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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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里尔后,办展的前期工作很紧张,大多数人没时间在公寓自己做饭,于是,主办方就把我们安排在离展览场地不远的中国餐馆“富华”就餐,这对根本不懂操持锅碗盆的我来说不啻是个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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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华”老板是一对姐弟,祖籍温州,姐弟俩很小随父母就到法国开餐馆,以后,父母年岁大了,餐馆就由姐弟俩当家,生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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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8 ?: H, ~ 第一次见到这对中国血统的姐弟,我们的人无不赞叹,说简直是一对金童玉女。吃完饭,嘴闲了,有人就拿姐弟俩说事,说温州沿海早年和国外通商通婚很频繁,追究起来姐弟俩上辈的上辈说不定哪一辈还是老毛子什么,不是纯粹的华人血脉,要不怎么那么漂亮呢?叫他们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道,姐弟俩不仅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眼珠子还不是纯黑的。仔细看,姐弟俩的眼眉其实长得很像,但姐姐瑞富有女孩子的娟秀,弟弟瑞华则是一标准的俊男。% I" }" J3 a: p
2 P4 S3 Q1 m/ e7 ?, R" c 在餐馆,瑞富和瑞华虽说是老板,却和国内的老板不一样。我们见到他们时,总是围着围裙忙里忙外,亲自招呼客人,亲自下菜单,亲自倒茶上菜,和Waiter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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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6 R. `$ z6 k: B: e3 _ 那会儿,我比较沉闷,饭菜上来前,常常一个人坐一边,很少和人说话,更不参与大家闲聊。吃饭又特别快,吃完便独自走开了。也许是我不合群的做派特别扎眼,引起了姐姐瑞富的注意,因而对我倍加关照起来。8 P( H# }, {6 {/ W4 U' I1 }
& h; |* `9 ^: R6 Z- v" S& C! } 知道我爱喝水,而且不喝茶叶,瑞富每次都为我准备一壶菊花水,看我咕嘟咕嘟喝完,再续上。那次,我草草吃完饭,踱到店堂外透气,瑞富过来,主动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饭菜?喜欢吃什么?我微笑着没有作答。瑞富当下就关照弟弟给我打个包,装上干点,说吃这么少,不到晚餐就饿了,并一定要我揣上。弟弟在姐姐面前是很听话的,尽管只大他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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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瑞富再次见到我,坚持要为我单独做一个菜,我盛情难却,只好说就要一个Mixed fried rice吧。那餐,果然给了我一大盘五颜六色的炒饭,吃得我差点撑死。公司同事敏感,打趣地说,Tony,小心啊,这家姐姐是喜欢上你了,看来三个月后我们这个团队要多买一张回程额度机票了。同事们讨论着三个月时间发展一段感情算不算太仓促,众说纷纭。4 N) ], {/ E9 L' {7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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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也这么认为姐姐瑞富对我一见钟情。周边的华人常光顾“富华”,杨也时常去那里吃饭,因而我们常能遇上。事实上,我和杨熟络起来,“富华”给了很多机会。杨说,从姐姐的眼神里能看出对你有意,那是女孩子遇到喜欢的人所特有的温柔。但杨当下就提醒我绝不可当回事。杨说,他太知道华裔子女在国外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没有文化,视野很窄,你问问他们姐弟,除了里尔,法国有几个城市他们去过?许多人甚至没到过巴黎,法语一塌糊涂,一点都不骗你。他们两代甚至三代人一直在里尔,准确说,一直守在餐馆这一亩三分地上,闭塞得很,和国内青年的见多识广不能比。”杨还说,“好看又什么用?他们落伍的程度你试试。凭你的条件难道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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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9 u6 d0 ^2 A7 ^- m5 c7 l 我说,其实娶一个美丽的文盲也未必不是好事,相夫教子。/ Y; N D* `1 m# q# y6 \$ P4 F
8 n1 x: f- J' k3 J1 E 杨说:“得了吧,你是那种光有好看就行的人?”- {2 }5 | O/ D1 D
0 c+ h# K9 Q6 l4 r7 U4 } 当人们撮合我和瑞富的时候,我不是没有隐约的心动,因为她真的是天生丽质。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从新加坡到北京,这阵子我惹了多少事,乍到新公司,到法国才几天,再出绯闻我不是找抽吗?, @' }" I$ w' |' _7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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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富见再怎么关照我我也反应淡淡,便开始变着法儿和我套近乎。那天,她说她挺心疼她弟弟的,在法国圈子小,老在餐馆盯着,二十出头了,连个心爱的女孩子都没有。瑞富要我在我们一行人中给她弟弟介绍个女孩子。我问,姐姐看上我们哪个女生了?要合适,我给说说。瑞富没有直接回答我。) o6 G) U* ]- i2 \; M.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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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姐弟俩是姐姐干练,弟弟稚嫩些。但弟弟瑞华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热情,朝气,也许是见识少的缘故,总是羞羞的,让人顾怜他。