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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xcvbnm3047

《官渡》 BY 静静行走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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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7 23: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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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N, z2 y+ E. S4 x+ ~9 ]  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到来了,一整天,雨时缓时急,空中始终乌云密布,冷不丁炸响的一声惊雷,吓得大地都抖了起来。县城不少街巷都成了哗哗淌水的河溪,长江水开始节节上涨,滨江一带低矮的房屋,正一步步向水面靠拢。大水带给孩子和大人的感受迥然不同,无知的顽童赤脚奔跑在漫水的街巷里,或打水仗,或放小船,快乐得如同过节。而他们的父母,有的在忙着将漫入家中的水舀出去,有的干脆开始将家中贵重的东西往外搬了。 ; u" d$ D6 N+ q. l' v# m, d! C. y
  水云的父亲家也在河街一侧,但离长江较远,一时还不会有被水淹的危险。因此一家人还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生活并没乱了脚步。 8 k" c$ O4 n* B# }  l% R/ t
  水云的父亲中午回家时,一拐进巷子,便发现自家门口屋檐下站了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左手抱着条毛毯,右手拎着把黑色的雨伞。父亲激动地喊道:“小云,小云。”水云慌乱地扫了父亲一眼,手忙脚乱撑起雨伞,踩着巷子里的积水,“劈劈啪啪”跑远了。 
, j- @" h  x/ `; b  父亲站在家门口儿子刚刚站过的地方,呆了好一会儿。儿子早已去远,但他方才投过来的一瞥,还清晰地保留在父亲脑海里。儿子眼中除了慌乱、冷漠与若隐若现的一丝暖意,还有一些父亲难以读懂的东西。对着儿子远去的方向,父亲怅然若失了。 8 I$ S& D# q9 X0 S7 {' Q

+ U. D" H! y( _; u6 F/ Y  水云的学校是在一个小山坡上,大水没给学校带来丝毫影响,所有的课程照常进行。但是从清晨上早自习以来,水云的心思就没在教室里停留过。水云觉得,自己的心是一只漆黑的飞鸟,尽管双翅已很疲惫,尽管天空中有闪电惊雷有倾盆暴雨,却无力阻挡自己的心向着官渡起飞。 
7 f' b& w% G7 l; O# L8 T  水云知道月辉哥说得对,参加小龙的婚礼,只会令自己更加心痛。水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那样的痛,但留在学校里,就真能“眼不见心不烦”么?不,不能。臆想中,干爹、干娘、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干爹家平日还算宽畅的几间青瓦屋,此时一定快被挤破了吧?拥挤的人群中,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想必也个个被闹热的锣鼓、大红的彩绸、喷香的酒宴熏得脸泛红光了吧? 
7 I5 Q3 [) w, j  那么小龙呢,他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会笑得很快乐么?他会象所有新郎官一样,被众人作弄得傻乎乎的么?他的目光,会越过黑压压的人群,越过溪潭,向老榕树方向瞥一眼么? , b% @1 _6 }& \) ?7 e
  还有那只渡船,那只自己与小龙都极珍爱的渡船,那只承载过自己与小龙无数快乐时光的渡船,此时必定被冷落在了溪潭里,它会不会感到寂寞? 2 J1 f& _; r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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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中午吃饭时,水云已下了决心:下午一放学就赶回官渡,参加小龙的婚礼。不为别的,只为看看小龙的眼里的神情,只看一眼就够了。 : Z! U7 k' x" i0 N, O5 e% z( _
  午饭后,水云来到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钻进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店,花光了月辉给自己的一百元钱,给小龙买了条毛毯做贺礼。商店里毛毯花色不多,且一律地俗艳无比。反正都差不多,水云便没去管毛毯的质量与色彩如何,只注意去挑它的图案。拉过一条,上面印着两只比鸭子还丑的鸟,旁边有一行字:鸳鸯戏水。水云不喜欢,将它扔过一旁。再拉过一条,四角各印着一堆花,中间贴着张莫名其妙的烧饼,边上也有字:花好月圆。水云还是不喜欢。又接着翻了几条,水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被水云选中的毛毯中央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朵朵七彩祥云在它身边缭绕。龙和云都印得很粗糙,但水云不嫌弃它们。 
! P5 n- n5 y) O$ L/ g2 Z2 }/ u( O  满意地抱着毛毯往学校里走时,经过一个巷口,水云鬼使神差拐了进去。在这条巷子里,住着父亲一家。以前父亲到学校看水云,水云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但有几次将父亲轰走后,水云也是如此鬼使神差一般,远远地偷偷跟在他身后走了好远,有时甚至走到了这巷子口上。于是水云便认识了他的家门。这一次,水云还是头回走得离这门如此近。那门紧闭着,将两个血脉相连的人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 d  V. Q  T5 k+ v8 u! j0 L  听母亲说,父亲从小就很疼自己。水云不知道,对负心的父亲,母亲怀着怎样的感情。反正隔了这么多年,母亲还不时会唠叨父亲,每逢这种时候,水云总是生气地打断她的话头。母亲所讲述的那些父亲如何如何疼爱自己的故事,水云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从父亲来学校看自己时的眼神,水云想那些事情大约是真有过的。但即便有过,也无法抵消水云对父亲的仇恨。但嘴上在恨,心上在恨,水云却常常控制不住自己会想起父亲。水云对月辉说,自己在梦中见到干爹和小龙变成了父亲的样子,那是真话,但水云说从没梦见过父亲,则是谎言。水云常常觉得,母亲对父亲的怀念无原则无立场,水云不肯做个无原则无立场的人,所以水云即使心里想着父亲,也绝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半毫柔弱的表情。事实上,在上初中时将自己的名字改随母亲姓“郑”,便是水云自己的主意。 % S6 y# x8 c' q$ }
  父亲的一声呼唤,惊醒了水云的沉思。在飞奔逃离途中,水云一路骂自己丢人,骂自己没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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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Q; y- q/ v6 a  下午上完两节历史课后,本来接下来是两节自习,水云原计划就是在此时溜走的。不料教语文的班主任却抱着堆试卷过来了,说这两节自习课改做语文测验。 
