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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errylee2204

爱人随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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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4 15:26:36 | 显示全部楼层
根据读者私信需求,我建了一个本小说的读者分享群,有兴趣的可以进来分享阅读感受。此二维码一周内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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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4 19:25: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期待楼主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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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6 10:54:13 | 显示全部楼层
龙游九天 发表于 2024-12-4 19:25
5 p# k/ {% L( T9 W好期待楼主更新
: h6 |$ x" G. Q# l0 M/ K" Q
今日更新,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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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6 10: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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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眼角一酸,脸开始抽搐,说话都不流畅了,艰难地向柱子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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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妈,想我爸爸了。”* C+ X& I0 ^$ Y  x

7 ]8 X' S9 e& x, X, {: ~( |    他感到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急切地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掩藏一下,可是大卧室里小川还未睡醒,小卧室如今是姚瑞的房间。王芃泽用手拨开柱子走出厨房,匆匆闯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柱子跟到洗手间门口,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里,轻轻敲了门,试探着唤道:“叔。”. _+ C& ~$ P! Y5 b; U% ]4 j6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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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久,王芃泽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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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让我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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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0 C* m' E3 D2 ~    “我知道啊。”柱子哽咽着道,“我要走了,叔你来客厅吧。”& M, T- U. H& r8 o%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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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挎在肩上,撩起背心擦了眼泪走出去,为了让王芃泽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比平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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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门口,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在此时离开王芃泽,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不过是在命令自己为了维护王芃泽的尊严而暂时走出来。他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外面是白花花的耀眼的太阳,午后没有行人,眼前的时光在炽热与冷漠中静悄悄地流逝着。, |9 s5 c6 m- ?4 `7 @3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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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下的楼房在地上投射出窄窄的阴影,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放在阴凉中干燥的地方,在箱子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个寂寥的泛白的夏天。目睹了王芃泽突然而来的悲痛与失态,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人世间更多的辛酸与无望。( u; j8 {. w# Y4 U. G% X

; h: G! m8 V3 D/ @  @    他想起在西北的高原上第一次看见王芃泽时的情景,那场春天的大风,已是去年三月的事,这一年多来,他的生活完全依靠王芃泽在辛辛苦苦地支撑着。他对生活的幻想追随着王芃泽的乐观与老练,他对生活的信念来自于王芃泽的温情与赠与,无论何时,他都能在困境中看到前方王芃泽高大坚实的背影,回过头来,在暮色四沉的背景中微笑着向他伸出援手。他的生命是被王芃泽扛在肩上的,而来到南京后,这个原本山一样的背影却在他的心中悄悄地模糊了。. Q8 {! f/ P+ v+ q  U! o

: n7 n6 e4 s- _2 K- B- F8 Z/ m    眼泪又在溢出眼眶,柱子大口呼吸着试图让情绪平静下来。来的时候他在路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擦汗的毛巾,晾在自行车把上,此时看到亮得发白的太阳光已经晒到了自行车,就走过去把自行车往阴影中挪。顺手拿起干燥得有些扎手的毛巾,狠狠地擦掉脸上的泪。+ Z8 P$ N+ |" Q

6 C* C* e7 U) \' E1 b% l" }8 v    以前他认为在湾子村的那个家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地方,没有希望,没有骄傲,没有温情,不过是全村人的笑柄。而现在,他已明白王芃泽的家庭其实承载了更为坎坷的命运,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无不让人看到悲剧的影踪,但是王芃泽平静地承受了,没有在愤怒与抱怨中迷失自己的人格。王芃泽并不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普普通通,也有软弱的一面,之所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又让他觉得轻描淡写,是因为王芃泽将痛苦与艰难藏在心底了。' S7 e5 |* K$ v7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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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柱子渐渐觉得自己长大了,于是他觉得王芃泽反而开始变老了。以前王芃泽也说他已经是个大人,那不过是从年龄上判断,而现在他察觉到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同,那么奇异地,主宰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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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B( U: r) p* ]# I7 J    他激动地站在南京的烈日下,带着某种比以往更可靠的力量毫无畏惧地望着眼前这个灰而旧的城市,他确定这是他生命中重要的转变。从这一刻起,他,王玉柱,不再胆怯地躲藏在王芃泽的羽翼下,不管以后的生命有多长,不管自己能活到60岁,或是80岁,他都要勇敢地站出来保护王芃泽。6 T  l& q2 D, j% ~: ~

7 w& `+ z( s# `( H, r    他不再做无谓的等待,也完全没有了流泪的冲动,干脆利落地挎了冰棍儿箱子,大步地上楼梯,他要“砰砰砰”地大声敲开王芃泽的房门,他一定要让王芃泽放心地把软弱的一面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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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8 b( f* y+ i. E7 ?1 X; j7 H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敲门的机会,到了三楼后,遇上了一个邻居。这个楼是研究所的其中一栋家属楼,研究所太大了,地质研究只是其中的一个部,这栋楼上并没有和王芃泽一个科室的人,也都不怎么熟悉。但是这个邻居上楼下楼时见过柱子几次,此时便开玩笑道:“怎么你是在卖冰棍儿么?还有没有,有的话卖给我两支,我就不用去远处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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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 C' u* D. g* H, k5 ]    王芃泽在屋子里听到了,知道是柱子在外面,急忙去开门,看到邻居已经下楼去了,只有柱子严肃地站在外面,眼神里有种气势汹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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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帮柱子拿了拖鞋,看到他还站在外面,就催促道:“快进来呀,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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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5 ]0 l; [: O2 ^' o    下午的时间,客厅里有些昏暗,让人觉得有种悲伤过后的气息。王芃泽似乎已经平静了,他站在门口望着柱子,表情平平的没有笑容,虽然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但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里拿着毛巾,望过去完全是一个居家男人。柱子又觉心酸起来,他认为王芃泽的这个模样带有太多的无奈与惋惜。  w3 o8 y6 ?; O- j9 f6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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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进去换拖鞋,王芃泽顺手取下他肩上挎着的冰棍儿箱子,道:“干吗来来去去都背着这个东西,锁在自行车上就行了,谁会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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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J2 K- D+ p3 X, L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柱子打开了电视,换来换去没有好看的内容,王芃泽眼神空洞,想心事想得入神,根本没在看电视。柱子又关了电视,问王芃泽:“叔,你还想喝酒么?我陪你喝。”9 m5 ]9 @- q! I: U: c

  p0 n5 t8 a  ^: @3 _: W    “不喝了,以后我也不再喝酒了。”" U& f6 P  S. _0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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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通了?”% f4 d6 x/ D  l+ _7 N: V5 M"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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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王芃泽站起来,去厨房洗毛巾,在柱子面前疲惫地走过去,“我自己烦恼了可以喝酒,现在是我妈妈想念我爸爸了,我喝酒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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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跟到厨房去,看到碎玻璃还在地上,就拿起笤帚扫了,倒进垃圾桶。又去阳台拿来拖把,拖地的时候看到王芃泽的脚,立刻着急地问:“叔,你擦药了没?脚都被开水烫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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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0 d& @8 u* ^# l+ z7 ?4 ~    王芃泽去大卧室拿来药膏和棉签,在沙发上坐下来,弯下身去,柱子又说:“叔,我来帮你擦药。”5 ?, `7 O3 O+ a6 C. ^& k5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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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头都没抬,说:“我自己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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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4 |0 m9 ?; {$ Z2 m5 ?% J7 I2 A, _8 t# @    柱子加重语气说道:“我来帮你擦药。”- V8 U/ h' n: R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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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对柱子的强硬语气有些惊异,王芃泽抬起身子,望了望柱子,道:“一双臭脚,也让你帮忙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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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9 T3 y3 V1 Z4 ], f% j  h% _' ^% z& l    但还是顺从地把药膏和棉签交给了柱子,头枕着沙发一端的扶手躺下来,笑着看柱子给他擦药。柱子坐下来,把王芃泽的大脚放在腿上,抱在怀里,用棉签蘸了药膏细心地擦。屋子里光线不够明亮,为了看清楚,他的脸几乎贴到了王芃泽的脚上。+ ^1 R1 o: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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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是个很讲究卫生的人,一双脚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臭。擦好了药,柱子又问:“叔,上次摔伤的,也是这条腿吧?”王芃泽低低地“嗯”了一声。柱子便撩起王芃泽的裤腿,查看他小腿上的伤势,低下头拨开腿上的汗毛仔细地看了一遍,说:“什么疤痕都没有,看来是好了。”( X, O3 C4 D7 q' I