他用忙碌来掩饰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害羞,在大家的印象中他总是汗涔涔地麻利着。我和瑞华说过他姐姐要为他物色对象一事。他说:“好啊,我去上海怎么样?我真想去上海,年底就去吧,找你去?”听他的话,我一时搞不清他一心去上海是为了找个中意的上海太太,还是就打算去观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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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了这事,那天晚上我们在“富华”宵夜后,瑞华要请我喝啤酒。也就是那一晚,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原先想得那么简单。不仅不简单,而且对我来说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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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c$ i* Q/ d9 N% ] 喝完啤酒,我和瑞华一起去上厕所,我低着头,偶然一抬眼,发现和我并排撒尿的瑞华眼光留在我露在裤子外的生殖器上——天!一双好看的眼睛竟有这样的企图!而且忘情到完全没发现我已经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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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E9 h4 T" q' n* P+ F 瑞华发现我注意到他时,不觉一震,随即流露出满脸的尴尬。等我走出酒吧的厕所,也没听见瑞华撒尿的声音,这只有一种解释,他正在勃起,而勃起时是无法撒出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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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 m ~6 f; J1 r- x7 s% F 我明白了。想到“富华”姐弟俩平时对我的种种热情以及有别于他人的特殊关照,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姐弟俩共同瞄准的“靶心”,只不过姐姐对弟弟一点不了解而已。# z% c7 @6 y6 K% b9 q8 }
5 ^( O- u/ D4 {, N- q2 i 我必须回到表哥给我设置的孤独的圈子里去。到里尔没几天,我又在慢慢进入人群,而进入人群很快带给我的将是麻烦,随之就可能是无尽的烦恼。我特别想找一个孤独境界可以独处的地方。我想到了比利时。杨曾经告诉我,那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杨是好意,觉得三个月我总得找内容打发,找地方消遣,去比利时方便,是个不坏的选择。而我更在意那地方完全陌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没人认识不就跟没人一样吗?那是我想往的。6 z* N* `, W* i- i5 }! t5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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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晚上还加班布展,等我从展览场地出来已经九点多了,路过中央火车站,便起意去看看开往布鲁塞尔的火车班次。车站的售票小姐热情过了头,把繁复的发车时刻表和各种优惠售票方式轮着给我介绍了个遍,搞得我一头雾水。出来时,懵里懵懂辨着回家路的我竟然撞上了杨。2 M% l3 z% H ~, h*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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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有了杨给我讲黒麻地10号杀人案的机会。我们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在我们的头顶是火车站硕大的追针钟——7 \$ ^8 A2 O" e7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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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杨,上回你说案件已经定论,那当时定论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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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T) D% R9 N$ }! Q. D “暴力。”杨说。“他们——律师和所有的案件经办者都认为这是一桩‘外力引诱犯罪’的典型范例,嫌犯有一种变态的‘英雄情结’,而这种‘英雄情结’来自于嫌犯少年时代对血腥连环画的痴迷。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一本本推崇暴力的血腥连环画使他一生都希望成为一个掌控生死的英雄,教唆他成为一个以蹂躏生命为乐、以杀人嗜血为荣的魔王。”1 ?% u2 h4 g1 R7 V2 A. |0 f; H4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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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可信吗?”我疑惑地问。8 n2 W4 B2 I/ Z
; a& ^& [4 V. H: f; Z. @! H# r) z “不信。至少我不信。”杨说。“当你看见那个犯罪嫌疑人时,你就会发现,这个案子并不那么简单。”% \3 L/ D3 u0 C; }" D0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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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1 D) T$ T) |$ F# E(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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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 {% }3 G3 F 我曾经去看守所去探望嫌犯,那是一个瘦弱的男人,脸型尖削,脸色苍白,样子很有点猥琐。他看见我第一句话就问:“我屋子里那幅荷花有没有从墙上掉下来?”