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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猫瞳

《反二黄》 BY linhe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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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4: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好一似刀割肉箭把心穿。——《朱痕记》 # ?. q- [0 J( R0 r6 l&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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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没去找过他,也再没去过我们曾经的小家——为了我对姐姐的“承诺”,还为了……他的妻子,我没有理由去伤害那个无辜的女人。现在,我是一个人住一间宿舍,因为没有人敢和我这样的人同屋。由于是瘢痕体质,左手腕上的疤一直不能消褪,更夸张地拱起一条暗红色的怪虫,虬结可怖,自己看了,都觉得难受。为此,我只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它严严地遮住。就用他送我的那块表。三根表针,记录了我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是我俩爱情最忠实的见证。宽宽的金属表链不仅弥盖住我的伤痕,更像一条牢牢的纽带、把我的心依旧紧紧地结在他的心上——果然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每一次看表,都会让我想起他,“看一次想一回,看好多次就想好多回”。想他,有一点儿痛,但更多的,是悠长的馥郁;不后悔,不伤心,只是有一些,遗憾。或许一切事情都不可能太美满吧!或许,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还会再续前缘?唉,不想那么多了。不想了……
7 s9 o2 h- q; j9 m% _$ p8 @        姐姐开始不停地给我介绍对象,逼着我一次次地去相亲、相亲。我好烦,我不愿意去,可是没办法。每次,姐姐都亲自把我打理得像个人似的,亲自领到地儿,再千叮咛万嘱咐一阵儿,要我“好好把握机会”。然而每次,我都毫无悬念地“失败”而归。每次接到对方的电话,说“不考虑”再见面了,姐姐都难免要数落我。我说人家看不上我,我有什么办法。姐姐说我知道你那点儿小九九儿。我说对,我就是不喜欢女人。姐姐说那是你从前接触人少,稀里糊涂地让那个流氓给带坏了,你本质上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说我就是。姐姐说我也不跟你争了,反正有一条儿是肯定的,你,必须结婚。
( F" N7 k1 W) i, ^. M: @        年底的时候,姐姐又通过她们单位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师大中文系毕业的,跟我同岁,现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名字好听好记,叫“舒欣”。舒欣一看就是那种“开朗大方型”的女孩儿,人也长得体面;说起话来干巴利落脆,很能干的样子。我不由得笑问,像你这么优秀的美女,追求者还不得排大队呀,怎么还用得着来“相亲”,是不是编辑大人下来调查社会、准备研究研究我们这种垃圾人的“生存状态”?舒欣苦笑着叹口气,损我呢吧?我要是能顺顺当当嫁出去,还用得着这么折腾?我说明白了,你肯定是“高处不胜寒”。她笑问,你也是吧?我说你也损我呢吧,我高吗?她说个儿么,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气质高。我说那种虚头巴脑儿的东西,没法儿用长度单位度量吧。她说我没开玩笑,你像个诗人。我说我就是神经兮兮的罢了,你们学文的看见个疯子就当“诗人”。她说诗人的解人太少,所以才会被当成“疯子”;依我看,在这世界上只有疯子才最聪明。我不太想跟她多聊这些“玄”话,说要不咱瞎聊聊上学那会儿的事儿吧,我们初中班上那帮人特逗,就爱玩儿“拔根儿”,那“常胜将军”都是跟鞋窝儿里沤出来的,哎你们同学是不也都这么干……就这么胡说八道、轻轻松松地回忆了一顿当时学生玩儿的闹的那点子破事儿,哈哈一乐。舒欣说真没见过相亲这么个相法儿的。我说什么相亲不相亲的,就当交个朋友吧;那什么今儿就这样儿吧,祝你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再见。她说等会儿,我怎么听着是“再不见”了呀。我说这从来就没有真的想“再见”我的,可不是“再不见”了么。她说嗯……那看来我得破回例了。
  Z6 v1 e0 H/ E4 t$ [        舒欣果然又约我见面。我有些别扭,拐来拐去地说我可能跟你“不合适”,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罢。舒欣爽朗地一笑,你别太紧张么,谁说咱们见面就非得是谈婚论嫁了?我是觉得跟你聊天挺开心的,做个朋友不行吗?我不可能矫情地回绝一个人“做朋友”的请求,于是舒欣成了我的朋友。以后几乎每个周末她都约我,聊文学、逛书店。我说现在女孩子都爱逛商场,你倒是很特别。她说其实我也挺爱逛商场的,不过我想你肯定不爱逛。
+ ]! F# Y+ p7 \  B/ [        交往了一段时间,舒欣终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对我说,她不想做我的“朋友”了,她希望做我的“女朋友”。我默然。扒开表链给她看:“我自杀过。”她先是一讶,却很快移开了目光,温柔地微微一笑:“过去的伤痛,就让我来帮你抚平吧。”“可我……是为了一个男人。你……明白么?”她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起,我应该早告诉你的,我……”“别说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谢谢你。”我感激地握住她的手,“你真是个……好人。”“没什么……随便走走吧。”我们依旧很自然地沿街散步,谈天说地——第一次,我在一个知道了我底里的“旁人”面前,还能如此地放松。不禁暗想,如果世人皆如舒欣,那该有多好…… $ m) X* O+ t8 a: r6 X
        和她在地铁站道了别,我继续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最近越来越不爱读书了,心里累。看看表,下午两点;他现在干嘛呢?大概吃饱了正在睡懒觉,或者在保养他那把宝贝胡琴,或者……或者也说不定在陪他老婆逛商场。他老婆一看就是那种特爱倒斥的,哼,就他那点儿工资,哪儿够人买衣裳、买化妆品的呀……咳,人家家的事儿,你跟这儿瞎操什么心呢。 ( e( s+ H6 j7 y; |
        ——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有些时候,你却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那么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在不断地拨转、刻画着你的……“命运”。就像没有人知道第一波海浪是如何涌起的一样,没有人知道命运的起点;而也正像海浪一旦涌起就永远不会止息一样,命运,也永远不会停步。也许你能顽强地从别人的手里夺回你命运的指挥棒,但是你却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随意地掌控住你自己握着指挥棒的那只手,因为,早有一只更大的手,已经牢牢地扣住了你的手腕。 ) M3 ~5 }7 _; E' t
        就在我满脑子胡思乱想、低着头慢慢地走在窄窄的人行道上时,一个迎面快步走来的女人和我撞了个满怀。我忙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提包:“对不起对不起……嫂子!”“您是……谁呀?”“我小林啊,您跟赵哥结婚的时候我去喝过喜酒的。”“噢……”“怎么样,您和赵哥都挺好的吧?”“……我已经跟他离了。他……哎你不跟他一个单位么,你不知道啊?”“那什么……我调走了。赵哥他怎么了?”“出了点儿事儿……现住的积水潭……”
" b! Z0 K& \, l, ]        当我赶到积水潭医院的骨伤科病房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躺在我面前的那个人,竟会是他。那么消瘦,那么憔悴,那么邋遢,那么衰弱。一年多不见,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他到底是怎么了!我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微微动了一下,散漫空洞的目光开始一点一点地向我拢来:“小鹤?是你吗,小鹤?”“是我,是我……哥,你怎么了?”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两个多月前,他被撞了,腰椎受了重伤……瘫了。现在家里、厂里,谁也不管他;上个礼拜,老婆来看他,带来了离婚协议书。“得亏我手还能动,还能给她签这个字。唉,人呐……小鹤,你去找根绳儿来把我勒死吧,我一个废人,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自己受罪。”“说什么呢……别那么悲观,还是有可能治好的。”“哼,治……现在连抢救、住院的钱都掏不出——”他忽然一下激动起来,“他妈的为什么要救我!救活了我好给他们送钱是不是?我他妈没钱,我他妈一分钱都没有!” $ P/ u$ w- F6 |) g
        他狠命地擂着床,病房里的其他人都纷纷转过头来看他。“哥,哥,别这样……”我连忙哄住他,“着急上火的对身体不好……我下楼给你买点儿水果去。”“你别走!”他一把抓住我,满眼里全是哀求,“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我不走,我出去给你买点儿苹果吃,行吗?我很快就回来。很快。”下楼梯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他蓬头垢面、灰颓欲死的样子就像一把刀子似的割着我的心尖!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我真想我能替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比让我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强……我给他买了最好的苹果——他最爱吃苹果的,可是从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从来不买,总买些我爱吃的橘子、桃儿,因为他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苹果……削好了,一片一片地喂他:“好吃么?”“嗯。”他看着我,“又哭过了。”“没有……”“眼睛还是红红的……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哭了。”我点点头。他微笑着叹口气:“这才对。省得我到时候快要死了,一想起你的苦相,闭不上眼。”我好难受:“你不让我哭,那你也不许再说这种死死活活的话了。”
+ i( ^& V5 {& i  \- v$ B, D! T$ i. S        我打了温水来,给他洗脸、擦身。他不让我弄,说太脏了。我说伺候你我什么也不嫌的,真的。他好惨,腰以下都没有知觉,这么长时间没人照顾,屁股上、腿上都长着褥疮。我问护士要了棉签和药水,小心地给他清理。“疼吗?”我随口问他。“知道疼就好了。”“……对不起。”“别弄了。陪我说说话。”我把凳子端到床头坐下。他拉过我的左手:刚才给他擦洗的时候,我把表摘了。他摸着我的伤疤,几番欲言又止;我使劲地想要抽回手来,却被他抓得死死的。“别看了,都过去了。”“我欠你的太多了……只好下辈子……” ) R) H3 H% c) @3 {  s1 l
        我郑重地捧着他的脸:“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从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对不对?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给你治……绝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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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愿做个不忠不孝人。——《战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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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S" A3 g- |1 [4 Z, n        我仔细问了他出事的经过。原来那天他蹲的地上找零件,后边车没看见他,把他撞飞了。我说你这是工伤,你们厂必须负担全部医药费,这劳动法规定的。他说厂里的头儿也来过了,那意思是单位穷、有困难,让家里能不能先垫着。我说那你家里呢,他们怎么说。他说兄弟姐妹,谁顾谁呀,平常一根儿葱两头蒜都算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巴不得我死了、他们好上厂里去讹点儿钱,哪儿还能倒着往里贴呀……唉,就他们那点儿小九九儿,连我们厂长都知道,说给了钱他们肯定立马先自己分了,还能管我,到时候我死得更快。我说就算是这样,这话也轮不着他说,这不明摆着想赖账么!我他妈我还不信了……我这就找你们厂长去!
; h" `  F8 T7 W7 Q  f5 f9 q( {* n        我是提着菜刀去的。这个世道,向来就是欺软怕硬,我豁出去了!我跟他们厂长说,赵方的医药费你们必须马上拿出来,现在进一步的治疗已经中断了,他这个情况耽搁不起的,越拖越恶化,弄不好就是高位截瘫,终身残疾,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么。厂长说单位已经掏了五千块钱了,再多没有了;眼下单位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出来……我抽出掖在外套里的菜刀往他桌子上一拍,把你这老板桌卖了就发得出来了!告诉你别跟这儿推三推四,天底下就没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厂长一指脖子,砍吧,往这儿砍,看看能不能砍得出钱来?