* b9 ~, t3 B5 x. n: k    柱子把药膏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把王芃泽的双脚搁在沙发上让他躺得舒服些,又去厨房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走回来时看到王芃泽的脸上出了许多汗,心想难道是擦药时太疼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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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 F( Y7 ]( Y/ a    他去洗手间拿来王芃泽刚刚洗干净的毛巾,在沙发前蹲下来,凑过去轻轻擦王芃泽脸上的汗,心疼地低声问:“怎么会这么疼呢?”' K" E4 @/ |7 ]; T% F8 s, e

0 Q1 P6 g- o, l3 `, ]    王芃泽转了一下头,侧过来望着柱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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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v) }3 m0 j  u4 K' B' V    那一刻,柱子分不清王芃泽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神情,像是疑问,像是惶惑,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孩子一样单纯到什么内容都没有。柱子怔住了,望着这双眼睛发呆,他觉得王芃泽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们如此贴近,他只要再低头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王芃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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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 Q2 [4 j$ Z6 [) e, t: ^( c0 ]% N    这是夏天下午将尽的光阴,白昼的光影阑珊地折射进来,像是徘徊在远处的山洞的入口,而这里是远离尘世的一个隐秘的时空,那些城市的喧嚣与浮躁,安静地,在遥远的天边一粒一粒地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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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G) {3 ?9 R- G* [    像是被某种不可抵抗的魔力所吸引,柱子低下头去,吻了一下王芃泽的嘴唇。王芃泽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像是一个忧郁的大理石雕像,于是柱子又吻了一次,然后第三次,触碰到王芃泽的嘴唇时立即收回。这就是他认为的“吻”,从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是第四次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王芃泽的舌尖,软软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W4 J7 m6 c) a! t7 e

' |4 Q8 F$ A' j" y. ^- D    这是柱子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个真真正正的吻,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的呼吸骤然颤抖起来,他跪在地上,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他的身体被兴奋充斥,似乎凝聚起了生命中的所有力量,调集了过去的、未来的种种代价与可能,他绷紧得像一支离弦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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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Q, A1 P$ V- N. |: ^+ A    可是他感觉到王芃泽渐渐由温柔和热切变得冷淡起来,最后王芃泽握着他的双肩用力推开,闭着眼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柱子。”又睁开眼,懊悔不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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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N4 A+ T. h4 {6 C9 i    “柱子,对不起,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2 ?* m- _6 t) c" w! L0 t6 u2 M: ]! z

( j4 Y! C- N* `( z2 k& m  o    王芃泽匆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退到门口,背靠墙壁尴尬地停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柱子解释,想了好多话,张口要说的时候却又觉得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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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 `& a1 {+ {  F5 ~8 F; p* t( Q    柱子还跪在地上,望着王芃泽惊慌的脸,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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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K/ I3 t$ ?& R. G& s" u    这时王小川醒了,在大卧室的床上烦躁不安地哭。4 b7 x1 G5 E5 N0 k" M+ C: F8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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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捡起地上的毛巾擦了眼泪,快步走到门口挎起冰棍儿箱子,开门时眼泪又在脸上流淌,慌忙用手抹去。王芃泽伸出大手用力扳住柱子的肩,想对他叮嘱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去大卧室抱王小川。柱子独自关上门默默离去。; D3 W. g  z6 h% V-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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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仍是下午,还有时间,柱子决心再卖一箱冰棍儿,他被一种激情激励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他顶着炎炎烈日,风一般地蹬着自行车,用比平时更为积极的声音快乐地大声叫卖:“冰棍儿——雪糕——”他不管方向了,一直往前骑,沿途经过许多没有到过的陌生的街,一直骑到了长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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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 }" ]. F5 X    江边空无一人,他推着自行车靠近江水,在烈烈的风中,惊讶地望着不停歇地向前涌动的这股辽阔博大的水。他觉得没有什么比长江更有力量了,也没有什么比长江更长久了,有一天他和王芃泽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那时长江还会不停地流下去。他想把自己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名字、也是最重要的秘密讲给面前这唯一的聆听者,于是他对着滚滚而去的江水幸福地喊:“王——芃——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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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l. E6 m7 I4 l    他觉得声音不够大,于是使上全身的力气,喊得声音都嘶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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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F" |- h1 S3 m) _) u) ?* m    “王——芃——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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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完后,他才觉得伤心和悲恸,又面朝江水大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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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6 10:56: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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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8 t) ?4 j! d" T" U    第二天柱子早早就骑车离开家去卖冰棍儿,可是在巷子里遇见了王芃泽。王芃泽带着王小川从巷子的另一端骑车过来,远远地看到柱子后就停下了。柱子慢慢地骑过去。王芃泽望着柱子越来越近,却恍恍惚惚觉得有另外一个柱子在清晨的空气里越来越远,于是又在心里为昨天的事愧疚和自责了许多遍。" w4 F# ]# F5 _7 W9 ?

! r3 @* w; E, X3 \6 c- k    王芃泽问柱子:“以往你都是等我到了之后才出去的,今天不想看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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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啊。”柱子笑道,“今天是星期天,我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h7 U) F# ]' d9 g% t6 @7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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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王芃泽低头尴尬地笑,“瞧瞧我,糊涂了。”! j& g" J% n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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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柱子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似乎未受到昨天下午的事情的影响,王芃泽稍稍放了心,对柱子说:“上午我要带我妈妈和小川出去一下,如果中午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做点吃的,不用等我们。”$ R+ o& b  W0 i4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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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追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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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q) {  r    自从柱子来到南京后,王芃泽从不觉得有什么事需要向柱子隐瞒,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去看看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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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t2 f; F# \; Q  {1 {    这句话牵系着王芃泽生命中最痛苦的回忆,每次提及都伤感不已,但是这一次伤感的情绪立刻被柱子的话语驱散了。柱子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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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奶奶早就想去了,待会儿她听到你这样安排,一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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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Z+ v, k* v" e5 D5 Y' y& F    王芃泽想了一下,搞不清柱子这句话是聪明还是滑稽,但是眉头终究舒展开来,忍不住笑道:“说的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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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I2 p% [, l2 g9 U    目送王芃泽和王小川越来越远,最后自行车在巷子里拐个弯不见了,柱子转过身来,似乎突然间变得浑身无力了,心情沉重地低着头,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上人行道,孤孤单单地汇入由芸芸众生组成的默默无语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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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8 ~' f# m7 P, U: b    王芃泽的自行车上载着一老一少,不知疲倦地骑了很远的路,出了城,在郊外的一个小山下停住,山坡上是个墓园,被森森的松柏遮掩了,须步行才能走进去。王芃泽一只手把王小川抱在怀中,一只手搀扶着老太太,老太太挽着一个篮子,用报纸严严实实地遮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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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踏入上山的路,老太太的眼眶里立刻泪光闪动,王芃泽料到了,便拿出早上柱子用来劝慰他的方法来劝慰老太太,指着面前的山,说妈妈你看这里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以前炼钢铁的时候远远近近的树都被砍了,山上光秃秃的,真没想到还能长出这么郁郁葱葱的柏树,爸爸最喜欢静了,看到这些变化,一定感到很欣慰。王芃泽说了许多类似的话,老太太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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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川被王芃泽的话语鼓动,以为真的是出来玩耍呢,就挣脱了爸爸的怀抱,在山路上兴高采烈地跑,捉蚂蚱,摘野花。王芃泽大声喊:“儿子,你捉蚂蚱就行了,采野花可是女孩儿做的事。”老太太笑道:“什么男孩儿的事女孩儿的事,只要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就是好事,你小时候和小川是一样的。”5 E; ]% _) ?9 p( s2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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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陪着老太太笑,又想起柱子来,不由得感叹自己虽然40岁了,有些事情还没有柱子想得明白。他突然想如果此刻柱子也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忍不住回头望望来路,只有寂静的田野,一个人都没有。/ S' {' n9 j. }5 c"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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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上坟终究是一件伤感的事,王芃泽点了香,摆上供品,烧了冥币,跪下来磕了头,老太太坐在坟前一直在喃喃地说话,王小川跑过来,伸手想拿一块儿用做供品的点心。王芃泽急忙拉住王小川的手,说:“小川,那是给爷爷的。你先跪下给爷爷磕头,然后才能吃。”看着王小川小小的身子跪在泥土上,学着爸爸的样子懵懂地叩下头去,王芃泽的眼角湿了,用手悄悄地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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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  D: _, j3 ?    他张望着四周,有一次他认为自己有了幻觉,他似乎看到了柱子的身影在远处一闪而逝,可是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他想应该从自己的心里找原因,一定是太挂念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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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7 c& f2 `1 [9 U    远处,柱子和周秉昆藏在树影中,怔怔地望着视野之中的这一家人,这是家庭成员最完整的时刻,爸爸和儿子,爷爷和奶奶。没有妈妈,那一刻柱子坚决地认为姚敏配不上妈妈的位置,这样一个妈妈是个累赘,只会破坏了这个家庭整体的善良与完美。7 i) ?/ ^  k/ o8 f6 w! k