我没有进过他居所,但我立刻就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在卷宗中我确实看到过一幅水墨荷花(是画作翻拍的照片),一边的文字注释道:嫌疑犯的国画习作,还附有原画的尺寸。当时我很惊讶,无论如何无法把素净淡雅的水墨荷花和他的杀人事实联系起来。他说,他当时就感觉没把这幅画粘牢,很担心它从墙上掉下来,“‘荷花’掉下来弄脏了就不好看了。”看来他很在乎这幅画。后来,他开始向我描述学习画“荷花”的事,整个过程冗长而沉静,一如垂眠的处子,心敛意宁。我在他宁静的神态中看出几分病态……( g- h/ x* ^2 E3 }/ j d( j;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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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当然要提杀人的事。当他说到杀人时,他却用了“英雄”二字。他说在十五岁时,他在街头铺子里看到一本充满血腥的连环画,里头杀人越货的情节让他亢奋了很久,从此,他一生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掌控生死的“英雄”。他把蹂躏生命看作是一种享受,视杀戮为极乐,在杀人的片刻里他享受着略带疼痛的欢乐,屡试不爽——这是听完他的故事后,我的归结。# G6 p- ?' t ^0 r; [4 U8 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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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席话显然不是第一次说,已经滚瓜烂熟,中间几乎没有重叠的语句。他的话法庭相信了,媒体相信了,大众也相信了,一本书毁掉一个青年的故事在我们这个城市又重演了一遍。一本书、一张碟、一个游戏软件就足以把人引向犯罪的论断又有了新的佐证。可我不信,在整个案件中,惟有杀人者的杀人动机不可信!$ ?- d+ F ?/ p1 C2 p
! V0 c) [" |3 Q9 }3 P' Q* @ 这个喜欢画荷花的瘦男人,那么在乎他的画掉在地上就不好看了。手那么白,即使在看守所还保持洁净,没有一点龌龊,让我怀疑他有程度很深的洁癖。特别是他的神情——我无法准确描绘他的神情——在和我长时间交谈中,他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看似斯文其实很阴冷的微笑,好象在嘲弄所有的人。他正为自己能嘲弄世人而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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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 d3 A$ F0 s: [ 他在嘲弄谁?在窃喜什么?就他这么个人因为“英雄情结”而杀人?打死我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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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u3 {0 }$ ^9 n 我不能把连自己也不相信的东西写进卷宗,而后捧到公众法庭,甚而捧到法学院的讲台上去照本宣科,绘声绘色地复述一个被歪曲了的案例,貌似尊严地阐述着一个诱发案件的原因,让所有的人都信以为真,相信这就是这宗恶性件案的全部真相。我觉得这么做是对法律的玷污,对于我这个几乎是狂热地要维护法律尊严的检察官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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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决定重新审视嫌疑犯的杀人动机,找到至少能说服我自己的逻辑依据。% S+ R# |7 B- Q4 P ]
: R; ? M4 v! P/ U 当我决定要重新探究罪犯的杀人动机时,首先想到的是要亲自到犯罪现场去看一看。( k7 t. C% b/ T- e& [1 Y6 r
- m7 O( c; ~* H0 G% j! t! o 之前,我没有到过现场,勘察是刑侦的工作,不是我的,我只需要看卷宗,看通过刑侦详尽笔录的第二手资料。可这时,我觉得二手资料太浅薄,太主观,束缚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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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场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天暗得跟傍晚日暮时分。我在城里绕了好大一个圈才找到黑麻地。那是一条普通的街,带坡道,前宽后窄。街宽的一端,零星有些店面,照例是美发、洗足、网吧之类,还有一些卖烟卖酒的铺子。街上聚了一些人,多半是半大不小的少年,染发的居多,他们穿宽松的外套和格外长的牛仔裤,戴皮质的摩托手套,屁股上的粗链子闪闪发光。当你正惊异这些少年着装的审美几乎完全一致,全都是韩流的翻版,一辆滑板从你面前呼啸而过,目中无人地沿街而去,让你感受到青春的狂野和无羁。( H4 P" F7 J" U3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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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街的低处走,人就越稀,街也窄得只够一辆车通过,完全失去街另一端那种暗流骚动的景象。走出百来米,我终于在一道黄色警戒线前站定,抬头看,眼前就是黒麻地10号——那幢看起来阴气逼人的深灰色的楼宇。9 E1 U# c& U' D0 p, r6 T% g3 U2 e
1 S* U5 P" C9 o2 B 楼宇几乎是空了。本来大部分楼层都用来做仓库。当然也住人。杀人嫌犯就是就是其中一个,租用了底层不大的一间屋子。过去它曾经是幢普通的民居,今后它也许还是,但此刻俨然一个魔窟,萦绕着驱赶不散的阴森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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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8 E6 f% O& O# \( Q1 T5 ^1 Y# D 我站在10号楼前,好久不敢往前,冷风夹着细密的雨向我袭来,雨丝中隐约闻到尸体腐烂的气味,那么久了,这污浊气味依然不散,我怀疑是我的心里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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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着越过黄色警戒线,进入到杀人第一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