. {* ?" {- ~0 B6 u  硬板凳上仿佛长了无数钉子,水云的屁股扭过来扭过去,怎么也坐不踏实。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象一堆昆虫在眼前乱爬,水云使劲揉着眼睛,也很难将它们认清。窗口灰白的天光,提醒水云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溜过去。水云越坐越焦躁,他抓起笔,在试卷上胡乱填上了一堆A、B、C、D或勾勾叉叉。作文题目是什么,要求写的是记叙、说明还是议论文,水云根本无法将它看清。在他狂乱的脑子里,充斥的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溜走,跑回官渡。想到官渡,水云在作文试卷上大大地写下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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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6 a5 Z: a4 I! X" P& a3 x3 g( E  给你一叶轻舟,你将送走一段往事,还是载回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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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6 _1 B& {& ]9 |5 v7 x  测验刚进行了半个多钟头,水云便在老师和同学惊愕的目光里,将试卷交了上去。老师一看乱七八糟的卷子,气得脸色铁青,吼道:“郑水云,你给我站住,你实在是太不象话了。”水云头也不回,边跑边喊:“老师,很对不起,我有急事要赶回家。您别气坏了身子,明天我回来再向您道歉。”老师厉声叫道:“你给我听清楚,明天给我拿不出满意的解释,你就再也别回来了。”水云没去理他,一溜烟冲出了老师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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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1 Q4 B" N* f$ F! k! ?  一路上风骤雨疾,破旧的雨伞形同虚设,反而吃不住大风的勾引,好几次几乎将水云带得飞下了山崖。水云恨恨地骂道:“狗日的,连你也来欺负我。你不是想跳岩么,老子就扔你下去。”说着果然将那把倒霉的破雨伞扔下了山崖。这伞还是小龙给自己买的,陪伴水云已经两年多了。眼看它痛苦地翻转着身子,绝望地朝着深渊里跌落,水云突然后悔得想哭。 0 Z; I; V( L" j5 q
  顶风淋雨走了没多远,水云浑身上下便已湿透。一路上泥一脚水一脚拼命赶路,水云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衣裳裹了泥水,紧紧贴在身上极其难受。身上唯一还干爽的地方,估计只有背包里的毛毯了。出门前,水云用了好几个大塑料袋,很仔细地将它包得很紧。 
3 }/ r8 ~  v! U3 ~8 L! Z  路赶得再急,离官渡还有七、八里山路时,天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手电筒进了水,再也打不起来,于是水云跌的跟头就更是不计其数了。水云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凭着头脑中对这条路的印象,摸黑往前走或是往前爬,实在控制不住身体要摔倒时,他只能尽力让自己朝没有山崖的一侧摔。偶尔一道闪电照亮大地时,水云便抓住机会奋力奔跑一段。 
- T9 T! W' T7 l- ^  摔得最惨的一次,水云从一个两米多高的田坎上跌了下去,掉进下面一块梯田里。水云难辩东西南北,在齐膝深的泥水中爬了好一阵,才重新回到了田埂上。坐在田边喘息时,水云冲着无边的黑暗哭喊道:“小龙哥,小云想要再见你一面啊!呜呜呜……” # H1 Z' a7 ~# k4 @5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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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连滚带爬了不知道多久,好在官渡终于到了。 
" `7 Z# `8 q7 G9 a: b  暴雨令山洪滚滚而下,平日宁静的溪潭一下子宽了两三倍,滔滔大水一直涨到了离老榕树脚跟几步远了。 
# v8 c+ a* W; J# b  隔得再远,水云还是看见了对岸干爹家温暖的灯火,火光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水云将双手拢在嘴边做成喇叭形状,朝着对岸狂呼:“小龙!小龙!快把船撑过来啊--”“小龙,你快把船撑过来,我是小云啊--”然而风雨声、山洪声汇成了万马奔腾,水云的喊声一出口,便被彻底淹没了。嗓子喊哑了,力气喊尽了,水云一屁股跌坐在榕树下的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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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 `* @$ R% c. h  老榕树睁开昏花的老眼,看见身下的男孩在伤心地哭泣:小龙哥,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的啊!你为啥不来接我啊?呜呜呜……小龙哥,我给你买了礼物,我要参加你的婚礼啊!呜呜,你快把船撑过来,接我过去吧…… 0 ~# Z4 f- _) n: [* Y* S
  老榕树骇然发现,男孩哭了一阵后爬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湍急的水边。男孩的一只脚踩入了水中,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老榕树以为他害怕了。男孩回到老榕树下,将背上的包取下来放在树的脚边,抬头对树说:“今天是我小龙哥娶媳妇,是个大喜的日子,我得去恭喜他。你看,这包里就是我送给他的贺礼。可它进了水太重了,背着它我凫不过去。我先把它放在你这里,麻烦你替我看好它,别让人偷走了。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拿,这个忙你总会帮我吧?”老榕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男孩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答应替我看住包,可你又不让我凫水过去,对吗?”老榕树用力点了点头。男孩用力摇头道:“那可不行,小龙哥的婚礼,我咋能不去呢?你别担心,我水性好得很。小龙哥号称是龙,都比不过我呢。好了,我不跟你罗嗦了,我要走了。记住,你答应过我的,替我看好包。” ; [7 y7 s; q6 C
  夜色太沉,老榕树的眼力又太差,只见男孩的身子在风浪里浮沉了几下,便再也不见了踪影。一阵风过处,老榕树每一根枝条都齐刷刷抛下了大串大串水珠,不知是泪还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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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9 W( F& y: k+ t& ]  混杂在热火朝天的人群中,小龙完全成了个傀儡,被众人牵扯着,在人潮中涌过来涌过去。就在整个人都快失去知觉时,一声“小龙哥”的呼唤穿过风雨,穿过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到小龙耳中。小龙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跑到家门口,朝溪潭对岸极目凝望。 
7 T8 }) i4 D6 r7 J  z% N& e( F  夜色太深沉,连老榕树高大的身影也被黑暗吞没了,而刚才听到呼唤声,再也没了踪影。 / W2 N2 b+ t" L2 A2 J. [6 J. h! Q8 H
  小黑等一帮醉熏熏的家伙追了出来,叫嚷着“今天你龟儿子可别想跑脱”,连拖带拽将小龙架回了屋内。 3 I5 d" T+ y* v8 e# Y$ V! E# s
  月辉与水云的母亲和干娘呆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摆谈,小龙焦急的举动和茫然的神情,令月辉心里隐隐感到担忧。 " \) G& S  `8 u
  小龙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最终软倒在了地上。就在众人正笑话新郎官太不顶用时,小龙突然跳起来,跌跌撞撞冲到门口哭喊道:“小云,小云,你别走啊!”月辉冲上去捂他的嘴,小龙挣扎着叫喊道:“月辉哥,小云他走了啊!刚才我心里一下子痛得不得了,我晓得,一定是小云,他在喊我啊!” 