+ ]/ L, Z9 z" Y/ B9 e" M! f    周秉昆看看柱子的表情,劝道:“人家上坟呢,你干吗这么难过?别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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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H1 W) ]; Q2 u8 \. f0 o, ~( F4 b    柱子冷冷地回答:“关你什么事,又不是让你难过。”' V3 ~. {& u; d1 I* @

! ?, M8 O- |# V  p3 a8 F: c' y& o    “你说什么!”周秉昆怒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们是好朋友嘛,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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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警惕地拉着周秉昆蹲下来,藏在草丛中,低声警告道:“你不能小声点儿么?”" L% S7 Z/ [# _, ~

4 u" P2 L2 o  `    话音刚落,周秉昆突然带着哭腔惊叫起来,惶恐地往柱子的怀里钻,“啊,老鼠,老鼠,一窝呢!”又高又胖的大块身体一下把柱子撞得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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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L6 B% }" E, k- D; x    一只肥大的老鼠带着两只小老鼠,“嗖”地闪现了一下,立刻跑得没影了。柱子抚摸着周秉昆的头安慰他不用害怕,老鼠都快被你吓死了。转念之间,脑海里又浮现出怀抱着王芃泽时的那一幕幸福的感觉。; J) l0 Y: h: o1 E* L# [. c' K# q

4 U" k; n- [/ Y0 _+ K4 C  z2 Q    连着好多天,周秉昆每天都会来陪着柱子,骑着自行车跟着他去卖冰棍儿,柱子晒得皮肤黑黝黝的,周秉昆也晒得浑身是汗,大短裤被汗水湿透了,贴在屁股上,每次从自行车上下来都忙不迭地用手扯一下,柱子看到了想笑,忍不住脸上出现了笑的表情。周秉昆扭过头来嘿嘿一笑,一张胖脸大汗淋漓,像被水洗过一样,对柱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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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a* W  S# S: `2 X    “王玉柱,你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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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突然发现周秉昆是个很可爱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王芃泽买给王小川的橡皮娃娃,脸圆圆的,眉毛弯弯的,嘴角往两边弯弯地一伸展,把笑的感觉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个夏天他发现了周秉昆的许多优点,心想也难怪周秉昆的父母对这个胖儿子如此娇惯,周秉昆一旦对谁好,可以好到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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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异常地闷热,空气好像粘稠了许多,胶着在楼群之间无法流通。周秉昆用柱子的毛巾不停地擦汗,推着自行车跟在柱子旁边不停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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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 ?" |7 [4 o! i# Z0 `' z( O6 x    “王玉柱,放假之后肖春莹找过你没?”. f/ j- l; Z! O/ h" g% |

, p. Y6 B1 M- k- b; ^' O    “没有。”4 o8 E1 d# s( L, U6 [* E

' |( d! W- L  y/ E5 t3 z    “你怎么不去招她呢?”1 j' r2 K( r; h6 C7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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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干吗要去找她?”! n9 L  a2 q; @2 Q1 P* E8 R1 L- g  {

' {+ o1 J7 u2 y( V+ ?+ @    “你不喜欢肖春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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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n. M4 D! a$ e% Y- |9 a3 f, ?    柱子闭口不说。周秉昆就继续问:" Z+ N3 E8 N: h9 y* C# n'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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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回答,就是代表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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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这么烦呢,我和肖春莹只不过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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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J+ n  L/ f9 y& ^    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支雪糕,递给周秉昆:" G. d7 W" A. O

+ W& F' f$ o; o4 U4 i0 o2 q: O    “你吃个雪糕,降降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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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h( [5 v" C9 K( d: p6 D7 k7 [    “我不吃。”周秉昆皱着眉头道,“我带着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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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肖春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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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R7 y: o# x# S    柱子正想大声发火,又听到周秉昆在说:( U# ^+ h6 e. ^6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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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玉柱,我觉得很难受。”  T% e0 C4 E  {, p"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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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自行车跟着倒下,压在周秉昆的身上。: W, J) n9 _8 }( h0 z

) `0 |: Z( q1 P5 N, N6 x    柱子“啊”了一声,吓坏了,丢开自行车,赶紧去拉周秉昆,焦急地大声问:“周秉昆,你这是怎么了?”周秉昆双眼紧闭,晕倒了似的瘫软着,被柱子拉得坐起,柱子手一松,周秉昆又往地上倒。柱子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把周秉昆的头抱在怀里,满头大汗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们大喊着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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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v6 A+ k  V4 |: d+ p  w    一对儿在路对面买小百货的老夫妻跑过来,着急地道:“小伙子,你不能这样抱着他,你的朋友中暑了。”老大爷招呼柱子把周秉昆抬到路对面去,但是老大爷年老体衰,连抬起周秉昆的一只脚都觉得吃力。柱子奋起神威,呼地一下把周秉昆胖大的身体背了起来,这时又有几个路人过来帮忙,共同把周秉昆抬到路对面的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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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E% z2 M, B/ F% t% U    老大娘搬出电风扇来吹,把清凉油涂抹在周秉昆的太阳穴处,老大爷一直按着周秉昆的人中穴,好多人聚集过来看,远远地站着观望。周秉昆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柱子悬着的心落了地,伸手擦汗,发觉自己已经害怕得流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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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F/ i4 Z3 W- N    老大娘安慰柱子道:“不要紧,这是中暑,天太热了,要是有办法降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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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听了,跑到路对面去,把倒在地上的冰棍儿箱子背过来,把冰棍儿摆放在周秉昆的身边。还剩下几支雪糕,就诚恳地对帮忙的人们说:“谢谢你们,我没有别的东西,请大家吃雪糕吧。”帮忙的人们都纷纷推辞,摇摇手就要走,柱子追上去,把雪糕一支一支地塞到他们手里。回来把最后两只塞给大爷大娘时,两位老人笑道:“小伙子,我们都是老年人了,不能吃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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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h) h7 ?5 L: i" Z1 U! p& I! k# F    天空阴沉得像是傍晚,黯淡中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亮,半下午的时候电闪雷鸣,南京的雨倾盆而下,那时候柱子和周秉昆还没走出多远,只好又到路边的屋檐下躲雨,两人并肩坐着看雨中的城市,一直坐到暮色来临。. g2 p% H% u& a% W

* g. N: f% a# t  K: l" Y    周秉昆问柱子:“冰棍儿都没了?那你不是赔了么?”) k% ?" m. W: s

, A9 V, V; m8 ~% f! O* T2 \' G    “冰棍儿而已。”柱子说,“看到你当时不省人事,谁还去想什么冰棍儿呀。”! d) q0 l7 Y9 z2 M* Z  p  r# G

' }' G- _7 D# S' ^7 b    “我让我妈妈拿钱给你。”3 b- {* _* a8 @4 L+ u5 x

! S' X; B4 Z& c+ j6 t& [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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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W: ]  L* A0 S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连个笑脸都没有。”+ V$ @0 d+ p/ s%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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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高兴的事。”1 X5 N$ N  T1 l( d/ u/ ~; A# ~

