘴里唔了一声没动作,齐林便跟我下了车。) d& L, o7 e$ O0 l, c( j
   顶着车辆穿流而过卷起的风,齐林象是怕我听不见般大声说:“我没说错吧?”* h8 K# j1 U# }5 I3 t( Q& Z
   “什么?”我边退边问。
& Q2 A  b3 Q/ C- G! y1 A% e   “瞅你这些天忽悲忽喜的样儿,别告诉我说是工作闹的啊。”他哼了声抬手扇扇呛鼻的汽油味。
5 i4 N% Y$ M" C1 V4 V   我没有理他,沿着看不到头的公路向后面张望。
6 x& A4 K# R" @# m% g. Y2 V$ |: V& f   “那个。。。效妍。。。还真和我问过你的事情,挺认真的。”他来到我身边,轻轻地说。
2 `( \# n2 P/ h9 r% U7 U( x   我颇感意外地张大眼,只见他噘起嘴,向车停的方向甩甩头,“其实,小姑娘不错。。。你自己看着办吧!”
% i  d! Y  ^, P4 G+ X( U8 P   视野中出现了标志着“司法”的囚车,我没去深究齐林眼中深藏疑问的目光,没去管口气里游移不定的态度,或许,在他看来早已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我却始终没有和他谈及这方面的话题,算是有些奇怪。仅此而已吧。" ^& Q3 P/ |6 ^) s$ s
   挥了挥手,车子“兹”地一声在我们面前停下来。
; B7 p; p4 E" C- C* w2 E; j   我让老祁到前面小车里去坐,说怎么也不能让老同志一直替我们受罪。他非常受用地点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开心地拍着不时转头望我的齐林一起朝前面走去。# V5 J4 F6 \3 ^7 S; v/ S& V
   囚车被铁栅栏分为两部分,后面挨挨挤挤坐满三十个犯人。前面除了四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外,就只剩一个座位,紧靠着栅栏门。小武警的年龄很小,一眼稚气,却一脸的严肃,仿佛承担的职责多么神圣,任何一个疏忽就会导致与《空中监狱》或者《亡命天涯》那般的惊天风云,天下于是大乱。) Z8 j( R6 I) q! C% R$ i( Q
   我笑笑和他们点头,在老祁刚才的座位坐下,装作不经意地向后边看去。贺明挨着窗户坐在最前面,也许是昨天刚刚洗过澡的原因,洁净的额头泛着光,是那种青春、健康、活力的神采。还有,我甜蜜地想,还有就是幸福的笼罩吧。他带着温和的笑意也望向我,仿佛在说:终于来啦?
8 D% o: S+ g" w8 y; T' b7 M2 \   改装后的大囚车出于安全考虑,后面的车窗整个被封死,加上没有空调,感觉很热很闷,大多数犯人都昏昏欲睡,我和贺明就在轻微的颠簸和外人的无知无觉中对视着,忘了我们从哪里来,要去向哪里。
( V$ W  M* k0 l! a5 `2 T   忽然贺明眯起眼睛,象过去做出某个决定时一样,用力咬了咬牙,大声喊:报告。
' K* }6 e6 G% B/ C/ J+ h9 V3 s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见他闭起一只眼朝我呶呶嘴,象说:瞧好吧。
3 t, o* ?; [' S& c. D  K   小武警端枪走近,“什么事?”& `% k0 K& Z: U) }7 t; {" G9 u
   “报告,要上厕所。”5 Y# b/ w1 U6 h+ v8 K
   我恍然明白他的用意,就在武警打开门准备进去时,忙起身说:“我来我来。”) k3 T9 l1 n3 _7 T% g
   “注意啊”他还不放心似的叮嘱了一句。
/ I9 @$ }6 i8 T0 N  `  
* l/ j* m  p, _7 P/ Q   替贺明打开手铐,我跟在后面来到车后门放着的一个塑料桶前。站定,他扭头冲我吐吐舌头,压低声音说:“我。。。可解了啊?”9 |' p1 O  Z6 N3 {8 U
   脸刷地通红,心说,你倒是想不尿,出这么个主意!
