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宿舍,我就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 H8 L$ Y. g9 w “孙子呀,到了?”奶奶问。# v2 q4 @% D) U c
“到了。”。
, y: G6 B1 P( C4 e( w- B o u, f2 }; | “哦,到了就好。”。
& y8 c2 ^+ X' C5 H G2 z8 \/ e “恩,奶奶,你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9 ~, t m \. v7 z; [ {* }( D6 U “哦,好,他们回来就告诉他们。”。5 T' k5 Y, b3 m8 x
“他们去哪了?”。
* w) N. y5 `1 |: \* `8 E “回云泉了。”。
0 l4 T. r2 C4 l “回云泉?”。8 A; g( f/ L) b
“恩,小康病了,就要死了,他们就一块回去了......”。
' C# k% b0 t1 J* H “奶......奶奶,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还开这种玩笑......”。
; h( x+ u. W5 ?5 x “是真的,病了,听说要死了,年纪轻轻就要死了,奶奶也活不长了......。”
j0 _& ]5 \. F( q. Q: p 。
* |- u$ ~5 a5 ] K5 r 我给龙溪鲍小康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听。给二姐家打电话,二姐和马德军都不在家,马老板说他们去云泉了,刚走不久。
0 C5 D( n4 X1 d- `$ o0 {- O' n “你知道他们去云泉干什么吗?”我急切地问。
" [3 S+ a# I2 @0 g “听说鲍小康病了,病得很严重,就要死了!”马老板说。* k6 {8 a3 ^+ l5 x5 r9 N
握着声筒,我天旋地转,如果一个人说鲍小康要死了,我可以不信,但两个人都这么说,我不能不信。
2 n4 f) K( N, r& C 一想到鲍小康真要死了,我的心慌慌得,没着没落。
" W# ]+ p" i" B. b- U 虽然,我说恨他,讽刺他,或是假装无所谓的漠视他,但难以想象,如果这么个能让我一辈子恨,或是一辈子漠视的人突然间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从我的脑海消失,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1 \( M9 C2 `* d5 m) ]6 [
像具抽空血肉后,从内到外空得无法站立的木乃伊?。
9 A4 B) ~7 ?! }7 E8 S 我无法想象!。0 J J) R6 U+ S: @& ^2 Y
慌乱间,我接到了刘首长的电话。
# |3 r: Y' D, P9 p/ N7 Q 一年前,他被调去了西南一偏远边疆军分区。这一年间,他从未给我来电话。现在又打来,想必,他还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 C* [! \- s3 ]: z6 M; h. L5 M “知道吗?鲍小康快要死了。”他说,虽极力控制自己,声音仍在打着颤,像只秋后蚱蜢发出的悲鸣,“只有你能救他!”。+ D; I0 ^, X* _3 a7 G
“你......你怎么知道?”。
7 h5 @, d1 Q" F! v8 k “他给我来过电话了。”。* Y2 s9 q4 O% Z
“说什么了?”。
6 k4 U7 a4 W* u8 g1 w2 w" [" W! x “他先是对我说了三遍‘对不起’,然后说他挨不过一个星期了,要我别为他伤心。”# F9 U0 ]9 j3 w4 x
。
0 ~1 m& Q* K4 M2 o/ A; x6 l “挨不过一个星期?难道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他要自杀?”。
5 j& _2 r3 y+ d7 Z ] “不,他病了,病得很严重,还不想去治,只有死。”。 L! Z" j' y4 L6 p9 ]& n
“病得很严重?没人逼他,他掉进钱堆里了,他是为钱而病的。”。; y' K: W8 _7 [' t( ~
“病了三年了,熬到现在已是奇迹。”。$ d$ J U" p. w- H( J; E' D
