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爬上老槐树顶的时候,小刚还站在公车站等车。都等了快二十分钟了车还没来,站前已经挤了黑压压一大群人。小刚当然抢占了最有利的地形。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挤车,早成了行家,还不是吹的,就他站的位置,十有八九正对着车门儿。想象着自己迈着矫健的步伐,在一群嫉妒的目光中第一个跨上公共汽车,小刚不禁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欣赏起马路对面商店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还挺英俊的:高高的个头,挺挺的鼻梁,笑容也挺可爱! . l2 T$ F8 h8 L: N. k6 B7 t7 P* X
他咧开嘴对着自己的影子傻笑,在两腮紧紧蹦出几条波纹, 原本就略高的颧骨把年轻的脸撑得更有轮廓。 只可惜笑得大发了,本来不大的眼睛变成了两条缝儿。 他使劲提了提眉毛, 一粒沙子不偏不倚落在眼睛里。北京的风,在最温柔的九月也不忘掺带些作料。
5 |9 V3 _. d0 }7 J* f! k就在小刚努力想把右眼皮翻起来的时候,一辆塞的满满登登的二十五路公共汽车喘着粗气停在了他面前。这倒霉的沙子来得多不是时候! 压抑了许久的人群排山倒海般从背后涌上,小刚捂着眼睛一头栽进了刚刚打开的车门。 # w; o% m% W t4 i
“哎呀! 挤什么呀挤,挤着进棺材……” 正要下车的胖女人话音未落,小刚已经斩钉截铁地撞进了她怀里。 1 i/ l& T0 ~# g
紧跟着又是一声更加夸张的尖叫, “哎哎哎,小流氓往哪儿撞往哪儿撞啊你? 这么小就学坏!”
1 r6 f" D2 @, `! ~5 F% _7 O撞的就是你!软软和和的大肉棺材!小刚心里气鼓鼓的,嘴里却不敢说什么,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 他努力侧过身,拼命把自己敦在车门上,心里盼着胖女人赶快下车。 2 ^, e- @8 t/ q7 l. V9 L1 k" ~
“让开,让开!”胖女人扭动着屁股经过小刚身边,有意无意地使劲儿拱了他一下:“好狗不挡道儿!” , f; T3 R8 t# ]7 O3 `8 }
好猪不拱人!小刚一句话憋在肚子里,想等她下车下利落了,再回过头骂她,省得现在吵起来,没完没了。可没想到,那胖女人竟然停在小刚身边,又杀猪般叫了起来: ( z$ O8 l2 P' m9 ?* l4 f8 ]8 w0 ~! c
“我钱包儿呢?我钱包儿怎么没了?” 她一双胖手飞速地在全身游走了一遍,然后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小刚的后脖领:“原来是个小偷儿! 抓贼呀,抓小偷儿呀,这小子偷了我钱包! ” / E: M) g, r! P
“有贼呀!” ~8 O6 [; ?7 r+ ^
“别让小偷跑喽!”
! [- z+ h- X) M9 \: b& w: y“把车开到公安局去!” 3 r+ D) z6 g- U% O
原本急着上下车的人群躁动起来,已经从别的车门下了车的人也兴冲冲地转回头来张望。 : i2 H8 ]. y" ]% M# H% N, w
“我……咳咳!我没拿你钱包!” 领子被人抓着, 小刚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顺势咳嗽了两声。虽然平时伶牙俐齿,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有点儿懵,一时想不出如何为自己辩白。 5 S* _( S. X$ a# u+ u t, j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本来不宽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四周响起不耐烦的叫骂声和汽车喇叭声。
* K7 o9 {. o( Y. n/ C2 g" |“他妈的小偷真不是东西,上班儿要迟到啦!”
" ]+ ?& J6 p* N8 m3 {“小伙子,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偷东西?拿出来还给人家算啦!”
, V W5 K% S% T* K( t' s“不成! 不教育他下次还偷别人的,送公安局!”
: X4 u( B. W( q! A( Z“就是,送公安局! 警察呢?怎么要紧时候一个也找不到呀?”
7 C/ d: C5 ]7 h7 l X* e“可不是,平时逮骑车带人的时候满街都是啊!” * R, M* K+ D* W: Y3 M5 K% q& u5 u
“抓小偷喽! 抓小偷喽!”
