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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将离

★已收录★ 《绿石榴》 BY 林檎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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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0 H, q, Y* {& x- q8 B& ~0 j1 l叶凉到家了。
/ I$ B4 \* X3 x他到家的时候正是秋雨盛时,雨一大串一大串打下来,把石榴树上发黄的残花全扫落在泥里,小石榴清涩的绿与叶片老了的绿拼在一起,一副被太阳灼伤又被雨灌饱的表情。 9 z* M- d8 [. R0 b7 @9 u) W
西南才有的景。 ( D  [: y1 G' S7 u) ]
他的确是到家了。 4 \  O+ w" H6 @( J6 M
首先看见叶凉进家的啊妈发出一声惨叫——那里面的情感太复杂了,谁也没办法一下子穷尽。三个月前叶凉的那次出走彻底吓怕了这一家子。尤其是阿爸阿妈——谁能想到你个叶凉静静的静静的居然有这么烈的性子!一开始那个晚上全村的人都去找,找了三天三夜,影都没见一个!两个老的都快哭死了,以为这个忍惯了让惯了的二儿这回没忍住投进河里不愿浮上来,七月十四那天还给他放了盏灯,又烧了好多纸钱,让他好生投胎去。结果!他回来了!又黑又瘦,风尘满面…… 4 U, m2 K3 g" K. w9 ~/ Z. b# ?$ D
阿妈硬硬忍住那阵哽咽一把扑过来抓住他,摸来摸去,摸到算个数,知他是个真人了,才细细颤颤的喊出一声:“叶凉爸哎!……” " w- j; j7 A+ g* _8 T
阿爸出来了。咧嘴就哭。碰到场面事儿的时候阿爸他就是个孩子,惊也哭喜也哭,哭起来惊天动地! ' m; }$ @6 y* D5 I
他一哭,叶凉的鼻子也跟着酸,来时路上想好的那些话:“阿凉不孝,让阿爸阿妈操心……” “阿凉是去挣学费的,走的时候怕你们拦,没敢告诉你们,是阿凉不好……”——全堵在嗓子里,闷做一团哭出来,你也哭他也哭,再加上阿妈一个场面就要塌了,怎么办?当然只能靠阿妈去撑了,她劝好了这个劝那个,可算是把事情将息了。
1 i# }6 D* N7 K! Z然后张罗饭菜,上桌的时候只有三人。不见了大姐和幺弟。叶凉你离家只三月,家中就变天变地了。也是刚才一惊一乍的把一家子人的精神耗个精光,阿妈只是淡淡的说着这些变化——大姐二十几天前嫁给村长的四儿久泰了,幺弟拿着家里那点“底”到县里上高中去了……
7 \; k5 Y7 q; i% h) T叶凉扒着饭,听着阿妈的家长里短,有种被风刮下四处飘零的叶子终于落地的塌实感。
( M3 j+ P8 S* K1 F: D9 J* N5 }毕竟是回来头一天,还有那么一点零散的心思去想闲事,再过去两三天,最现实的问题浮上来了:学费。剩下那一千五你待怎样?
4 X2 d; B- Z$ C3 {* @- r阿爸阿妈见叶凉那么静的一个人现在整日里坐不住,猜也猜到是为了什么——总算是自己生养的,不怎么贴心却也是心头一块肉!猜是猜到了,却不好开口解决,因家里那点儿“底”都让幺儿带走了,去哪里挤一千五这么大一笔数?!叶凉他懂,这个永远不懂怎么开口去开口要求的叶凉啊……只会心焦,熬着自己,实在熬得要干了就在夜深了的时候拿被子压了头偷偷闷闷的哭,哭还不敢哭长了,怕第二天早起眼肿让阿爸阿妈看出来,唉…… $ H' ]8 m* r0 l! R2 L1 y
这天是1997年9月7日,离录取通知书上写定的日期还有一个礼拜……
% n$ x) G; y4 H* {" V! u叶凉起得很早,生火煮了些地瓜稀饭,招呼阿爸阿妈上桌来吃,他自己快快扒完一碗,告声:阿爸阿妈你们慢吃,就走到门口将木屐换下,穿上那双断头胶鞋,轻轻说了句:“阿爸阿妈……我出去会子……”
7 D- E# g! k! n' Y# V“去哪儿?!”
# i, l( \" `0 H; R+ y  e阿妈这句关心憋了几天,一时没管好就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 x# ?$ ~) F3 P& Q
“……去外面……转转……” 6 l+ _9 c/ W$ m/ W) X) X
阿妈她看见叶凉飘飘空空的眼神,心都要碎了。她明白,叶凉你还能往哪里去?不就是往那些手头宽裕些,对人还算客气的家户里去借?!   t7 U/ A% {1 ]  y0 W7 k
“阿凉……”她想“你对世道人情还‘生’,你不明白……这世上什么都借得,就是钱借不得啊……”她想拦着他,可却不能够,这时候谁拦得住那样一个叶凉?
& w0 W7 P; y) c8 B下雨了。这儿到了九月,雨就稀稀拉拉的下,叶凉失魂落魄的出了门,连个雨具都没带,不大不小的雨浇烂了地浇湿了衣,于是,当他带着裹了一腿的泥点,湿去一片的衣服半只落汤鸡样的站在村长家门口时,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 l. S" {4 W& E9 s  K$ y村长就是叶凉大姐的婆家,二十几天前才嫁过来的新妇,娘家人居然就上门借钱了!——你想那家子人的脸色能好看到哪里去。 " O# k8 ]! n* K
村长两公婆本就觉着这门亲是你们家高攀了,若不是久泰死活要娶,这两家怎么能够凑一块儿呢?!像大儿媳,老镇长的孙女,二儿媳,东头村村支书的侄女儿,三儿媳,镇上管财务的老胡的女儿,门当户对,娘家那头的势力也大,对自己男人的事业颇有助益。再看看这个四儿媳,小门小户也就罢了,连公婆也不会伺候,还没使唤上就撒气!架子摆得天大,脸臭出窗外——哼!像什么话! " Z1 y3 c. |: Y* n1 e% a
也是,叶凉那个大姐在家就霸道惯了,动不动就像原先在家中一般摆脸色,心想:你们家久泰窝囊的要死,能娶着我这个高中毕业的儿媳妇就是天大造化了,这两个老货居然还敢嫌东嫌西?!