“什么病?”。
9 C8 `: _- H9 A- K/ J# Y “肾衰竭(尿毒)。”。7 E0 p+ S C: |8 x, p; R. X5 y
“不,不是,他只是玩命过度,为玩命付出的代价。”。0 N4 b# R! W' B+ ]% e" H
“不玩命怎么办?让他坐牢的父亲,患精神病的母亲,还有学手艺的妹妹及只上初中的弟弟跟他一起等死。”。
7 ^2 R3 b7 e) S“不玩命他就不会生病!”。6 M" p. d6 D A) T3 b7 H b/ H1 d; N
“除非换肾,否则,绝无生还可能。”。
1 V, P w1 @; j “换肾?难道他真得了绝症?你怎么知道?”。
2 }7 t9 D' R# Z F “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人。”。
8 V4 @) t1 k8 c7 b “你......你喜欢他?”我惊得不知所措。。
6 Z9 L2 D) E' f( C& b1 G& a+ o “当然,我喜欢他,喜欢到迫不得已采取强制手段占有他,把他留在了军分基地我的身边......但我得不到他的心,他的心只给了一个叫林涛的人......我知道,那个叫林涛的人一来,我就会失去他......”。: g1 u4 {/ R1 A
“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救他,看着他死?”。) p2 L* ?# y# i
“一直在救,救了三年。199X年的冬天,W市发生山体滑坡,他执行任务,晕倒,医生说,肾开始衰竭,不换,只有死......。他死活不同意换......考虑到当时W市没有合适的肾源,他还不能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我给他提前办了转业,给了他一笔钱,要他回家好好修养,做好准备,一有机会,就回来做换肾手术......。”。* {9 Y3 k1 u" H: j( }) n
“你撒慌,宵康不可能得肾衰竭,他是回龙溪后累病的。”。
f1 `- K4 o' D; y* _ “他是个坚强的人,从未告诉基地任何人他家庭曾经的不辛,直到现在,他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为了早日安置家人,解决家人的后顾之忧,同时也为了赚取高额换肾费用,他只好拼了老命赚钱......。有钱后,他去过很多城市寻找合适的肾源,终于在广东的R市X医院的一次肾源配对出现了生机,可医生又说他的身子太虚,根本做不了手术……修养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决定放弃治疗,任凭我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他说,他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治疗已无必要了……”。, r Z6 |8 ?% j+ ~
“你说他为什么要如此伤我心?我是多么爱他,我哀求他,就算是为我,也要把肾换了,活下去……他却说,就是换了肾,他也很难活下去,他的心会一直痛,直至痛死......。他说他伤害了一个自己深爱,还深爱他的人的心。他已经没有勇气面对那个能令他活下去的人......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呢......那个能令他活下去的人为他做了什么?除了挖苦他,嘲笑他,什么也没做......。每次挨了挖苦,他就忍着痛,给我打电话,流着泪,向我诉说......。他当我是什么......”
" H7 J/ w1 @1 M9 K6 j3 r 。
( A8 \+ y$ H9 W% u q “你撒慌,你骗人,你说过你喜欢我......”。7 e/ W- q4 q+ L1 o; i