# R- ^5 U: |6 G5 x- M2 ]  闹哄哄的婚姻,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半晌,突然有女人痛哭起来,那是水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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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7 23:17: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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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辉离开官渡是在小龙结婚也是水云辞世后的第三天中午。 " ~$ |/ q9 F& V8 H% j
  这天清晨,他目睹水云在天堂岩顶安详地睡去了,同时也目睹了太多的眼泪和悲痛。小龙恐怕是葬礼上唯一没流泪的人,他脸色惨白,神情木然,仿佛久病未愈的病人。事实上,自从婚礼后第二天,在与众人一起找到了老榕树下水云的背包,随后又在溪潭下游几里外一片浅滩上找到了沉睡的水云之后,小龙的确象个病人一样连门都不出了。 
1 K. ~( b2 k+ [) t  月辉好几次想和小龙说点什么,可有他媳妇和一干亲朋守着,月辉始终未能找到说话的机会。但就在月辉要走时,小龙突然从自己卧室里走了出来,并不顾父母和媳妇的反对,坚持要撑船送月辉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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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y+ ~8 g6 s7 y0 D# w6 `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溪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老榕树站在溪边,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 : s9 a8 t0 Q/ f. b; y' B! Y" e
  四野静极了,只有小龙的竹篙与水底岩石“咔咔”的敲击声,木桨划破水面的“哗哗”声,还有小船穿行碧波的“唰唰”声。水面上飘着朵朵流云,令月辉神思有些恍惚,那些远远近近的快乐与伤痛,便随这水中的云轻轻飘荡起来。 
! w$ J7 b# C' r9 n3 V5 c) X6 R  月辉眼前再次出现了初到官渡那个火热的黄昏。月辉看见,乡村少年小龙站在金色的夕阳里,焦急等待着来自溪潭对岸的那一声呼唤;月辉看见,白衣少年水云的一声呼唤,在小龙眼里溅出了一片耀眼的火星,将幽深的溪潭燃烧得流光溢彩;月辉看见那艘载着两位乡村少年的小船,行驶到溪潭中心突然停下了,船头不见了撑船少年小龙,层层涟漪从小船四周一圈圈荡漾开来……   \, P4 G  q%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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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龙无数次撑船过渡的经历中,这个无风无浪的午后原本极为平凡。月辉本来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当小船在溪潭中央打起了转转时,月辉不由叫出了声:“小龙,你在干啥?”月辉一叫完就发现小船并不是被小龙弄得团团转的,小龙呆立船头,手已从双桨上松开了。 % _. D! P4 \% F2 X
  月辉看见,在小船四周,原本波平如镜的水面正在旋转流动,并且越转越快,小船就是给它带得身不由己转动起来的。 
& i8 g. J. U7 c2 b: C  “小龙,这是咋啦?你快让船别转了啊?” 月辉惊叫起来。 ) J( ]' z& H; F; y8 T
  小龙对月辉的话充耳不闻,只见他缓缓蹲下了身子,手扒船头,死死盯着旋转的水面。月辉从身后望去,小龙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越抖越剧烈。突然间,小龙锐声叫道:“小云,小云,是你回来了么?”小龙的声音如夜枭般凄厉。 : V: _3 R# _+ g
  月辉大惊失色,顾不上害怕,两个大步冲到船头,顺着小龙的视线望去,水面上只有到几片被流水扭曲得不成样子的云,哪里有水云的影子?月辉抓住小龙,想将他拉回来,月辉叫喊道:“小龙,你到底在干啥?你醒醒啊!” 