# {' m% I4 m' [8 D( d唉,怎么说的? : j' H9 O! ?8 A) r7 J" J
做人家儿媳靠的就是熬,做人家公婆也要看得开,这两边,一边熬不得,一边看不开,这不,才嫁过来一月不到就恶山恶水。也算叶凉倒霉,偏偏让他赶上了。 ' L8 b) Y* L; q8 ]0 o% K3 S
谁都知道村长家有钱,两栋四层小楼加上一围四合院式的平屋,楼房给四个儿子儿媳,平屋给两个老的,这阵势,没钱才怪!可人家愿借你不愿?!这两天两个老的心里正窝着一股火气没处撒呢,这下算是捞着了。他们把叶凉让进屋,专等满满一屋人都齐了的时候,一下子捅出这个裹了一腿泥点湿去一片衣服又黑又瘦的男孩儿是四媳叶瑞琼的弟,且,他是来借钱的。
. \* d* W) J: y! y* S2 I! p1 s相人相衣冠。叶凉那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蔫样儿马上就让妯娌几个掩口切切。叶凉大姐那么暴的脾气怎么受得了这种当面撕她脸的衅头?!马上就把面前的碗筷摔摔打打的这么一推,蹬蹬蹬走了出去。 : U3 X) x! T) r2 X# U  b
胜了!
: T& ?$ l; ^9 x7 r" ~婆婆尤其得意,还要在言语上再讨讨便宜:
2 F/ z- a) m$ q& S“像什么话!都说穷人家的女孩儿晓得心疼粮食,晓得节俭操持,有些人偏当自己是大户小姐!不吃?!不吃就罢!没人求着你吃!不吃我省下来喂狗狗还晓得摇摇几下尾巴省下来喂猪猪还能长几斤膘!……” ; z0 I! h# R0 Q/ q6 Q: o: {, v) s6 |
“阿妈!”四儿久泰无可奈何的阻了她一句“少说两句吧!有客人在呢!”
& L* y1 h; V7 g" N* n! \$ T“客人?!”婆婆乜斜着眼扫一扫叶凉“有客人就不能说了?!你老婆就那么金贵呀?!就不许人说呀?!啊?!”久泰默默放下碗筷,也走了出去。婆婆刚平下一点儿的气马上又被他惹起来了“不吃!不吃死了算了!养你个没用的货!怕老婆怕成这样!……想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养着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命苦呵!” ; L! ]7 M" j+ w7 [8 Z% W4 ]
又开始了,一唱三叹。几个儿子儿媳暗暗叹气,少不得上前去劝,把叶凉不冷不热的晾到一边去。
, A/ h$ S$ b7 ~: T$ t7 h5 _) P7 q4 ~, H& N叶凉伤心其实更甚于尴尬,倒不是伤那一千五,他是心疼他姐。才刚嫁来一月不到就不讨喜,以后可怎么办啊…… * K3 L7 k/ i& y
向村长家借钱是没指望了。
8 V  S4 c, ?+ |- m) ^叶凉一脚高一脚低的趟在泥水里往回走,整个身形都塌了下来,灰败灰败的。 / M2 I6 Z3 x1 }8 V  b, _& s% y
再没人可借……
/ j: P( y) W- a& s( j. S* J' x: ?村长那儿本就是最后一家,厚了脸皮鼓了不知多大勇气才进去的……罢了吧,借钱这事原就不该存太多指望…… 8 ?5 |" I* o1 F  h8 G( M2 g
他走到一个偏僻的水塘边上就再也走不动了。在那蹲了一天。拼了命去哭,要把日后的份也哭干净,眼眶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像是要借了这哭让自己认命:一千五,富户家里一双鞋而已,可放在他这里,没有就是没有——为了上学这点钱,他不知遭了多少罪,临到头了却卡死在这一千五上…… - L5 I+ i" ]* W1 v
我不知道叶凉他蹲在那水塘边哭着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后悔那天从那男人的身下脱逃。 + f. j7 ^& _$ F
因为,那毕竟是他离大学最“近”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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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3 章 0 J9 H% {" f1 b5 t& J* l& o' w
这几天叶凉都在埋头整理他那些书,大部分是课本,有那么两三本是大姐用过不要的《高中作文选》、《高中英语语法》、《高中数学满分方略》……。扫净浮尘,然后一本一本装进编织袋,再塞进他那个小木箱里锁好,再不要拿出来。眼看着没指望了的东西,还要放在跟前惹伤心做什么?