“他喜欢的东西,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嘱托我做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做,我实在太喜欢他......本来,他要我许诺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可他竟然不去治疗,肾源都找好,他是真想这么不顾一声不吭地弃我而去,我违背诺言是不甘心呀,凭什么你得到了他的心不痛苦、不悲伤,我没得到他的心却每天为他流一次泪,我是真不甘心呀......我这么爱他......”。我当即疯狂打车去机场,一路上,我给吴俊建打电话。我哭着说我这辈子只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求你帮我快速联系广东R市的X医院,稳住该院小康已配对成功的肾源。我说如果你帮了我最后这个忙,我将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不管是回到你身边,和你一起开公司,还是一辈子和你过日子,我都答应,我全他妈的统统答应。
- p1 a) z8 f* {9 r b2 Z4 P 我先是小声地哭,哭得一抽一抽的,然后是放声地大哭,呼天抢地,一种突然间知道难以接受真相的痛感袭击我,我当时就感到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难以忍受的疼痛袭遍全身,脑里有什么东西嘣地断裂了。
! D8 r: P: `3 _- c' y# m3 _9 a 我还给二姐夫马德军打电话,我边打电话边号啕大哭,我边哭边斩钉切铁地说,你们就是抬也要把小康抬上车,再把他送到广东R市的X医院,如果我十个小时后赶到X医院没见到小康,你们所有的人将永远见不到我。
6 Q( k8 ` g7 ]2 Z' M( a# M! t! @1 j 一个半小时后,我从S大学赶到了W市的机场,幸好,有飞机也有票。三个小时后,我从W市赶到了深圳。一见到吴峻建,我就猛扑在他怀里,悲情恸哭起来,我发疯般摇着他的肩膀,竭嘶底里地说:“哥,无论怎样,这次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a& _( G4 o& F
两个小时后,我和吴俊建从深圳赶到R市的X医院。5 K7 k% G9 I/ I5 v! }; W
在R市的X医院,我坐立不安,接二连三地给二姐夫马德军打电话。马德军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小康起初死活不肯上车,是大家把床卸下来,把他抬上车的,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就要赶到R市的X医院。) O+ I7 Z, R7 y2 ?- Z!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四个小时的。似乎是吴俊建在不停安慰我,说什么别担心,他是我头顶的一片天,就是天塌下来也由他先顶着。
! N5 x$ |2 Y" }8 E 四个小时后,二姐夫他们风尘仆仆赶来了。2 L. D% }/ t- r% l, J T
我看见了鲍小康,他就躺在那张他小时侯睡过的挂着蚊帐的床上,穿着一套笔直的西装,脸上一直淌着泪,脸颊还是浮肿的厉害,唯一不同的是,许是经过长时间泪水的浸泡,脸色似乎不那么黑了。3 P7 Z9 Z# U* G
大家慌七乱八把小康从床上抬了下来。
O9 H/ n9 e0 e8 b 我先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已麻木地失去了思维能力。
! q+ A( I. I8 h0 [: ~: }- Q 本来我想哭,但我没哭出来。在W市得知鲍小康快要死了,急忙赶到深圳,是因为鲍小康这个名字在我心中太有分量了,当时我就乱了分寸。当我真实第看见小康,我竟出奇地安静,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 j7 O& \- A/ |) L
进了病房,医生开始给鲍小康换衣服了。$ M& Y% M& O1 n* Z. {0 h6 U
脱下外面那套崭新的西服,露出了一套陈旧但仍不失整洁的夹克。夹克很小,明显是他小时侯的衣服,加上他那么黑,看起来就像个跳粱小丑,粉末登场前穿着小孩的衣服。
0 d0 }* d9 e! |7 F, [" a 这时,爸爸拉了拉我的手,惊讶而小声地问:“咦,涛子,你看,那套衣服很像是你小时候送给小康的那套。”。; `2 C: `5 ^( s4 P- P, Q
我未语,更不敢转过头看父亲,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怕我哪怕做个抬头之类的细微动作,我就会不堪忍受,像刚到深圳看见吴俊建一样女人般扑倒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v9 `3 G- o A5 @