6 H: i9 s0 N4 o( k  t, p* Z   他支起胳膊作出夸张的动作,趁势飞快地牵牵我的手,脸上露出调皮的笑,甚至还从鼻子中哼出愉快的声音。
+ ]: D* i2 U; }7 U' r   他真的就往塑料桶前站站,解开了腰带。慌乱中我忙扭过脸,却瞥见了从指尖处泄露出的几缕油亮的毛发,黝黑而茂盛。没敢再看下去,我向后退了退。贺明坏坏地冲我一乐,仿佛阴谋得逞般得意地一掏一掏站稳,清亮的声音便笃笃响起。1 J3 j# r; A) s7 c% t
   不知是车颠簸了一下还是别的什么,我竟眩晕了好久。# K$ g8 B' ~5 d) O
   背着所有人,低头重新给他带好铐,熟悉的温热的呼吸越过头顶,不用猜我都想像得出他微微上扬的眼角露出的笑意。手与腕接触的瞬间,我轻轻捏了捏,耳边传来他类似叹气或呻吟的喘息,真想让这费尽思量换来的短暂触摸留得久些,再久些。
. a$ v/ u, v9 ]* f1 {: U, k   这,算是我们未来的预演么?甜蜜、刺激、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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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2: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5 o4 y- ?. t3 P2 [
   每天演出都很辛苦,常常是下午一场,晚上一场,第二天继续赶往下一个监狱。
+ R' P1 E. J0 H* e8 X( c9 W   我没有再上过小车,每次都将老祁硬推进去后,一屁股坐到闷热、颠簸、甚至有些气浊的囚车里,小武警以为我受了什么人的欺负,小声跟我嘀咕这帮老家伙坏着呢!我望着贺明笑笑,那一路的奔波就象很小时看过的《大蓬车》般乘上了欢快敞亮的歌声;
4 ^5 @1 V) q4 \. a) U% Y! I   每到一个监狱上下车,我也总会借着让贺明整队的机会,站在身边看他一边颇为专注地喊口令一边用余光瞄向侧后方的我,那个时候,他好看的朝向我这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要给一个别人都体会不到的微笑,阳光里,我们就在众目睽睽下用笔直的姿势、柔和的背影还有平静的呼吸传达牵挂、询问和衷肠;
) k, \0 y' k! |7 t5 J( i) k   唯一能看到穿着便服的贺明就只有在候场的时候,身后的齐林也许是在注意舞台效果,我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曾经拥抱过、亲密过、抚摸过如今却不能随意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凝神捕捉他向我展示过的“我爱你”的动作,仿佛五彩灯光下,他每一个肢体的伸展都在演给我一个人看,让我猜猜其中蕴含了多少言语所不能尽述的浪漫。3 M- c& O6 l# v5 [: Y/ E4 C& O7 k  P- I
   是甜蜜也是痛楚,是欢喜更是折磨。以为脱离了高墙电网的藩篱,就能有大段大段的时光供我们享受,却忘了:走出,除了给彼此透一口气的宽松外,各自承担的角色留给我们的自由其实很少很少。' M) J& S! u8 x  I
  
/ ]1 p, R$ P# k8 G+ d. J   终于在周末迎来了巡演的最后一站,驻地单位为了方便安排,把演出定在了星期天,这让一路兼程的我们能暂时得到缓解,齐林嚷嚷着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份劳累,直感叹国家的钱不好挣!, Z& I/ I; _- i# }
   等候安排临时住宿时,那个单位的民警也看出贺明是个小组长,不时喊他上楼下楼地照看人员和行李,就在他脚不沾地不知第几趟跑出监舍门,忽然伸手扶了扶门框,原本很红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直站在远处留心的我心里一惊,脱口喊了声贺明。也许是语气显得太焦急,引得老祁和那个民警都将目光投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3 p& K! p* T: J9 u( q) B6 x
   我没法在那么多人面前慌张地跑过去,哪怕是用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问问哪里不舒服,怔了怔,我朝他挥挥手,装作有事交待的样子,极力显出镇定来。
3 y4 F8 {* y8 J( o# y9 }2 D/ E   贺明咬着嘴唇想快跑几步,最终还是艰难地一步一步移到我跟前,我几乎要伸出手去搀扶,动了动又放下。走近,他努力想笑,却掩饰不住痛苦的表情。
0 Y! D. p7 ~8 C% {8 j) N% U$ d   “怎么了?”5 s- F* y2 I4 @/ `4 {' ~
   “咝--”,他吸着气,眼睛闭了闭,用力揉揉肚子,“可能是吃得不太舒服,今天早上起来就去了好几趟厕所,中午没敢吃。刚才跑累了,有点晕。”  E4 S( T4 C0 t0 |
   恍然想起在车上从来跟我要练习一路哑语的他很安静,甚至还眯眼睡了会儿,原来。。。我又气恼又心疼,暗怪他不早说,现在找药都困难。! B1 c% E, F3 Q1 C* {5 ~
   “不怕,休息一会就好了。”他仿佛看出我的焦急,竟柔声劝起我来,临了,还不忘加一句,“心疼啦,没事没事。”5 ]; U4 e3 H1 T1 |/ Q+ g. M
   盯着贺明最后一个走进监舍楼,我扭身来到正和老祁闲聊的那个民警身旁,装作无意地问医务所有没有氟哌酸或泻利停之类的药,忙着诅咒各自领导的他随口道,不舒服啊,一会儿出去我到办公室给你拿点。我有些为难地搓搓手,也不考虑什么后果了,勉强笑笑,那个。。。那个犯人可能是拉肚子。他看都没看我,继续飞溅着唾沫对老祁说那些王八蛋领导是人么整个就是猪头啊。趁空撂给我一句犯人啊,没事没事,结实着呢,会装着呢!别理他们。6 j+ h" r  n" t$ q9 C" v4 h
   这话我太熟悉了,熟悉都就象我身边同事,语气、内容、腔调如出一辙,怪不得都说天下监狱是一家,相仿的不仅仅是自以为是的蛮横霸道、时运不济的自怨自艾,还有硬如顽石的铁血心肠。我知道不能怪他,长期浸淫于监狱这个大染缸,彼此间的冷漠与防范说不上孰因孰果,共生着、促进着、繁荣着。$ Z2 v  `/ N) w2 D. Q; n0 b) u
   吃过晚饭,这个监狱对口接待的教育科什么领导阴阳怪气地问有什么安排?见我不吭声便转向老祁说要不要放松放松。我知道所谓放松无非就是洗洗脚、按按摩,真让他们干点什么还未必有这个胆。我推说太累,老祁就和那人打的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Q, r+ F/ ]/ R# @8 r; E* X) D
   牵挂着贺明的病情,在招待所里坐卧不安地来回溜达,一旁看书的齐林抱怨:“要是想去腐败就别装纯洁,在这儿转什么转?”