' f% A2 y; t, R1 h' @/ w整整完,抬头看墙上的钟:才十点挂零,他就站起来,拿了一顶越南帽(圆锥形草帽,从越南那头传过来的,故名),想到锯木长看看——那里今天招工。 . r8 G! Z8 Y' R, |# p
才跨出门槛,阿妈进来了,牵起他就走。叶凉一点准备也没有,被她牵得磕磕绊绊的。止不住叫起来“阿妈……做么事走得这么急?阿妈!……你慢些!……”阿妈不理,依旧牵着他磕磕绊绊的走,走了不知有多久,两人停在一排瓦房外头,阿妈朝里头喊:“阿香!阿香!”叶凉看这地方眼生得很,越发摸不着阿妈究竟带他到这里做什么了。也是新鲜,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上上下下溜起来,正在他看的当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衣装该长的长,该短的短——不象面前这对母子,一截长一截短,披挂在身上,还没开口就先短了样子。阿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一个劲的抹开脸:“看!光顾着给你阿香姨买东头李家的芝麻酱了!一大早就去排队排到九点多的光景才买上!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这下叶凉和那女人都注意到她手上的网兜了——东头产全国最好的芝麻酱,东头最好的又是“李家”,少,一天只五十瓶,都不够卖的,那就贵,一小瓶十几二十块钱。 / t% n9 z* Z# R1 f0 ?: j& J& d( f
叶凉心里咯噔一下。
: U% \; T7 }# x; ?9 g那叫阿香的女人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侧了侧身子把他们让了进去。
4 d, V" v5 @4 f3 ^; ^: d; d坐下的时候叶凉和阿妈明显有了局促和不安,尤其是阿妈,汗珠就没停过,话也扯得勉强,从人问到猪,问到今秋收成,问到“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没什么可问了就扭几扭换个坐向,还想再赖出点儿什么来,那女人到底看不下去了,说,阿兰,有什么事就直说了罢,能帮的我就帮了,不能的,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7 O* A& X& Q* d% Q' R1 l# ?7 S$ `
阿妈一听就笑了,笑得很费力,像是从挂历上抠下来的一张笑脸。顿了几顿,她开口“那我也好直说了……小弟(指叶凉)考上大学,报名费还缺了一点……想求你向你公爹说一声……哦!钱我们会尽快还上!过了明春……家里那几口猪出了栏就好了……” / b$ C* o, c( v' b* N
颠三倒四的,可倒也把意思露出来了。那女人也不做声,只是拿住手上的毛线团翻翻弄弄。静极了。这当口一静就是尴尬。这对母子受的煎熬,可想而知。 4 w7 u- N4 V8 p5 _3 o
阿妈本就是“面子皇帝大”的人,人家这么拿住她,她就怯了,终于在肚子里挖起告辞的话,可那头反倒响了:“阿兰……你要明白……儿媳毕竟比不得亲闺女,话,我也不敢说死,只能给你说说……”
) [& n- e4 S" Q: x8 ]# v1 z阿妈的脸上立马显出一种夸张的感恩戴德。麻烦你了麻烦你了。阿妈说。那女人不再说什么,蔫蔫的往后院走。
* N& W7 z8 a$ m$ |/ j; X' u7 d这么一走就难免有些宿命的味道了。
1 V; i/ L, u& p叶凉后来上得去这大学,和她这一“走”有重大关联。她那公爹以前总是一大早出门,过了夜饭时分才从锯木厂回来的,那天,鬼使神差,偏就在家。
  A7 `9 ~. Q5 z; V; }像是天意。 - b" N1 J, Z% O5 n8 c
当然,以上是浪漫主义的说法。 ' a8 P/ X4 B; r) D4 k9 t
还有种现实的。那是1997年,离那倒霉的“大扩招”、“教育产业化”还有那么两年,大学生在那会子的人们的眼里还不是“用扫帚一扫一大把”的“烂货”,还有几分金贵,唬得住人。这钱借出去也是个有去有回的样子。
+ x+ g) h+ O! n/ C/ k% V; ]# _$ |天时地利人和,也该叶凉走运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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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 S% i3 y6 Y- Y3 W0 E, k2 Q1 N
叶凉坐在松脂厂往县城送成脂的拖拉机上,算是个“顺风”吧。到了县城再转车去省城。然后才有去往那座北方城市的火车。 % ~" }( S% o+ `" W4 A" k
一个人。 ! A. e' j7 i# M9 H8 U0 n# F
我突然想起我考上大学那年。父母,亲戚,坐了飞机过去,陪我住了一个礼拜。他们回来时我摘心摘肺的哭,而后是一天数个的长话,是逢五一十一坐上飞机往家跑……
! i5 z8 G) G3 J3 P2 m; t* \6 D人和人之间就可以差那么多。 : c: E1 H2 H. h* [, L, }( K
OK,神爱世人,众生平等。
+ `1 h( O; h2 ?6 L* G可在叶凉那里“陪”是种奢侈。你说到底谁是骗子? * O7 n" Z9 R$ h$ G# c2 E1 ~
叶凉孤零零的一路行去,扛了一个大包袱,里面是被褥衣裳饭盆牙刷口盅水壶。陪了他一路的是阿妈的那个“笑”。她跟三叔公借钱时脸上的“笑”。那么费力。岁月在这个费力的笑里毫无保留的爬到了她的脸上。硬掉了的笑,把她脸上的纹路也一起硬在那里,夹的是叶凉的心。这个学还没上就让他觉着有大把的债要欠——很让他惶恐了。那感觉一上来,气都喘不得,他那记忆偏又执拗,自虐似的将出门那几天的事反反复复的放,弄得就在眼前一般,特别真。时光在那里动不动就倒流。
$ `1 x5 W2 H1 ~' J. l1 I9 S先是阿妈替他拣行李,怎么拣当然是要依去的地方定。北方。天寒地冻。衣服要厚,被要厚。阿爸当过几年兵,有件棉大衣和一床军被,复员回来以后这边热得没法说,东西就宝贝着压箱底,在那里沤,十多年都有了,发潮,边边角角上都有给虫蛀过的痕迹,拆拆洗洗缝缝补补后,阿妈在前一天晚上给他装进一个手缝的大布袋里,唠唠叨叨的说着:“国家的东西就是好……别看十几年了,这些絮子还暖和得很!……天一冷你就要拿出来穿拿出来盖不要瞎宝贝!东西本来就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看的!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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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2 l/ G( b& D, L4 Z( H他最怕欠了。谁的他都欠不起。只想要个不欠不亏,平平抵过去就行。一下子就让他知道自己欠了那么多,他怎么能心安?魂都不好好呆着了,天马行空,几天的车程睡也不见他睡多少,眼神都虚了,差点儿就坐过了站。糊着头脸下车来,被人潮冲着,冲到出站大厅里了,一看墙上挂着的钟:才凌晨两点多,去哪儿?学校?三更半夜到了外头连个问的人都找不着!旅社?钱呢? : I; E, d. }4 r/ k1 A! ^+ s
哪儿也不能去。
) ~" @9 ?0 X! G6 W" {( o叶凉站到大厅里的一个柱子下头看着人群潮涨潮落,很快就剩几点零星的人了。他们都滑三滑四的,绕过乘警的眼皮,随便倒在哪张候车椅上,运气好的一觉就是个囫囵,不好的乘警就几次三番的过来捅醒了,赶出去。叶凉困得都“粘”了,一路上欠下的睡眠这时都伸手向他讨,眼皮间平成一条缝,他透过这条缝看见那些谁得正在兴头上的人,心里想得要命,脚却定在那里,根都长起来了。他不敢过去。难看。毕竟是来这儿上学的呀。
& O- X4 M( |1 b# o/ g: p. Y( b" R这样,他站着就谁着了。背靠一根柱子,人一谁,脑子一松,身子就软,往下滑,往边儿滑,总是在他睡得恰好的时候给他“滑”醒过来。醒了也是醒在梦里,站站好又睡开了。他最后一次从那根柱子上歪到一边歪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把自己那包东西扶好,走到站外,准备开口问人,那所大学往哪个方向走——不是“坐”几路车,是怎么“走”——叶凉打算走过去,不管多远。除了车费,学费,剩下的就不多了,一分一厘都得往狠里掐。
6 s# B, Q) f) ~% S% z: @0 {刚出站就看见有几个人举了大大的横幅,上面是“XX大学 欢迎新同学!”。正是他要找的那个,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犹犹豫豫的上去问了边上那个女孩儿,简单交接完,她就问:”哪专业·” “历史。” “雷振宇!”她头一扭就招呼过来一个人“你师弟!管好了啊!替人家把东西接一接带到咱学校车上去!哎!快点快点!车要开了!停!停!停一下!”三个人乱做一团,冲到车门口,叶凉人上去了,东西却太大包,急起来竟塞不过那车门!又是一番推推挤挤拉拉扯扯,好,尘埃落定,屁股粘在椅子上了,他才白着脸想起来一件事儿:他没钱付车费!