我当然是知道那套夹克是我送给小康的那套了?。7 h8 @& D1 q6 m
我不可能会忘记!9 E- L/ \3 K( L% c" w) B6 w
我甚至还我记得二妹曾说过,这是小康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就连过年也舍不得拿出来。( b* Q" p4 ]2 z$ V+ b% H
医护人员继续给小康换着衣服,我还是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我突然挤到鲍小康面前,把那些正给他换衣服的医护人员推开。! Y: o. `6 z0 V
“我和鲍小康从小是哥们,我给他换一次衣服吧,就一次。”我大声哀求他们。9 E2 y r) n0 p! y8 W! m ^$ A
他们看我一眼,走开了。 V# D. x. P" M% ` T2 _. i; p
我为小康脱着夹克衫,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张折叠好的地图和一封遗书。
" N) i3 D& T3 i/ ?1 T) G 地图大家没兴趣看。/ N3 H# d$ p( y: x. J
遗书被二姐夫马德军轻声念了出来。
0 h3 v' D1 r* }$ `% ^' [8 a6 P- x 关于财产的问题。
. ]. k: A: ?$ ~/ i. b) P 最后,他提到,希望死后能葬在芦苇坡田垄瓜棚对面的山丘上。' V7 @* @6 O1 |& j5 w: E% H/ @4 n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终究就流了出来。
8 o9 e: w( ?' G: h4 I, z. a/ G; v& ^ 我为小康脱着裤子,脱着脱着,我就由流泪转为哭,失声地痛哭——我看见了九年前我给他买的那条绿色的内裤。
* w. d7 [* w; X( e0 v$ s 父亲过来拉我,我再也不堪痛疼,抱着父亲:“爸,我忍不住,我和小康是哥们,打小感情好。”。- N/ J8 n2 H2 G9 }+ T: B2 n- l, p
静养调理了一段时间后,医生终于要为小康作换肾手术。
' I# e; Y! D/ z2 X3 G+ ~$ w; j, ^ 起初,他不答应,用被蒙着头!我就劝。劝了也不听,我把其他人支出病房后,猛地掀开小康脑袋盖着的被子。
& M$ E2 s" F4 S0 h; W& Z% l: s5 R7 S 我直直地盯着他问:2 j3 P9 R5 F1 g: |$ q
做不做手术?
( ^* D5 C, L, n3 z' c, k 他还是摇了摇头。
0 F6 A& k- G, A: z 我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往下淌,我眉毛也不皱一下,再问:
4 X' a% E. h1 k. W# _5 z% ` 究竟做不做?
2 S& |" C" P+ }& R8 @! z 小康惊愕地看着我的疯狂举动,不知怎么应对。/ D# ~2 Y. W' `
见他没应答,我又举着手臂再度做划割状,我边这么做边说:
+ L5 \/ L5 c3 O' u) P; L “如果你不做,我就一直割下去,直至动脉割断,流血至死!”。
i. ?) x/ w8 H w, k 小康倏地用被子蒙着头,低沉地叫了一声:
" t3 p0 p! |$ m* T8 \' W0 u “我做!”。/ c! e5 y0 U/ l. |* q9 ?; }* c5 {4 j
这是这几天来小康唯一说过的两个字。 A% t1 X; q, }8 ]" \
叫完缩在被窝里,一抖一抖的,抖完,便窝在里面,一动不动。) F' X, o8 {3 p7 E4 F; \. Y
小康动手术的时候,我们都在外面紧张地候着。4 c. r+ r9 j7 p$ |; P. q! v# z# U
杨彩霞更是啜泣着,不停地擤着鼻子,小声地哭哭啼啼,说什么正月初四那天晚上,小康一直打着电话。打到最后,也不知道打给谁,拨了三遍,每拨一次,也不和人家讲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拨完第三遍后,突然撂下电话,哭了起来......第二天起来,他就不见了。我以为他又出去溜达,或是去医院挂滴流了,没大在意,一直等到晚上吃饭,他也没回来,我就出去找,医院、熟人家里,谁都说没看见他......。他虽然很少在家落脚,可去哪,他都会说一声......”