+ ^, B) N6 J! V" T3 X7 g: A  小龙紧抓住船板不肯放手,头伸出船头哭喊道:“小云,你一定是太冷清了,你是不是要哥去陪你啊?小云,你别走,哥这就跟你去……” ! d4 G* v, p* c, g; I* Y: \4 z1 K
  溪潭里的动静惊动了家里人,林老伯率先冲到水边,高喊道:“小龙,你狗日的在干啥子?你碰到‘母猪龙’了,快划船啊!” ( C! v: e# i2 l5 B3 v
  (在水云家乡,有时平静的溪流里会突然冒出骇人的旋涡或乱流,足令小船颠覆。当地人称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怪异水流为“母猪龙”,这一名称出处何在,已难考证。) ; U  Z7 m, o4 }- _  |
  月辉用尽全身力气,将小龙拉了回来,并甩手给了他几个响亮的耳光,才令他稍稍平静下来。月辉沉声对他吼道:“小龙,小云这一走,对他娘还有你爹娘打击已经够大了,你要也一走了之,他们还活得成么?” + D& \4 k7 L3 {* Y
  泪水从小龙眼里连绵不绝滚落下来,但他的神智已在渐渐恢复。小龙哽咽道:“月辉哥,你说的我都晓得。可是……我真的害怕小云一个人太孤单了啊。刚才我真的在水里看到了他,他在冲着我哭。呜呜……” * C! t  w5 k& Y5 I" S
  月辉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说:“哥也为小云心痛啊……可是小龙你想想,如今小云不在了,除了你,还有谁来孝敬三个老人?你要撒手不管,你想小云会原谅你么?……就算你刚才真看到了小云,哥也敢肯定,他绝不是来叫你跟他一起去的,他只是舍不得你,再来看你一眼,他还要告诉你,让你替他照料好他娘。” 
1 J: E/ S" o  i  小龙的目光象孩子般无助,他迟疑地问道:“真的么?月辉哥,小云真是那样的意思么?” * t6 J2 U5 f& H' S
  月辉坚定地点了点头。 
* N  M- t( s2 |) V9 P  h/ f  小龙再操起桨时,溪潭又已恢复了平静。船到对岸泊定后,小龙没有上岸,他对月辉说:“月辉哥,我就不再送你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官渡看看我,看看小云吧。”月辉紧握着他的手,说:“我一定会再来的,小龙,你要记住哥说的话,你得替小云照料好他娘!否则他在地下也睡不安稳的。”小龙点头道:“月辉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的。” " S9 T8 j( T6 m) P% ^
  月辉爬上小山坡顶,回头望去,渡船已被划回了对岸,小龙正顺着溪边的小路往家里走,小小的身影显得很疲惫。在他身后不远处,小船静卧在墨绿的溪潭边,仿佛坠入了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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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7 23: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 a5 W, c% ]) ~% ~- k: p$ D. R/ M  N
  假设你就是十年前到过官渡的异乡人。十年后的今天,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你又走进了蜀南地区这片崎岖的山地。 
- ^0 ]. u; f5 f" j9 n. @* F. P  你在当地一座小城里盘桓了数日,你心中有个念头始终在缠绕:要不要再去看看官渡,看看那个叫小龙的孩子? 
" j$ d$ q/ ^) P4 ?  十年的时光是一张网,滤尽了那些曾经紧紧包裹着你全部生活的尘嚣,连同纠结缠绕在你心头那些深深浅浅的情感。但发生在官渡的事,却让你始终难以释怀。事实上,当年正是那个小小渡口的一对乡下少年,深深刺痛了你既想对生活讲和又不甘平服的矛盾的心。 " K+ g" F1 X" V( D+ K$ H8 m
  刚从官渡回到家的那些日子,一合上眼,你就会清晰看到水云羸弱的身子,还有那双倔强而又悲伤的眼睛。同时出现在你眼前的还有溪潭中徘徊不前的小舟,小舟上痛哭失声的小龙。睁开眼,你不敢去看自己的未来,不敢去看那些没有爱却要用一生去走完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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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K% X; [. I  a: A7 A$ C  l% |  此后不久,你终于狠下心肠与妻子离了婚。你在她面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第一次让她看清了你本来的样子。 9 y4 l9 p: U7 y! g7 |
  你和妻子分手是在冬日的某一天。你还清楚记得,那一天空中飘着薄薄的雪。每一阵风吹过,漫天雪花便纷纷扰扰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临别时,妻子的眼睛红了。该说的话早已说尽,妻子的最后一句话是,“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你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雪天路滑,骑车当心点。” 6 {7 A5 _# `% l( A+ O
  你知道妻子是个好女人,对你用情也不可谓不深,你时常忧伤地想,如果你不是错了天性,你一定会爱她一生一世,永远也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的。然而你却狠狠地伤了她。你知道,也许用尽一生的时光,也磨不掉你在妻子心中留下的伤痛。为此你满心愧疚。 $ h( B% I' n; p
  更让你愧疚的是,待妻子忧伤的背影刚一走出视野,你便迫不及待赶往朋友的住处,你要大声告诉他,你已彻底恢复自由了。一路上,你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乡村少年水云,正乘一叶轻舟,飞快地渡向快乐的彼岸。想起水云,你的双眼有些潮湿了。 ' j, _# v& E& s9 X& O2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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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与朋友在一起的生活维持了一年零八个月又七天,你们分手是在盛夏时节,农历六月初八。之所以记得这个日子,一来因为那天恰好是他的生日,二来那天发生的事注定要让你铭记终生。 8 G; e# \/ n4 ^4 Y1 i& k