/ `+ v! l  L/ Y/ h        ——书生举菜刀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因为我分明看见那个人的嘴角里强憋着一丝轻蔑的嘲笑。我的手不住地抖着,头上、脸上全是汗。就这么恍恍惚惚、狼狈不堪地被他“送”出了办公室,都不知道我这到底是干什么来了……真他妈没用!除了空想空谈,我还会干嘛!不行,我还得找、我还得找…… 0 g( e% C  W5 e  _
        找…… + Z2 H/ J$ `# Q6 G
        每天晚上都去医院看他。他一看到我,眼睛立刻就有了活气。他说,看到我就像在大海上看到了灯塔、我们那年夏天一起隔着海湾望见的那座灯塔——其实我又何尝不需要从他那里得到支撑!白天受的那些苦,只有看到他,一颗心才算是从蒺藜地里爬出来……那天几乎是爬着过去的。他惊讶地拉着我的手:“谁把你打成这样儿?!”“你大哥。”“你去我家了?”“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一个大概地儿,打听了老半天。”“哎呀你去找他们干什么,我家里那帮人简直就是……唉……伤得厉不厉害?”“没事。我就是不明白一家人怎么能这样……就算我……可你是他亲弟弟啊!”“……小鹤,他……他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没事。我没事。”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手;想起白天那场噩梦……他大哥当着全院儿的人指着我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弟弟那点儿毛病,哼,你丫不就是他的小屁精么,想来骗钱是吧,告诉你休想!我求他,你相信我,我不会动你们家一分钱,这都是为了给他治病,你们可是亲兄弟啊,是,我是个外人,你可以不理我,可是我求求你去医院看看他管管他好不好?他冷哼一声,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这种人来管,你他妈要是再赖着不走,别怪我不客气。我差点儿就要给他跪下了。他还要骂我,他老婆跑出来,说这种人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打出去完了!于是他们两口子用拳打、用脚踢、用笤帚、用棍子……
# `3 t: T0 B( u        这些天来,相关的行政部门我都跑遍了;他们厂、他们家我又硬着头皮去过两次,可依然什么结果也没有:不是蛮横耍赖,就是扯皮推诿,最好的,不过是给我指条“明”道儿、画饼充饥。我和他愁颜相对,我说我真没用,什么事也办不成。他说算了吧,本来也没指望什么;你也别这么辛苦了,你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可我说好了要给你治……”“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呀,你就是太死心眼儿了。”“你要有信心。咱们总会有办法的。钱……钱我可以先去借。”“……小鹤,说正经的,你真的别再守着我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只会把你拖死。你还这么年轻,你不值得——”“这不是什么‘值不值’的问题,你我之间什么‘账’也不用算!”我坚定地望着他,“我爱你,我绝不离开你。”
* K9 j  X4 k% |4 \* M        ——以下的对话,简直就像是发生在戏台上,然而,却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悲辛:
  C  p6 W' ], a- d* w$ W        “那我要是一年不好?”“我照顾你一年。”
5 I5 A2 k# _  i        “十年不好?”“我照顾你十年。” # z% A* w0 l* R$ S& {) M4 k
        “一辈子不好?”“我照顾你一辈子。” 7 l. \. b6 N8 m( F4 y' U  d6 M
        他不住地劝我不要一时冲动、不要犯傻;我说你放心,再难我也不会去偷去抢,犯法的事我一定不干。他说小鹤,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走吧!我的一生已经毁了,我怎么能再毁了你?你要有你的生活,你要有你的快乐和幸福——
- B4 ~5 A& r- m+ N" J/ c        “没有你,我还能有什么?你再赶我,我死给你看。” 6 I0 j( \3 Q# F
        我去找一切可能找的人借钱,同学、同事……我一向交际面很窄,又是个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有些同学当年上学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是互相知道班里还有那么一号人罢了,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就更没了联系——现在好、不、容、易、跟人联系了一回,却是“没安好心”、一上来就管人借钱……我真的张不开这个口啊,就算是有特别“光明正大”的理由、我都会觉得难堪,何况我的这个理由还是那么地“荒唐”、那么地“可鄙”……
  ?4 a# A$ B  E2 `  ^, R% A, f        可是为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8 b2 H! `% f) @" e% f( A) `
        周末回爸妈家吃饭。妈妈每次都要做几个我最爱吃的菜,今天也不例外。我却心中有事,吃不下;一双筷子在饭碗里搅来搅去……直到姐姐忽然拿胳膊肘杵我:“哎哎……想什么呢?问你话呢。”“啊……什么?”“我问你和舒欣怎么样了?”“咳……就那样儿呗。”“就哪样儿啊?我说你们到底谈到哪一步了?”“……姐,咱先不说这个了。”我悄悄给姐姐使个眼色,意思是这会儿当着爸妈的面……姐姐却好像根本没看见:“我看舒欣跟你挺合适的……你就别死拧着了,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急忙在桌子底下拽拽姐姐的衣角,心里好紧张。这时候,妈妈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对我说:“其实差不多就行了,心太高再挑花了眼。我跟你爸当时也是人介绍认识的,这一转眼、都平平安安地过了大半辈子了……” ) |4 G# a, D- j9 q, t& T
        ——我忽然发觉爸妈好像已经全都知道了。“平平安安”,这无疑是天下父母对儿女最基本、最恳切的期望。就像《清官册》里唱的,寇准出差时遣仆人回家送信,教他见到自己的老婆就要说自己“步步高升”,见到自己的母亲则要说自己“不久回程”、毋忧毋念……天下父母心,从古如斯。妈妈最希望的,就是我在以后的岁月里,都能平平安安的;我也知道只有我平安了,妈妈才能平安。心中一时万分煎熬:一边,是生我养我、最最疼我的爸妈;一边,是我至爱的他——无论舍弃哪边,我都活不了!
6 t$ c8 _/ t) e8 f1 @; Y        可是,我必须选择。
0 R6 n& d1 Q) X! L$ `2 ^$ f" x        中学的时候总做选择题,我做得特别拿手,又快又对;而现在,却像一个考试前没有好好复习的糊涂学生,坐在考场上抓瞎,汗流浃背、惕息不已。从小到大不作弊,这会儿却只想能偷份“答案”……选择……选择……
0 [( c4 ^1 T8 B/ ^% p2 `! q' e  f        我低着头,短短的几分钟里想了许多许多。 - d* x0 J- \) j) X2 E( [
        爸,妈,儿子真的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做错事,你们,能理解我吗?
6 g% C/ k! v, L# s4 Q7 n        “爸,妈,我想……管家里借点儿钱。”“要多少?”“……五万。”“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我以后一定还。”姐姐按着我的肩头:“小鹤,你说实话。爸妈的养老钱我买房子都不敢动的。你是不是为了……”“我真的没办法……” 1 d  M) d( o( @5 u6 G3 ~! Q
        “混账!”
, g2 h2 p- i* |5 B0 ^) y2 x        爸爸拍案而起。我立刻战战兢兢地跟着站起来。爸爸是个特别严肃、特别正直的人;他虽然从不会因为成绩好坏之类的原因说我,却能因为我那次偷改实验数据而把我揍了个半死。我一直都很怕他,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震慑力,镇压住所有的邪思暗念,从我记事起,就一刻不停地拔除着我心灵周围的蔓草,一根一根、毫不懈怠,涤除着各式各样的污染,惟图把他的独子塑造成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或许会一样地清贫,或许在别人眼中一样地迂执,但,却是那么无可挑剔地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5 r1 t! r% g7 K4 |  |, _& ]  i
        爸,我真的非常非常崇拜您,我也真的不想违背您的教诲。其实我现在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得起良心的;您教给我的做人准则,我也一点儿没忘:要真实、要善良、要诚挚、要坚韧……爸,您应该能懂的,爸……
/ t5 f9 ?1 P' [8 E" Z        可是这些话、这些在心里喊了多少遍的话,当着爸爸的面,我一个字也不敢说。 ! p6 t# `& q* F& `" ~
        我不敢看爸爸的眼睛。我转身想逃。“站住!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家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我使劲地撑着墙,身子不住地颤抖。“老林,你别逼孩子……”“你别打岔。这小子今天不管不行了!”爸爸又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你给我听着!你要是还认我们是你的父母,我现在数到三,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头,跪下!否则,你就给我滚!一!”“爸!”“二!” 5 Z) @7 ~  x) H% u; n/ F+ l8 t
        随着爸爸喊出那个“三”字,我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去;一直跑下了三楼、跑出了楼门洞,才猛然意识到,我,回不去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我,回不去了。站在楼前的空地上,我呆呆地望着我家的窗户。这间朝北的小屋曾经是我的房间,我的好多书直到现在还堆在那里。曾经一度妈妈想把它们都卖了废品,“太占地方了”,多亏爸爸好歹拦住。是啊,爸爸肯定会拦的,因为他最高兴我买书了,小时候我管他要钱买书,要多少给多少,从来就没有上限;买了新书回来,他总是和我“抢”着看,说你们现在真幸福,不像我们小时候,最爱看书的年纪没书看。他还常常夸我会买书,说我有眼光、有水平。每当此时,他的眼神里都会洋溢出一个父亲的骄傲,为我、他最最爱的儿子,骄傲……
7 k% Z) O: x6 C& [3 ^9 \        爸爸就站在窗前,静静地,似一尊威严的雕像。我看不清他的怒容。昨天晚上刚下过雨,地上泥泥泞泞的。我就像被这泥潭陷住了,拔不动步。忽然,爸爸推开了窗户;紧接着,一本书飞了下来,又一本……我的书,就这样一本一本地被扔下来,落在肮脏的泥水里,没有一丝的呻吟。《植物学》、《微生物学》、《生物化学》……《冷庐杂识》、《鸥堂日记》、《楚风补》……微微泛黄的挂历纸书皮,都是爸爸亲手包上的;书脊上,都是爸爸用刚劲的柳楷题写的书名——这些书,本是我们父子共同的财富、是我们最最宝爱的珍藏!可是现在…… 1 ~2 x8 b- F% e& W
        我无力地跪下,跪在泥地里,看着那一页页平整洁净的纸,溅上斑驳的泥点、慢慢地被污水浸透,浑如破败的桃花,委落渠沟,片片流血,教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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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我却锦绣、绝簪环、布裙荆钗、亲操井臼共百年。——《火焰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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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T+ p* N$ t& @        我倾尽所有为他结清了医药费,接他出院,回去我们的“新家”——为了省钱,我在一个塔楼小区租了一间地下室,“破瓦寒窑”、暂把身存。学校的工作辞了。他们把我贬在后勤,跟工人拿一个数儿,教我怎么给他攒钱看病?我联系了一所专开各种补习班的民办学校,讲英语、讲奥赛、讲中高考应试技巧,平常每天三、四堂大课,双休日从早到晚讲十个小时、挣双份儿。特意申请去一个离家最近的点儿,好在课间的时候飞车回来给他翻个身、换块儿尿布。又找了份推销员的工作,没课的时候就去各大写字楼兜售办公用品,月底统一按业绩提成儿——这样每个月加起来差不多能挣到六、七千。但是开销也大,房钱、电钱、饭钱不论,他的药钱、我的药钱,以及我带着他东一趟、西一趟地去寻医问病、做理疗,还要为他攒下日后手术的钱……有时候我想我要是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那该有多好,省下一份儿又能多挣一份儿,还能多些时间照顾他、陪陪他。他也苦得很啊!动不了、没人说话,困在异味儿难闻、夏天像蒸笼一样的斗室里,肉体上、精神上都承受着巨大的折磨。有一天,我课间赶回来看他,一开门竟见他打碎了一个玻璃杯、正用玻璃碴子在手腕上乱划!我吓坏了,扑过去死死抱住他:“你干什么!你疯了!”“我受不了了。我也不能再这么拖累你了。”“你混蛋!你要让我怎么活!”“长痛不如短痛。我死了,你就不用这么受罪了。”“……好,好……赵方,你等着,我这就买毒药去。要死咱俩一块儿死、痛痛快快地一块儿死!”我转身就走;他拼命扯住我的衣服。我一把拽开他的手,狠狠地在他肩上擂了一拳;然后,痛苦地跌坐在床沿上,和他抱头痛哭…… 1 d9 {; b6 }& K, D+ H) O' C
        我不敢就这样扔下他回去上课,于是打公用电话请了两个小时假陪他。他情绪很坏,我心里也难受得不行。“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熬……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一定能治好的……就算是为了我,再忍一忍,好吗?”他只是不住地胡乱说着“对不起”、“我欠你”一类的话,眼神飘飘忽忽、迷迷茫茫的。我捧定他的脸,很深、很深地吻他。“你爱我么?”我问。他使劲儿地点头。我微微一笑,“我也爱你。哥,咱俩是相爱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余的你都不要多想,所有的艰难困苦,咱俩一起扛过去。”
' V4 ]! n; [" ~( Y# m4 ~        我们手握着手坐在一起。他絮絮叨叨地嘱咐我不要太辛苦、吃得好一点儿,说我要是再累倒了,他可就真成“孤儿”了。我心疼地给他的伤口搽着碘酒,很严肃地批评教育他,你现在抵抗力差,这万一要是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学我……你就不能学点儿好的?我傻你也傻呀?鉴于你这种表现、这么不乖,我得考虑考虑以后上班的时候、是不是需要把你捆起来……他连连承认错误,教我放心;“以后你上班儿也别半道儿冲回来了,太累了。”“那你一天都一个姿势多难受啊。没事儿,骑车也就两、三分钟,不许我想你、回来看看你呀?”晚上下班特地拐去超市买了个仿瓷杯子,回家以后又好好检查了一遍他能够得着的所有物品,换掉他可能有意无意弄伤自己的一切“凶器”。他怯怯地看着我:“生气啦?”“没有啊。”“我真的知道错了。”“……咳。赵方小朋友,老师白天已经批评过你了,咱们就不再提了,啊。”“……特喜欢你哄我。”“哼,早知道我就是个哄孩子的命。”“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药还坚持吃么?”“心律平还吃着;什么肌苷之类的本来也没多大用,就是个营养药,懒得吃了。”“我知道你这是为我省。小鹤,咱别的都能省,药上可不能省啊。”“呵呵,不懂了吧。药这东西就是个无底洞,敞开了吃怎么都不嫌多、哪个都有‘好处’,其实真正管用的也就那么一两种。药吃得太多,对肝对肾都没好处,到时候没病死先药死了……我给你按摩按摩腿。”“咳,我又不知道。你歇会儿吧。”“不知道才更得按呢。老不动肌肉都萎缩了,以后治好了也走不动路了。”“……你,就那么有信心?”“不光是我。哥,你也要有信心。” - G5 Z% k7 ^& G/ A  \
        每天晚上干完所有的活儿,我都要给他按摩,这无疑成了艰辛的日子里最最温馨的时光。我们像往昔一样说说笑笑,在柔情脉脉的眼神中甜言蜜语,互相存问,互相鼓励,最后心中充满着希望,手挽手、肩挨肩,挤在一张床上进入梦乡——我似乎觉得我们的感情比从前更进了一步,《白蛇传》里唱的“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或许正是这种滋味罢!有了这般支撑,我想我什么都能挺过去。在讲台上站一天,站到脚肿得穿不进鞋去;中午休息时就着白开水匆匆啃下一个冷馒头,然后赶回家去给他弄饭吃。他问,我就说“单位有不要钱的教工食堂、不吃白不吃”,可实际上……我家里是南方人,我从小一口馒头也不吃的;现在这样,真的很难受,每天一看见馒头就想吐,然后就逼着自己去想,瞎娇气什么,妈妈小的时候家里困难,顿顿都得吃掺了榆钱儿的白薯面儿窝头,嚼在嘴里跟嚼泥似的,要么就吃糠,嗓子眼儿里都剌出血来——我这还能吃着大白馒头,够好的了。
4 O* `# K+ p  s7 L        可我还是清楚地感觉到,我本来病弱的身体正在不可遏止地一点点耗干,不知道哪天,就会彻底地倒下。
8 F5 ?% B( ~$ I7 `, h0 v; |- r- j一天下午没课,我去一栋写字楼做推销。不巧电梯坏了,只好一层一层地爬。爬到三四层之间的拐角,就觉得浑身冒虚汗、脚底下直打晃儿。我扶着楼梯栏杆喘气,旁边不时地有人经过;有的人还要奇怪地看我两眼,闹不明白我这是在干嘛。我慢慢觉得好一些,但还是不太想动。这时忽听见一个从楼上下来的人关切地问我:“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好熟悉的声音啊……我迟疑地抬头看去:“是你!”“林鹤?嘿,老弟!真巧啊!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
5 T7 l; l: @$ Q6 H        我们去大厦一层的一家茶社喝茶。老哥在国外打拼五年多,学术、事业都已小有成就;去年跟一个上海去的女博士结了婚,小日子过得挺和美。此番回来,是替他们公司考察一个项目;明天就该走了,不想今日竟遇到故交。“你怎么样?看你气色特别不好,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没事儿。就那样儿。哎,听说洋鬼子都特周扒皮,倒是你别太卖命了。”“咳,给人家打工,还能怎么着……我跟我老婆都商量了,有机会还是要回来。美国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地盘儿,咱们上那儿去连自己的话都没机会说,天长日久的有什么意思;戏就更没得听了——哎,你现在还听戏么?”“当然听。我……我那口子会拉琴。”“你也结婚啦?哎呀,这都没给你道喜……她在哪儿工作?”“……他病了,病得特别重……”
3 j* Y& A$ q" h* h        眼泪的闸门一开,就再也闭不住了。我抓着老哥的手,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多少委屈、多少苦楚,在此时此刻,全都倾泻了出来:被周围的人唾弃;被父亲赶出家门;他极有可能终身瘫痪的事实……也只有在老哥面前,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哭上一场。老哥默默地轻拍着我的后背,好久好久,直到我终于慢慢停止了啜泣。老哥问我现在是不是有难处、急等着钱用,“我身上带的不多,你给我留个账号,我一回去就给你汇过来。需要多少?我尽量。”“……心意我领了。这道坎儿,我能迈过去。谢谢老哥!”