/ G0 P2 x# C! C) T/ X" S   象是想从他那儿找到些支持,我竟说了实话:“刚才贺明病了,脸色白得吓人,要不。。。去给他送点药?”
$ o) ?4 m( z5 i/ S# Q9 o   齐林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一个人去?怕是不让进吧?”8 a; f$ @% ]- W5 Q0 B: |% Z' J
   低头想了一会儿,跳下床把药揣起兜里,决定去试试。
5 R" e5 `0 I7 V: u   监狱大门值班的民警是一个干净清爽的中年人,仔细看了看我的工作证、警官证,最后还是说不行。我为难地问能不能让你们的人带我进去,放下药马上出来。
* T% h& Q! D3 k! u   “不行啊”,他皱起眉头,方方正正的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你也知道咱们监狱的规定,没有相关单位的审批,谁也不敢放你进去。哎,象你这么关心犯人的也不多见。”
' m+ t! ?: ]' G# c2 M   大概见我真的很焦急,他想了一下,又拿起电话:“我再帮你问问,看看里边值班人的能不能出来拿。”! h- \% }& w* Z/ m3 e4 Z+ v
   透过话筒传来长时间的嘟嘟声,半晌,他放下电话摊开手摇了摇头。
; Q4 p( z2 y$ D4 a6 Q   他的表情很诚恳,让我彻底放弃了继续央求的想法。哪里都有好人,只是,好人怎么就都这样人微言轻呢?
/ B% @6 |4 ]3 f   夜色中,我一步一步后退着注视眼前这所监狱,也许是长期进出自由的原因,我从未觉得它真的象牢笼。可此刻它却决绝地划分着内外两个世界,即使刚刚我们还在一起,转瞬,相见的愿望就变得遥不可及。想着几天来为了那些小小的,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相聚费尽的心力,为避开众人目光聊以自慰的所谓默契,一种悲凉由然而升。1 [! c0 T- i2 s3 y3 c" P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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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3:2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2 L  i& T0 C/ {  I* h* y! @4 l/ f   转身,齐林靠在监狱门前的路灯下,穿着那件我看不懂是新潮还是老土的汗衫,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我。
: Z; q& @2 m. C3 y) m# P: z0 a* x3 t   “以为靠身警服就能闯进去了,怎么,吃闭门羹了吧?算你命。。。”,不知是发现话太直刺激到我还是看见了我不同寻常的毫无生机的脸,他忙拍拍我的肩,“正好,我认识一个不太大的官,说不定帮得上忙。”
/ O9 U9 W) |( L( V5 P, U   他掏出手机拔通,将脸扭到一边,没听清含糊地喊了声什么称呼,“。。。今天住在XX监狱,明天回家。。。有个事。。。就是带队的指导员,给人送包药。。。能有什么后果啊。。。得得得,别跟我说这些。。。行,行,我们就在大门呢。。。谢谢啊,下次去你那再教你家小祖宗几段。”$ h! f2 s- b/ y
   我意外地盯着齐林收线,他转头推了一把正发愣的我,“走啊!别一会儿人家找不到你。”! O. ~/ q7 f- b5 _6 E/ Y* M; `5 m
   就在我们刚回到大门口,刚才那位中年民警恰好嘟嚷着走出值班室,一见我就喊:“早让监狱长打声招呼,还用得着那么费事啊?”, I4 P* X8 F$ V* N) G
   齐林站在警戒线之外,朝我摆摆手,象往常那样挤挤眉毛 ,吹着口哨消失在黑暗里。
0 G# B7 A! s* c: W$ o1 B. Y: x# Q9 H  
* Y; Z0 Z; X8 m& q* o8 `   从大门到监内要走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里面被两侧墙壁上的日光灯打得通亮通亮。从这头望过去,那边尽头处的出口深埋在黑暗中,仿佛走过去就是踏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脚步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响,一下一下敲击着满是困惑、失落、愧责、无奈的心。我从没有象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在现实的环境中,我所固守的、遵循的、坚持的竟不能保护好深爱的人,那我怎么还会深信不疑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和信心去改变什么、说服什么、争取什么、拥有什么?拱形的隧道仿佛在一格一格地收缩,逼仄,令人喘不过气来。
$ b& a& A+ X- ^9 b* D   下午见过的那个民警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奇怪地问我有什么事,估计他早已忘了那些比发牢骚更无关紧要的东西,便简单地说看看吧,别明天有什么意外影响演出。我能清楚地感到他撇撇嘴转身后隐约的潜台词:有病!