1 N& a3 s& ]/ v! g* p& a“停车!停车!!让我下去!!”一车子的人都瞪大了眼还以为他什么东西漏下面了。结果叶凉一路挤到司机跟前涨红一张脸,小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没钱交车费……不能坐……让我下去好了……”
8 ~. k, l2 j8 ]; Z: i. l- \“轰”的一下一车人都笑开了,笑声从前边传到后边,从左边传到右边,此起彼伏,把他都笑懵了!司机好容易止住,按着肚子说:“你就呆着吧!不要钱!往年啊的确有像你这样的,今年特意防着,在门口那欢迎条幅旁边杵了个大大的‘校车接送 免费!’,没看见?今年你是第一个!”说完又笑开了。一车子人都觉着这人有意思。有意思就有意思呗,这印象浅薄得很,来得快去得也快,车开出有一段,车上的人都忙着搭新同学新关系了,就看叶凉兀自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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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 ~. Z# x+ L& K  w; y+ ~车到地方,车上的人都被各自系里专业里的师兄师姐领走了,叶凉还在脸红。他红着脸跟在人家身后,一个劲的在想刚才刚才那件尴尬事。其实也就是没经过事儿,总以为别人会把这点儿生人的芝麻绿豆放心上,说到底,谁顾得上谁呢?事不关己忘得最快。这道理叶凉他过了快十年还没明白过来,在意来在意去的,倒把自己给委屈了。 3 m" }! X: r/ Y) K+ s
那都是后话,现在,他正走在这老宿舍被透过来的阳光染成金红金红的走廊里。走向他的那间。
* P, E& y1 Q( }宿舍都是按学号编的,九七年上的是九七届,学号以九七开头,接着是学院编号,下来是系,最后是专业。八位数。随机这么一调,六个人配成一间。叶凉走进他那间,把肩上扛的放地上,忙着跟人家道谢道别还有喘气,等差不多了回过身子一看,五张床都满了,还剩一张。上铺。等他摇摇晃晃爬上去,把东西摆好,天时就过午了。他还不知道,是肚子告诉他的,饿得都“绞”了——他从上面爬下来,从军书包里摸出两个发糕一个鸡蛋,把军水壶也摆出来了。就着水一阵吃喝,蛋黄和发糕粘性都强,哽得他用水直往下冲。吃吃完,这一顿就算对付了。从打开的包口看进去——都没多少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吃得那么费!叶凉有点儿悔,再摇摇军水壶里的水,也不多。吃完这些,再吃就得动到家里的钱……
* {) k: `8 f0 N: j想到这一层他就不敢再往下想去,只是暗暗给自己定了条管嘴的规矩——多吃青菜多吃面,少吃米饭,少吃肉。能省一分是一分,再看看外头有什么活儿能做没有,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家里的钱——那钱得存下来,阿爸肾痛,三不五时就得吃药,药又贵得让人眼晕,没点儿钱垫底,到时候事情来了天都要塌下来的。
4 e0 e( Q3 o: _他打算完,准备把军书包挂好,这一眼就溜到包上那一串数字上“哎呀!忘记了!”他忘记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了!你看看,人的脑袋就是这么不经用,一件事就装满了,要不是这一眼,可能还要拖到晚上呢!他赶紧拿上一元钱就往外跑。宿舍旁边有个学生食堂,食堂里有个小卖店,店里有公话,三毛钱一分钟——比现在还贵。一元钱,能打三分钟吧。叶凉快快就把号码拨了——其实号码哪里用他刻意去记?不知不觉就刻在心上,怎么磨也磨不掉了,要知道,这数字就是一根线,这头是他,那头是家。虽然这“家”是要过了别人手的:他听见小卖店的老板娘高高的叫阿妈的名字,听到狗吠听到摩托车跑过听到有人过来买酱油,熟悉得一摸就能摸着,人却在千里之外,异乡异客人生地不熟。他鼻酸,忍得很辛苦,阿妈一句长长悠悠的“喂——”却把他惹哭了。没有声音的那种,只看泪珠大滴大滴的往下砸。
$ h1 S& w4 B: H! B/ w( ]$ T“阿凉啊?是阿凉啵?”z
) j! ?2 T) i8 Z3 {“是……”声音都变了,叶凉赶紧咳几声,把变了的音清掉“哎——阿妈!……我到了…………恩,都挺好的……六个人一间……恩恩,满敞亮的……没有,这头还热着,真的!我没骗你!你听见锅头(知了)叫不?没有?这头真的很热,北方人叫‘秋老虎’嘛……恩,天冷了我会穿……家里怎样?哦哦……那阿爸呢?哦……”叶凉看着表盘上的数字长了腿一般的 往三靠去,狠了狠心让话断了,心里却藕断丝连,牵着扯的疼,疼到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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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 C* T8 f0 P% L. z1 v9 v$ A' z叶凉把话筒合上,“嘀”一声响得清脆,他和家就这么断了……   O2 n3 u& w! m# o3 G
忧伤把他团团围住,坐在电话机前怎么也起不来了。y ' B+ r" t$ ?! Q' L, H
“一块一!零头给你抹啦!”那声音跟打雷一个样儿,看把叶凉给搅的,羞都羞死了!自己流的那些泪都让人看去了!多丢人!都上大学了还哭家!