  那天你与他都要上班。但中午下班时,你慌称要出去给单位办点事,瞒着他去买了蛋糕买了红酒买了玫瑰,你早已想好了要为他安排一个生日晚会,一个只属于你和他的晚会,地点就在你们租来的那个温馨的小窝里。你兴冲冲地把大包小包搬回家,并将它们一一藏好,你准备晚上回到家时给他变魔术,让他闭上眼,然后把你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一搬出来献宝。藏这些礼物时,你想象着他到时候可能出现的反应,你的脸上绽放出了愉快的微笑。所以当你匆匆赶往单位上班时,你不仅脚步轻快,而且还象小青年一样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 J7 w# }! A3 o2 t9 p" G; W

7 T7 H( P. X) [9 D  多年后你常常想,有时一件极偶然的小事,就足以改变人的一生。如果那天经过中百商厦时,你不朝橱窗里多瞧那一眼,现在的你与他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一眼让你发现了一套穿在模特身上的白衣蓝裤。你立即转身折进商场,给自己和他各买了一套。你和他都喜欢这样的颜色,你想,等周末时穿上这套“情侣装”出城去玩耍,那可真是美得不摆了。 
$ J6 w/ v8 L7 h$ L4 ]  到了单位,你破例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以前为避嫌,你们在单位是尽量少接触甚至不接触的,你们一直伪装得很成功。这次你关上了房门,迫不及待让他试衣。他瞪大了眼说:“不会吧,在这里脱衣服?晚上回家再穿也不迟啊。”脱衣服几个字突然让你浑身热血涌上了头,你催着他快换上新衣。就在他微红着脸脱下旧衣,正要穿上新衣时,你已一把将他揽入了怀里。你们都从对方迷离的眼、微启的唇和沉重的呼吸中,读出了彼此心中汹涌的渴望。办公室冰冷的环境,将你们的情欲刺激得浑然忘我。 " W, ^: H+ k/ P* z5 K
  身后的门是如何被打开的,你们毫无知觉。直到前来取传真的女孩子在门口的那声尖叫如利刺扎破耳膜时,你们才骇然转身回头,你们甚至忘了要分开,忘了要抓起衣服盖住自己。你唯一的知觉,是怀中的那具滚烫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凉下去,凉下去,你知道一起凉下去的还有他的心。此刻,他的感受想必与你并无二致。 
5 w# n1 p9 {2 |, f; J  你在总编办公室里挨了一下午的臭骂。他则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惊惶,他就这样颤抖着瑟缩着从你身前闪过,逃离了人们刻毒的目光和咒骂。当时你并未意识到,这受伤小兽般的神情,将是他留给你的最后印象了。 
3 D4 J* |4 A" @9 r7 K8 g5 _) x  你返回小窝时天已黑尽,窝里不见他的身影。你找遍了所有角落,只翻出了一堆凌乱的衣服,还有你为他买的生日蛋糕、红酒和玫瑰,等到你确信他已经不告而别时,这些扎眼扎手又扎心的东西被你扔了一地,你跌坐在地上,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 
* [' j6 f' w9 T: a  k  第二天一早,你赶到单位,在众人的冷眼中,你呆若木鸡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等候。你已经管不了别人的刻毒眼光和指指戳戳,你只想等到他来。然而你终究没能等到他来。 
9 ^* L" t0 t5 N" \4 S  总编对你又是一通咒骂,叫你立即滚蛋。这次你动了怒,你嚷道:“只要他一来,我马上就滚,用不着你赶,这个冷酷的鬼地方,老子早就不想呆了。” * \5 R! ]. Z& G, K# |+ }! B
  总编冷笑道:“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他不会再来上班了,我们这里即使冷酷,可还算得上干净,这里绝不收留禽兽。” ( M0 ?" z0 v' q
  这下你知道他真的不会再来了,你和他都象垃圾一样,已经被他们扫地出门了。 
. m) Q/ @$ {$ Y+ L. s& l: f+ v  你将总编的门“砰”地摔上前,扔给了他一句话--“以后在你的子子孙孙里,会出很多跟我们一样的禽兽。”在你的记忆里,那是你今生唯一一次如此刻毒地诅咒别人。 
$ u( j% Y/ P# G& B  S4 {1 s5 u5 }6 ^0 ~3 d7 X
  你没有他家的准确地址,你在路上颠簸周折了十多天,才终于找到了他那个位于穷山沟里的家。然而你又一次扑空了,他的老父母告诉你,他已带着未婚妻,前往深圳打工去了。 
6 s+ J4 H/ j" a/ K: o) C1 u* W  “你竟如此绝情?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了?”--你感觉即便是前一任男朋友离去的那一天,你的心也从未象此刻这般寒冷过。 0 K8 H+ a6 n5 ?0 m" R+ s' ~9 z. `
  他给你留了封信,一封很短的信。他告诉你,这次的事让他很害怕,心也彻底冷了。他说,他至今还是爱着你的,但是感情再好,你们也无法躲在人群里苟且偷生一辈子啊。他还说,丢了工作,感觉很对不起辛辛苦苦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父老母,所以他要去深圳打工,多赚点钱,让老人活得不那么累。老人最大的盼望不是让他多赚钱,而是早点抱上孙子,所以他答应了他们,出去打一年工,就回家结婚。他让你千万别再找他了,你们之间一切都已经结束。未来路漫漫,各自保平安吧。 
( `8 [, |) S( p/ v  那些熟悉的字迹,如同一只只虫子,从你的眼里爬进你的心里,一口一口撕咬着你的心。最后你将那张轻薄的纸撕成了碎片,傍晚的落山风一过,细碎的小纸片化作了蝴蝶、化作了雪花,一眨眼便在暗淡的天光中消失得了无踪迹。你明白,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彻底离你远去了。 - A5 q# @3 z# S+ f
  从他家返回附近小镇的路上,你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跤。山风呼啸,夜枭哀鸣,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你仿佛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看到了在洪水暴涨的溪潭边绝望哭泣的水云,这一刻,你觉得你真正触摸到了水云的湿漉漉冷冰冰的灵魂。 5 L* Y7 U3 L  |1 J7 t

2 ^" _* U, F+ \, ^  从他家出来后,你没有再回家,而是去了东部沿海某座城市。你通过几位大学同学的关系,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你踩出了自己新的生活道路。如今你事业已有小成,但心却一直如风中柳絮水里浮萍,空空落落始终无所归依。 0 I) P; k  l. X- y3 M