. I6 L( R! _5 }( Z8 a3 ^    “那你自己找点儿高兴的事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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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X' s8 ~+ g    “不想找。”% d' g; R) H4 p2 {2 o+ F5 b7 c"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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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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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2 |& O( s8 H    “因为不高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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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得时间长了,百无聊赖,周秉昆就试着把头枕在柱子的肩上,看看柱子没有反应,就进一步大胆地把身体靠在柱子的身上,闭着眼睛休息。1 S- v1 W, l/ [2 P2 P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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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柱子望着南京的雨,脑海中却是去年的北京的雨,王芃泽撑着一把大大的黑布伞,细心地遮住两个人,在雨中走了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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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o7 J9 p0 H  [; \5 e0 F( v! b. H    天黑后雨小了一些,柱子冒雨骑车回家,在小巷的入口看到了老太太的身影,撑着伞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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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雨下了好多天,下得天气渐渐凉了,柱子无事可做,夜里就翻看书柜里那些写了王芃泽名字的书,白天就陪着老太太,照看着王小川。王芃泽穿着雨衣,早上把王小川送来,晚上把王小川接走,在迷濛的雨中越来越清晰,又在迷濛的雨中渐渐模糊。王芃泽走进来时总带着潮冷的气息,似乎这本就是一个冷的季节,连王芃泽脸上的笑容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清冷的颜色;王芃泽走的时候像是一个出征的士兵,义无反顾地骑车驶入密密的雨水,被雨点扑簌簌地击打着。( m& V' F! J8 X#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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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中午王芃泽冒着大雨兴冲冲地来了,进门时雨衣都忘了脱,急切地对柱子宣布好消息:“柱子,你被录取了,通知书都到了。”说着脱了雨衣,从外衣的怀中口袋里掏出通知书,开心地笑着递给柱子。柱子望着王芃泽被雨打湿的短短的发梢,伸手摸了一下,觉得跟一场幻梦似的。" z1 R, k- u9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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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不解地问:“柱子,你不觉得兴奋么?”& {+ o: B; P0 M- S9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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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柱子喃喃地解释,“我不明白上中专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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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6 10:57: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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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肖春莹也来了一次,穿了裙子和凉鞋,站在老太太的门外时雨伞还在滴着水。老太太心里很喜欢肖春莹,热情地迎上去,拉着她进来坐。肖春莹走进来,却没有时间坐,对老太太说:“我是来通知王玉柱同学,他考上了机电学校。”然后转向柱子,礼貌而又诚恳地说道:“祝贺你,王玉柱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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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肖春莹报考了哪个学校,便问道:“肖春莹,你考上的是哪个中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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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春莹微笑着回答:“我上高中了,以后想考大学。”: @+ y' z3 j4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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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礼貌,她又微笑着侧过头去看了一下老太太,过去肖春莹总是把头发扎到脑后,这一天头发可能刚刚洗过,柔顺润泽地在耳边垂落着,被突然从窗口闯进客厅的凉风吹了一下,无意中显出一种清纯而又青涩的妩媚。9 z4 U5 @. i$ e8 z. a, l8 r" }* O

9 r- Q/ \( [: Q1 c    肖春莹的这次拜访有种余音绕梁的效果,人走后,老太太因为喜欢而继续称赞,在柱子面前大夸肖春莹,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一个多月,突然变成大姑娘了。不厌其烦地夸了肖春莹的懂事大方有礼貌,再夸肖春莹不仅性格刚强,长得也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后来又夸肖春莹有理想有追求,最后问柱子道:“柱子,怎么你以前没想过考大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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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V0 R% D+ o) l2 q    柱子躲避着老太太的目光,支支吾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8 I( g# t, [8 t1 I2 s5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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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老太太安慰柱子,“你好好努力,也会很有出息,争取和肖春莹比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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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E+ \  N  W; d; t" m  ^    暑假快结束时,有一天早上王芃泽来送王小川,走出筒子楼骑车上班时柱子追出来问:“叔,你现在需要什么?我想买来当礼物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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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3 f7 y$ ]9 h6 k9 O    王芃泽看了柱子半天,笑着问:“用你卖冰棍儿挣来的钱?”; E/ ^0 w7 i0 |% k$ u8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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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点点头。王芃泽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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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U, g- {9 Y8 L    骑上车走的时候又觉得这样回答可能会伤害了柱子,就又退回到柱子身边,伸手扶着柱子的肩膀,认真地劝:“柱子,你挣那点儿钱还不够可怜的,自己好好保存着吧。我现在不需要什么东西,你要是买了,那是成心让我难受。”9 ]+ T$ i: u5 ?0 E. |+ \- Y/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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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说:“你要是不要礼物,我就把钱给你,总之我一定要送你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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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i" ~! C6 u6 N5 g3 w( S    王芃泽皱了眉头,板着脸在自行车上愣愣地想了好久,最后极不高兴地撂下一句话:“你有点儿神经病。”说完用力一蹬,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小巷中。3 m; e4 U  g+ A, y& Z3 v%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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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先是买了两支钢笔,送给周秉昆和肖春莹一人一支。肖春莹问柱子:“为什么要送礼物?”柱子说:“因为我挣钱了嘛。”两人都看见过柱子盯着烈日卖冰棍儿的情景,犹犹豫豫地不敢接。肖春莹又问:“为什么单单送给我和周秉昆?”柱子回答:“因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停了一下,又笑着补充,“要是朋友多了,反而没办法送,因为送不起嘛。”3 G& y. N$ ?7 t- p. n% ^) w"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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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春莹听到这个回答,激动得当时就哽咽了,双手接过钢笔,说话时铿锵有力得像是在说一个海誓山盟:“谢谢你,王玉柱同学,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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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8 R5 Z) e- T) o- j" G    周秉昆收了柱子送的钢笔后一直没说话。肖春莹离开后,两人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柱子想着肖春莹刚刚的神情,突然想笑,就问周秉昆:“刚刚肖春莹说话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刘胡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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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k" Z: `( y, D3 I' A    看到周秉昆没有任何反应地走路,柱子就碰了碰他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两人停住脚步,周秉昆转过身来,将头倚在柱子的肩膀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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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2 e4 \& {9 q* l" m7 ~    柱子越来越发觉给王芃泽的礼物很不好买,因为礼物不能只送给王芃泽,还有老太太绝对应该送;王小川虽然小,却是一家人的中心,也得送;如果王芃泽和王小川都有礼物了,却没有姚敏的,那么姚敏肯定不高兴,虽然自己不喜欢姚敏,但也不希望王芃泽家里再出任何乱子;既然姚敏都能收到礼物,住在同一个房子里的姚敏的亲妹妹姚瑞,不能什么都收不到。1 v" `/ Q5 I3 G" x. w; r4 l

6 j2 ~# f- e! {/ o* A  u1 W    这一来,卖冰棍儿的那一点点钱根本就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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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觉得为难,不明白自己干吗要送礼物,过去花王芃泽的钱,以后几年还得花王芃泽的钱,送礼物只会显得虚伪;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想,不管钱多钱少,总是自己挣的,挣了钱就全装进自己的口袋,这种行为更叫人瞧不起。他心里乱糟糟的,睡觉前又掏出口袋里的一把零钱数了数,摆在茶几上,垂头丧气地望着。$ }. F: }( h  A, n1 u

; i" j+ v5 X$ R6 }- d/ B  ^    夜里柱子醒来了一次,清晰地捕捉到自己心中那种想送礼物给王芃泽的欲望。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刚刚在梦中看到了王芃泽,王芃泽身上的衣服鞋袜、包括背心内裤都是他买来的,他的钱多得可以随时买来王芃泽需要的全部东西,无论他拿出什么,王芃泽都会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接过去。柱子头脑一片澄明,原来自己是如此强烈地想用礼物把王芃泽包围,只为了让王芃泽生活在他的照顾中,无关乎其他人。; O9 U& c% n  n% M7 X, I

/ r: c6 f- n8 l0 e7 I    再次醒来已是凌晨,柱子望着辉映在现实里的城市的晨光,已想好了要送给王芃泽的礼物。+ b" C  m& C7 b) P) z8 ?  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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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了百货公司,拣最贵的雪花膏买了一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然后他等在王芃泽家的附近,看到姚敏一个人下班回来时就在巷子里拦住她,喊了一声:“阿姨。”把雪花膏递上去。姚敏接过来,迷惑地问:“你给我一瓶雪花膏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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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说:“这是我用暑假里挣来的钱买的,我打扰你们的生活太多了,接受你和我叔的帮助也太多,我想不出其他的表达感谢的方法,就把这个当礼物吧。等我将来挣钱了,我会好好报答你们。我跟我叔一样,是个说得到就做得到的人。”' E7 R/ ^. _! {