# ?; V! K' u* Z! s! ?# x* r$ }' [ 不等她说完,我便踉踉跄跄走出了医院。我怕如果继续听下去,我会支持不住,倒到医院的走廊,然后像小康一样被推进手术治疗室。( S7 _: q1 k( ]6 N
我跑到医院外面的花坛,寒风凛冽。顶着风,我半躺在医院花坛的那张长靠椅上,我打开了那张地图。5 m/ G) E# F0 [. ~- k+ t! K
很大。
" A5 @9 y) T& X8 f+ E. k1 G 我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
3 i) K9 F! o \7 [# z 再看,有了异常。6 }- E6 o1 i9 Y
地图上,W市、H市和拉萨,三个城市的名字用红笔淡淡圈着,并用黑箭头连了起来。0 C8 L# [, b9 \5 a2 t
想起在W市赴拉萨朝拜的生死约定。
9 j9 @) X% l. H7 v$ x. Q 泪不经意出来了。
0 ]5 J' c. F2 F) W 对感情再怎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始终会惦着那份被他放下的感情——无论他事业有多成功。
7 z9 [3 S* N- `9 R% ~ 我流着泪,昏昏沉沉,我感觉自己就快要虚脱了。昏沉迷糊间,我似乎睡着了。接着,我做了个令我窒息的梦。
+ K% ~, t$ _- u 我梦见小康死了,自杀死的,就死在云泉他老家的那张挂着蚊帐的床上,穿着我给他买的那套夹克。小康死后葬在芦苇坡田垄瓜棚对面的山丘上。。
8 n! j! q1 _! x 我梦见自己也参加了小康的葬礼,葬礼很是隆重,龙溪不少人都前来参加,镇长也来了。寒风凛冽着,咝咝地割人。
" l+ X- t# W. U" Y 在芦苇坡悬崖绝壁的缝隙里,有一棵受伤的芦苇,花谢了,依然在寒风飞舞。9 s$ A$ R1 [. L+ u
镇长念着悼词,说,鲍小康的家在芦苇坡,他是听着芦苇坡的传说、喝着芦苇坡的溪水、吃着芦苇坡的大米长大的。他身上有着芦苇坡芦苇那样的品格,蕴藏着一种类似芦苇那种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无私奉献德质。
# ?' h6 l4 |6 \( E% ^' N; z% z1 p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哭了。( v6 E: B' b. j# v, X
他们说,鲍小康是龙溪的“平民焦裕禄”,累死的。
1 D( G7 E! N( W8 A6 H' J 而芦苇坡上,一些经过寒冻后受伤的芦苇,折断了腰,一大片的,零散地躺着,格外醒目。起风了,稍微抬了抬苇絮凋零的花枝,像是要苦难地诞生。悬崖峭壁上的一些芦苇,似乎真的苍老了,褴褛,令人心酸的枯衰,只那一声不响的沉默还在显示着它本性的强硬。枯叶在风中呜咽,枯干的芦花在风中摇曳,似乎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 N& U; J* P+ j; B( a醒来后,发现这是个梦,我当即惊了一身汗,撒腿就往医院赶。$ x( {8 l I7 v6 E. l: a. @
父亲、二姐夫马德军,还有杨彩霞已回病房,坐在床沿继续说着话。
0 _0 i" p% m. u$ m. Q Y% ? 二姐夫马德军说,初五那天傍晚,云泉村黄大伯串亲戚回来,路过芦苇坡,看见有个人影在坡下田垄的附近来回走动,那人正是鲍小康。
5 ]3 j0 L* R5 ~1 S" a% y; X+ ~8 V 其实,我并不想听到太多我离开龙溪后有关小康的信息,那是一种悲壮的死亡气息,一闻到这种气息,我就像钻进了一条快要死亡的胡同。胡同的尽头,鲍小康就站在那里,等着我。
, A2 q- t' M* w: Z) c" x$ a 无助间,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W市S大学的同学打来的。6 {' R k2 P/ h4 r5 Q0 ]* }, z2 _