. \: y+ k" k" ]7 W3 s$ N0 w乱哄哄的好多人在嚷,其实没多少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Y' ^4 I( H, e4 S( E2 E) I“快拿出来!就是你偷的!” 胖女人见有人撑腰,底气更足了。
% M6 I5 F5 V1 W, n5 {$ a“这小子的手可快了,肯定是个老手! 我看他撞过去的时候就有问题,好好的急什么呀,我早就瞄着他了,果然是小偷!” 一个带眼镜的中年人就像权威在发表论文。
9 `; N0 v( z$ M6 j6 O( d“对!是他,我也看见了!”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满怀信心地符合着。 8 g( s: M9 t/ u- ]: H1 I! p7 m
“我没偷! 不信你们搜啊!”小刚终于想到了澄清自己的方法。 5 O* ^5 ` f4 _/ m% u% t, }- M7 B! l
“恐怕搜不到了吧,他们都是一伙一伙的,早掉包儿了!” " j* H+ \( w3 \3 h
“没准儿!还是送到公安局去让警察审吧,说不定就把同伙供出来了。”
7 N, p4 e3 C, [) C! [“托下车来揍一顿!看他说不说!” 2 _8 x8 ]) K% m7 t* @3 _9 ~; x
明摆着说不清楚了呀! 小刚两眼发黑,几欲昏厥。
- O3 c+ f1 U! d5 Q) G/ @ V1 K“等等,等等!” 随着一阵清澈的女高音,车上密不透风的人堆里,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 握着一副黑眼镜,然后又是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鲜艳的花钱包,接着是齐齐的一条头逢和两条长长的辫子。
- Y" `. G0 `$ \“啊!同伙在这儿!” 胖女人松开小刚的脖领,飞速夺过花钱包,打开点了起来。 $ P9 Y5 n- G3 t# f' B4 J
“同什么伙!是你自己掉在座位上了,车后面别人也看见了,别冤枉好人!” “女高音”终于完全挤出来了,她用衣角擦擦眼镜, 一板一眼地架回鼻子上。 ! N; V# ?: F) ~0 u$ s
一时间,这位虎目圆睁,气宇轩昂的女孩子仿如救世主,为小刚顶住了塌了一半儿的天! t% q5 R& ~( {. _. f
“哼!谁知道!小小年纪,现在的孩子呀!”胖女人发现钱包里分文不缺,一边嘟囔着一边下车朝人群里挤去。 . n: Y3 j8 D* `( E- Z) n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更悠长的起哄声,好像最终没人被送到公安局,有点儿不尽兴。小刚背后,一大群人拼了命地往车上挤。都说时间是海绵里的水,还不如说时间是北京公车里的空间,别管看上去多满,只要你使劲儿地挤,拼命地挤,多少总归会挤出一点儿来。 . ]8 w9 a# v8 H8 J8 c( z
不过这辆二十五路公车,至少是一块在炉子上烤了两个礼拜的海绵,多放一个脚指头的地方都挤不出来了。 小刚的下巴离“恩人”的脑门最多只隔了一厘米, 一股清香飘过来,有点儿惹人心跳。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发现,眼里的沙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真是双喜临门。
' g$ y/ L, |9 k# w& U/ h/ ?5 d“谢谢……”小刚捉摸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有什么更恰当的说法。
5 B- J# X* z- A! r- E% L“不用。” 那女孩儿飞快地抬了抬头,嘴角一丝笑意一掠儿过。 9 J/ i r+ U! i8 e+ D3 L/ ?; f$ _
这笑容也太敷衍了吧?小刚有点儿不快,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7 T' o0 h; n' k
“多亏了你了,要不然我今天可倒霉了。我叫王小刚!” 小刚费力地从裤袋里拔出手。 , i* Q' y0 _' }' }3 P9 w! x3 d
“赵小莉。” 7 E% z: o3 l- _: c
她有点儿诧异,可还是伸出了手。
0 m, x/ x7 q6 G: |3 M' b. R7 ~小女生动作挺果断,小刚感觉有点儿象在和男生握手。“是‘力大如牛’的‘力’吧?” 他脱口而出。 # v4 Q$ W6 q. m3 b4 C
“无聊。”小女生又飞快地抬了一下头,不过甩过来的白眼儿很郑重,一点儿不敷衍。
7 [4 i6 h- ^# `- b5 o小刚这下子真觉得下不来台了。被小女生解围本来已经低人一等, 如今打情骂俏又出师不利,何况还不是折在什么美女手里,损失也太惨重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