3 i# ?$ x* Z7 w: P% e    柱子说完就走了,剩下姚敏站在巷子里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下午下班后姚敏去了百货公司,找到一模一样的雪花膏看了看,价格把她吓了一跳,之前对柱子所做的种种不好的猜测在这个价格之下有些靠不住了。姚敏平时很节俭,从来没有用过这么贵的东西,心想不能把这当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于是晚上睡觉前跟王芃泽讲了,问他怎么办。王芃泽说送都送了,能怎么办,不可能再退回去。早上起床后姚敏拿钱给王芃泽,说这个东西太贵了,你还是把钱还给柱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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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 ^/ [4 b1 I! s) @    王芃泽没有把钱给柱子,而是自己又拿一部分添进去,寄给了远在西北湾子村的柱子娘,附言栏内注明这是柱子暑假挣的钱。之后这件事就再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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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柱子开学前的一个周末的下午,姚敏买了一些点心水果回来,主动对王芃泽说该去送送柱子,同时也是看望一下老太太。王芃泽很惊讶,换衣服时一直在欣慰地笑。这一天对一家人来说是个不平凡的一天,王芃泽抱着王小川,姚敏和姚瑞提着点心水果,还有姚敏从厂里拿回来的一打毛巾,路上王芃泽又绕到菜场买了菜和肉。四个人把筒子楼里的住户都轰动了,都知道老太太和儿媳的关系不好,此刻看到姚敏来了,许多邻居都过来问候。吃饭时老太太家里椅子不够,王芃泽去隔壁借,又被人拉着问了许多问题,过了好半天才提着椅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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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是姚敏、姚瑞陪着老太太去厨房做的,王小川一看到人多就兴奋,在公共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跑,撞得做饭的人们来来去去都得加倍小心。王芃泽和柱子在客厅里坐着,沉默着没有话说,柱子找不出话题,紧张又尴尬,就拿了一本书过来翻,这让王芃泽蓦然觉得两人之间的确是有了一层隔膜,柱子比以前成熟多了,有心思有秘密,再不是以前那个跟在自己身边、事事需要听他的意见的孩子,有些感觉即使不愿放弃,也会说失去就失去了,有些变化,会在一夜之间完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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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l% w/ B' j    王芃泽对柱子说:“明天下午我向所里借了个车,开车送你去机电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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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 F  q1 d* @: R6 }  I1 G    柱子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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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5 C1 G6 ~0 g+ V$ g    柱子低头翻着书,王芃泽凝神望着柱子,过了一会儿,柱子想起来了一些可说的话,开口正要说,老太太掀开帘子进来了,端着一盘菜放在饭桌上。老太太兴高采烈,但是眼睛红红的,想必是哭过了,望着柱子笑了一下,又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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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0 H- R( j6 e    王芃泽问柱子:“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7 \9 z; D3 x+ t1 L4 X. I

) r9 x8 G. b8 g, a& p    柱子望着王芃泽,茫然地回答:“我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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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G4 a, E* [( L    第二天柱子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发觉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最后只有两个包,一个是书包,一个裹着衣服的小包。老太太又给他收拾了一个装满点心水果的包,又把裹了衣服的小包解开,把毛巾被放进去,重又系好,又把肥皂清凉油之类的装进柱子的书包里。柱子问:“我的自行车怎么办呀?”老太太笑道:“自行车不用骑过去了吧,又不是出远门,你还在南京呢,可以随时回来骑着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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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王芃泽开了研究所的吉普车过来,柱子往里边放行李的时候发现里边有被褥床单凉席脸盆手电筒。柱子问王芃泽:“叔,是不是你和奶奶已经分工好了,你们俩给我的东西没有重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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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打开前边的车门,看柱子坐好了,笑道:“你虽然长大了,但是对于生活中的许多事没有经验,还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不管什么事该问我的还是要问我。以后不能天天见面了,你得把你在学校里的事定期向我汇报,记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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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柱子望着王芃泽开车的样子,衬衣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裸露着粗粗的手臂,坐着时裤子上有许多褶皱,隐现出强壮的腿的轮廓,双眼正视着前方,端端正正的脸的侧影。这个模样柱子已经看过千万遍,可是在这一天不停向后飞逝的街景中,他似乎从这个宽宽厚厚的熟悉的身影中发现了更多的魅力。柱子对王芃泽说:“叔,你开车的样子最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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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不是我的车。”王芃泽笑道,“要不然我就天天开车给你看。”+ y- T6 F0 v  G8 _2 N2 o1 w

! ^% j" g2 ], Z/ e3 R7 F    柱子说:“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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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 x' T: a; G    王芃泽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望着前方路上的尘世的光亮,淡淡地笑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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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h- E+ @9 h, Z# F  L    两人到了学校后,报到领书领各种用具,居然还领了一床被褥。王芃泽笑着说这机电学校看来还真不错,车里的那床被褥我只好捎回去了,等天冷了我再给你送过来。找到宿舍,是八个人一间的高低床,王芃泽问柱子你睡上铺还是睡下铺,柱子选择上铺,王芃泽说睡下铺吧方便,柱子说还是睡上铺吧,少人打扰。王芃泽便不再坚持,找来抹布把上铺仔细擦一遍,柱子爬上去铺报纸,再铺被褥,很快就收拾停当了。) h% S  m' @( V" H% t& O  R7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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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里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和家长,王芃泽便不再多停留,对柱子说:“你跟我来一下。”两人出了宿舍,坐进吉普车里,王芃泽拿出一个存折给柱子,说:“你的生活费都在这个存折里,以后需要了你自己去银行取,我会定期把钱存进去。你拿着,我把密码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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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i& c) \7 {    柱子犹豫着,伸不出手去接。王芃泽无奈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又会这样,可是你现在还没有自立呢,总得依靠某个人,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呢。”柱子脸红了,还是没有伸手。王芃泽就低下头去,掀开柱子的裤子口袋儿,把存折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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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服了你了。”: U3 s% R1 x: P5 r

3 Q& ^$ f7 W! u: C& A& L. T    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写了一串数字给柱子让他放好。然后两人又无话了,王芃泽说:“那么,我就回家去了,你也去宿舍休息吧。”柱子推开车门下去,慢慢走了一段距离。王芃泽又从窗口探出头来,喊:“柱子。”柱子转过身,看到王芃泽招手让他过去。王芃泽开了车门,又让柱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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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4 P7 v, N2 {7 E    柱子问:“叔,什么事啊?”4 F8 v( v, D  H

. g, G1 P6 e: f' |2 R1 n% T7 }    王芃泽有些伤感,对柱子说:“柱子,让叔抱抱你。”8 w9 e9 R5 |5 Y7 L( z. B

, h; R& k9 c- ]; c6 |+ h    柱子坐近了,被王芃泽扶着肩膀紧紧地抱在怀里。王芃泽低声对柱子说:* _5 k1 a5 c# d2 d

; ]8 c% h+ E, T; M  k5 m1 y    “让你上个中专曾经是我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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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再次下了车,吉普车便开动了,慢慢驶出了校门。柱子在后边跟着,一直跟到大街上,看到王芃泽在车里向他挥手,然后吉普车越来越远,渐渐成为车流中一个草绿色的点,再后来就完全不见了。% Z9 r% H% V+ I* I3 I: Q9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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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转过身来,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离别”这个话题,只步履沉重地闷头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因为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挡在前方,周秉昆微笑着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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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7 09: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互动的人这么少,更新的没有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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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0 09:36: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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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凭着一股不知疲倦的冲动和一种浑然不觉的执着,就这样深入到了柱子的生活中。周秉昆本来住在另一个宿舍的下铺,上铺还没有住人,他直接请求柱子搬过去,但是柱子坚决不过去。在柱子看来,唯有自己所在的这个上铺与王芃泽有关联,被王芃泽的大手抚摸过,关怀的眼神注视过;这个上铺存在于王芃泽的牵挂中,王芃泽只记得这里,想念他的时候,只会想到这张床,如果他搬走了,王芃泽的想象力就会找不到他;而他躺在这张床上,就像是依然生活在王芃泽的精神世界里,会被王芃泽的挂念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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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a! E+ u3 G8 y7 u3 w5 m4 I    于是周秉昆又和睡在柱子下铺的同学商量,想换床位,那位同学不愿意换,哭丧着脸讲了许多理由,但是周秉昆有的是软磨硬缠死皮赖脸的兴趣与时间,最后答应请那位同学吃饭,才换过来了。' C7 D; v% E( r4 D2 e

, T# U* \6 {( f/ b    有周秉昆在身边,柱子倒是少了许多寂寞与孤独的时间。周秉昆每天在寝室要喊几十遍柱子的名字,什么都不顾忌,似乎其他六个人完全不在他的眼中,他和柱子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洗脸洗衣服;如果柱子躺在床上,他就从不厌烦地趴在柱子的床头找话说,要么就拿零食给柱子吃。周秉昆有着吃不完的零食,大把塞进口中,咔嚓咔嚓地嚼。这个寝室八个人,其中七个都喜欢静,唯有周秉昆是个例外,晃着胖大的身躯在桌子与床的缝隙间挤过来挤过去,用脚踢着凳子四处挪,大力地关门开门。老师让每个寝室选出一个寝室长,其他人都不积极,也不发言,周秉昆大声说:“我选王玉柱。”于是柱子因为周秉昆这唯一的一票而当选了寝室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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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一天晚上周秉昆把其他六个人给惹恼了,睡觉前周秉昆又趴在柱子的枕边说话,这次他是在评论学校食堂的饭菜,这个也不好吃那个也不好吃,简直就不是拿来给人吃的,把我们当牲口喂了。柱子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听周秉昆说话,一边心里嘀咕这些话岂不是把别人也拉入牲口的行列了么。果然,有人立刻不客气地质问了:“周秉昆你说具体一点,到底谁是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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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6 ?  i# V: V0 l! `8 M8 H4 J7 X    周秉昆理直气壮地争辩道:“我又没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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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 S& ^9 z. d( r! T    又有人加入进来,愤愤不平地大声说:“那就请你明确地说一声:我周秉昆是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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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怒道:“你才是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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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 w( x2 I/ Q/ z. t+ x# N    柱子赶忙坐起来,劝道:“别吵别吵,都消消气,刚刚周秉昆说的牲口,明明指的是他和我,随口说的,没有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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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  _3 G/ c  ~    但是周秉昆火气正旺,大声说:“我没有指你,我说的牲口就是指他们。”. e: J8 k& b8 }$ l: E; ^6 W( `# h