6 {2 e, m" k/ [1 J' D4 n        互道了珍重,挥手作别。老哥真是个仙风侠骨、义薄云天的人!不禁又一次感叹,能与他订交,实在是我的荣幸。临别时,他一再关照我要保重身体,并祝福我的“她”早日康复——我不知道,如果老哥知道了那个“她”竟原来是“他”,他会怎么想?会怎么看我?也许他会像舒欣一样尊重我的选择;也许他不想我受那么多苦、会善意地规劝我。但不管怎样,我相信他肯定还会当我是他的挚友;而我,也将一辈子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忽然忆起当年他出国之前,我给他饯行时,曾经半开玩笑地说我以后不结婚了,免得人家服侍我一个病秧子,白白地受拖累;他就笑说我这是因噎废食、“说不定还是你服侍人家呢”——不意今日,果“应”前言……我不由得苦笑一声,将冰凉的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口热气。初冬时节,树上的叶子几已落尽,空枝盛着午后的日光,别显出一番苍然韵致。我出神地凝望着灰蓝色的天际,心中不觉一畅,那句吟诵过多少遍的雪莱名诗脱口而出——
2 _) K* \+ a1 l+ y; o' j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 v5 ~3 c5 m% s7 q- g) o" e
        但是,春天,究竟还有多远……
( F; X' O" c/ [7 d2 _        几天来我的状况特别不好,时常地心慌、气喘、胸口疼,两条腿也肿得厉害。那天下班回来勉强给他洗了个澡,又拿盆儿盛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端去楼道顶头儿上的水房洗。他大小便失禁,我除了随时给他清洁、擦身之外,一直坚持每隔两、三天就给他洗回澡。本来他个儿就比我大,把他抱来抱去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一天都觉得身上没劲儿,刚才差点儿把他摔着;这会儿更觉得站不稳,两手扶着水池沿儿、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口好难受,想吐……我吐了,吐血了。两大口,绀色的血……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我不能倒下啊!我倒下了,他怎么办…… . @' `# p0 Y1 s- I$ [' U" \
        不想教他担惊受怕,于是决定再扛一晚上、明天一早儿踩着上班的点儿去看病——其实我知道是什么病,一定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心衰,得去医院打强心针。很累很累,却一夜没睡,因为躺着根本喘不上气来;只好在床头儿靠背坐着,迷迷糊糊地等天亮。“怎么了?不舒服么?”“没事儿。你睡你的。”他握住了我的手。手心,热热的,熨贴着我的心。夜阑人静,地廓天空,南冠楚客,生死相依。我们,是黑暗中的囚徒,凄凉地,被社会流放;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放逐、勇敢的出走!为了爱,为了心中那一点真情,我们手牵着手,在夜路上奔驰。向前,向前……不息,不停。前面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向前!徘徊与退却,只能使我们沦为泪的俘虏、夜的孤魂;而我们,要飞——
5 R6 L$ r- F8 K$ l* V        飞入春光,对着太阳微笑。   l! e5 j8 r2 D0 R1 V4 k
        执手,我们坚强;执手,我们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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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4:5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背转身来谢神灵。——《清官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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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d; N1 g! P: H5 z7 [% L6 T        “请问,林梅大夫在哪个诊室?”“直走,左手边儿,第二个门儿。”“谢谢。”来到姐姐当班的诊室门外,见她那里正有病人;于是静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姐姐似乎在我刚刚一探头儿的工夫就看见了我,没过多一会儿就出来找我:“你怎么来了?”“你先忙完了我再跟你说。”“已经找人替我盯着了。说,什么事儿。”“姐,你能不能……帮我开点儿药……”
8 v. E2 g% c) ~" W" U3 O* x        姐姐吓坏了。她带着我去楼下做检查。“你马上住院。”“姐,别麻烦了,你给我开两针就行了。”“什么麻烦不麻烦,你看看你这心电图……都成什么样子了!亏你还能拖到现在。”“我不能住院。我住了院,谁管他?”“……你不要命了!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 Y5 [) D9 ?6 D1 Q: l; p) S% ?9 J        我坐在观察室输液,姐姐在一旁陪我。“妈身体还好吗?”“还知道你有个妈。妈头发都白了。”“……爸还生不生气了?”“谁还能真生你气呀。都是一家人。”我深深地低下头:“我不是不要爸妈了。我是……”姐姐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了。良久良久,姐弟俩无言默坐,不约而同地呆望着输液管中部、小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地往下走。“他那种情况,康复的希望真的很渺茫很渺茫,一千例里边不会有一例。”“我知道。可是我不想放弃。”“姐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其实,你做到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谁也不会怪你的。他没人管,咱们可以给他联系一家好的福利院,到时你还可以常去看他……”“我舍不得……姐,你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特别深特别深的那种爱……”“……我明白。我也是个母亲……好了,咱们现在什么也别说了。小鹤,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低着头不说话。确实已经山穷水尽了,就像《伤逝》里的涓生和子君;涓生和子君,尚余“半株白菜”,而我们……
1 _; I$ R# M/ x7 i3 W8 |        每天早上都跟他说我去上班——实际上,是去姐姐那儿打吊瓶。他猜到我病了,因为我每天夜里都坐着“睡”。于是他坚决不让我再多费力气护理他,除了免不了的那一口饭。那一个多月是我俩最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后来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最后一天输完液,姐姐执意要送我。她塞给我们一沓儿钱。我说姐,我们不能收。姐姐说就当是你们管我借的吧……以后再有什么困难,记得一定跟家里说,别死扛着;当心身体。
6 x/ `! L! K! L: }        除夕那天,姐姐送来一大饭盒饺子,说是妈妈包的、让我们也一起吃过——就算“阖家团圆”了……姐姐走后,我看着妈妈亲手包的饺子,哭得好伤心。妈妈头发白了……这都怨我……都是我害的……害得她、整日为我担心,为我难过……可是……可是我,我……“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哪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哀哀蝉吟,送听何处;委曲衷怀,谁可传说……妈妈,我天天都想您……我多想我们一大家子人、所有我爱的人,能够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啊! ( f, W, X' P9 |, t4 _
        可是,我却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 p( r3 J) H& ^! @( X  W' b0 x        妈妈,原谅我……
8 D9 v0 C" C( y( a) @/ D        今年的除夕过得好凄美。我哭够了,去水房洗了把脸。冰凉的自来水一激,脑子变得清醒了些。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选择了的路,就要走下去。我相信爸爸妈妈迟早有一天会理解我的,我相信时间的力量。现在对家人的亏欠、甚至“伤害”,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苍天在上,此心,可鉴。
. U* g  d5 {4 r  `6 g7 `        回到屋里,和他一起吃了年夜饭。万家笑语从地下室高高的小窗上漏下来,显得有些……刺耳。我细细地按摩着他无知无觉的双腿,听他傻傻地“畅想未来”。“等我好了,我就去做大买卖、挣大钱,让你舒舒服服地歇在家里做少奶奶,再也不用东跑西颠儿的吃苦受累了。”“我的爷,大买卖……你是想买卖人口吧?”“嗯……有道理。拐带人口,这事儿我有经验。”“哎,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儿,对我起的歹意?”“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得了吧,那会儿你对我爱搭不理的。”“那就是第二眼……”“算了不问了。永远没正经。”“正经了你就看不上了,小贱人。”“你才是贱人!”“我是坏人。”“……其实要我说啊,等你好了,我也不指望咱们就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我只想咱俩从此能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起,好好儿地过上一辈子。到时候,咱们就在爸妈家的附近安个家;爸妈年纪大了,咱们得多去照顾照顾他们,多帮他们干点儿活儿。休息的时候,你就教我拉琴——这事儿你原来说过的,还说‘不用送鼻烟壶了’。每天一下班儿,我都要急急忙忙地往家赶:最疼最爱我的老公在家等我呢,我要赶快回家亲亲他,一天没见都快想死了……”我越说越动情,不禁把头轻轻枕在了他的胸膛上。他柔柔地抚着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大不如前了,枯枯黄黄的像干草一样。我轻轻拉开他的手:“等以后养滑溜儿了再摸吧。”“那就让我捏捏脸蛋儿。”“皮都毛了,剌手。”“瞎夸张。”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只有一个地儿还和从前一样。”“哼,小贱人……”他会意地吻过来。我幸福地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唇齿间的温存。“瞧给你美的。”“我没出息呗。”“你那是傻……噢,我终于想起来我为什么看上你了。我就是看上你那傻样儿了。”“胡说。”“真的!你不知道就你那个纯纯的、傻乎乎的劲儿,当时可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一见着你心里就跟那猫抓似的。然后我就想啊,要是能把这个小宝贝儿抱上床……”“合着你从头儿就没安好心!唉,我也是笨到家了,那时候儿还真以为是我唱得好才招人待见的。”“你就是唱得好嘛……也多亏了你爱唱,我才仗了一把胡琴,变着法儿的让你过戏瘾、哄着你高兴——说实话我都挺奇怪我哪儿来的那么大耐性,居然能那么长时间慎着慎着不敢跟你明说,生怕惹火儿了你、再也不理我了。真是头一回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原来是那么辛苦!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好不容易那天把你骗到我宿舍……咳,你是睡着了你不知道,我可是一直蹲的床边儿上傻看着你,多少回想干脆就生扑了吧、‘今宵勾却了相思债’;可就是没那个胆儿,也实在……舍不得。熬啊熬啊、可算熬到天亮,终于横下一条心跟你说了,结果……唉,就换来你一个嘴巴!伤心死了……呵呵,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最后是骗到手了。”“那还不是我自投罗网。”“所以说嘛,这世上什么事儿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 Q4 d0 J2 q' G  K  i+ H2 E5 P        和他一起回忆我们恋爱的时光是一件很美的事——特别有那种我俩就是“前生注定”的感觉。午夜的钟声在不知不觉间响起。我和他手握着手,默默地祈愿新年的福祉:但愿得爱人早日康复;但愿得爸妈解我衷肠;但愿得我俩白头偕老;但愿得人间,洒满阳光……
3 e' P7 o4 y) V. M7 Y        春……夏……中秋节前一个星期,他又一次住进了医院。一位刚从国外回来的专家带回了治疗脊柱创伤的新技术,更带来了他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经过详细的检查,他的情况符合手术条件。但有一定的风险,弄不好……会危及生命。我们决定一搏。他的手术恰好安排在中秋节那天;进手术室之前我跟他约好:今晚,一起赏月。看着他被推进去,心里知道、这有可能……是我俩的最后一面。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惴惴地等待,悄悄地把天上地下各路神仙求了个遍——从来不相信这些虚头巴脑儿的事情,这会儿却硬拉怹们来替我分忧解愁。想起程砚秋大师解放前编的一出戏,《斟情记》,讲一对男女订了婚,女孩儿还没嫁过去,男孩儿忽然得了恶疾;女方家长想退婚,女孩儿却不管不顾地“奔”到男家,悉心侍病。两个人始终不离不弃,訾议流言、辛酸苦累,一切一切,都不能把他们拆散。最终,男孩儿痊愈,一对爱侣欢欢喜喜地完成花烛,大团圆。记得戏里的那个女孩儿,好像……是叫“福姑”吧。福姑啊,福姑!请你保佑我们,祝福我们吧……
" b- |1 }  X  f0 s: N        整整七个小时,好漫长、好漫长……开始盼着他早点儿出来,后来又害怕那一刻真的到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或者他没能被治好……手术室的门开了。他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主刀医生大声把他叫醒,然后捏了捏他的右脚趾:“左边儿右边儿?”“右。”他迷迷瞪瞪地回答;随即,又酣然睡去。他有感觉了……成功了……成功了!语无伦次地对医生千恩万谢;忍不住暗暗地掐自己,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今天,9月21日,奇迹……奇迹终于眷顾了我们这对苦命的鸳鸯——后来,他一直把这天当作他的“生日”;而我,则把这天当作我俩的第二个“结婚纪念日”。可不是么?从今天开始,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4 M4 W6 E: A" E* Z. @' r2 X        他被安排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只能隔着玻璃窗看他。他睡得像猪一样,唉,看来今天晚上是没法儿一起看月亮了。坏猪猪,你倒睡得香,我可又得想着那一大堆借钱还钱的事儿了……动这么个大手术,还有接下来少说三、四个月的康复治疗……现在的老百姓真是生不起病啊,一病下来不知道要贫困多少年。现在的医院也都跟抢钱似的,“垄断经济”,没辙。他们那个破厂,唉,咱就别指望了……得了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他是好了……哎呀,“好了”,也不知能好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过生活肯定是能自理了,这就好。其它的,再一点一点慢慢恢复嘛……就是不知道“那件事”,他还行不行……想到此处,脖子根儿忽觉得一热。坏人,我可都为你守了三年的寡了,我容易么我!你要是敢不好好儿待我,哼,小心、小心我休了你…… , t" `! M9 K9 w- G6 y
        傻看着熟睡的他,东想西想的好久。善良的护士长让我放心,教我出去弄点儿吃的、休息休息。下了楼,抬头望去,早已是碧落当空。“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耀水精……”月儿啊,你看见了吗?我在笑,我在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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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尊一声老岳母细听儿言。——《大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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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m, h+ J# S. \) ]- g7 l1 q: m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像个小毛头,一步一步地学坐、学站、学走路。他恢复得特别快、特别好,医生说这多亏了平时护理得到位、一直坚持做按摩,所以肌肉萎缩的程度特别轻。他每天都很努力地锻炼,我每天去看他,他都累得一头汗。我说你可悠着点儿啊,他说没事儿……又悄悄儿趴的我耳边儿说,早两天出院、不还能省俩钱么。我心里一酸:“唉,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是啊,又贫,又‘贱’。”我笑着打他肚子:“就欠让大夫给你开膛灌顿消毒水儿!一肚子的坏,下水都烂了!”他捉住我的胳膊:“别打别打……听我告你一好消息。你老公我……”我听得面红耳赤……他得意地搂着我的肩膀:“怎么样,后半生的幸福有保障了吧?”“先别忙着说大话。等赶明儿验过了质量……”“哎,别动,这儿一沙子。”他忽然大喊大叫、特夸张地扒着我的左眼皮乱吹一气。“这儿还一砖头呢!干嘛呀这是……”“没见刚才护士阿姨过来……”“咳……其实我现在都无所谓了。你看,那什么社会也进步了,是吧,这满大街的,上至老头儿老太,下到姑娘小子,搂搂抱抱、叭叭儿乱亲的有的是。又不犯法,警察叔叔也不抓——噢,凭什么他们成,咱们就不成啦?哼,真真岂有此理。”“豁豁豁,好一副英雄气概呀!”我苦笑一声:“‘一副’?呵,撑死了也就‘半副’。”“那另‘半副’呢?”“七个字。”“‘甘洒热血写春秋’?”我摇摇头:“‘死猪不怕开水烫’。”
& K: E  t% a; Y% {        租了套朝北的一居室做新家——好赖也不要再住地下室了!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蚂蚁,我一点一点地搬运、安置着我们俩所有的破烂儿家当……“破家值万贯”,诚此老话不余欺也。又作了一些简单的装饰:厅里西边的墙壁掉墙皮,就糊上我的一幅字,写的李白的诗句——“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卧室的墙角摆一盆海芋,好大好大的绿叶子;窗台上再摆一盆垂丝海棠——如此,也算得“绿玉红香”……接他出院的时候,告诉他我们现在有了一个贼漂亮的新家。他还不信,说我忽悠他。等一推开家门,我看他眼都直了;心里好得意:“怎么样?”“嗯……好,写得好……就是一个字儿也不认识。”“装吧……”他怜爱地抱抱我:“干嘛不等我回来一起弄?一个人弄多辛苦啊。”“想给你个惊喜嘛。”“你真好。”他好温柔地亲我。我都快要醉死了……就这样黏黏糊糊、磕磕绊绊地挪进里屋儿,挪到床上……他沿着我的脖子、胸脯一路吻下去,一路向下……我急忙推他——从来不让他那么做的。我这个人有点儿洁癖,觉得那样儿特脏、“上下不分”。可这会儿身子酥酥的、软软的,哪里、哪里还推得动他……我很快就挺不住了。“快、快放开……”他不理……他吃了一嘴。我催着他去洗:“脏不脏啊!”“你的有什么脏的。”他懒洋洋地晃去卫生间,放个屁的工夫就跳回来,腻腻歪歪地爬过来亲我。我怎么闻都觉得他嘴里还是那么一股子腥味儿……“以后不许了啊。”“看你挺舒服的嘛……”“哎呀你就……你就别跟我抬杠了,我真是觉得……特脏。”他斜我一眼,戳戳我的脑门儿:“亲爱的土鳖,这可是我伺候你诶……鬼事儿忒多。有福儿不会享。麻烦。”“……我傻还不行么?让着我嘛……” 1 e  @9 J. @( E8 w
        老天爷好像总喜欢玩儿点儿“黑色幽默”。就在全国人民欢天喜地开会之际,一场瘟疫,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京城……三月中旬,姐姐就悄悄告诉我要当心、人多的地方少去;不过先别乱说,“上头”不让。等到后来新闻报了,情况已经十分严重……4月24日,全市中小学停课,我们那种补习班遂也跟着关门大吉——没白没黑辛苦了两年,猛地清闲下来,一开始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不过很快就发现,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特意”为我们俩安排的蜜月!真的,从认识到现在,我们俩还真的从未这样朝朝暮暮地厮守过……一起醒来,一起做家务,一起出门散步——有时候他带上胡琴,我们找个不扰民的地方唱上两段儿。有时候就是简简单单地在家坐着,大眼儿瞪小眼儿、“相看两不厌”。他弄了本儿菜谱,拉开了架势要学做饭,说是受够了我两年如一日的“土豆熬白菜、白菜炖土豆”了。我说你个没良心的,合着我给你做冬瓜汆丸子、西红柿炒鸡蛋……你都忘啦?说得就跟我虐待你似的。他说就算你做的菜天下第一好吃吧,咱也扛不住这么循环往复、经年累月地吃是吧?他说他要“自力更生”;我说你这是“心怀不臣”……不过玩笑归玩笑,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巧手灵心:就那么自己照着书瞎趸吧趸吧,没人教、没处儿问,没练多少时候,做出来的菜就像模像样。我说你这真是打小睡厨房、跟葱睡出来的天赋。他说这跟“睡”应该没多大关系吧,否则我跟你睡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能变得和你一样傻呢? : T, D8 n0 U- I
        每天新闻都大报死亡数字,吓得大伙儿不敢出门,路上少有地冷清;有那么一个半个人,也尽捂着大口罩,匆匆而行。人少了,刺心的眼光也就少了;于是我们上街的时候,可以很放松地把手拉在一起。拉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记得上中学那会儿,学校组织跳集体舞,有一个动作需要邻排的男生手拉着手。结果我们班一个女生就向老师提意见,说老师啊,这个动作改改吧,男生拉手,有点儿变态……尽管现在,我们的“胆子”已经很大了,可这只不过是站在悬崖峭壁上、“敢”低头往下看,并不意味着看的时候能心不慌、眼不晕,更不意味着这个悬崖已经不复存在了。事实上,这个悬崖在“常人”眼中,仍然是那么地乖僻丑陋;崖下的深潭,也仍然是那么地寒光骇人……如今,被视为瘟疫的我们藉瘟疫之赐,竟得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表露我们的心灵——这,是否也算得一种“黑色幽默”呢?