: y. \" z- B- w6 \5 p   号房门敞开着,犯人们都已躺下,贺明就睡在门口那张床上,只用被子一角搭住腹部,肩背和腿裸露在外,头侧向里面,不知睡着没有。" H" X% G$ _6 b' j& I
   上铺的段海亮一骨碌爬起来,“指导员,怎么这会儿。。。”
2 ^) }) Z+ E/ W2 W   我无声地指了指贺明,示意他莫惊动别人,他跳下床轻轻推了推贺明。& ]! B& c* P6 R1 n2 Q
   贺明略微呻吟地翻个身,只一天功夫,他就象瘦了整整一圈,憔悴,苍白。被子随着翻身掉下来,露出我给他买的白色内裤,还有隐约可见的延伸到里面的毛发。他下意识地伸手揪过被子盖住下身,挣扎着想坐起。3 ]3 n5 v+ P# R' |  s
   也许是当着段海亮的面,贺明讪笑着说:“赵。。。指导员,怎么还麻烦你这么晚拿药进来,这点小病熬一熬就好了。”  x7 F  N1 U" \3 x" d# P1 S# A
   我不知该说什么。请原谅我的无能,原谅我这些天无知无觉的迷醉。原谅我对冷热的忽视,原谅这个冷酷的世界吧。5 `4 m0 S. w4 w% C
   怕待得太久无法抑制,我将药递给段海亮,低声交待用法和用量。我还想替他把裤子掖好,问问为什么不舒服还睡在门口。可我什么也说不出口,顿了顿,飞快地转身离开。$ [+ A! h$ A1 O
   % M& S% G+ H* r/ E: U
   回到招待所,齐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斜靠在床上看书。见我进来,打着哈哈,“这个老祁,不知被人招待到什么地方,别找不到北回不来了。”
7 z! H5 ~5 \4 a1 z- _   我默默地倒水,面对面与他坐下,默默地盯着他。( I# X% P! V1 S) y9 J% @  n1 g& E7 h
   “别啊。。。你别。。。这样看我。。。好,刚才是我舅,是你们监狱局的局长,交待清楚了吧?”+ Z2 D- _2 J4 O! ?( ]
   我长长舒了口气,躺在枕头上用手遮住脸,“这我就懂了,难怪。。。”7 u( c0 R7 `0 Y; g. X  O
   “求求你别弄得跟电视剧似的”,齐林扔下书,“当初就是为了排一个有新意有内容的东西才让我舅介绍的,你别把它想得那么肮脏,我这近似于帮忙,真的,酬劳算特低的。。。”$ t' g. |# [$ p# }5 w9 K2 X
   “我明白--”,我没有睁眼,半真半假地说,“你这样的人还会介意钱?我怎么有眼无珠没看出来身边的贵人来?”) o! B1 H7 k. {. O% K/ }) x
   感觉脖子被用力掐住,齐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床前俯视着我,咬着牙恶狠狠的模样。他垂下的发丝沾在我的鼻尖,痒痒的,忍不住笑着想挣脱。
8 Q- n, v8 y' J2 E0 s   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轻轻松开,却没有马上离开,在缓缓移动的过程中,一种类似抚摸的感觉掠过肌肤,我惊得浑身一抖。
, R4 b/ {# r: K/ N6 Q  v8 d( W   只有一秒钟,齐林已起身背对我,依旧大咧咧地说:“贵人办贵事,贵事贵着呢!打算怎么谢谢我。”
4 ~" f3 z  P' c4 H5 g8 H   “什么贵事,送我进监区?不送也没什么,拉肚子也拉不死人。再说,明天演出受影响,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让他为我送药的事情多想什么,尽量放松了语气。# \5 I+ \0 a* d- E$ g
   他似乎微微哼了一声,走过去把虚掩的门关上,在床前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没头没脑地说:“有人也许很傻,有人也许很瞎。这世上的路多了,为什么要挑一条最难的去走?”5 k& u0 i: [* `6 C1 V2 L  H
   他说得很慢,仿佛在斟酌着每一个词,每一句话。
2 Y/ l/ l# b8 d6 _   心里咯噔一下,直直地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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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4:2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b) Y7 b- |" ]( Z6 p
   这个监狱没有专门的礼堂,舞台就搭在大院中央空地上。我、老祁、齐林、效妍还有昨天负责安排住宿的民警就站在舞台侧下方, 第一次和犯人离那么近地观看演出。大概是效妍的原因吧,明显感觉换场时许多犯人朝这边张望,甚至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齐林捏着下巴碰碰效妍,“这下不用自卑了,虚荣心莫大满足。”效妍瞪了他一眼,扭身让老祁送他到后台候场。+ q3 l5 E3 Z4 C& u
   那位民警瞅瞅离开的效妍,似乎带着很多的感慨:“毕竟是大单位,作派也大气,敢让女人参加演出。”
* N- ~& E7 o" }3 x4 ~; s4 a   齐林眼睛看着台上,随意问道:“不用女演员怎么办?”3 M9 i$ x8 E& A3 g3 X0 E
   那人扑哧笑出声,用手挡着嘴,凑在齐林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我知道他会说什么,以往监狱里凡是节目中需要女性角色,总会让男犯装扮一番,涂脂抹粉,一律披肩发、红嘴唇,酷似当今的“芙蓉姐姐”。% {; h* S7 g0 e8 m: E6 [