& J+ a+ {; {2 j! @    这下寝室里乱套了,那六个人并没有打架的意思,只是决心拿唾沫星子淹死这个招人烦的大胖子,说起话来尖利刻薄,周秉昆招架不住,吼得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嘶哑了。柱子怎么劝都劝不了,心想这样吵下去非惊动楼管不可,只得伸出手,居高临下地拍在周秉昆的后脑勺上,说:“周秉昆,你先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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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不说话了,气愤难平,“嗵”地一声倒在床上睡觉,砸得柱子所在的上铺不停地晃。其他六个人也带着胜利后的满足感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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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熄灯后,柱子从上铺跳下来,坐在周秉昆的床边,拿掉周秉昆盖在脸上的毛巾被,黑暗中看到他眼中有泪光,就笑着问:“还在生气么?”0 o0 g* S  }. P

6 q+ H. C2 n3 r; `    周秉昆抱怨道:“还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呢,关键时候也不替我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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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e$ y& b7 ^2 d# R. \    “出什么头啊,明明就是你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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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A# w9 L# P; ]! W5 F    柱子刚刚拍周秉昆后脑勺的时候,觉得很好玩,周秉昆从来都是茶壶盖的发型,后脑勺只有短短的头发茬,毛茸茸的微微有些扎手,因为胖,肉乎乎的还很有手感。黑暗中柱子又伸手去摸,笑道:“没有替你出头,就帮你挠挠头好了。我得为整个寝室着想嘛,谁让你多事把我选成了寝室长呢。”5 ~( c0 @9 H+ V- N+ \. U: K

3 O9 [9 X6 G/ K    周秉昆被柱子挠得浑身痒酥酥的很舒服,翻动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u/ `; d, V1 L2 w) N

/ d2 A  r( y9 x3 n4 Y, A4 R    周秉昆还是像上初中那样从来不学习,不过上课时他也不乱说话,早已习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课桌上,睁着眼睛观察柱子。有一天下午是两节美术课,美术老师姓沙,个子不高,50多岁,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眉毛都是斑白的,头发几乎全白,看上去很特别的瘦瘦的一个老头儿,穿着白色的短袖汗衫,从来不笑,然而却不像是严肃,而更像是一种渗透至精神深处的怯懦。上课之前班长喊起立,大家一起喊老师好,别的老师只是淡淡地点下头,这个沙老师却离开讲桌的遮掩,站在讲台上给大家鞠躬,深深地弯下腰去。这让柱子觉得震撼,在那个下午蓦然察觉到一种无边无际的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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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学期的美术课是学构图,第一节课老师们总是会讲许多题外话,眉飞色舞地拿古今中外的故事来讲,试图吸引学生的兴趣,而沙老师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鼓励大家认真学,不管是对于工作,还是对自己的生活都很有意义。声音轻轻的,平平的,有些机械地从拘谨的口中吐出来,毫无神采,可是偶尔抬起眼睛望向学生时,却会让人发现那是一双有神而深奥的目光。似乎这是一个刻意隐藏自己的人,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只是试探性地向外界发出毫无威胁的信息。, e* |7 i: H) d& ?6 h1 g(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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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他的声音是没有力量的,带有一种令人担忧的温柔与软弱。他似乎早已意识到这一点,讲完后立刻转过身去,举起左手在黑板上熟练地画图,手一伸,袖管落下去,显露出一只白皙而瘦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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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显得比其他的课堂更为安静的班里,此刻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像一群蜜蜂在飞,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沙老师画完了图转过身来时,班里的男生女生已敢于当着他的面议论,毫无顾忌地窃窃私语。他侧着身子站立着,低垂着目光耐心地等,身后的黑板像是一个氤氲着人生迷雾的背景。渐渐地班里的说话声小了,他就开始讲课,他讲的少画的多。可是有几个讨厌的声音仍在不停歇地议论,吃吃地笑出声来,他们这一笑,引得更多人回过头来会意地笑。. ~3 a1 K+ c" W' _" C& i

3 z$ Q% ]# Y* \: p" c# I    这几个声音就在柱子的前排,这种对老师的明目张胆的不尊重让柱子很生气,于是伸手碰了碰前排正笑得身体乱颤的人,低声说:“请你们安静,我都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了。”可是那男生不仅不安静,还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不怀好意的脸说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是不是很想听这种老师的声音?”声音不算高,但是非常刺耳,全班的目光刷地集中到这里,沙老师停止了讲课,站在讲台上远远地向这里观望。' f" f' d! H/ t: W4 Q

+ f! T  V7 w. t; s9 K    这个结果让柱子始料未及,他本来想帮忙维持课堂秩序,没想到搅得更乱了,如此显眼地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急又气,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问,眼神慢慢变得凶狠了,忽地站起来,冷冷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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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生不知好歹,也立刻站起来大声说:“我觉得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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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_% S! g2 X7 l7 I7 {5 n    然后另一个男生站起来对柱子吼道:“你那么凶干什么,想打架?”* J5 }  N+ Q1 V$ a

9 D& i; E! z6 s    沙老师急忙高声制止:“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大家都坐下。”一边从讲台上跑了过来。他跑动的姿势很奇怪,像是无法掌握平衡似的。趔趄着跑近了,伸左手想拉住其中一个男生,那男生胳膊一甩,像躲避苍蝇似的躲开沙老师瘦弱的手,沙老师又过来想拦住柱子,苍老的身影显得狼狈极了。柱子已经忍无可忍,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呼地一拳就要挥出,却被一直警惕地站在旁边的周秉昆使全力抱住了。周秉昆把快200斤的体重压在柱子的胳膊上,紧张地喊:“别打架呀。”被周秉昆这一阻止,柱子躲闪不及,又被对方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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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用力地推开周秉昆,抽出胳膊,这时又一个拳头正打过来,这一次被柱子伸手抓住了,用力一拧,一推,那男生撞开了两张桌子,惨叫着倒在地上,倒地之前从他的手臂里发出响亮的“咯吧”声。这个声音把柱子也吓坏了。班里顿时像炸了锅,混乱中周秉昆跳起来,指着另一个男生喊:“是你先打人的,第二拳也是你们先打的,王玉柱是在自卫,大家都看到了,快去喊辅导员。”说着抢先跑了出去。( s: @  D% I% D* y" w3 I+ p! Z)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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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老师挪开纷乱的桌椅穿过去,蹲下来用左手按着倒在地上的男生,不让他起来,愧疚而着急地说道:“不要动,你得听我的,你可能脱臼了,也可能是骨折。”然后白发苍苍地抬起头来,望着围观的同学们问:“班长呢,快去医务室喊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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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辅导员和医生几乎同时到来。辅导员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姑娘,看到这情景慌了手脚,先问沙老师:“沙老师,你没有事吧?”沙老师说:“我没有事,先让医生给这位同学看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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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c+ w% e! E+ H* U6 e) h    沙老师挤出围观的人群,远远地望了一眼手足无措地站在教室边上的柱子,斑白的眉毛掩映着内容极为复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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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推了推柱子,安慰他道:“不要紧,你不会有事的。”' w. y- `/ h: X* D*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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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看了伤,对辅导员说:“还好,只是脱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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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W* r, A7 O( q4 y7 }" |    下午的课柱子自然是上不了了,和另一个打架的男生在政教处坐了一下午,周秉昆自告奋勇要去做证人,也没有上课。政教处的人分别问了问情况,严肃地说要叫家长:“把你们家长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报一下。”% O( b) F' ]+ Z8 O1 Y3 @! p

' K& @* c1 P) Y) D5 N    柱子慌了,支支吾吾地问:“能不能不叫家长?我18岁了,有什么后果我可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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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G6 c. W. i" S$ e& b) F    政教处的人不理睬他这句话,手拿钢笔望着他,等他说出电话号码。* c+ n* r1 J" K4 {

9 _" S" w% ?, k    柱子心烦意乱地摸着自己的脸,挨了那一拳后,肿得越来越厉害了。1 G, J2 |; C! v* f6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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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男生的家长都是学校工作人员的亲戚,凭关系才进来上学的,家长到来之后都是殷勤地向政教处的人陪笑递烟说好话,当面狠狠地批评自己的孩子。这让柱子越来越担心,他不怕自己受到惩罚,可是如果王芃泽也不得不如此低声下气,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 e4 t, J6 w7 s4 k- B# ?