' R" n8 j3 R; @* M        6月16日复课,我又重新开始了忙碌。他也开始一步步为他“做大买卖”的伟大理想而奋斗。与我的瞻前顾后、思虑万千截然不同,他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大概摸了摸门儿,他就煞有介事地做起了“二道贩子”:一大早去批发市场买一大包服装,手提肩扛、坐公交车上城里商业街去卖,一进一出赚差价,扣去摊位费,一天能挣一、二百。我们像一对衔泥的紫燕,一根枝一根草地编织着我们的小巢,编织着我们美好的明天——先把所有的债还清,然后攒够了首付、贷款买套房……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我们就不这么奔命了,开个小店,每天几点钟上班我们自己说了算;至于开什么店……我说开书店,他说开胡琴店;我说那就一半儿一半儿吧,他说那还是开个黑店吧…… * k) F7 ]4 f$ n/ M
        他每天早出晚归,没个准点儿,所以通常还是我“主内”;可是每逢周四、周六,我有晚班课,他都会提前收摊儿,赶回家做饭、再赶来接我,说是让老婆自己走夜路,他当老公的不放心……我说我倒是老不放心你,我们家有一邻居十来年前动了个摘腰椎间盘的手术,之后好长时间,一直都得特小心,坐时间长了、搬个重东西,稍不留神就闪了;你每天这么折腾,可得注点儿意。他说我“收拾”你都没问题,别的就更不在话下了。有一天,他说给我带回来点儿“好东西”。就拿他装货那种黑塑料口袋装着。我一看,一件夹克、一件羊毛衫,还有好几管护肤品之类的玩意儿。“烧包啊你!没事儿瞎浪费。”“这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你看大街上小美男都穿这个。”“我干巴枣儿似的又穿不出个样儿来……这个霜、那个露的,这都什么呀!这都骗老娘们儿的。退了退了啊,浪费。”他环着我:“就是想让你漂亮点儿嘛。”“噢,不漂亮你就不要啦?”“我想让你回到我们刚认识时候的样子。那会儿不知道疼人……现在只想多疼疼你。”他捧着我的脸。眼袋、皱纹……我心中略有些酸楚地扭过头去。韶华已经化进爱里,回不来了;却也不需要回来——因为,有爱…… 2 `2 E) g/ j/ Y4 J
        本来打算第二天去加班的,这下也没了心思:眼瞅着又奔忙了好几个月了,相伴的时间少得可怜;多愁善感的我蓦地被他一招,心头只觉酸软得不行。我让他也歇一天工,我们俩好好地在一起待一天。很晴和的初冬,决定去香山走走。已然来过好多次了;只和他,还是头一次。这个季节的香山,很好看。炫目的红叶早已落尽,质朴的枯枝杂错着苍松翠柏,显出另一种蓬勃的生机。我拉着他去静翠湖——这是我最喜爱的地方。从前是静宜园的一景,名字叫作“屏山带水”;后来建筑物没了,剩下一个碧澄澄的水面,浮了几丛茂盛的凤眼莲。公园为了开发旅游,遂把这里略事装点,才有了现在的名字。通幽的小径旁立了一块题写着湖名的大石,落款是“丁丑年仲夏立”——丁丑年,恰是我和他相识的年份;不禁又对此湖多了一分感情,只觉得它也成了我俩缘分的铁证。湖的南面围着一屏山,山的顶上睡着一棵老油松,不同时刻的日光从它的臂膊间漏下来,山与水便有了不同的光彩。他忽然指着湖对岸的一丛灌木大惊小怪:“哎,你看那就是人常说的‘相思豆’吧?”“不会吧,那玩意儿北方怎么可能有啊。”“你看嘛,就那儿……”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瞧去,只见那瘦秃秃的枝条上,果真结着好多鲜红鲜红的小圆豆儿,阳光一映,闪亮亮的,煞是可人。“咳,你就说的那个呀……那叫栒子,蔷薇科的;‘相思豆’豆科的。怹俩不是一部门儿。”“噢……”“其实‘相思豆’这东西有毒,剧毒,能要人命的……和你一样。”“我怎么了?”“有毒啊。专毒我。”“呵呵,那也挺好……”
* r% Q4 `! `1 f* G- s8 Y! {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往回走。许多结伴儿来遛弯儿的老年人也都纷纷准备回家了。我说等以后老了,咱们也办张月票,天天上这儿来溜达……一面闲话,一面从南边的支路拐上主路。迎面,两个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从北边的支路过来……是爸爸和妈妈。在这里,我们,竟如此巧合地与爸妈“狭路相逢”!我心里有些慌,窘窘的,怯怯地叫了他们一声之后,再不知所措;可是手,却还很自然地和他拉着,忘记放开…… 8 i4 M! c2 b" x' F! v
        爸爸默默地不说话,面沉似水。 7 N5 x1 X+ O; O# J# @, g/ o
        终于妈妈说,走吧,一起回家吃饭吧。 0 K3 m& r/ R5 M' L% i( q
        上了公共汽车,只有两个空座。我让爸妈坐,爸爸却推我坐下,自己站在过道的最前面。我偷偷地觑一眼赵方,看见他很“知趣”地站在车厢的最后面。妈妈坐在我身边,和我淡淡地说些柴米油盐,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上楼的时候,爸爸忽然说他要去找老刘下棋,没等妈妈说句话,就匆匆地转身走了。我心中,有些黯然,有些尴尬。爸爸还是不肯谅解我……姐姐一家三口也在。姐姐让她的小毛头叫我舅舅;却为难该叫他什么,最后只好含含混混地叫叔叔。一顿饭,吃得客客气气的——妈妈和姐姐虽然都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也似乎已经把他当作了这个家中的一员,但是空气里却仍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吃完饭,他主动去帮着姐姐收拾桌子、洗碗。我陪着妈妈在里屋说话。妈妈确实苍老了许多。我有太多的歉疚想要表达,却一时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妈妈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细细地问我身体怎么样,工作累不累;还问我他的情况——听说他现在恢复得很好,也有了稳定的收入,妈妈很高兴。“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妈妈又问我:“他对你好么?”“嗯。”我点点头。“那就好好儿过吧,七灾八难的都扛过去了……人呐,怎么着都是一辈子,能安安稳稳、高高兴兴的,我们做家长的也就放心了。”我说妈,您跟爸,也要保重身体;妈妈拍着我的手背,“你们踏踏实实、没病没灾,我们也就没事儿了。” 8 A2 I" x7 N' \9 A0 O
        和妈妈从屋里出来,看他正跟姐姐站着说话;一见我们,就都止口了。妈妈又叫过赵方来嘱咐了几句,说两个人过日子得互相体谅、互相关心,小鹤这孩子脾气独,你多包涵他;你们俩虽然没有什么手续,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也应该认认真真的、不能当儿戏。赵方诚诚恳恳地一一答应。“阿姨,我求您……答应我一件事儿。”“你说吧。”“我想……叫您一声‘妈’。”妈妈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
; c" r( V9 h: c6 a        “妈!”赵方跪下,给妈妈磕了个响头。
9 O; ^5 T8 ?( b  Y" |+ |        妈妈拉他起来。两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花。我站在一旁,看着我最爱的两个人把手握在一起,只觉得心头梦幻,幸福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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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5:1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捉放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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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B. h, g1 `- h" m+ F        妈妈嘱咐我们天冷了要注意添衣,叫我们常回来吃饭。下了楼,天已经黑了。“冷么?”“不冷。”“咱妈真好。”“妈妈真开明。”“咱们以后可得好好孝顺妈。”“那是自然。”……“我姐都跟你说什么了?还神神秘秘的。”“咱姐是大夫嘛……她让咱们,定期检查身体。”“你不出去乱搞,能有什么问题。”……“就是爸……还生我气。”“慢慢会好的。”“但愿吧……” . Q+ C$ d8 F6 y' n& a" C. N
        几个星期后,我让他陪我去拜访一个人,还钱。他有些迟疑:“咱们俩一起……这合适吗?”“没关系的。她是咱们的恩人,咱们得一起去谢谢她。” - K# y* a! e; Z. d
        ——这个人,就是舒欣。她不但是第一个理解并尊重我感情的人,还在赵方治病的过程中帮过我们很多忙:我先后找她借过两次钱,她都二话不说、慷慨解囊;又好几次热心地为我们咨询、联系专科医院。一个人能为非亲非故的普通朋友做到这一步,无疑是相当难得、相当可敬的;更何况,还是为我俩这样的“异类”……一点儿不歧视,一点儿不轻鄙,那么豪爽,那么仗义!我对他说,舒欣是个少有的好人,咱们受了人家的恩德,不能没良心。
" p: p8 w. c" N+ k' y        她现在已经是位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在回龙观买了套房子,独身而居。我跟她在电话里约好了时间,就和赵方一起去了她家。她家住得离城区不算近,我们倒了三趟公共汽车才到。她在小区的门口迎我们。她的家布置得很简净,以至于,显得有些空荡。我从包里掏出四万块钱还给她,又拉着赵方深深地给她鞠了个躬。她笑着连道“生受”,又说朋友之间救急救难、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用不着这么客气。闲谈了几句,她说她这儿老也没个人气儿,怪闷得慌的;今儿正好儿你们来,干脆咱们仨一起去城里逛逛街吧。于是我们挤车、走路、轻松愉快地聊天。我和舒欣并排走在前面,赵方乖乖地跟在后面——毕竟不是我俩自己出来,不好太“放肆”,免得……教她难堪。舒欣说,她挺羡慕我们的,同甘共苦、恩恩爱爱,这世上的伴侣,有几家能做到这样啊。我说你人这么好,你肯定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她笑着叹口气;忽然问:“‘爱情专家’,给我讲讲、什么是‘爱情’吧。”“哟,我可没这个能耐。”“敷衍我是吧。”“不敢不敢。嗯……”我不由得、吟诵起萨福的诗句: / j1 u% j2 s; a* t7 g* [
        “在落日时分,蔷薇指的月亮
, P1 W# S0 D, M/ l        压倒了所有星辰,照耀盐海,也照耀 " I5 `7 i/ i" `+ U) x
        花深似海的平原——”
8 p/ t& H6 K  b3 I3 ]        她接着吟道: & [1 z4 ?( X! o- r: |; _  h
        “露水优美地倾泻, ( p" C3 }! O& d, t
        蔷薇怒放,柔弱的 / ]$ b. F1 R" O& y4 Q
        细叶芹和开花的苜蓿。”
2 y" k% f) G$ h9 o: C) ^2 C        我和她相视一笑。“莱斯沃斯岛的萨福,第十个缪斯。”“还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歌咏爱情的人。”“可是她最终,并没有得到爱。”“……其实,爱给予她的东西,是最多的。”她说你还是“翻译”成中国话吧,欧美文学我是雾里看花。我说那“翻译”过来就是屈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爱情”加“受难”,登峰造极了。她若有所思:“一个投海,一个沉江。”“再加上大诗人李太白、小诗人林颦卿,唉,全是‘水鬼’。‘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呵呵,扯远了。”“让你这么一说,我更找不着北了。”“这事儿本来也不是能‘说’明白的。”“于是乎‘难得糊涂’。”“本该如此。” 8 H" @4 ?0 l6 I) c. m
        舒欣住的地方买东西不方便,所以这回吃穿用度、大包小包地置了不少。我和赵方甘当“民夫”,帮她提着,送她回家。我们愉快地道别。“她追过你吧?”“神了呀你……你怎么知道的?”“呵呵,直觉。觉着你们俩挺配的。”“嘿,好像地球人都这么说哈。所以说你得给我老实着点儿,啊,这哪天、要是惹得我不高兴了——哼哼,当心我休了你我娶她去!”“那我多可怜啊!说实话,就今天你晒了我这么一会儿,让我眼巴巴地看着你们俩有说有笑,我、我这都快掉醋缸里了我。”“谁也没不让你说话。”“问题是你们说的那些神神鬼鬼的,我也得能插得上嘴呀。”“因此这充分地证明了没文化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哟,姥姥!”