& K$ e, u3 I! k9 Y“小子嘿!想家啦!大个人啦!小子小子怎么能跟没离过家的姑娘一样!”说完就嘎嘎的笑,笑得花白眉毛一抖一抖的,叶凉烧着脸,蹭过去把一元搁玻璃柜台上,转身就落荒而逃了。 6 g7 N" `3 @7 U3 V
也好,这么一搅,起码不那么难过,不然,他一个人什么时候能把那团忧伤化开?b
- Z  S) {. Y9 r: _. e) f  i习惯罢,习惯就好了…… 3 }! q" ?8 r, q9 ]' s
有好多东西是要靠习惯来的,比如孤独。 ) v: {* O2 f3 _# L
叶凉是那种不擅言辞的人,加上心上有事,低着头进进出出,和同屋的交往也是淡淡的。其实,一个新的集体在组合初期,就是成员之间的相互试探期,有点儿投石问路的意思,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收好刺,把最好的那面亮出来——一个月,一个月就差不多了,试探完毕,知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看看你像个大而化之的,在你面前就能放开了,就能热起来——像叶凉这种,少言少语,整个人都神神道道的,一天都没多少时间见得着:一早人就没影儿了,晚上又晚晚才摸进来,轻手轻脚的洗漱,轻手轻脚的铺床,轻手轻脚的翻身,把人都活隐形了。g
9 O7 M0 k+ ]/ d! ]活成隐形的人,谁能和他热得起来?热不起来你就成了个“X”。未知数。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的反应基本有两种:一种是好奇,死粘上去要看个究竟;另种是敬而远之,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见面点头,转身以后相敬如宾。开学俩月以后,这宿舍里的格局差不多就定了。和谁谁去上自习,和谁谁去嘬一顿,和谁谁去“泡”谁谁去“钓”,都定了。结果叶凉哪组也没“和”进去。他就这么独来独往,有课的时候早早去教室里头蹲着看书,课本也有,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也有,边看边等开课。早饭是不吃的,省下了。没课的时候,他就往两个地方去,要么图书馆,要么走街串巷翻箱倒柜的找——找吃的,找活儿干。 ; F, n& o3 ?) }. L% \
学校东门南路的早市,就是这时候让他翻出来的。附近的农人想躲着城管躲着工商挣两个钱,天还黑抹抹的就摆出来,菜啊蛋啊鱼啊肉啊都还“睡”着呢,新鲜。去买的都是“知道”的,早早去,一是新鲜,二是便宜——比市面上便宜一半还多!叶凉最常上那儿买的是腌菜,两元一坛,就着馒头,这就是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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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4 L$ u9 p( Q( {& ]8 C2 \在动手写叶凉充满饥饿的大学生活时,我刚好看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里面对于饥饿的描述让我所有的想象都苍白无比。 & b7 C( A% F" ~
我从未受过饿。 $ O1 N( [/ _" w5 t( {) [1 C9 f
饥饿离我太远,我能给出的仅仅是“叙述”,外观,表面,没血没肉,离心还远着呢。感觉是很难“换位”的,在这方面,想象永远不是真情实感的对手。所以,我回避了叶凉在遭遇饥饿与拮据时的情感和心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5 _) y) P/ n# d& B' v/ _+ R现在,我和这男人面对面坐着,外面有轮船过江的呜呜声,他垂着头,下巴在讲述时一点一点的往胸前挂,声音平静无波——那是淡定生活养出来的。整个访谈过程中,他都勾着头,我眼神一错,他又成了十七。那个勾着头在寻寻觅觅叶凉。我搞不懂他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人。他也是。我们都不敢往“来路”看。虽然我们现在正在谈论“过去”。
# R  A) I, L& ?2 Q' Z7 d有时候,彻底的把一个人的来龙去脉挖出来,摊开,放在面前仔细去寻找他的成长和变化是件很可怕的事。
3 {$ ^6 @- W; V: H" j那些成长太“寂寞”了。
8 M2 ]/ t( F  ]' t- U“寂寞”太多太久就成了孤独。 , ~0 ~" ^( A" u0 V" a1 f* Q' v
我们可以忍受寂寞,却没办法忍受孤独。
9 c7 `) @" b- n" @我相信,十七岁的叶凉——把自己活得“孤独”的叶凉,他也有“热闹”的欲望。只是没有实现的机会。 % p2 w) f2 k% D2 R" |) p/ f
别人当他是独行特立,独来独往的独行侠,潇洒得很。可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啊……,你总有想说的时候,说的时候还不能自言自语,得有听众,至少要有一位——不是猫,不是狗,是人,是你的同类。叶凉也是人,他当然会有憋着满肚子话想说的时候,可他又不会主动上去“搭”人家,几十个同学都是点头之交而已,这些苦闷都是隐秘的,怎么好倒给 “点头之交”?家里倒是有听众,阿爸阿妈都会静静听他说,可是代价太高,他付不起。叶凉就这么“孤独”着。他所有的幸福都集中在“书”上了。 $ \& t! w% N8 q/ V( M- R