; a3 {% m) M, E+ ~& j3 \. }2 E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周秉昆在窗外给柱子使眼色,示意王芃泽来了。柱子急忙侧了身子,把肿起的半边脸向着墙角,不想让王芃泽看到。王芃泽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衬衣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柱子看到了,又难过又害怕,低声喊道:“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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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t2 l: T* f' f" v% {    王芃泽没有说话,对柱子点了一下头,直接走到工作人员的办公桌前,拿工作证给他们看,一字一句地说:“我拿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格来保证,这孩子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架,这次的事情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会配合你们做实事求是的调查。”3 |. v3 j6 T& }6 I7 Z' n( p3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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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工作人员看了王芃泽的工作证,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还给他。王芃泽这才顾得上转过身来,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额头的汗,一边看柱子,突然愣了一下,看到柱子的半边脸肿得老高,顿时火了,又转过身去,对两个工作人员吼道:& F/ D/ v/ U) C1 Y& q5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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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看到没有!我送孩子来这儿是学习的,你们机电学校到底是不是个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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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0 09:37: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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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检查了柱子的半边脸,用手按了一下,柱子忍着疼,匆忙抓住了他的手。王芃泽怒气冲冲的,连呼出来的气息似乎都带着火药味儿,义正辞严地质问工作人员:“胳膊脱臼是伤,脸被打肿就不是伤么?事情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孩子的脸上连药水都没有擦过,你们的校医在哪儿?”" f0 D6 `+ M2 c7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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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教处的两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又一起望向辅导员。辅导员惶恐地向王芃泽解释道:“是我疏忽了,我刚毕业,处理这事情没有经验,我现在就带王玉柱去医务室。”说着就要扶柱子站起来。柱子说:“老师,我没事,我不用扶。”辅导员的手缩了回去,但是王芃泽的大手立刻伸了过来,推着柱子往外走。: m, `) A/ M' `# f%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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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医认为柱子的伤没有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王芃泽要求擦点儿红花油,但是医务室没有红花油,就涂了点儿红药水,这一来柱子的脸看上去红红的一层,更显狼狈了。" u4 Q/ a7 G" d: X; g  K

/ R2 m  K5 \, z/ b    事情处理得雷声大雨点小,两个男生被警告处分,柱子只受了一点儿批评教育,政教处的人告诫他说:你帮忙维护课堂秩序可以,但是要采取合适的方式,打人是会受到惩罚的。王芃泽带柱子去外面的饭馆吃晚饭的时候,柱子忍不住反驳道:“就那两个对老师毫不尊重的人,除了打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合适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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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不干脆把人打死呢?”1 C4 l  t# m- _# ?' ^

7 X5 v$ m( d5 }8 I: E9 I1 D5 {! W    “那我成什么人了。”柱子辩解道,“我都没想到他那么容易脱臼,当时把我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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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 W, ]. |% t2 P    王芃泽点了个东坡肘子,把带皮的肉全拨到柱子的碗里,说多吃点儿猪皮吧,对你的皮肤有好处。柱子疑惑地问不是吧,那可是猪的皮呀。王芃泽说猪的皮怎么了,猪的皮也比你现在的脸皮好看。柱子意识到王芃泽还在生气,就不说话了,低头吃饭。王芃泽喝了点儿稀饭,停下筷子,呆呆地看柱子吃。过了一会儿,用手碰了碰柱子肿起的半边脸,轻声问:“还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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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摇摇头,倔强地说道:“我今天如果不还手,就只能被人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0 b: u, I  _1 o9 L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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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问道:“叔,怎么你觉得打个架这么严重?你从来没有打过架么?”* t+ p: E5 s5 ^& }

5 H5 p% a- w* f# x# |    “我打架?”王芃泽苦笑道,“我以前倒是经常被人打,那些年,都快被打傻了。你没有经历过,不会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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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b6 f" @( B) ^. z+ a. R    柱子的思维被王芃泽的这句话冲撞得一片空白,紧张地问:“有人打你?他们……用什么方式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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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想到什么方式,他们就能想到什么方式。”" f: A$ k( U' c* [# D! t7 j2 I3 [

: x; U) y+ W  |+ c6 i* g9 f    柱子试探着问:“有没有把你吊起来打?”9 e1 ?! h9 A9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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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点点头。+ Z5 p* e9 v4 B4 i/ j9 ?

, u* n+ A1 p2 Z) S; R    柱子又问:“有没有用鞭子打?”7 q; J: b3 N#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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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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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X9 b; R1 V6 Z* |9 E& P( j    柱子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接着问:“有没有踢你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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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点点头,烦躁地挥了一下手,道:“好了不要再问了。”! ~# d" A2 N2 e9 c/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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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柱子无法停止追问,他无法想象王芃泽居然有这么悲惨的过去,眼前这个高大、正直而又随和的人,曾经狼狈地忍受过那么多的拳打脚踢。- |1 i1 [, S6 X! u$ a

  Y# H6 E# F  v' Y/ r9 Y2 @5 g$ t1 y    他又问:“打你的那些人,他们都还活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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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呢。”王芃泽笑道,“干吗,你要去替我报仇?”  B. D) R$ b& D8 F4 K# F'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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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想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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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b. L  T7 E* N9 |    “你想知道么?”王芃泽叹了口气,凑近柱子,“那我告诉你。你不是在我的办公室里见过孟主任么,他就是其中一个。”5 y. k2 e" c) D) @3 N( {

4 I; Q7 W) b, q1 H; L    柱子的气愤与惊讶在脸上同时冻结,怎么都想不通了,“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做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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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h( ]7 a7 m; }, a$ ~% s    “事情都过去了,还能怎么样?那时候人们的脑子里都缺根筋。我挨打的次数算是很少了,而且年轻力壮的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些年纪大点儿的知识分子,很多都没有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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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王芃泽想起了父亲,心里难过,低下头不说了。柱子难受得眼泪在眼角里闪动,继续问王芃泽:“政教处的人不是说打人是会受到惩罚的么?为什么这种坏人没有受到惩罚?”; Y$ ]& |. [& F4 R9 G; E6 N(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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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啊。”王芃泽说,“那个孟主任,他其实很怕我报复他,我根本没有报复的意思,但是他一直都在担心,这就是惩罚呀。”6 H7 b2 F8 z$ t,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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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根本就不是。”柱子恨恨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么?”1 L/ u. F4 B' {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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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你想让我去伺机报仇?那我这辈子就不用做其他事情了,因为要报复的人太多了,单单仇恨这种情绪就能把我压垮。”  ^. [, d; j2 f. _

; O" G# o( n' ]) ~" @% U( b5 a    柱子气愤不止,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黄昏的街道,不看王芃泽。! A6 W: T4 T3 B. V; @0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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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继续说下去:  m# T; ?* E3 c, {%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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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了,我们并不是为了那些欺负我们的人而活,也不是为大道理而活,我们活着,是为了让关心我们的人不会失去我们,平平静静的,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一定要先考虑把自己保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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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3 y3 N" c; O) j    说着伸出手去,心疼地揉了揉柱子肿胀着的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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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我今天想对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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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i5 V# D* H( p    王芃泽骑车要走的时候,柱子舍不得分开,对王芃泽说你骑车带我到前边的路口吧,然后我跑步回学校,就当是运动了。于是王芃泽带着柱子慢悠悠地往前骑,柱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稍稍往前倾着身子,可以透过衬衣闻到王芃泽的身体的气息,在这九月的黄昏里散发出一种脉脉的生命的温度。柱子突然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多么的不易,两个年龄悬殊、来自不同生活环境的人,要经过多少时空的巧合,才能像亲人一样在这陌生的人海里互相关心,互相依赖。他压低声音,轻声对王芃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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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8 }: l6 H% H( E& J7 V2 l    “叔,谢谢你平平安安地熬过了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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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7 a8 Z( U& W8 x& r9 V; P3 z- R    王芃泽“嗯”了一声,问:“为什么?”+ a* m0 h: H3 X  z: S- j4 T0 h