   齐林带着诧异的表情摇摇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1 @" w6 j2 a% x/ Q4 d   “这有什么?你看这下面两千犯人,每天哭啊笑啊打啊闹啊的,就一个目的,怎么舒服地熬完刑期就得。为了这个,你有什么长处都行,会按摩的、会修脚的、会打球的、会唱歌的,有一件算一件,只要能让干部们高兴了,就能脱离苦海,悠哉悠哉过日子。。。”
7 L3 a3 _4 N$ q+ d   这时,老祁从后台探出脑袋,示意我们别总在太阳底下晒着,也过去凉快凉快。; n; q+ N1 X1 |; r
   《新生》舞蹈开始了,随着时而激昂时而悠扬的音乐,悔恨、磨炼、向往、亲情、渴望一章一章如画卷般展开,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表演着已经重复了许多遍的动作,包括贺明、段海亮,包括效妍。当段海亮充满忏悔地扑倒在效妍面前,喊出一声“妈妈”时,底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甚至有些人开始偷偷擦眼泪。
* ]0 q' _- G- s) X! [   舞蹈结束后,下一个节目是独唱。在纷纷下场的人群中,贺明一个人拿着笛子站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等待接下来的演出,他不时拿手在胸前往下顺,似乎是想平复刚才的喘息,脸色比昨晚好些,却依旧苍白。他象是也看到了我注视的目光,习惯性地举起笛子在头上敲了敲,算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招呼吧。2 P+ ?8 j* n0 C5 g# w
   那民警对刚才犯人们热情的反应很是不屑,继续着他自以为卓尔不群的议论,“最他妈变态的是。。。哎,你们听说过‘搭股’吧?”,见我和齐林均没有反应,他越发眉飞色舞起来,“那些犯人仗着年轻精干,为了获得保护和好处,搞什么同-性-恋。唔。。。这词儿我都不好意思说,下一次瓜一袋奶粉,贱吧?嘿,下瓜应该懂吧,就是就是。。。”他伸手做了个极其猥亵的动作,“不过。。。也难说就是为了好处,在这个地方憋久了你情我愿,找个东西发泄一下,能理解能理解。”; L0 u3 e: H( g2 @( p' Y. \* L
   他的话如同震雷在耳边回响,我相信不远处的贺明也听得一清二楚。我们几乎同时抬起眼望向对方,余光里,齐林也抬起头注视我表情的变化。
5 {% E$ v0 V# @# v& Y8 z   我不是没有听说过监狱里的这些传闻,或者事实吧。就在老祁过去偶有的提及中,我很少做过自我联想。在我看来,那些行为如果存在的话,也必然是因了对生存环境的换取,对口腹之欲的贪图,岂能与爱有干系?然而这一次,我却不能遏制地觉出一种被人剥光衣服展览的羞辱,也许是因为贺明在?也许是因为齐林在?也许是昨晚行走在隧道里的自责暗合了他刚才所谓的保护与好处?总之,一瞬间,我开始开始怀疑一切的初衷不再那么纯洁干净,怀疑是我利用了这个长久以来单性世界对贺明的压抑,使他不自觉地走上了一条与本不属于他的路。
; l% J1 i- C2 [" `7 ~/ i) h   我茫然地盯着贺明,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拿在手中的笛子无意识地摇动着,难道也在沉思?
4 s1 b, s) _: O) L# c) S, l! t   齐林喊了声贺明提醒他该上场了,眼中那个身影走上舞台,可我再也听不出笛声中的欢快与悲伤,仿佛再不配享有那些东西。
" f" `4 n" H+ a4 m   9 U) _% V9 Q7 L' [. D1 t. \
   我不知道演出是如何结束,监狱是如何授旗,每个人如何登车,我们是如何行进在路上。( h/ x# k# q: m& m
   我承认我不是卫道士,可我从来也不曾说服自己怎样正视自己和常人的不同。其实对于爱情,我始终都是一个悲观者。只是与贺明,我不知怎么就萌动了隐约的情愫,不知怎么就品尝了久违的甜蜜,不知怎么就忽略了严厉的现实,不知怎么就以为能改变、能侥幸、能拥有。可从昨晚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无能到今天那人口中吐出的逆耳却未必不实的话,我就象忽地被打回原型,又回到了轮回的起点:人生于我就是苦旅,我不可能与幸福牵手。0 ]+ z" A' s5 w: J' A% l
   透过车窗,前面的路没有尽头。飞闪而过的一切只是风景,不肯为我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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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5: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5 t: `- z' ?; x: ~, t
   路途还长,将身体斜放在椅背上,我不知是躲避来自贺明询问的目光还是真有一丝疲倦,闭上眼,回想,一幕一幕。
4 L6 p9 H. r- @& m7 E   我想找出能回答那些疑问的最初情节,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也好。可两个月的光阴就象被踏乱的皑皑雪原,根本分不清是谁给了谁关切的注视,是谁给了谁默许的眼神,是谁读懂了谁的目光,又是谁把谁心弦拨动。- G; G3 V0 s1 ^  o3 Z4 l* `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是坐在最前面段海亮与贺明的声音。透过微张的眼帘,贺明不时用肘碰碰段海亮,似乎在怂恿他做什么,段海亮一脸的犹豫。9 M" ?" d& J2 T0 C0 X
   “指导员”,终于他开口了,“这次回去有什么安排啊?听说还要去省城汇演,是全部去还是挑几个节目?”