% |3 ?  y  ^, i. v% P/ P5 v        “这是小鹤吧?”“是我。姥姥,您身体挺好的?”“挺好的。你们家也都好?”“好,都好。”……寒暄几句,各自别过。赵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我太丈母娘啊?”“什么呀……我们家老邻居,她老伴和我姥爷一个单位。我从小就管他们老两口儿叫‘姥姥’、‘姥爷’。”“老太太瞧着挺精神。得有七十多了吧?”“快八十了……唉,要说她挺不容易的……”我说,听我家大人讲,他们一家人真是挺“背”的。前边儿的不说了,单说文革的时候。他们家小儿子,叫小海,这小祖宗,跟我们楼晒台上写了条儿“反动标语”——“打倒毛主席”。那会儿他才六岁,你说这六岁的孩子,他懂得啥呀。结果他爸妈可就惨了。公安局的天天来,让承认是他们“教唆”的孩子。这哪儿能认啊!认了就枪毙了。小海妈都快哭死了;小海爸让单位斗得……好不容易文革完了,不整他们了,小海爸又查出来得了尿毒症……好在换肾换得还挺成功。我对老爷子还有点儿印象呢,特温和的一个人;毛活儿织得特棒!一家老小的毛衣毛裤全是他织。天儿好的时候,他就端张凳子,往楼底下一坐,一边儿看小朋友玩儿,手里一边儿打毛衣。那时候看他织件儿大红的,说是给小海妈织的。他对小海妈特别好……有一回在家给小海妈剥栗子,不小心把手弄破了——这要搁的别人也没多大事儿,可是他换过肾呐,一直吃着抗排异的药,自身一点儿免疫都没有。败血症,特别快,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唉,这都快三十年了,老太太一个人……“后来他们家搬到南区,见的就少了。再后来南区拆迁,都散到远地儿去了;不想她住的这儿……挺巧的。”“……咱,别老说这些惨事儿了,听着心里头……怪硌硬的。”“嗯,不说了。”
- D8 ?* x5 e; Y: J3 i8 ^7 i        回到家之后,他说他今天吃醋吃狠了,要我好好地“补偿”他。我说要怪也都怪你自己没文化,赖得着我么。他说那我就让你“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 B: }! T8 \7 i: _——和他在陋室里共拥鸳衾,是件再温暖不过的事情:恩恩爱爱地缠绵在一起,只觉得幸福,是那么地实在。就喜欢让他抱着,很踏实,很踏实……“你得多吃点儿,长胖点儿。屁股都尖了,还有什么摸头儿……抱的怀里跟抱着一捆儿柴禾似的。”“那不正好儿么?我是干柴,你是烈火。”“我还是喜欢胖点儿的。”“胃弄坏了,吃什么都吃不下。”“我做的呢?”“你做的倒还挺合口。”“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早点儿回来给你做饭;哎,要不中午我也给你做好了送去……”“打住打住,咱们家还没富裕到能使得起一个专职厨子的地步。有这心思有这工夫,你给我多挣点儿钱回来。”“财迷脑袋瓜子……以前你可不这样儿啊。”“唉,现在穷怕了……”“咱还有多少钱没还上?”“我想想啊……嗯,就差一点儿了……不是,还上了咱也不消停啊!‘开门七件事’,还有房子,看病,以后养老……你不当家你不知道这过日子难……想想都头大。”“哎呀好了好了,听着都头大了。跟床上就别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他轻轻咬着我的耳垂儿,麻酥酥的。“下次,咱们换个花样儿?”“不会。”“我教你呀……”他叽里咕噜地讲说一番……“什么呀这是,跟演杂技似的,还不够累的呢。”“那……那咱们这样……”“不听了不听了……现在这样儿不挺好的吗?毛片儿看多了吧你!”“老一样多没意思呀。”“都‘老夫老妻’了,还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怎么就‘老’了,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嘛……”“成了成了,明儿还上班儿呢……闹腾了一天都累死了。睡觉。” * |9 F7 W; q1 m7 t3 T2 u
        我们开始平平淡淡地过起了我们的“好日子”。像所有夫妻一样,白天上班、挣钱糊口,晚上回家、洗洗涮涮;点灯说话儿,熄灯做伴儿,周而复始,波澜不惊。他慢慢从“游商”变成了“坐商”,租了固定的铺面,刮风下雨的都不怕了;买卖大了些,收入也涨了,日子终于不再艰难。我的身体还是不太好,他于是一定让我辞了兼职、多在家休息休息。休息的时候,我让他教我拉琴。我很笨,老是找不准音,按字儿按得稀里哗啦。他就从后面环着我,手把手地教……听着我吱吱嘎嘎地练习,他就站在一边儿哈哈大笑,嘲笑我弄出来的动静儿像“装修”;还说他小的时候儿跟邻居大伯学胡琴,一上来只听了几遍就能拉“小开门”了,你瞧你,这个费劲劲儿的。休息的时候,一般还会往爸妈家打个电话,问一问我们方不方便回来吃饭。得到了批准,他就精心做上两个菜带去;有时候还给爸妈、姐姐一家买点儿东西,说是陪老婆回娘家,两手空空的不像话。爸妈家是老房子,下水道经常堵,他去通;煤气灶、洗衣机坏了,他去修。他笑着说,妈,这些活儿都是我“本工”,以后就别再找外人来弄了,又花钱、又麻烦,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啦……爸爸还是不肯露面,每次我们回去,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在家”,使我们多少感到有些尴尬与失落。惟有一次,我们待的时间长了些,而爸爸又回来得早了些,终于在家里碰上。爸爸看了看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妈妈、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向他的“孩子们”嘱咐了几句衣食饱暖,然后就回屋去了——从那以后,爸爸也不再“避”着我们了。
+ x9 o; x. b. s$ p& l        就这样,一晃,两年过去。我们好像真的成了“老夫老妻”,因为“柴米油盐”早已经胜过柔情蜜意,成了生活中绝对的“主旋律”。于是心里就老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有时候就想和他腻歪,可却怎么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问他还爱不爱我,他就笑着摸摸我的额头,说你烧糊涂了吧?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你的恩情啊。我说那就不对了,我只要当你的“爱人”,不要当你的“恩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那不叫两口子。他说你看你又绕,我可整不明白这些。我说那你抱抱我。他就搂住我。我也紧紧地搂住他,紧紧地,就像要把我们俩的身子嵌到一起似的。然后就开始哭,莫名其妙地哭。他问,你又怎么了?我说,我不知道,就是心里……忽然觉得难受。他就把我放开,轻轻地拍拍我,乖,别老胡思乱想的,啊。
$ ^: N' t$ ]4 q/ ?        从半年前开始,床笫之间也总不对劲。我总觉得我做不好,却也说不出是什么问题。好不容易有一天他特别有兴致,匆匆忙忙地做起来,什么保护、什么准备也没来得及。我心里觉得不妥,却还是没忍心扫他的兴……那次我都快疼死了;完事之后肚子疼了一晚上。第二天一看,那里出了好多血,而且哩哩啦啦的一直到晚上都没止住。跟他一说,他吓坏了,忙陪我去医院看……真的好难堪,被医生问“细节”……伤了粘膜,养了个把月才好,弄得他后来几乎不敢碰我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把被子抱到厅里的沙发上,和我分居了。我说你这是干什么?他说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弄伤我。我说那只是个意外,以后咱们注意点儿就是了。他就说不光是为了这个,现在有时候为了打发一些生意上的事儿,回来得晚;你睡得轻,我怕到时候吵着你。
/ p8 @/ `' X" H——唉,是啊,他有时的确回来得很晚,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才回来的……
% U9 N( Q4 C7 L- E8 [- s        周六,下了晚班课回家。灯黑着,他还没回来。收拾收拾,打他的手机:“老公,你在哪儿呢?”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他含含糊糊地答道:“啊……跟人吃饭呢。你吃过了么?”“嗯。你喝酒了吧?”“喝了两杯。”“少喝点儿。早点儿回家。”“知道了。你也早点儿休息。”“知道……那个洗脚用的热水在厨房里。”“嗯,好。你早点儿睡吧。”“亲一个。”“亲一个。”电话挂断的瞬间,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你老婆啊……” / d& t; z$ S- N
        快十一点了。再打他电话……他关机了。心里好闷,哪里睡得着。抱了个椅垫儿,靠在沙发上等他。最近是怎么了?他怎么这么忙?本来两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他还不着急回来……是不是他有意不要回家、不要见我?不会的不会的,他说他好爱好爱我的。那为什么和我分开睡?其实一起睡也不一定非要……抱一抱总可以的嘛。你说怕吵我,你以为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就能睡踏实吗?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能快到年底了,你确实事情多吧……天都这么冷了,你还老这么大晚上的四处游荡,冻着了怎么办……你不想我么?我可想你哦。分分秒秒,都在牵肠挂肚的,就算我不说,你也该感觉得到啊……老公,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的心,像和我、隔了一层…… 3 ?8 i5 G1 [7 O# Z% L  r& Q
        很累了,却不想睡,只想等他。一直等到半夜三点多,他才终于回来。身上烟气、酒气,乱作一团。“你怎么还没睡?”“等你。”“啊……多喝了点儿酒……”“我去给你倒热水。”“我自己来……”我从后面抱住他。“以后别再这么晚回家了,好么?”他支吾不语。我想吻他。他很奇怪地躲我。我努力地捉住他——
! ]! Q5 s4 I, t* p  f- l        烟气、酒气之后,我忽然嗅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儿。很细微、很隐秘的……腥味儿…… 3 v3 O1 _# ^- B0 A% C* p
        霎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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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落魄天涯有谁知。——《鱼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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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I. p  H4 k, K3 S- m* @# D        我默默地转过身。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脏手别碰我!”我甩开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你听我解释……”“好,你说。”“我……我就这一次……我是喝醉了……是我糊涂……我……”“还当我是傻子呢。”“不是!我……”“傻子好啊。”“……你得……允许人犯错儿,是不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这一回,好吧?你原谅我……”我心乱如麻。“我傻呀!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句,是真话……”他蹲下来,轻轻地扶着我的腿:“我爱你。”“够了!”我跳起来,“还来这一套呐?你还来这一套呐!……骗人就不兴换换样儿?啊?当我白痴,被你骗一次、骗两次……为你寻死觅活的我……我他妈吃错药了我!”他使劲儿地按着我:“你别激动,你先别激动……”我气红了眼,口不择言地大骂:“脏心烂肺的狗东西!你他妈混蛋!王八蛋!……我早就该看出来,像你们这种人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好货!都他妈一群市侩小人、白眼儿狼!……你们姓赵的就他妈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姓赵的,祖宗十八代都他妈的是乌龟王八蛋!” $ O* j& o& H3 t/ e' h4 u7 X
        他重重地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我脑子一蒙……他慌慌张张的、要过来扶我——
3 a: H1 m( e/ J9 |$ l        “滚!你给我滚!”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J: m: b; u. N6 z3 R
        他站着没动。我随手抄起一个茶杯,劈头盖脸打过去……他一躲;茶杯“咣”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走了。没说一句话。我无力地歪在沙发上,泪流满面。狠狠掐了自己几下儿,但愿这是在做梦;然而,生疼生疼,我确实醒着……头痛欲裂,挣扎着去拿药瓶;可我的杯子,却碎在地上……
" p$ U; v! W9 n/ R  J        我走了。漫无目的地登上南下的列车。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很快,抛在了身后。跟邻座的人学打牌,然后快快乐乐地和大家“砸金花”,块儿八毛地输输赢赢。晚上盖着大衣坐着打盹儿,半夜醒来看车窗外的夜色。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课文,鲁迅的《社戏》,“漆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想去老家,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惟一的“印象”,是长辈口中、飘零北国近半个世纪的乡音。还有妈妈讲的那些老家的故事,“趟螺蛳”,撑着小船去串亲戚、吃点心——“三舅爷家做的糖水米粉荷包蛋,好喫到啧”……