同学说我离开S大学后的当天下午就来了个我的邮包,如果再不去邮局取就有可能到期被打回了。% a7 }, I! O9 i$ ^( M6 C$ ^( T
我问同学包裹是哪来的,同学告诉我说是从一个叫龙溪的小镇寄来的。, q2 x, R2 c) ]. v" G6 P {
我吩咐同学用我的学生证帮我取回后再给我寄到R市的X医院来。$ L5 H: ^1 E8 b/ y
小康的手术很成功,只是医生说病人很虚弱,要隔离,不能过多被打扰。我对父亲、马德军还有杨彩霞说,你们都回龙溪去吧,不用为小康担心,我保证把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康带回龙溪。. n1 p! W+ b) y
几天后,小康的安全警报解除了,气色明显好多了。就在这时,我收到了那个很大的礼品盒,就是从S大学转来的那个邮包。4 F9 ?( ~$ g; k8 H
拆开一看。
5 Y8 L, }5 |! U$ b! q' I) M, \& Q 泪模糊了眼睛。
# L% s6 o' O! p$ s7 T 是那艘用子弹头做好的金光闪闪的风帆船,两个跳色舞的小男孩仍在,“涛康永爱”四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康永爱涛”四字,醒目、刺人。。
1 Z' X" G$ a7 V% i. b 记得两年前,W市,我曾把风帆船狠狠砸向鲍小康,愤愤然,走了。风帆哗啦一声,支零破碎摔倒在了他脚下。
) o% g9 G& [( v | 如今,又回到我了手上。- a1 i8 k, b$ W) ~) K: R
除了风帆,还有一封信。9 { @( {: ?; t! O
小康的字迹,熟悉得就像是见了到儿时小康那张熟悉的脸。
" O3 u7 z7 W) j6 T4 T% T0 t 小康说他对不起小雪、对不起彩霞、对不起小三,对不起风秀婶。
' l* e! i5 I1 s 他说对不起小雪和彩霞,是因为欺骗了她们,不仅从未给过她们爱,还伤害、耽误了她们。! j8 Y: K8 A, s7 v8 E
他说对不起小三,是不该逼他过早退学、过早学开车,逼他为钱老板开车,最终,活活把小三逼死了。: ~* n$ Z8 u8 X/ {9 V. w
他说对不起风秀婶,是因为逼死了小三,刺激了风秀婶,间接害死了亲娘。
) c |- y2 `1 W r( K2 U; o% f( Y 他还说,虽然对不起小雪和彩霞,对不起小三和风秀婶,但这种对不起增添的只是内疚,心的内疚,心再怎么内疚,也不会内疚到想自杀。只有一个人,对不起他,但这种对不起增添的不仅是心的内疚,还有心的痛,滴血般的剧痛,痛得难以忍受,几欲自杀——明明深爱他,却故意三番两次做出令他伤心的事,还要睁大眼睛装着若无其事盯着他伤心。。! d, d+ \' I+ l: [: K
这心,痛呀!
* B7 {+ W$ ]$ D, ~2 k$ S 他说,那个人可是为了他,放弃了理想、放弃了一切呀。0 L) ~7 A) z! u
最后,他说他希望那个他对不起到能让他自杀的人有空回芦苇坡看看,他说,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提这个要求,但还是忍不住提出来,因为他实在太爱这个人,他不奢求那个人原谅他,可那个人如不去芦苇坡看他,他会害怕,害怕到了阴间,他连黄泉路上的报信小鬼也做不了。( X' ?0 n' ?& C1 [9 N
不言而喻,那是小康在放弃治疗后准备结束生命之际给我写的生死遗言。看到那封信,我其实有太多的情感想对小康表达。9 M% U5 n$ I2 H T: G6 e
但我也知道,小康刚做完手术,不能动情感,我不能因自己欲宣泄情感进而拨动他的情感之弦,我只能把所有想表达的东西深深藏在心里,就像小康的一个亲兄弟,不动声色还若无其事地照顾他。, w7 a e9 ?$ B4 A. f; v0 r
只是,那艘子弹风帆,我装在了包里,趁小康上卫生间的时候,我会悄悄拿出来,对着“康永爱涛”四个字,擦了又擦,直至泪流满面,不能自抑。# D& H4 {+ H: ^
出院那天,吴俊建来了,他是开车过来的。他说他已经为我们买好了深圳到省城的机票。上飞机前,我偷偷把那艘子弹风帆送给了吴俊建,并对他说,等我回了S大学,你再拿着他来找我,好吗?