: H  n1 T) z& L, a   我闭着眼睛欠欠身,“是,再过十天去省里,哪个节目我不清楚,回去好好排练就对了。”7 o0 p, c/ g* k# w' x0 \1 y
   “那。。。那我能赶上吗?”贺明在一旁追问道。心里闪过一丝又甜又酸的不舍,我明白刚才就是他想找个话头才鼓动段海亮的,真是难为了他。
8 Y# p' A9 l; R   睁开眼,看见贺明瞬间流露出轻松和欣喜,似乎刚才因我沉默而生的担心,随着我的转头倏的如同窗外的树木,眨眼不见了踪迹。对呃,那个民警所说的一切在他听来已经不那么新鲜,或许在犯人们中口口相传的犹为更甚,他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正被什么困扰被什么煎熬?+ }( o- s; _' j) P
   “赶上?”在嘴里重复着这个词,赶上什么?赶上那些要躲闪要深藏的依恋,要隐忍要设计的相聚,还是被蔑视被轻言的幸福?
/ a1 j2 T% B% p& T- s5 M# V2 T   “是啊,我还能不能在出去前再和。。。大家一起去省里?”不明所以的贺明扬着充满阳光的脸问。
3 p4 u; e4 u5 x( Y" j   “去演场舞比回家还好啊?住监住神经了吧?”段海亮在一边顶了他一肘子,不屑地说。
8 \% e: Q2 k( F" |' \   贺明没顾上回击揶揄,张着嘴笑着等我的回答。
( {! ~+ Q3 z* T% n+ U8 P   “能吧?”我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纯净,如果这笑意能永远绽放在阳光下,绽放在被期羡的目光里,绽放在被祝福的言语中,该多好?
8 v: l: t2 {' g$ O4 y9 ?9 }  
, }! [' ^! M5 X8 U/ \1 V9 Q   回到监内,犯人们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库房里倒腾,贺明在来来回回的穿梭中,忙里偷闲地朝一边站立的我不时瞟几眼,灰尘沾上有汗珠滚落的脸颊,随着随意的拭抹画出几道污痕,映着憨厚的笑容,更显出几分可爱。/ _- E8 C8 w, [# Z4 X
   终于,楼道恢复了平静,只剩贺明一人在里面归整着什么,偶尔传出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在考验我的毅力和决心。3 A# W. a; J6 `7 i( m9 B8 `
   他留下是故意的,正如我多余的“现场管理”。我们,都只是为了在对方身边多停留片刻,还有对某些可能懵懂的侥幸期盼。我甚至这样为自己解脱:将我们紧紧连在一起的,并不是那个人所说的原始的被压抑的欲望,不信,就证明给自己看。
# n" G8 U( C: Y! p   走到门口,他背对我正吃力地搬动一只箱子,弓起腰身将衣裤绷得紧紧的,一截小腿露在外面,优美的肌肉线条因用力不停抖动。. r+ Y% h# O: J4 G3 E
   我默默来到他身后,一起用力把箱子推到墙角,听他带着不知是不满还是庆幸的口吻说:“哼,都跑啦,光留下咱俩?”
3 d  }8 \+ r/ H' h   我直起身子,指了指他额头上几道汗迹,掏出手绢递过去。他竟扬起下巴冲我一乐:“我。。。又看不见,你帮我擦。”说着就将头伸到我面前。0 M5 I. g+ D- k' _: i
   熟悉而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热浪,还有无法阻挡的热情。我不禁晃了晃,倒退一步才稳住。记得以往每次我都要笑着让他张开双臂,仔细探索腋下散发的淡淡体味,直到他怕痒般弯过手臂夹住我的脑袋,低声说我好出汗不好闻。
; g3 Y: D5 P2 O- U+ Z   我不由自主地揽过他的头,轻轻替他擦掉那几道汗迹。手还没落下,他就猛地搂住我,将身子贴近,“这些天想我没?”声音有些颤抖,冲击着我本就不够坚强的防线。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地响起,仿佛要冲破令人昏昏欲睡的幔帐:我不要这些,我要证明最初吸引我的是夕阳下那张单纯无比的笑脸!