( k: [- I- L2 F. |% N5 k        城西门外有座小桥,叫“泊玉桥”,妈妈小时候从大庄村进城去上学,每天都要经过的。现在,这座桥早不是妈妈记忆中的小木桥了。泊玉桥变成了一座水泥桥,很平整、很坚固,可以走汽车。扶着桥栏,拨通了姐姐的手机——都好几天了,得给家里报个平安…… 2 E) P9 `2 v0 Q# Y
        “喂,喂……小鹤,小鹤你在哪儿呢?”“……姐,我挺好的。你跟爸妈都放心。”“你在哪儿呢?喂,喂,你说话呀?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放心吧,姐。我没事。就是想出去走走……你就跟爸妈说我出差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 O, ?6 Q. t- a, s4 `* a
        听见他急急的声音,“姐,给我,我要跟他说话”,心中只觉得一阵抽痛。“鹤,鹤,我错了,求求你快回来吧!……我那天走我是看你正在气头儿上,我是想等你消消气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啊不,我不解释,全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只求你回来,你打我,我给你跪搓板儿……不管你原不原谅我,你先回来,啊,你先回来……”我静静地听着他焦急的哀告,一言不发。他带着哭腔儿:“鹤,你相信我,我爱你……”我一下儿挂断了电话。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寒风薄面,两行清泪涔涔而下。几天来一直不要想,不要想这场烂事,不要想那个烂人。逃,一路逃到这么远;可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又……
* |& ?5 V" x" @5 i3 `        晚上,下雨了。南方的冬雨奇冷。我和衣蜷在招待所的床上,胃疼得要命。我的胃本来一直没问题,就是那两年照顾他才弄成这个样子的。想去倒杯热水,谁知刚一站起来,两个膝盖就疼得发软——也是那时落下的病,一湿、一冷就发作。想起在家的时候,我腿一疼,他就灌了热水袋来给我焐;早上拿自行车驮我去上班,晚上再来接我……想他干什么!负心负义的骗子……不想他,不想他;睡觉。
" q, u4 t' y5 v# ^' I0 u: @        一觉将醒,朦胧间觉得还在家里。“老公,盖好被。”我习惯性地替他拉拉被子。扑了个空……最近一阵子,都是这样。然后就去厅里看他。他一准儿被子全掉在地上,人没掉下来就不错……醒透了,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把我长久以来对“老家”的那一点向往与心恋,全都洗褪了。买了长途车票,继续走……傍晚到了上海。大城市,其实都是一个样儿:高楼广厦、车水马龙,人人一副为生计奔忙的棺材脸,川流不息。心,似乎早就在这种氛围中被磨平了。习惯了。还是在这种地方“习惯”。以前有段时间,可能是文学作品看多了吧,老想着一个“桃花源”,想着日后或可卜居林泉,和……咳,可笑。
  T! m1 i5 S: v3 }" E( H        租了间房住下,随便打点儿零工养活自己。家教、文员,甚至在超市看过货架。就这么东干两天、西干两天,整日介浑浑噩噩。钱挣了就花,买烟买酒,学着人家的样子吞云吐雾、杯盏狼藉——有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儿挺颓废的,不过马上又觉得这样儿也没什么不好:心里头,“轻省”。过了今天,不用想明天。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一出生就忙忙碌碌地奔着死去了,何必又那么“累”呢? ) x3 |) R) A) a/ s
        但是,牵念,也同样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更加牢固的习惯。下雨了就想他是不是没带伞,降温了就想他是不是没添衣。晚上从工作的地方出来,总爱站的门口四下张望,看他有没有来接我。那个人啊!真是我命里的煞星……现在倒是不至于再去干傻事、为他寻死了,可却仍免不了煎心日日、受此活罪。有事儿没事儿地老是想他……呸呸呸,烦死了……真想他,真想他你就回去呀,还跟这儿装什么蒜……谁装蒜了,我、我就是不想再理他了!谁规定的我就得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八载光阴,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就这样糊里糊涂、不知所云地耗掉了;如今已过而立,一无所有,一事无成,分明是自己,活活掏空了自己……唉,难怪他老说我傻,还真是。 , p9 X' `7 S, Z, K
        不敢多看一眼自己受伤的心,也不敢去思索什么值与不值、悔与不悔之类的问题,甚至不敢念及分毫有关他、有关我们这场“死去活来”的爱的任何零星微末。只是一味地强迫着自己“忘却”。天天晚上在酒吧喝得烂醉,然后晃回住处吐得一塌糊涂、昏昏睡到不知今夕何夕……我彻底成了一个漂游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大都市里的夜鬼,惶惑地沉沦,沉沦。认识了阿伟。听不出他是哪里口音,只知道他也是在这里“流浪”。一天喝酒的时候他主动过来和我搭讪,又问我他可不可以叫我“玉儿”。我醉醺醺地说随你便,你叫我“狗屎”我都没意见。于是他真的就玉儿、玉儿的叫上了,连我的真名实姓都没再问过。我根本无所谓阿伟的存在与否,也无所谓那个什么“玉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意无意”地对我动手动脚,我没有任何感觉……一个很冷很冷的夜晚,他用他的大衣把我紧紧地裹在他的胸前、裹回了他的住处。我们并排坐在他的床上,他不停地磕瓜子,我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再后来他伸手把我的烟掐灭,一把抱住我。他泪眼迷离地说,玉儿,我好想你……他疯狂地吻我,我机械地应合……恍恍惚惚,只觉得对面的人是赵方……吻着,吻着……八年前惊疑慌乱的初吻,六年前街角上惨烈的吻别,四年前地下室里的濡沫之吻,两年前红香绿玉间的鸳吻缠绵……还有那么多、数也数不清的吻,像一颗颗爱的星辰,闪烁在夜空,映耀着心海,承载着多少甜蜜、多少温情、多少山盟海誓、多少白首之约……阿伟开始解我的衣扣……我猛醒过来。推开他,夺门而走。陌生的楼房,陌生的街道,我像一头受惊的困兽,在浩浩的夜风中茫然地奔跑……迷路了,不知所之;只知道跑,没命地跑……元旦节的凌晨,我昏蒙地在异乡的街头流浪。实在跑不动了,就在一座天桥下坐倒。旁边正睡着一个肮脏的乞丐,身上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浊臭。我的酒已经全醒了。颤颤地抬起手,摸着自己瘦得脱形的脸颊——天啊,这些日子,我都在做些什么?!我现在,还是“我”么?一味地赌气、一味地折磨自己,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思考……逃避,堕落……懦夫!我腾地站起来。头顶是天桥巨大的钢梁;橘黄色的街灯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印下陆离的斑痕。吸一口冰凉的夜风,理理蓬乱的头发,重新迈步,去找回自己—— * l! \% e) a; M8 v& w* Y
        晃眼的灯光扑面罩来,我下意识地挡住脸……
& g) n2 @1 @5 ^+ H# d0 g0 u        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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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教人难舍结发的情。——《御碑亭》 - o5 B: @" U7 @7 u5 [8 j9 u* C4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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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日的夜,公安与城管部门联合巡逻,收容流浪乞讨人员。我被当作乞丐拉上了收容车。到派出所里解释了一番,又拿了身份证给民警看,才算没事;不过还是挨了一顿训……回到住处,收拾起简单的行装,再一次踏上旅途。向西走,溯江而上——诗云,“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是我儿时最大的理想。转换着各种或现代、或古陋的交通工具,镶嵌在拥挤、疲惫的人群中,“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诗意杳然无迹。不过,“现实”比之于“诗意”,永远是一个更加有利于思考的环境。我开始认真地析理自己的心路,以及,我们的爱情……人,最不敢看的,是自己;最不敢琢磨的,也是自己。因为,人,最“讨厌”的,恰恰是“自己”。人性中那些隐秘的缺点、软弱、阴暗……谁也避免不了,却很少有人能够正视、很好地自省,总是不断地掩饰、搁置、“掩耳盗铃”——于是人间才会有那么多错误与罪恶,遗憾与无奈……记得大学讲遗传的老师这样说过:“所有的病,其实都是‘遗传病’。”
7 \$ a( b) F6 z" I: R# m, I  g        同理,所有的罪,其实也都是“原罪”。 9 e$ A0 ?) n" [1 t
        我有很多的缺点。有些甚至连周围的人都从未察觉,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太争强好胜了,从上学的时候起就是这样;虽然并不在人前表露,心里却时时都在告诉自己,我,只要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并且因此,得到最“好”的结果。这种“完美主义”情结,一直深深地萦绕着我,在不同的阶段以不同的面目出现,惕励着我在学习、工作、甚至生活中无时不刻地兢兢业业。这确实帮我实现过许多理想、给我带来过许多荣耀,而更多的时候,带给我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与折磨……固然不能否认这种性格的正面价值,但是,这,也确实给我戴上了很重很重的枷锁——“无谓”的枷锁。于是平白地,多了许多无谓的挣扎,比如,当面对我们的爱…… . z9 ^9 f+ d; [+ |
        关于爱。在感情上,我既早熟、又晚熟。我的青春期,那还是一个崇尚“禁欲”的年代,社会的宣传、师长的教育,尽皆如此。那时,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隐秘的“爱好”:通过言行上的蛛丝马迹,去猜度周围男生们的“心事”——他们是不是暗暗地喜欢上哪个女生了,他们是不是秘密地恋爱了……所有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不会小喇叭似的去给人乱传,也不会藉此去打趣“事主”、给人难堪,更不会假模假式地以班长的名义去“批评教育”人家——我还不至于无聊到那种程度。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暗暗地“鄙视”他们:“鄙视”他们不务正业,从而更加感觉到自己的“高尚”。于是得到一种畸形的满足,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与在学习、工作中一样地“杰出”。我很愉快地发现自己特别契合于这种价值观,因为我就像儒家文化系统里古往今来所歌颂、所标榜的那些“道德楷模”一样,对女性,没有丝毫的兴趣……
& i4 C5 S8 {! t3 X. L+ v/ Y2 Y        那个时候不懂,即使对身边优秀的男性产生过一些朦胧的情愫,也从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我的“爱”,是一种纯粹的“理论”,来自于诗篇,在现实中却找不到落脚点。困惑,不知所之……直到爱上赵方。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正视、去认同,却从一开始便有意无意地给我们的爱定下了“苦难”的基调——舒欣问过我“什么是爱情”,我很自然地归结出“倾力”、“唯美”与“受难”的主题。这也确是我与赵方之爱的真实写照。和他在一起,我一直都在扮演“妻子”的角色,这表明我在内心深处是非常渴望软软弱弱地被人呵护的。而与此同时,我又有着十分强烈的掌控欲和占有欲。我要我们的爱情毫厘不爽地按照我的构想呈现,如诗如画,如一出惊艳绝伦的大戏。当背弃了自己笃信多年的传统价值观,严酷的客观现实之下,我更主观地迷醉于一种“受难”的情绪——由此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从而彰显出一种精神层面上“高贵”的美丽。就这样,一方面,是在与外界作着充满人文精神、追求真爱的顽强斗争;另一方面,又是在与自己、在自己构建出的体系里赌强争胜,并以这种方式,为自己锤炼着一个“完美”的爱。当然,这种“完美”的实现,在我的潜意识里也是“必然”的。