那所大学里有三个图书馆,两百五十万册,还说少了。叶凉他最常去的是老图,老图老图,老房子了,用青石板造的,外表寻常得很,进去就知道舒服,冬暖夏凉。先是一个大门厅,往左右舒展,连着一排一排的大窗户,夏天的时候,门口几十棵白杨都长好了,叶子墨绿,互相碰着擦出海的声音。树海。特别是傍晚,残阳斜照过来,把枝叶的影子都剪到窗上,再过了窗贴到书架上,书本上,桌椅上,甚至人身上。叶凉是老图里最后走的那几个,他在等太阳下山把叶的影子贴到自己身上。那些时刻,他心里平静如水,堵着的心事退潮一样散掉,空了,只有那些树啊、光啊、影啊——很幸福的。 + ]4 N4 W7 A$ j2 t2 p" ]3 }1 G5 J0 y
尽管前面还有一堆的孤独,心事,饥饿等着他,但这幸福是实实在在的。如此一来,叶凉怎么能不死死抓住这浮木这稻草这上帝?你说不清他“信”得有多虔诚,都恨不能让书把自己埋了!看的时候下狠力——他偏好那些有“重量感”的书。厚重,大量的字——这实际上是肉体的饥饿反射到精神里的效果——看这些厚书,像是吃一顿饱饭,囫囵下去能是个“饱”。他照三顿这么上图书馆,坐着看,坐累了就挪到最后一排书架后面——那儿对着一个大湖——慢悠悠的走着看,也能歇歇眼,看到要紧的时候便站住,咬紧了那些字,单着脚站着,左脚累了换右脚,右脚累了换左脚。他只顾着收书上的风景,哪里想到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 n9 a( p% ~$ A% _1 A5 z: J- ]0 O
说实话,这大学里上万个学生,一个有心把自己遮起来的人哪那么容易就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都是有由头的。首先是照面的次数,要够;其次是这人的行为,多少得有些特点,不是惹眼,是“特点”;最后,把人家收成风景的那个,要有心,就是心够细。
8 S/ |. f; `) Z雷振宇注意上叶凉并不是在车站那第一面。他从九月初开始就在车站接新生,半个多月,接的师弟师妹多了去了,谁记得谁啊!叶凉也没张出众的皮,印象是留不下的。后来系里分派这些个高出一两届的下去探新生,他进了叶凉那间,一屋子人东拉西扯盖天盖地,热闹着呢,就看叶凉低着头坐在角落里,偶尔抬起头看看他们,眼睛亮亮的,都笑的时候他也捧场做个笑——是个怕生的……。这才是第一印象。而后是中秋,师兄师姐下来拖师弟师妹去“团圆”,又是他去叶凉那屋。五个家伙都跑了,剩叶凉孤零零一个正往自己床上搬那些洗晒好的铺盖,床和书桌中间的空子太窄,正好卡那儿了,憋得他,要进进不得要退退不了,雷振宇一来,解围,抱住铺盖让叶凉往上接,他看了几眼抱在鼻子底下的铺盖——花红柳绿的被套,过时过远了的。一团乡气。
1 i  Y3 v( B% j6 M他站在底下边说出来意,边等叶凉理好床上那堆东西,只见叶凉越理越慢,越理越慢。他也不急,笑笑的仰头看他,意思是,时间多得很我等你。叶凉抿住嘴,左边出来一个小酒窝,这酒窝在他脸上时断时续的配合出一个表情:为难…… ) G4 \2 Y3 [  h& y
他偷眼看了看雷振宇——没什么走的意思,就无奈的把嘴唇摆好,酒窝收回去,嗫嚅着冒出一句:“我还要看书……不好去了……谢谢……”
0 B* W0 T' x5 o) C+ l这话回的!连他自己都觉着不地道,于是又牵扯出后面的话来,想到一句说一句,越扯越多,破绽就这么被他的话一个个送出来,雷振宇就站在下面笑:“去吧!热闹热闹!那么怕生以后怎么混!”
' m) ~6 V9 r* }* |" m他也不点出他是在敷衍,就这么四两拨千金。再拒绝就是你叶凉不会做人了。
4 p$ ?4 P! O5 P叶凉垂下头,又摆出几个酒窝,终于从床上爬下来,跟着雷振宇走了。
: n( N; r$ ?3 S# M他们去的地方是个西餐厅,那晚包场,整层楼都是他们专业的,一到四,全齐。热闹果然是热闹,先是混场面,一群一群的认识,然后是一小群一小群的坐下谈,再几个几个出去谈,都忙着混脸熟、搭关系。该奉承的奉承该说笑的说笑,叶凉缩在角落里,想躲,备不住雷振宇拉了几拨人过来,师弟师妹师兄师姐的叫,给他撑场面,想他多少也能结识几个,可他就会坐着、脸红。雷振宇叹了口气:还真是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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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3 n) O! l( g: j5 l" d6 c% A
这样折腾,雷振宇那些好意倒是让叶凉受足了罪。人来人往几拨后,再没人过来这头了,好了,消停了。雷振宇一想,线他也牵了,场面他也撑了,一个学长在这场合该做的他都半点折扣没打的做了——人各有脾性,慢慢来吧。过去嘱咐叶凉几句,他也忙自己的去了。经过这两次,他算是把人和名字搭一起了,和这些一道存在记忆里的是那个“怕生”。就这么多。足够了。够让事情发展下去了。
4 j0 C5 F, L5 ?叶凉沉默是沉默,在某些事却做得一板一眼的,比如“叫人”。这么沉默的他让他开口打打招呼“叫人”,不太容易的。可是他有张嘴叫人的习惯——小学六年让老师养出来的。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根深蒂固。不叫他就觉得心上过不去,难受。尽管这个口开得千难万难,他还是开了,声如蚊呐,叫“XX老师好”,“XX学姐好”,“XX学长好”,记得姓的他就加上姓一起叫,不记得的就只是老师学长学姐这么叫。他声音真的太小,好些人给他叫过后都没听见就这么过去了,没给他应声。他脸红红的,可下次还叫,声音仍是那样小。
$ K, h+ \/ ~) g# |: u雷振宇也让他叫过。那天他和外系一个同学往主楼上上课,已然是迟了,两个人飞一样往前窜,他们上,叶凉下——显然是看见他们了,叶凉赶紧暗暗清了清嗓子,叫了两声“学长好”,雷振宇在前边,什么也没听着,倒是后面那个耳尖,回给他 * R: _" t# C8 y9 u
一个挥手,算是告诉他听见了,两三秒而已,人早没了。两个人在教室里坐定,上课,上到中途无聊,一个就说了:“哎!刚才你学弟叫咱们呢!真新鲜,我都上三年了不见有人这么叫……” 0 q9 U7 o! B3 ?& @$ ?
“啊?谁?”
/ {' k1 m! |. Q“啧!那个啊!不爱说话,人瘦瘦的!”