# f9 I# J5 X$ ~$ h1 f$ Y w 吴俊建接过风帆船点了点头,跨过出口的那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他脸上挂着两条长长的泪痕。% Q6 P2 G/ G5 H9 \0 Y* j
一路上,我和小康一直沉默不语,到了县城,小康不愿逗留,坚持直接回龙溪。
- F3 [* y- o; m, x6 m B& L 在回龙溪的车站,中巴启动之际,小康不顾一切,跳下车,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亲,闪着泪光说:阿涛,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 d/ M+ m O# Z- ^ `
我点了点头,转身踉踉跄跄走了,我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情感和泪水就会像缺口决的堤坝,汹涌而出。
4 h0 s+ c# {8 a 我直接回了S大学。( K- n; R6 @# u/ i( G
在S大学,我度日如年,我不敢给小康打电话。我想知道他的情况,但我又不能知道他的情况。在没有清晰的态势到来之前,我只能默默地关注小康。 H Y( u& q. f4 e
我在静静恭候着吴俊建,与其说是恭候吴俊建,还不如说是我在期待一些冥冥之中事情的到来。2 T3 y. f8 R$ G& V$ N
很快,一些我期待的事情就来了。
$ a+ J+ F- g# C" f. u+ j6 I2 i 那天,我正在学校图书馆查着毕业论文的资料,辅导员给我来电话了,说是有个人给我送了个包裹。! ?+ |/ p% ^2 E- R9 Q( Z6 f8 I% S
我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了回去。. }, b* M; P7 b+ Z2 C6 }
打开一看,正是那艘风帆船。小康给我写的信还在。还多了一封信,拆开一看,是吴俊建的笔迹。/ s6 b- ~8 e9 d1 i! n( v
阿涛:& |- t- p% P; ^) i5 ^
当你看到我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W市了,永远离开,不会再来。! ]$ Q6 T6 l' g$ r" N
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我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会违背诺言的人,如果我要决定拥有你,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
' {6 T+ ?: f# b9 ~ 我没有这么做,只所以放弃你,是因为我看了鲍小康留给你的生死遗言,在你和鲍小康的感情面前,尤其是在鲍小康面前,我为自己感到惭愧,更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这个世界最值得拥有你的那个人是鲍小康,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
; M# a( H* s. i; n4 \, z" e+ G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没有错,尤其你和他之间的爱情,令我嘘唏不已。当我几次来R市的X医院找你,看到你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摸着那艘风帆独自流泪时,我就悄悄离开了。当你把那艘风帆送给我,要我拿着它来找你时,你知道吗?那艘风帆不是用普通子弹头做成的风帆,而是用黄金子弹头做成的风帆,当我把它摆到我的办公桌上,很快就有行家鉴出了它的价值,那可是价值达百万的风帆呀。当然,我也知道,百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知道它在你眼里是无价的。- o5 v3 r$ W( I7 L) o6 z' L/ q
你知道吗?在这样一艘无价的风帆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我甚至都没勇气见你一面,一想起那种占有你的想法,我觉得自己太......我是不应该,也没理由j□j来玷污你和鲍小康之间的这份感情的。 ~4 A+ O* U# |4 N6 h2 _% k" G
祝:你们永远幸福!8 i& c4 s% Z, o, B8 L4 j; |