  j, u! v+ C8 q3 c) p* H        ——想到这一层,我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这一次在面对我们之间出现的问题时,不应该那么冲动。毕竟,八年的感情……为了排解心灵上的疲惫,他所选择的做法固然很愚蠢,而我的这种放纵与迷失,事实上却更加愚蠢。这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总说不要他拿我当“恩人”,可下意识里又总觉他该我欠我,于是想问题时总会毫不犹豫地完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甚至还觉得这样是“天经地义”、从来就没有把他摆在一个和我“平等”的位置上——我只不过当他是我自己编导的这出“戏”里的配角或道具,在我的安排下陪着我在人生的舞台上“表演”;我给他强加了太多我的思维方式、我的价值观、我的“枷锁”,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即是如此…… / w1 S. ~+ V. p
        一下子觉得好惭愧。原来这些年,他对我的爱、对我的包容,竟是那么地深!反省,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与他心灵上的交流是不是太少了?我对“爱情”的理解是不是一直存在着偏差?我的“原罪”,就是不懂得“领受”。在我的辞典里,惟有“施与”才是令人快慰的。然而,没有“领受”的“施与”是残缺的,它只会使心的距离,越来越远…… - L, H% X. k1 f% |4 n+ J+ I
        人,有时就是这样地可笑: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错处,却出于“惯性”,迈不出改过的第一步。或许也因为“爱”之本身、本来就是无法说清的罢!尽管我已经想了这么多,却仍然还有很多的迷茫……只有一点,我想得很清楚:我,是爱他的。我现在,应该马上回去,去积极地解决问题。可是心里却还是有“疙瘩”……几次想打他的手机,又都犹豫地作罢。自己知道是“面子”在作怪,也确实有些怨他;而心底深处,更缠着一丝说不出的“害怕”——害怕他这一次,或许是真的,不爱我了…… 5 W  Z; e4 \: D7 E  {# b
        朝朝暮暮,脑子里全是他的好。点点滴滴的关心与疼爱,宛如涓涓春水,滋润着心田。那些守候,那些牵挂,还有窗子里橘黄色的灯光……这种温暖、平淡的爱,其实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我却为什么总要刻意地为它掺入浓烈的色彩呢?这样一颗激情而炽烈的心,迟早会被爱的火焰烧毁,也迟早会把爱烧毁。可叹我一直懵然不悟;可叹他一直迁就着我、容让着我、诲喻着我……等等,我是不是又太过于自责了?一味地自责,这意味着、我还是不会很好地从两个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 n# ]( `6 `/ m  _% b, }5 `        我需要成长。在彷徨中,成长。 8 T+ |& k+ K$ e+ q. `
        心中千回百折,我在洞庭之滨暂时停下了脚步。很多的传说,很多的古迹:泪斑竹、楚大夫、岳阳楼记、柳毅传书……每天站在湖边,看湖水,“等”他……我知道他一定也如我,想了很多,很多;而且,会比我想得更透彻。我想等他来迈出第一步。感觉,很奇异——我是那么地坚信,他一定会来,就像他当年在绿杨下拉着一曲“柳摇金”,等我……在我们的生命中,一直都有着太多的巧合、太多的默契,那么,这一次呢?
! x0 p, ~4 e) d4 q8 V        我在湖边等了七天。第七天的傍晚,他来了。当时我只感觉到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没有回头,知道,一定是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家里,你的字,‘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等你七天了。”“……原谅我。”“我也有错。”他轻轻地环住我。我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家里没有你,都不像个家了。”“也是我一直太任性……”“我不该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别说了,都过去了。”
3 D# Y. U$ X& m6 X5 P9 \( D        握着他的手,望着湖面上夕阳返照,波影摇红。心中只觉得如释重负,豁然开朗,漾溢着深沉的感动。想起自己先前那些七弯八绕的思索,其实大可化作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珍惜,珍重。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尤其是我们俩,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再闹别扭了。两个人在一起,既然相爱,就要好好地相处,一生相守。我发现,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完全地理解了我们的爱,也终于,脱去了一切的忧惧与惶惑、悲苦与哀愁。我们没什么“不一样”,我们应当快快乐乐、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我们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一双爱侣。倚在他的怀里,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从没和他这么近过——也许从前,我爱的并不是他,我爱的、更多的是“爱”的感觉,“爱”的信念;而现在,我的心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爱他!
/ ]4 k  ~% ~0 b& M+ G        一番波折,一番求索,今日浩淼烟波之畔,我们弃去茧蛹,羽化成蝶。
0 |* y* ~; n& E( q6 Y+ j, F        握着他的手,望着湖面上夕阳返照,波影摇红。轻轻地对他说——
# P. e' A2 }3 h0 g& O, c        “让我们,重新开始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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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乌云遮住了天边月。——《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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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京城,正赶上农历新年。我们跟着爸妈、姐姐一家,一起去五环以外的郊区放鞭炮。市政府在城区施行“禁放令”以来,年,总是过得文文雅雅、清清淡淡,缺少了很多古朴的喜兴。农家小院里,已过花甲的爸爸像个小孩子似的,拿长竹竿挑着长长一挂鞭炮,眼望着飞舞跳跃的火花,在响亮的噼噼啪啪声中开怀大笑。小外甥堵着耳朵钻在姐姐的怀里,我也很没出息地堵着耳朵钻在赵方的怀里。姐姐悄悄地打趣我们,现在好得穿一条裤子,到时候又打……我们说不会了,以后再也不打了。
: C" \6 y% T$ ?* {+ Z# T- G        从爸妈家出来,他骑车驮着我回我们自己的家。我坐在车后架上,抱着他的腰,头靠着他的后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瞎贫。我说猪八戒那会儿要是有这么先进的交通工具,“背”起媳妇来可就省劲多了。他说你以为我省劲啊,一个大活人怎么着也比一袋大米沉呐!不成到前头我得打打气去。快到家的时候,他不知怎么一扭,摔了,连带着我也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都没什么事。他一边儿扶自行车、一边儿连道“晦气”。我掸着衣服上的土,笑道咱们这也算是合了一个“典故”:唐僧取经被老乌龟周的河里,凑足了九九八十一难,才算功德圆满;咱俩这一摔,也算是“凑足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修成正果了。他就嘻嘻哈哈地问,哎,那“正果”是什么果?能吃么? $ n, N% C! c+ y4 q8 b
        ——故事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就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啊,是应该结束了……
' r2 h8 n) E9 `) {9 D$ S$ j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休息,他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我说怎么着,这又惦记着把我卖了?他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就这样拉着我坐了两个多钟头的公交车,一直跑到了东郊。“你又搞什么鬼?”“不觉得家里缺点儿什么?”“有你,有我,还缺啥呀?呃,要不……要不咱垒个圈再养头猪?”“说正经的呢。哎,想不想……拍张‘结婚照’?” + I& q/ N+ f, s) P5 m
        这个鬼头,居然在这里一家专拍戏装照的影楼订好了预约,今日将我“骗”至此处,便是要来拍我们的戏装“结婚照”。真是服了他了!我其实也一直都想在我们的床头挂上一幅类似于结婚照的合影、就像别的夫妻一样,可是怎么个照法儿呢……亏他能想到我俩最爱好的戏——“扮”上,进入那个亦真亦幻的世界,我们终于,“名正言顺”…… 6 S( W: u/ T8 \
        关于谁扮旦角的问题。我说我是正工杨派老生,当然我扮生行;他说那你每天口口声声喊我“老公”……再说我这方块儿脸,扮旦角也不好看。最后,我们石头剪子布。他赖皮。我说得啦,今儿就让你一回吧。他说这就对了嘛!等哪天有空儿,我再陪你来照回老生的,把你喜欢的角色都照一遍;然后把照片放得大大的,全贴的我店里,墙上天花板上全贴满,那才叫“温柔乡”呢。我笑说你拉倒吧你…… 7 ^/ J5 t2 m) G8 s$ _# t- S
        揉出粉面桃腮,描就蛾眉凤目,勒水纱,贴片子,梳大头,插小件……化妆老师的一双巧手,不大的工夫儿,就把我变成了一个古香古色的美人儿。“小伙子扮相儿真不错!”化妆老师夸我。“那是!我们角儿,从前比这还水灵呢!”他在边儿上跟着胡咧咧。先扮了唐明皇跟杨贵妃两口子——唐明皇在历史上虽说是个昏君,在梨园界却被奉作鼻祖、称为“老郎”,受艺人膜拜,岁岁香火不绝;怹“最出名”的老婆、贵妃杨玉环更是戏曲舞台的宠儿,多少年来,被各个剧种的艺术家打磨得光彩照人。我们穿了昆曲《长生殿》“小宴”一折的行头:他戴王帽、我戴凤冠,两个人穿明黄“对儿帔”。这折戏风光旖旎,可谓李、杨爱情的巅峰。老师给我们摆了好多“亲热”的造型;说你们哥儿俩原来唱过这出吧,搭得挺顺的嘛。我俩不由得在心中偷笑……接着又扮了《武家坡》里的薛平贵和王宝钏。他戴鞑帽,挂黑三髯口,穿箭衣、马褂,扎大带,挎宝剑,倒斥得倍儿帅;我就比较“穷”了,蓝绸包头打银钉,穿青衣褶子。说起这戏,还有一段“趣事”。那时候在公园唱戏玩儿,有个学程派青衣的票友来跟我搭档这出戏,“杨生程旦”合作得挺好,结果把我的赵琴师给不乐意的,硬是把我们给“拆”了;后来才知道,敢情那是在吃飞醋呢…… " l9 y" G$ I7 U# E2 W" t
        他说,咱再照套《春闺梦》的吧,你也戴回点翠头面。我说,这戏……这戏不太“吉利”(注:《春闺梦》是程砚秋大师编演的名剧,化自唐代陈陶的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讲两口子新婚甫才三日,丈夫就被抓去当兵,未久战死;妻子不知,在家苦等,长思成梦,与夫团聚。艺术上很优美,调子却很悲凉)。他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怕我死你前头啊?那杨贵妃还死唐明皇前头了呢!照你这么说没完了……我说行行行,打住打住…… . @9 t% }* ]$ J! t* [0 f( J2 O7 |
        最后,我们还真的照了一组“结婚照”——《凤还巢》的最后一场“洞房”,两个人恰是新郎、新娘的打扮。我簪上红绒花,插上凤挑,穿上红帔,系上红裙,看着他戴纱帽、插金花……心中,只觉得悲悲喜喜:只有在戏里,我们才能够这样披红挂绿地拜天地……和他站在一起,忽然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让我们永远,永远,定格在这最最美好的瞬间……
8 S( b. |; d% H2 W" @+ G        一个星期后才能取照片。他说他都等不及了。我说就咱俩这“山棒槌”,还不定照成啥鬼样儿了呢……回家的时候,我们没急着坐车,手牵着手、沿着大马路走了好远好远,直到走不动了为止。我挽着他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我说,咱俩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他笑笑地抚着我的手、学着京剧里的念白:“那个自然。”“下辈子我变个女的,消消停停嫁给你。” ! R4 E9 \" r$ M5 G
        “下辈子,那得好几十年以后了吧……嘿,没准儿到了那个时候儿,这个世界,就能容得下咱们了。”我望着他,他望着我,相视良久,心心相印;坚贞的承诺,美好的期冀,那一刻,天地为我们作证!