& m# ^1 s% L  Z. z“哦……”雷振宇嘴巴应了一声,心里就知道了——那个怕生的……
% |6 Q- a! R8 G' C“你小子傲得很哪!人家开口叫一句多不容易!你还不应!摆明了打击人家积极性!”
% p7 W8 c/ X$ l$ ^* z9 }+ P; m“啊?他说什么了?我没听见,跑太快了……”
1 ~. ^2 e/ j- `3 R* I“没什么,叫‘学长好’,两声,下次你给点心啊!学弟都这么懂事了学长也得象话不是!”
0 x% T: A) t5 O) c- s“哦。”雷振宇忙着做笔记,应得很简单,心倒留了。
3 O. w2 {" I# a“哎,你那学弟是南边人吧……他说‘学长好’的调子特有意思,下次你注意听,真的……”
0 ]: W  p% \' X: P" v“哦。”   o5 {8 y7 A- {2 J. Q5 D) B
这是个小插曲,那一个在下一秒就由说话的调子引到礼拜天和女生宿舍搞联谊那头去了。就是上课上到犯困时的调剂嘛,谁也没真往心里去。雷振宇只是想着下次见到了仔细听听。 # L( m) d/ V7 |8 ~- Z( k0 y
机会总是不会缺的,同个专业,有些课得合起来上,再加上一些公共课,上上下下,总有碰见的时候。那天晚上果然又见着了,叶凉还是声音小小的叫,雷振宇可是事先留了心去听的,当然听到了。那调子,生生涩涩的,居然还有点点天真……
3 F5 @  b+ \2 P  t& e0 h以后,两人路上碰见了,都叶凉先开口,雷振宇应声。习惯已经养成。有那么一两次,雷振宇得了凑巧仔仔细细看了叶凉从“预备”到“开口”的一段过程:先是不小心把要他“叫”的那个人给瞧见了,然后抿出左边一个酒窝来,眼神左右游移,要走又走不掉的那种为难,接着,看“目标”一步步近了,他手攥紧了掌心里的笔,慢慢迎上去,多痛苦似的,脸都熬红了,“目标”终于到来到跟前,他勾了头慌慌张张叫一声,人家回完他,错开身子走掉了,他攥紧的手才一点一点的松开…… * d# K9 g5 G3 K* O% c
看够了,雷振宇浅浅笑了一下,他决定,下次坏了叶凉养起来的习惯。
- ^) |2 x2 P$ q; B1 }5 E4 `/ L. I9 z这次他先开口,他说:“叶凉!” : A8 q7 f2 \( x
叶凉傻了。一脸的意外灾难。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学长好……”,以为雷振宇跟往常一样,回完就走,谁知他不走了!站在那里就说,滔滔不绝,叶凉顿时手忙脚乱,都不知怎么站才好了。
" m' ~* a, f1 Q4 |9 i# Z; o“这人可真有意思!”雷振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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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I4 j4 c5 H; k; S' m1 D/ m你一旦觉得一个人有意思就收不住了,开始可能是无心的,慢慢慢慢,从无到有,就刻意了。
7 T. J  @' Z9 a9 B  H  f  J6 d先是发现他上课的时候很喜欢坐第三排的角落,仔细看看,这位子很有些讲究在里面,它能把课听得一清二楚又不至于惹来任课老师的提问。再着是发现他上课时总是把那个孤零零的酒窝给露出来,死死盯着讲台上那个人看,多深情似的,眼神都是实的,简直把人家当本活动的书去听,从不管讲着的那人讲得有多糟(你得承认人在表上天生有差别,有的人一肚子精彩,笔下步步生莲花,经过那张嘴再出来却成了和稀泥),有好几次,那些表达有“少许”障碍,讨不来好的给他眼神一鼓励,就不顾一切了,一讲两堂课,中间都没带歇的,底下睡倒一大片算什么,又不是为他们讲,为着听的人讲!往往到最后,就剩小猫两三只,他的头就成了向日葵,讲的人走到哪儿他转到哪儿。雷振宇就在下面浅浅的笑,再见到他的时候带着笑,有时走在路上,冷不丁就想起了也是笑——怪有意思的。那时他还没想到一见一个人就要笑意味着什么。
/ E6 F$ A. O% d/ a7 V$ F雷振宇这人,怎么说呢?聪明,从容不迫的那种,不动声色,做得特别到位,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你在前边惹麻烦,他在后边滴水不漏替你收拾,完后还让你觉着自己帮忙帮得特别是时候。真的,聪明……。不然叶凉后来也不会归了他。他那时十九,聪明够多了,就是缺经验,经的事少,再加上这种事,等于是在他的生命里劈开一道叉,该往左还是往右?往右是原来那条:实际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会走,时间到了该结婚结婚该养孩子养孩子,他本来就不是个轰轰烈烈的人,小百姓就好,平安。他上了大学不久就有告白的,也难怪,他皮相首先不错,身量高大,家里条件好得很,这三个,你很难说清楚人家冲哪个去的,或者哪个也不冲,冲那些虚的,什么谈吐、气质之类。总之,“滋味”他是早早尝过了,你情我愿的时候。不过也没定,三年以来就这么逛荡着,却不见有说他“花”的,会做得很。回家的时候,有些热心的“叔伯辈”隐隐约约提起,,口气也不似以前那么玩笑,有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意思,想他大学毕业先把家给“齐”了,要干什么再干,他也不驳人家面子,就笑笑的,游刃有余的样子。不急。人家就什么都不好说了。至于左边那条,真是意外。是意外就要费思量——百分之十不到的人走的那条,太险了,选上了离“常态”就越来越远。所有的选择都附带着风险,我们大多数人偏偏是风险厌恶者,这厌恶会反映在行动的犹豫和思量上。思量耗的是时间,犹豫耗的是机会。一思量一犹豫就什么都过去了,机会一过他疯起来有些事情就做得过了头,把个兔子样的叶凉吓跑了…… ; t; Q2 z5 @" U& r8 ^5 h
每当我听见有人把话说死的时候,我就特别想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像雷振宇,你怎么知道这个万一来不来,什么时候来? ( t8 P( w, \& E
叶凉,你原是“万一”来的。 . Q: d+ {5 o; x  V5 U0 M( r