: v' C  h3 }6 `) Y   他绕到背后,紧搂的手却没有松开,鼻息热热地拂过耳垂,撩动着忽起忽落的欲望。他用苏醒的坚硬的身体撞击着我,嘴里还发出梦呓般的呻吟。沉醉、昏睡,相较于清醒是那么容易获得,只要跟随冥冥中的召唤,澎湃、汹涌、忘我就轰地漫过天灵,淹没一切烦扰与困顿。我无力抵抗,无力分辨这份沉醉中有多少源于欲望,多少源于精神。
: t% w/ Y  d8 J' r  c8 Q   忽然,门被推开。许是过于投入,我们都没有听到应该响起的脚步声。
3 q2 M2 R3 P& E5 z, t   贺明在身后迅捷地松开手,似乎还有意无意推了我一把,不知是谁的手与柜架上的小物件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Z' N) L: A7 }3 N1 H
   段海亮探进脑袋隔着高高低低的柜架一边寻找我们的身影,一边大声说:“指导员,外边有个干部找你。”4 }' J+ h* O5 `0 e& w
   贺明不知什么时候已蹲在了很远的墙角处,装作刚刚直起腰的样子,还用力揉揉后背,转过来喊道:“指导员在这儿呢!指导员,有人找你。”
) K7 C0 M6 ?% f5 n) z   我晕了许久,为贺明决绝的清醒与敏捷的反应,为他所主宰的开始和毅然的结束。他,应该没有沉醉吧,要不,怎么会如此机敏如此警惕?随着血液涌上头,心却忽地坠入无底深渊。8 y  K- f! C8 I" `
   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小插曲或许会让我们彼此吐吐舌头,用唇语责怪对方不小心。可现在,那些机智、调皮、掩饰,还有刚才迅捷的一推,都似乎变成某种不堪的狼狈,映照出我们之间见不得人的猥琐、丑陋甚至龌龊来。( q" d2 c' [$ F) p/ p: X
   “在这个地方憋久了,你情我愿,找个东西发泄一下,能理解能理解。”昨天那民警的话轰地又回响在耳边,我机灵打了个冷战,一直被我紧紧抓住当作救命稻草般的“情感”,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盗铃者掩耳的棉絮,破败飘零。
3 C3 I! ~1 g7 J$ r   贺明已走到门口与段海亮说笑,努力掩饰刚才的紧张,我朝他望了一眼,目光里应该写满了他搞不懂的内容。似乎是担心被段海亮看出什么,他躲闪着问:“把门锁了?。。。你不上来了吧?”
) f0 F9 r0 D7 P! a   “锁了”,我边往前走边说,象是要逃开这个地方,永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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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46: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h# `+ x* C$ }  ]! f) N' Y7 K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如此介意这些,这些其实根本无从分辨孰因孰果,孰本孰末的东西;这些即使弄懂了,在日后生活中也未必能让我在面对种种表里不一、虚情假意、甜言蜜语,面对虚妄的拥有、羸弱的充实、善意的放弃荒唐的迷乱以及,缥渺的爱恋时就多一份智慧的原则。这些,原本不该用在贺明身上的。
9 |! _  ^. P  k$ U8 k  h   贺明始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我相遇时不再侧目的微笑,人群里眼神交汇时迅速移开的茫然,还有故意躲开两人独处的机会中,他眼中的喜悦、调皮、希望渐渐地被疑惑、不安、焦躁甚至失望所代替。
  G; K* a* t7 m% I  h   训练依旧继续,而我与贺明之间却又象竖起了一道高墙,他在那头看不到我,我在这边无法言说。我不知如何解释那种病态的对单纯的执拗追逐,以为折磨了彼此,熬煎了思念,就会有什么涅槃,有什么被升华吧?( {8 r% x. m9 a5 c2 S  x3 Y# E
   就在这个时候,小玲来看贺明了,一个人,并没有事先给我打电话。; `7 ^, M2 b7 W% }+ S
   那天在门口和同事多聊了两句,进来时犯人们已去了礼堂。就在我随意翻看值班犯记录本上的进出登记时,猛地发现一栏里写着“贺明接见”,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值班犯回答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 P: _( M* ?7 X. P5 m4 G- C   心里蓦地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快步往接见室走去。隔着许多人头,贺明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扳着头,栽歪着正和对面隔着玻璃窗的小玲低语什么。% a4 `& Q! w+ H+ ?& E2 |, P; O! o
   拐进另一间监听室,里面有几个民警正嘻嘻哈哈聊天,没什么人认真听犯人和家属说的内容,哪有那么多密谋暴狱的事情发生,中国的黑恶势力远未成形。
$ v/ K: O  h' d" F' h& n: A6 |9 x   老祁见我进来,一幅不言自明的模样,递给我听筒,“正吵呢!”
1 C9 w1 i3 o5 M2 ^# \! l! `2 r   话筒里传来两人的声音。
# j) b* {$ [# X. ]; T& b/ k. B: ~   “你别再说了,我知道。。。。过去你对我好,可现在。。。你根本不知道我成了什么样子?”
+ j# p8 r8 Y$ U" [2 U( f   “。。。啥样子,还能成啥样子。你比过去成熟了,老练了,我也懂了很多事。。。”0 {7 d$ y5 F" E) @6 ~' }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你回去吧。如果过去的那些事情让你难过,尽早。。。尽早忘了吧。啊。。。”
* y8 H  F6 i. l; Y: e   一阵啜泣声后,小玲仿佛积攒了半天力量,声音打着哆嗦:“哥,我本来不能说,我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的。可。。。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过年在你姑家下午。。。你记不记得。。。。”
: |7 [' Z. c& v9 v- l/ Z/ s   她的语气里已不再是哽咽,一生的伤悲瞬间爆发也不过如此吧?