  朋友们劝你再找个老婆,说有了家你就能找到安定的感觉。你一推再推,稀里糊涂一路敷衍了下来。日子久了,人们彻底放弃了为你牵红线搭鹊桥的念头。他们感叹说,看来那次失败的婚姻对你打击真的太大啦。你每每对朋友报以不明含义的微笑。 
8 K1 |' G: ]( `$ V' P  H  孤独的滋味毕竟不好受。这几年你通过网络,也交过几个朋友,并上过几张陌生的床。但那种被人称作“419” 的游戏,从未让你感到过快乐,而是让你感觉自己本已枯萎的的心,变得更加破败凋零。网络充斥了太多的游戏与陷阱,没过多久,你就彻底放弃了那些或以感情或以快乐为名义的游戏。 " d% i/ ]* q1 b% Y  `- P4 V3 B
  在说不清是实在还是虚无的网络时空中,你只走出了一小段路,便又返回了自己幽暗的角落。在那里你象一只失去活力的老狗,独自舔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甚至连舔都懒得去舔,而是将它交给时间去处置,愈合或是腐败,你不甚操心。 " y8 {- a6 o2 @. B
  时日久了,你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连任何一个独身者都会做的耕作自己身体这件事,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勤快一点疏懒一点,似乎并无差别。某一天,当你依靠图片、小电影和臆想稍稍激起点兴奋的波澜,却始终无法攀上波涛顶峰时,你最终只得放弃了。那一刻,你干涸多年的眼睛流出了泪水。这应该是今生的最后一次眼泪了吧?你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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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c% S7 [) }) d6 n# s/ }" h  这次故地重游,呆在这座异乡的小城里,你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单位交代的事情早已办妥,你整日整夜呆在宾馆房间里,极少外出。懒懒地躺在床上,各种念头与想法在脑子里飘飘忽忽浮出来又沉下去。多年来,你很少想过这么多问题了,你知道,想得太多,那些漫长枯寂的日子将更难熬得过去。但这一次,你却放任了自己,任思绪流水一般尽情奔泻。   _: Z  {, J" t. a# j: q
  你常常想,人的一生也许就象流水,平静还是激越,清澈还是浑浊,全由水下的岩石和土地来左右,流水本身实在无法把握些什么。那些奔腾咆哮的急流,是否会更快一些走到终点?而那些沉静低回的流水,又是否可以将时光拉扯得更绵长呢?但若这些时光只是一味地波澜不兴,它的长度又有何趣味有何意义呢? 
6 a# B: Y7 n7 N. b; x  想着这些问题,有时你觉得心若秋日晴空,高远澄澈空茫。有时你又感觉身陷泥沼,混沌潮湿阴冷。想这些问题时,你时常拿自己的父母亲人朋友同事乃至前妻的生活来做比较,结果你发现每一道生命的河流都是千姿百态,绝无完全一致的两道水流。到底哪一种姿态更加动人更有价值?你无法找到答案,你想世上也可能没有任何人能给出个答案。 $ @4 l) X$ l/ H" M
  更多的时候,你用作对比的是你自己、你的他、还有水云和小龙。你觉得水云与你、小龙与他大致更接近些。在你与水云的生命里,最激越的一次奔腾似已耗尽了你们毕生的能量。不同的是水云随后便坚决地潜入了地下,化作了永不见天日的暗流;而你则归于沉静,虽仍在流动,实则已近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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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7 23: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小城里呆到第五日,你终于决定要去看看官渡,看看小龙。你对自己说:只是去看看,看看他日子过得好不好。 
+ U: s7 b0 `5 y$ W  有人建议你坐客车去,说那里已经通了公路了。你却坚决地拒绝了,你依旧选择了步行。出发前,你给自己换了一件洁白的新衬衣。 % i: ]1 |- O) [* H- f. h
  抵达官渡时依旧是黄昏时分。你发现十年的风霜,并未让老榕树有丝毫改变,但树下的小石阶却已荒草丛生,一望便知久已没人走过。你费力地拨开草丛走到水边,极目四望,未能找到渡船的影子。溪潭对岸,小龙家的房子显得低矮了一些。而附近村子里,却已稀稀落落冒出了几栋小洋楼,在夕照余晖下煞是耀眼。一些人家的屋顶已冒出了袅袅炊烟,小龙家却冷清得似乎无人居住。 1 U; ?; h6 |$ m! s8 z5 v% L$ b% W
  “林老伯……小龙……小龙……”你连叫好几声,对岸仍不见有人出来应答。正在犯愁如何过渡,不远处有人招呼你:“这位哥子,你别喊啦,他家这会没人。”你问那要如何才能渡到对岸去,他呵呵笑道:“老哥有年头没来新桥了吧?” 
1 L5 N( E+ M4 z3 q3 ~* n# f. v  “新桥?这里不是叫官渡么?” 
: b$ B4 g' m4 M- R! I  “哦,你说的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前几年这里修了公路,还架了桥,官渡早就废啦。喏,你顺着河边那条小路朝上头走,转过那个山嘴,一袋烟工夫就到新桥了。” 
) Z9 J- K3 z2 ]3 A4 X% {" [  爬上小山嘴,你果然看到了蜿蜒的公路,看到了卧在绿波上的石拱桥。你回头望去,西天云蒸霞蔚,古渡口一带的水面上正燃烧着摄人心魄的金色火焰。 8 C: P! O) P& s5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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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小龙家时,你向近处村子里的人打听小龙家里是否有人,他们都没认出你曾在十年前来过。但他们告诉你,林老伯老两口早在六年前就过世了。 
3 x! v& c4 t8 a4 E! c2 ]- U  林老伯过世是在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那天盘龙溪里水涨得吓人,山后一个女人却恰好在这时生孩子卡住了,要赶紧从这里过渡去县城大医院。林老伯就去送他们,结果船到河中间却翻了。 
7 o+ c/ z9 m& M6 R3 D7 K  “唉,真叫惨哪!船上四个人,还不算那女人肚皮里的娃儿,没一个跑脱的。可怜林老伯,连块骨头到没找到……”说这话的是个女人。旁边一男人打断她:“依我说这不叫惨,说不定是龙王爷看林老伯劳碌了一辈子,人又是这么的好,所以干脆请他到水晶宫里享福去了。要不咋会全村人连找了三天,却连个影子都找不着呢?” 