1 {  N% B! I4 K        家的附近有所中学,学校的西围墙正贴着我们小区的花园。午休和晚上放学之后,隐在灌木丛后的几条长椅、就全被一对对儿“小鸳鸯”占领了。我们俩偶尔遛弯儿的时候儿远远瞧见,他就笑着捅我,说你教中学那会儿,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尽打着手电出来逮了?我说没有,我可不干那“缺德”事儿;我顶多另找机会教育他们两句儿:自尊、自爱、不要伤害别人、不要影响学业——不过说实话,那会儿我确实挺烦这样儿的学生的,直到后来跟你好上了,就再也没有那个“底气”了;因为发现“爱”这东西真是没道理,一想起你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取笑我,老家伙动起“凡心”来更比小家伙厉害十分呐!一面就抱过我来亲,告说老鸳鸯得给小鸳鸯做个“榜样”……依稀的暮色,细细的风,搅和着仲春的草木香……没多会儿我就发觉他那儿杵我……“赶紧回家!别跟外头丢人……”
  F9 u. K+ _) P; F7 [        晚上,我准备洗澡;刚要关门,他乐嘻嘻地挤进来。“便宜还没占够啊。”“伺候伺候你。”……他给我搓背。我舒舒服服地扒着浴缸沿儿。“你可真孝顺。”“以后我天天给你搓。”“有什么‘条件’没?”“伺候老婆是无条件的。”“过来,打赏打赏你。”
6 \  p( \5 O! \- {2 u) _) @5 @        搂过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一“叭”。 ' B: x: Y4 w$ ?- Z
        第二天早起上班。临出门前,照例是热乎乎、小的溜儿地亲两口。亲完,刚要说“再见”,他忽然又捉住我,狠狠地“咬”了一回……我笑着捶他:“干嘛!”他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磨唧了半天:“晚上等我回来做饭。”“嗯。那你早点儿回来。”
8 H- q4 p7 r- c1 r$ |$ K3 H- ~; Z        晚上回到家,刚换好鞋,就听见敲门。“傻东西又没带钥匙……”我嘀咕着去开门。呆住了……一个穿制服的陌生人抱着一个蛋糕盒子、一大捧红玫瑰站在门外。“请问,是林鹤先生么?请在这里签个字……”
$ U, i5 P3 L* e* }3 l1 T# _0 q  R        ——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生日。怪不得早上他装神弄鬼的……“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我美美地抱着花靠在沙发上。数了数,一共三十二朵;朵朵怒放,红得像火一样。一惊一乍的,还教人送货的送来……你自己亲手送给我多好!是不是怕我高兴得狠了、把你的猪耳朵咬下来?真会哄人……对了,明天可以去拿照片了;一起去,挑张最好的,放大了挂床头上。当你老婆真好,我怎么这么有福气…… $ c8 f4 N3 x0 |5 [8 L+ t" n
        娇红的玫瑰,好大一捧,那么香,那么美。只觉得天地之间,花深似海……抬起手腕,看看表——他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又是我们爱情的证物——七点多了,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手机响了。屏幕显示,他的电话——
  o, v* r5 k- \4 ~, h        “喂,老公——”电话的那头儿迟疑了几秒钟。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这部手机主人的……家人么?”“你是?”“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马上到市急救中心来……”
9 P) F  \" i- ~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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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9:05: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只留得青山间一片红霞。——《延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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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慌张张地划拉上家里所有的现金,打了一辆出租车,不住地请司机师傅开快点儿……他是不是犯事儿了?伤了别人了?还是他自己……心里好害怕,好害怕…… + ~3 r. I6 D1 h) X
        冲到急救中心,抓着人就问,语无伦次……好不容易见到警察:“同志,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你要有准备……”我被领到一间冷冰冰的小屋。揭开白布单,我看见了,我的他……那张脸,灰白灰白的,“睡”得,那么沉……“说话呀你!……看看我……睁眼看看我!……”我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松手,歇斯底里……被拖开,却还抠着地;被拉起,却还扒着门…… . ?" Z; }3 y4 q# ^: @0 D
        后来知道,他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歹徒抢行人的提包,他见义勇为,结果被歹徒捅了一刀……就那么寸,正正捅在心脏上,没到医院就断了气……为什么……我瘫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泪干,肠断。警察问我,他是……您的什么人?
- ~! b4 }' A! Z        “他是,我的爱人……” , h7 d" ?& K7 g( h& d- B#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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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一个月,不如意。于是翻回头来又想考研。租了间房,没日没夜地复习。偶尔下楼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小区的花园紧挨着附近一所中学的西围墙,墙根儿一带灌木丛生,很僻静。好几次下午从那里经过,都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坐在长椅上,一个人,拉胡琴。拉得……不是很圆熟,有点儿磕磕绊绊的;但是,很悲,像哭,又似乎,蕴含着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那天我站在灌木丛后,静静地听了好久。他最终发现了我。
/ S2 h6 G% b8 x5 u! d+ S        “你也喜欢京剧?”
2 T# V' E; S' q" {        “啊,不太懂。也就上大学的时候看过几出戏。您刚才拉的,是反二黄吧?” , c6 ?  `( C; O3 {' e( ]" {7 \) t
        “嗯。《朱痕记》的反二黄。我拉得不好。” ! b2 C$ r& M* ?, H- I4 `- R
        “呵呵……我知道的戏少。记着在学校里,看过……看过那什么《袁崇焕》。” 1 {1 R/ p3 j$ w) |
        “‘新编戏’都是垃圾。” 1 f" }% l+ k* W1 H% n* s& X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很“特别”,不禁与他攀谈起来。没想到,他竟是我的“嫡派”师兄,整高我十届。我说我正准备考动物所的研究生,对了,济焜先生写的《昆虫的采集》,师兄你有么?有的话能不能借我看看?他点点头;又问:“你住哪楼?待会儿我给你送去。”“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去你那儿取。”他略迟疑了一下:“好吧。一起走吧。” / H- B# |2 @9 \0 a( O
        “济焜先生人特别好,一点儿架子没有。我那时候上小学,老去他家玩儿。他家是一排平房实验室隔出来的,有好多昆虫标本。那书也是他送我的……都好多年没翻了,如今……‘想得读书头已白’……”我惊讶地发现,我跟他,原来就住楼上楼下。格局相同的一居室,收拾得窗明几净。进门迎面的墙上贴着一幅字,“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一手黄体行书,写得端雅大气。“我去找书。你坐。”师兄给我倒了杯水,然后穿过里屋,去阳台翻箱倒柜。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他很辛苦地搬箱子,心中过意不去,就打算过去帮忙;可是却在经过里屋时,停住了脚步。
9 b1 p# X% B( G. g; P: `        我被挂在床头上的一幅大大的戏装照吸引住了。太美了……那是戏里的一对新郎、新娘。旦角粉面桃腮,蛾眉凤目;眼波含情,光彩照人——正是师兄扮的。他身边的小生,戴纱帽、插金花,浓眉大眼;轻轻地把身边的人儿拢在怀里,嘴角上漾着幸福的笑意……我的心中,一阵怿动……他把书递给我;我从痴念中猛醒过来,慌忙道谢。又忍不住赞道:“你们俩真幸福!真羡慕你们!” ' m. X3 T0 ^) t% |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然后,又慢慢地转向那幅合影……我看见他的眼泪,细细地流下来,顺着下颏,一滴一滴流下来……蓦地好尴尬:我知道我一定是说错话了……“师兄……” ) b1 e8 t0 F6 T9 v
        “我和他,是九年前认识的。这把胡琴,是我们的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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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又去过他家几次,借参考书,请教问题。慢慢地,听全了他的故事。真的好感动。想不到在这样一个人间,还会有如他们般的爱侣、如此凄美的爱情。我说师兄你真不容易,还能挺得住……他凄然一笑,说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快不行了,太痛苦了,“家里拖鞋、碗筷、牙刷牙杯,什么都是成双成对;只有人,形单影只。每天夜里都梦到他,然后,哭着醒来。多少次就想‘过去’陪他……不过现在想通了——” # Z$ G& P* m$ ~8 S6 @$ y: G) B  b
        他说,人,不能只为了爱情活着。 ( E3 {, _* S5 S; N4 f
        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许多的责任,许多的担当,还要做许多有益的事:为社会,为人类,为了阳光,为了希望。 # R+ E) Q3 I/ p# A
        他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孤单,因为在他的心里,他的爱人,依然时时陪伴着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9 ?$ v8 N3 h3 g$ v# z: c3 g
        最后一次去拜访他,他问我:“你呢?”“我……”我说我心里,也有一个人,两年了,可是我一直不敢跟他说……他淡淡地微笑—— + Q4 F2 w- h* t, b; V: e- a) W1 y) E
        “勇敢点儿。相信自己。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 b& _$ v( I! A* A% v% U        不久,他悄无声息地搬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一年后的今天,我又经历了许多悲喜,心中怅惘;欲洒愁怀于笔端,却终于,缺少写心的勇毅。于是想起师兄的故事,那段令我感动至今的爱情传奇。几个星期,沉在他的世界里,但觉得风月泠然,气象万千。此正是:
% b+ p: T, L4 G" [3 c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 ?; H/ V; h* l  }' o+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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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称他为“林鹤”。“林鹤”者,“临壑”也。师兄是个勇毅的人,一直走在“深壑”之畔,一步一步,面对自己,面对社会,面对爱情,艰难、而又坚忍地求索、奋争,不断地涤除着自身的沉滓,体悟着生命的真如,锻造着,一个无悔无愧、昂然于天地之间的自我。现在,他已经再次踏上了新的征程,继续去求索生活的要谛…… 2 l& j" u8 h- h7 R: S' F% b' i4 M
        第一次写小说,惕息难名,拙陋处固不值一哂。惟此倾心尽力,稍可自释惭怀。恶补了一通京剧知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迷恋上这门古老而壮美的艺术了!也算是一件很好的“副产品”。感谢朋友们的支持与鼓励,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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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3 |$ U) V* k5 W1 h% F; R2 z                                              丁亥冬日  秋浦生  订于澡雪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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