: B! e) i1 L  R! u5 D& o   贺明半天没有回话,象是回忆又象是词穷。
$ [8 K+ k  n' ?$ k   “那个。。。那个。。。孩子我没要,是因为你到了这里。。。”小玲抽泣的声音很低很轻,可在我听来却象滚滚惊雷。* v# e( V  b0 x5 o+ L4 n
   孩子,他们俩原来有过孩子!那是人们所说的爱情结晶,是未来的希望,是融汇了两个人骨血的生命,是一段时光,至少是某个时刻的见证。是--超越了我对爱的所有想像,是对我所希冀的爱的莫大嘲讽。
( `$ R& P6 d$ T4 B( R   前些天还在困惑来路的起点,今天我又得面对前路的方向。相同的,或许是我无法逃脱的拷问,来自我心!
- S$ u" M$ D. c   我确信这是报复,是对我这些天矫揉做作、顾影自怜的报复。真的涅槃了,升华了,飞腾了,真的要离我远去。' r- P1 H& W7 b7 B
   放下电话,我朝老祁笑笑,示意先走。远远地看见贺明已经坐直身子,全然没了刚才的无精打采,聚精会神地听着小玲继续在说。3 Y) ~; p: [  g; d! N+ z/ {
   反倒有了一种解脱的轻松,世界刹那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扭头,又看了看贺明的侧影,因思索而有意突起的嘴唇写着男人应有的稳重、担当和责任。& }7 t" v$ A4 v5 V
   忽然明白了所有疑惑的不值,两种爱既然不可同日而语,又何苦介意渺小的那个会有微不足道的隐约的瑕疵?' D% G, h3 M1 |7 C) a8 P
   我不确定他们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快下班时,接到小玲的电话,说刚看过贺明,给他带了些吃的东西。他妈妈还特意嘱附捎来些土产送我,放在了上次帮教时待过的那个同事的办公室里。
: a$ P5 M. A& A3 H* i7 i   那是贺明家乡享誉全省的特产花生,剥了壳满满装了一兜。同事开玩笑说:“这年头,还有送这个的。”我笑笑,拣一颗扔进嘴里,有一种说不出是甜还是腥的味道缓缓在舌间散开。
0 [* M/ o& H- K6 u  
3 b7 t, `3 ?; J% f# ]  j+ x' N   我像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继续着躲闪和回避。不一样的是,每次见他失望地转向脸扭过身,我都得用力咬住嘴唇,直至渗出血来,才能抑制鼻腔里涌出的酸涩变成泪滴。
; }' p5 a& @$ l2 S+ H   这天进到礼堂时,大家都在休息,一堆一堆地谈笑,只有贺明坐在舞台深处的一角,低着头勾着身,密密的短发已经有些模样,即使现在走出监狱,也不会和别人有多大不同。
/ u8 V3 [4 j9 x0 u   齐林看见我,拍了拍手掌,“起来啊起来啊,再不练练有人就要克扣我工钱了。”
& k, b6 Q/ ^: ~  f# h8 C7 _   犯人们无声地笑着排队,效妍站在队前伸展的腿脚,不时说几句下面注意的事项。
: Y9 k4 m0 W) M, g1 L, h2 C7 g% \   贺明一动未动,低垂的脑袋在一片欢声笑语里突兀着,寂静着,僵持着。半天齐林才发现,喊了声贺明,快站队啊。; {, L# [! w4 H8 Z1 w/ H
   贺明抬脸似乎看了一下他,又象是撇了一眼我,然后低下头,双手交替揉搓着,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 r1 m( o' w; N/ w# }- p/ u   “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跟魔怔了一样?”齐林自言自语,上前欲拉起他。
1 {' F6 v3 z% n3 o1 _3 l2 d   贺明用力挥了一下手臂,几乎把齐林摔倒,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练了,跟谁有关系?”; [" P) G* W4 n$ E* T- e
   我明确地看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是一团火,燃烧;是一片海,深遂;是舍弃,奋不顾身;是拥有,无所畏惧。( ~- ~. O6 A! d* V0 `
   犯人们惊诧地看看我又看看他,不相信一贯积极听话马上要出监的贺明怎么会这样。! h! o- ?! }& t2 Y5 y0 i" F
   齐林象明白什么似的恍然点点头,招呼其他人,“来来,咱们先操练起来。”他语气里尽量透出轻松,朝我伸出手,用大拇指指向贺明,嘴角不动声色的歪了歪。/ t2 x+ M: s& g9 }; s
   必须有些交待和解释,否则贺明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依我对他的了解。不管--这些交待出自我心还是背离我意。
+ A$ h+ y% c" ^( A' S9 b7 I   3 i) D6 ?1 A) h/ y! s# r0 @
   贺明跟我回到办公室,半晌,我们都没说话。躲避的时间久了,彼此似乎忘了轻松的举止如何开始。4 R  ]; b7 Q  t3 [+ e; m; {
   “你觉得被人看见我。。。我们在一起,丢你人了,是不?”终于他开口,没抬头,没带任何情绪,象在谈论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 o* J: U' C2 [5 |   茂密的短发伸展在面前,就象曾经感受过的勃勃生机,真想轻轻抚过,体会一遍那份顺滑与直立掠过指尖的味道。
! A2 n" A) M5 u6 k, k1 `' A( f   这是我该得的,就象圣明的上苍一旦察觉信徒不诚,就会让他倾刻间失掉之前修得的所有道行,纵然我再如何掩饰,上苍也一样看到了我潜意识里隐藏极深的对那个群体的偏见,这是我的--恶之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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