/ o! ^( @; P) ?" v' P3 c8 z2 B# }7 s2 ~9 s  他们还告诉你,林老伯走后,林大妈便一病不起,没能熬过那一年冬天。 
# q; W) j3 I, J" X& B  你问那小龙呢?他们说,嗨,小龙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只因为刚结婚那会儿送一个外地人过渡时,船在溪潭里碰到了一会“母猪龙”,就吓得再也不敢撑渡船了。他们说,“年轻人身板好力气大,那回要是小龙去撑渡船,他爹保准就不会出事了。” 3 d3 k8 R4 {/ ]3 d$ H! W3 n
  你知道只有你了解小龙内心的隐秘与痛苦,但你没有为他辩解,你只是谢过众人,往小龙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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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大老远,你发现一个小伙子向你飞奔了过来,他的脚步如麋鹿一样轻盈而有力--不错,来的正是小龙。就快到身前时,小龙突然停下了步子,你清晰地看到夕照般明亮的光彩正在他脸上一点点褪去,直至沉寂为灰白的一片。 6 i; g  }) L) o# Z
  你笑道:“小龙,不认识我了?我是你月辉大哥啊,以前来你家住过的。” 
$ L6 O5 ?" H1 r0 z: O7 z  “月辉?你真的是月辉哥?”小龙眼里闪过一抹亮色,但随即又暗淡下来,“不怕你见笑,你这身白衣裳,让我还以为是小云回来了呢……哦,月辉哥,回家再摆吧。” 
/ T+ Y) ]% W! z4 ?, C( w% z, B" Y" z7 O  门前溪潭里金色火焰依旧在欢快跳动,一如十年前那个夏日黄昏。对岸老榕树依旧孑然独立,并以一双冷眼默默体察着溪水的流动,村庄的变迁,人们的离合悲欢。只是在它身下,再也不会出现白衣少年水云欢快的身影了。在那个狂风肆虐暴雨倾盆的夏夜,目睹水云痛哭流涕,老榕树可曾稍稍动容,发出一声叹息? 
( B5 [& A4 \; y- m# }) c: ]6 }  与废弃的官渡一样,小龙的家如今也变得破败冷清而又荒凉。密密麻麻的杂草直逼到阶前,门口的院坝被彻底吞没了,连同被吞没的还有那些乡邻围坐高谈阔论,鸡鸣犬吠不绝于耳的热闹时光。 - N. d# l/ R0 c- s3 N
  在一波接一波的打击之后,顶着人们的非难和内心深处沉重如山的痛苦,小龙如何能熬到今天啊?当他孤独冷清的目光穿过门前荒草越过平静的溪潭抵达对岸时,眼前是否时常出现弟弟水云的白色身影呢? * P0 N- p8 T+ f;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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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夜饭时,小龙与你喝着酒,小龙告诉你,父母走后,他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水云家。水云的母亲一个人,很多农活干不动,得有人照料。你问小龙媳妇去哪儿了。他说结婚不到半年,媳妇就回娘家了,再也没回来。 
% D1 d; Q0 n) h* ^8 L  “怎么会这样?”你不由喃喃道。 
+ R: R. e9 `2 t+ S  “小云走了,我悔得恨不得死了,总觉得是我害死了他。月辉哥,要不是记住了你说的话,我……恐怕真的早已去死了。”小龙眼里滚出了热泪,“小云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和媳妇一起睡过……她要回娘家,我一点也没挽留。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她。月辉哥,你说我到底做错了啥?为啥会害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呜呜呜……” 
9 R9 F& w. ~% c: G/ v  你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拍着小龙的肩膀,说:“小龙,这些都不能怪你,你就当那是他们的命吧。来,男子汉别哭哭啼啼的,哥陪你喝酒。” 
7 b, V, w0 [/ I  这天晚上,你们喝光了家里所有的酒,你从未见过小龙喝这么多酒,流过这么多泪,他一再哽咽着问你:“月辉哥,假如当初我不结婚,小云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你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肩膀,仿佛想要把你自己所有的力量与勇气迫进他颤抖的身体,与他一起抵御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痛苦。 
% p2 b. C# G, ^9 }  ]) r% l0 _  也许酒真的会乱性,夜里小龙要安排你到他父母的房间睡觉时,你坚决地拒绝了,你盯着他通红的眼睛说:“小龙,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这一夜,你的心如破笼而出的猛兽,冷却多年的热血突然汹涌澎湃不可遏止,小龙亦是如此。你们拼命撕咬,你们不知道自己想撕碎的是对方、是自己、是黑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直到晨光过户,你们才搂抱着沉沉睡去。 " k2 ~% C( S+ u' O3 ~2 Y) G& n2 [

) f/ z4 x( o6 G) l; `. G  次日你与小龙去了水云家。水云的母亲头上已满是白发,曾经光彩照人令多少人倾慕的容颜,密密麻麻刻上了时光的脚印。看得出来,你的到来给老人家带来了一丝喜悦。 
$ o( b, g& x0 [% {# ^- y  k  在老人杀鸡宰鸭忙着准备夜饭时,小龙带你去天堂岩看了水云。 
5 O4 O* U8 M8 s/ {" R1 ^" Z  水云没有与松树林里其他人躺在一起,他静静沉睡在松林之外,靠近那个孤独岩嘴的地方。 
/ t) I: c  }2 w" D  “小云告诉我,他常常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半天,远远地看着我在官渡撑船,可那么多年,我却一直没发现他。”小龙的话象是对你说的,又象是自言自语。 
, F, Z& `+ }- W% b  比起附近所有坟墓,水云的墓是最整洁的。你猜小龙一定时常来这里。站在那个小小的土堆前,你的眼前出现了滴血的残阳,出现了一张惨白瘦小的脸,还有那双燃烧着狂热激情又结着孤独寒冰的眼睛。 
" N$ n+ I5 Y* D! U* |" R" s  跪在水云坟前,你在心中默念道:小云,月辉哥来看你了。哥想把小龙带走,你别怪哥。小龙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他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啊。你是最心疼你小龙哥的,那就让他跟哥走吧。以后我和你小龙哥会常回来看你,一定会的。“ 
, `! o. O6 S4 j1 B& j3 P  往回走时,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词句。 
7 o$ T# ~$ @3 H* Z) p! H  是的,与水云生死相别,刚好正是十年。 : x6 c7 ?2 f' [- I: x5 v! x/ U,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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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饭很丰盛,你和小龙先后给老人敬了酒。你对老人说,你想把小龙带走。老人家高兴地说:”那好啊,你不说,我也正想求你把小龙带出去呢。我一直劝他别守着我这老婆子了,他还年轻,该图个奔头。这些年村里年轻一辈,个个都跑出去了。就剩他窝在家里,太委屈这孩子了。“ % o* Z" d" s  f: U