刚写完毕业论文,我就请假急匆匆赶回了家。回到了龙溪,回到了云泉!2 A. q0 F, C+ C; U! y9 b
没想到,物非人非,一切都变样了。龙溪镇以往红红火火的三产业突然停滞不前了,各大产业,只有广东一商人投资成立的蓝河泉矿泉水公司还在维持着生产。而芦苇产业、种植及养殖业,在鲍小康病重后,由于销路未打开,举步维艰。只有零零星星几家农户还在坚持着。
% ]" F8 f, R' w% ]+ u$ } 尤其是云泉,以前是芦苇的天下,现在芦苇就被全部抄斩,代替它的是稻谷、黄豆。偶尔还有几棵未抄斩,幸免于难的受伤的芦苇,耷拉在芦苇坡上,哭泣着自己不开花的明天。" C+ ]; z8 a( _
最令我惊讶的是,鲍小康和杨彩霞离婚了(后来才知道是以手术后不能过性生活为由离婚)杨彩霞离婚后和郭发春结婚了(郭发春曾经追过杨彩霞)——后来才知道,是鲍小康安排好的。郭发春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广东打工,一直未婚。鲍小康转业后回龙溪跑运输、做生意,在做木料生意时,把郭发春从广东拉回来合伙,并成了铁哥们。鲍小康和杨彩霞结婚两载,从未和她发生过性关系,杨彩霞和郭发春结婚之前,还一直是处女。当然,为了补偿杨彩霞,鲍小康把那幢大房子作为她结婚的礼物,还给她留了一笔钱。目前,杨彩霞和郭发春两口子在龙溪镇幸福地生活着。
3 P+ i' i9 A: G1 {8 Z: b& u+ h, ^ 我去找杨彩霞时,杨彩霞只给了我一张地图,说不知道小康去哪了。我打开一看,地图上,W市、H市和拉萨,三个城市的名字用红笔淡淡圈着,并用黑箭头连了起来。6 }. p2 G5 `, m" c5 {) Y6 V
晚上,我很早就倒在了床上,想睡过去,不让自己醒着。' k1 x4 h5 r: Y1 X: r
难!/ l- S" N( Q3 q; A! L4 |& [% Y) z
吃了安眠药。
9 e$ v) G, O5 I' G0 t; n 不顶事。
/ r0 T8 W O+ W 这时,我听见了上帝的声音:' S. e9 V/ P1 ~/ ^, b
你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R B* u" B% P' Z4 ]
于是,我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去西藏,去拉萨!& T" o" M5 H+ n; t& R
我不在乎西藏的高原反映,我只在乎朝拜完后,小康会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 |5 c) ~: V0 y
也许是受了上天的眷顾和青睐,在布达拉宫,我看见了小康。他在一个老年藏族僧人面前长跪着。
7 U' Y5 D: ?2 ? 老僧人对他说:小伙子,起来吧,我们是不收汉族人做僧的。
& p6 u, I& [5 x1 c2 b- f 小康一直跪着:你就收下我吧,我要在这等一个人,他一定会来的,只要他来了,我马上就跟他走!
/ e7 S1 |! c& E5 ^2 B& \ 我像一只脱膛的炮弹飞冲了过去,一把抱着小康:8 {7 r- I& y3 u+ c
“小康,是我,我是阿涛!”。
* p0 m( ]3 ]& k 小康浑身一颤,紧紧反抱着我:
) a9 v' m8 i0 b% \/ P- x 阿涛!
1 ~7 i* N$ S. h3 V- o+ [# o/ p 呜呜大哭了起来。/ ?% m' K+ D2 L/ \' O Y1 F
回宾馆,我和小康彼此搂着。
) _- Z1 l& b7 [* s3 w 迎着高原反映。
3 ? Y% m4 ?0 N' C1 z, n 我们接吻,热切相拥!
0 V6 s9 |! [ B E+ x 吻着吻着,小康突然哭了起来。2 V1 z1 o6 s' d( a3 D2 { y( j
我问:小康,你怎么啦?1 x4 a* {; T* [9 i, c0 {
小康从我身上下来,把头埋于被子,嘴巴咬着被褥,竭力大吼一声:
! { z9 F; Q. d f: z, S# v# J 阿涛,我爱你!
2 Z" X y- J6 E2 b6 u 我也大吼一声:% f, r( p+ R/ ~$ R( d. K! l1 _
小康/ Q6 h5 n8 p: W
我爱你。+ Q3 Y8 v$ {: W* I
一生一世。0 c0 a( E" |" I. S' ?3 \/ F3 @
至死不渝!0 R( w \' r* k( R0 j* m9 V# E7 Y
吼完,我紧紧抱着小康,热泪盈眶。
) I' y" q" T, I, ]& u 两个男人的吼声在布达拉宫上空经久回荡!4 k4 F: j, E* g1 s1 Z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