关于这点我比较宿命,信那个“命里有时终须有”,该叶凉受的它是一个也跑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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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 W$ `7 r# R8 \" e6 }* a
那时的雷振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照样笑笑的,照样该上课上课该K书K书该去“野”去野。最普通的大三生活。这是旁人的判断。问题是真正的变化不是我们用肉眼就能看得见的,它特别细致,埋得又深,真到给你看见的时候,事情就到收都收不起来的地步了。那时连雷振宇都觉得自己过得很不错,一切正常。他自己都知觉不了的东西,指望别人?真是奢侈! ) S0 n" z8 D  Z* L: I9 V+ i
他没发现,他的笑容和巧合都太多了。有些泛滥,笑在脸上挂挂没什么——他本来就惯笑:好的时候给个笑,就会意了就赞赏了就喜幸了;不好的时候还给个笑,用来掩水挡土,多尴尬多糊涂的事这么一笑就过去了。这笑啊,有有意义的,也有没意义的,没意义的就权当松松面部肌肉——什么笑该用在什么地方,有理智的人都该知道怎么去分配。可你看雷振宇,他竟把每个笑都笑出意义来,这么笑着笑着就蹊跷了,不理智的苗头开始冒出来。表现在哪?就在“巧合”的次数上。他和叶凉常碰巧在图书馆在上课时甚至在路上撞见,不为什么,就为看看叶凉见他次数多了以后是不是还那么怕“生”。叶凉的反应每次都让他觉得好笑——不管有准备没准备他都手忙脚乱,什么时候都不敢正脸看他,只是眼角边不由自主流出一丝无可奈何来,问他,他也答,点头,摇头,实在不行就出来一个单音节“恩”、“哦”、“是”——行了,不论如何,比起以前好多了,慢慢来吧。他放他一马,看着他像兔子一般落荒而逃,又笑开了。 3 T( h/ z8 v5 o1 x: e
那天他远远看见叶凉手上抱了几本书匆匆往老图方向去,忽然想起自己借的的那几本书也该到期了,就拐回宿舍拿。进了老图,他把书往还书处一放就过去了——该写中期报告了的,看看有什么可借的没有。他在书架与书架间闲闲的逛,看到差不多的,把代书牌往书中间一插,随手抽出来翻两页,行的拿上手,不行的放回去。他刚晃到第四排,眼角的余光就把叶凉给瞟见了。他正站在一排“库本”面前一心一意的发愁——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库本”是什么,它是这大学里造出来的一个专有名词,也是书,不过有些人借得有些人借不得。像叶凉这类,本科生,顶多能在里头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借出来是不行的。上了硕的,上了博的,当了这学校的教师的才有“资格”借出来。他愁得眉毛都拧了,把那本厚厚的书掂在手上,翻来翻去,想放回去了,放了一半又给抽出来,蹲在地上看起来。雷振宇笑微微的,想到平时混在一起的那班哥们儿,里面多得是能把这本书弄出来的……
) B  ?. ~5 w. d4 h0 D  C. H可没过两天,他居然看见叶凉抱着这本书坐在教室里啃了! 1 x$ h0 F7 G" u
那书是谁的? 3 q2 E$ {* q9 J0 X: U" ~, ^0 r
这样想着他就走上去了,叶凉用功用得与世隔绝,给他吓得身体一震,人连忙往边上让“学长坐……” 3 r6 [8 s; P5 {; K
“叶凉,这书不错!图书馆借的?”他问这话的时候,已明知不可能,因整个大学图书馆里唯一的一本就在他手上。投石问路而已。
" |9 A/ g* z2 c“不是……是……是我跟王老师借的……图书馆的,本科生不让借……” / @  N2 ?: s' f* A7 s7 D- Y
他?雷振宇意外了。这人名气大得很,学生里面不少是冲他来的。他脾气和名气一样大,本科阶段没几个敢选他的课。其他教授都不屑跟本科生计较,嫌为难本科生没水平,他偏不,让你写个论文,他可以露头露脸的把你剥出来批,从不给面子,照他的说法,人只有“脸”都不要了才能把学问做出来,你是本科生又怎样?!本科生就有资格多犯错了?! $ v+ u1 p# H1 H" d
现在上到大二大三大四的那些,当初天真得很,图新鲜选了他的课,最后生生脱掉一层皮!给吓得,看见“王”打头的课都不敢下手选了。
) x$ F  }5 u; d, k这样一个学生看见了都要绕道走的“鬼见愁”,那样一个胆小的叶凉,他居然就从他手上把书给借了?!有点儿“天方夜谭”的味道不是!
; L8 @: M3 W; Z3 L其实,哪里是天方夜谭那么简单的? ( I/ [' b2 v- L. V" v+ j3 D# ^
叶凉活那么些年就大胆了那一次。 ! V' K7 z- Y8 c5 U* x% o
先是叶凉跟了他好长一段,等他快出校门了,才急出勇气来。这人教书这么多年,没看见哪个大一新生敢半路叫下他跟他搭话的。他索性停下来听听他说什么。他一停,那学生简直要吓死了!脸埋着,大概是红了,一直烧到耳朵根上,好容易开口说了,声音又细得比蚊子好不到哪去,他听了好几次才听清楚,借书。他有点愣,单这书的厚度就能把大半人读它的心情给丧掉!他再细看一下,这学生他好象认得——节节课上头像向日葵样的学生,加上几篇报告写得还可以,名字也给他记住了,好象叫叶凉吧……
. D1 k: ^1 H* ]4 s2 e3 O, h他愣的时间稍为长了点,那学生就有些着急了,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支支吾吾说着:“老师……我……我二十天以后还给你……上面是我宿舍的电话……地址……”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尴尬得要命,简直要死了的…… 8 `0 v+ `$ E3 H8 f1 U# T
他也没给什么正面答复,只是第二天就把书拿过来交到他手上去了。
8 {/ |4 n" V/ ]+ r* V4 ~3 R- s4 J9 @6 {这就是教职者啊!对“好学生”总是存了一份怜惜,总能上心。那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本能。 7 W3 c# C1 d5 ^! I' \
然后,叶凉的第一次“斗胆”和一位教授的教职者本能,把雷振宇的一次机会给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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