  小龙摇头道:”娘,您别说了,小龙不会走的,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您,陪着小云的。“ 8 q! S& h2 ]' d
  老人抹了抹眼睛,道:”你这孩子,就别跟娘犟了。小云有娘照顾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答应娘,明天就跟月辉走吧。“回头又冲月辉道:”月辉,小龙从没出过远门,出去了还得要你多费心照料他。“ , X4 R8 E, r: K& p% |/ r
  你使劲点头说:”这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 G/ ]" m+ [0 i2 b% }  小龙打断你的话,嚷道:”我绝不走!我要走了,小云在地下也会怪我的。“ 
+ J0 s& e9 b' `6 M! c; M  ”你要留下来,小云才会怪你,也会怪娘的。小龙你好好想想,小云他会愿意看你一辈子就这么过么?“老人又劝道:”娘还没老到动不了,还能照顾自个。你这些年苦死苦活地干,家里囤下的粮食,尽够娘吃一辈子了。你就放心走吧。“ 2 V5 t. w, V( w, Y, ?" P6 ?
  好说歹说,小龙却只是摇头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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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你与小龙睡在水云的床上。你们静静地躺着,没有碰对方。在你们身上,盖着一条陈旧的薄毯子,毯上依稀可辨有一条龙在云朵里翻腾。 
. \, j8 v1 h( o& T! n: k( W  {7 o, v  床边的小方桌上,还整齐地摆着水云的书,小镜框里照片已经黄得有些班驳了,一如那些逝去的岁月和陈年旧事。也有一些东西未曾班驳,此刻,儿时的水云就还站在那儿,羞涩地冲着你们微笑,水云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眼里依旧没有一点忧伤。在它旁边,还摆着个新一点的镜框,里边是水云坐在天堂岩边的孤独背影,照片是你给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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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老人的劝告始终未能奏效,你在水云坟前的祷告也未能显灵。到你走的那天,小龙依旧不肯陪你离开。你拉着小龙的手说:”小龙,我不再多劝你了。走错一步路,让你悔了十年,这一次你要如何走,决定全在你自己心里。哥会在官渡,不,是新桥桥头等你三天。“ 
: c9 t. {3 @6 j3 X% o  下山途中,你始终没有回头。但你知道,小龙和老人还有静卧在山冈上的水云都在注视着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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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小龙没有来,陪着你的,只有桥上过往的车辆、行人和桥下默默的流水。 ! M& A3 \; k1 U9 x+ t. V6 L
  第二天,小龙依旧没有来,桥上车辆、行人依旧来往,桥下流 
$ ]$ ?) K4 t1 X- `& E. ?, T  水依旧无声。 
" Y1 w" v+ y5 W. t+ b' q  第三天,天空中飘起了雨,你未撑伞,淋着雨坐在桥头,遥遥注视着远处山坡上那条通往水云家的小路。你看见一个人影正往山下走来。雨水模糊了你的双眼,你看不清来人到底是不是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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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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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8 00:5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发了一篇啊。帮你顶。谢谢分享o(∩_∩)o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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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8 21: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面临婚姻的痛苦,真不知道自己结局如何# P1 p& K3 c+ ~: Y$ a" s
只是希望不要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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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0 00: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之后很难过,比起人没了后悔,为何人在时不想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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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1 00:2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挺不错的文章,但看完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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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1 18:5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中童话般情节令我心驰神往,但酸胀的颈椎已经不允许我再继续看了,先支持下,明天继续看!
6 {2 Q1 w  N9 M; q, P  l3 k0 `; [8 I# s
6 V& Y8 ~4 J+ E3 y& D; n& ^
还有,谢谢楼主辛苦,贴上这么完整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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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6 21:31:38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局为什么是这样,我以为老天一定会怜惜这段纯朴致美的感情,一定会给这对相爱的少年一个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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