0 L2 U5 q6 {8 S7 P4 ]- T/ {    柱子说:“要是你没有熬过来,我这一生就不能遇见你了。”. f1 C: J. g- y: w,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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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说:$ S, `. p+ Y6 w! ])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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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竟然遇见你了,真是一种奇迹。”( \) c8 J- R) h/ q( c! h9 n!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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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熄灯之前有人跑进寝室喊:“王玉柱,辅导员找你,在宿舍楼外面。”柱子急忙从上铺跳下来穿鞋。周秉昆也匆匆忙忙地穿上鞋,说:“我和你一起去。”两人跑出宿舍,看到女辅导员远远地站着,专心地盯着男生宿舍楼的门等他们出来。6 [& }- v8 Y3 E+ X5 i) ~. r'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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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辅导员带着歉意问:“王玉柱,你的脸好点儿没,我处理问题经验不足,真是不好意思。”, D! Y6 v7 `& R& O

  B5 o* u- L1 _& _    柱子笑道:“老师,真的没事。”" J5 ~# Z! H5 o% y, A.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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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辅导员手一伸,说:“给你红花油,是沙老师托我交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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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接过来,就着远处宿舍楼的灯光举到眼前看,是个非常精致的古色古香的小瓷瓶。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瓶子里的东西一定非常珍贵,就对辅导员说:“我只是脸肿了,很快就会好,不用擦这么贵的药吧。”4 N8 y$ v1 F4 j+ c9 P, ^

; w/ P+ `1 Z2 Q( h: q    辅导员笑道:“你尽管擦吧,健康最重要。刚刚沙老师特意送到我的宿舍,让我拿来给你,并替他谢谢你,还有……”女辅导员犹豫了一下,觉得这话由她来转述并不合适,“沙老师让我告诉你,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要再为他打抱不平,那样的场面他已经习惯了。”4 A2 t1 f7 K4 T+ b& x$ `

7 q: {6 A% Q5 d, J2 O    辅导员离开后,柱子疑惑不解地对周秉昆说:“奇怪,沙老师给我红花油,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拿给我,还让辅导员转交,辅导员是个姑娘家,跑到男生宿舍多不合适。”* [0 @) E" G: v  H, R

. [) k; R6 {2 m% p4 |  q    周秉昆眼珠一转,说:“我知道为什么。”* n* h2 G1 ]/ Z6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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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十分谨慎,看到周围来来去去许多同学,就对柱子说:“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说完拉着柱子四处寻找人少的地方,远远地离开了宿舍楼,一直走到操场上才停下来,操场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此时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人。' y3 N1 D4 ~9 Y2 S;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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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神神秘秘的举动搅起了柱子的好奇心,踏进操场后催促道:“你快说吧。”周秉昆扭头四顾,观察着远处连绵的树影,柱子不耐烦地拉住他,“我都看过了,连个鬼的都没有。”# `2 d. T! g' e/ v' c3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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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让周秉昆害怕的浑身抖了一下,哭丧着脸道:“你不要说‘鬼’这个字,我害怕。”稳定了一下情绪,凑近柱子的耳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下午的美术课上,为什么那么多同学在议论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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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柱子开口问:“为什么?”才继续说:“因为他有病。”然后又盯着柱子的脸耐心地等。  @2 ?$ B/ G: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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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灯光找不到的地方,只有白亮亮的月光,周秉昆的大胖脸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就像是另一个诡异的月亮。柱子有些担心,他觉得周秉昆把气氛搞得有些恐怖,一句话断得七零八落的,叫人忍不住费心思去猜想。: M1 L& g$ x4 g4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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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问:“什么病?”周秉昆一字一顿地说:“他喜欢男人。”/ T- s: {$ m8 }1 m: h4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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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这真的是一个比鬼还恐怖的答案,柱子的大脑轰地一下,在那一瞬间就好像被完全掏空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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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0 09:40: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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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I2 R* h7 m7 T( {  F: N    从童年的时候开始,周秉昆就显示出对于逸闻趣事的强烈兴趣,他的父母错误地以为这是一种求知欲,于是怀着美好的愿望把孩子当做天才来娇惯,直到周秉昆上了小学,父母才失望地发现这个孩子的“天才”能力与知识和技术毫不相干。这种兴趣在周秉昆的一生中从未减弱过,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竖起耳朵去收集那些道听途说,他的眼睛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所以,在柱子还对机电学校感到新奇,尚抱有好奇的心理,打算慢慢了解的时候,周秉昆已能在校园里逐一辨别出那些有来历有特点有新闻的老师或者高年级学生,指给柱子看,并兴致勃勃地讲关于他或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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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v9 _. l; g( g  f    这个夜晚,距离宿舍楼关门熄灯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间,周秉昆急匆匆地讲他所知道的沙老师,他压低声音沉沉地讲,像是在传播一个秘密,一旦开讲就不再停顿,对自己的话语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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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你没看到沙老师有点儿女里女气么?没有阳刚之美,没有男子气概。当然我们不能从外貌来判断一个人,下午美术课上那么多人在谈论,也不是只对他的外貌感兴趣,实际上沙老师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这个学校的老师都知道,高年级的学生大部分也知道,只要是听过他的美术课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问题。如果只从外貌上看,是不能确定的,他教美术,会搭配衣服,又有气质,这一点也是全校都承认的。你看到他的头发和眉毛没有,才50多岁,就全白了,那是因为过去闹运动的时候,他被人打,被人整。那时候别人已经知道他有这个问题,打起来也狠,下手时比打其他人都重,打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头发和眉毛就变白了。不只是头发的问题,还有一点不知你看到没有,他画画用左手,拿东西用左手,不管做什么都只用左手,跑步掌握不了平衡,容易摔倒,你知道什么原因么?是因为他的右手已经残废了,在那些年被打残废的。后来回到了学校,刚开始还不会用左手画画,上不了课,学校安排他做清洁工,扫校园。许多老教师看不下去,向学校提意见,才又给他安排了课。他一辈子没结婚,当然他也没办法结婚,因为有这个问题嘛。他平时也不和人交往,上完课就回到宿舍练习左手画画。他住的是学校的单身宿舍,就那个楼的三楼,住在最里边,从来没有人敢去看。- E3 {  e- t6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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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沙老师住的单身宿舍的时候,周秉昆往远处亮着几点灯光的楼影一指,让柱子向那边望。柱子没有扭头看,他屏气凝息地听着,几乎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又想听又怕听,听着周秉昆的声音喋喋不休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头脑发胀,呼吸困难,周秉昆的声音一停止,他蓦然回到现实,看到这是月光下空旷无人的操场,凉风飕飕地吹着。  }) j, [3 @" M" W! q# w

6 r4 Y. g+ v- {+ q- l. T0 q' D    他觉得此刻的周秉昆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招人烦,又让人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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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宿舍楼的灯一下子全熄了,引起一片纷乱的抱怨声。两人拔腿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跑,抢在楼管锁门之前冲进去,上楼梯之前周秉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一歇,楼管是个凶巴巴的相貌猥琐的中年人,大门牙撑得嘴巴无法正常合拢,不满地对两人训斥道:“明知道快熄灯了还跑出去,想搞特殊是不是,搞特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心枪打出头鸟。”+ x/ ~+ b% Q( N6 s/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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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本来就心里不好受,听了这话更觉得刺耳,不想再等周秉昆,先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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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Z( j7 W) S. A    寝室里的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柱子仍然无法入睡,他静静躺在黑暗中,对王芃泽的想念越来越强烈。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身上的秘密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竟是潜藏在他的未来道路上的如此可怕的威胁。过去说给王芃泽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过情况这么严重,王芃泽从不大惊小怪,他甚至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哀伤的机会,可以藉此收获王芃泽温暖的眼神与温情的劝慰。然而王芃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他的秘密还存在,总有一天别人都会知道,那时候,他会被别人当做怪兽谈论,他有没有勇气像沙老师那样,满身伤痕了,还在苦苦支撑。! u4 g7 L6 U) c) x1 C/ I! g

- X- a2 [8 S9 J1 C$ X    他忍不住叹气,又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其他人发觉,这样的苦痛他只能偷偷地自己承受。于是又想流泪,过去懵懂的年纪他很少体会流泪的滋味,他的秘密是随着年龄成长为一种悲哀的,越长大,越脆弱,与别人正相反。世界上这么多人,而对他来说,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他又想了一会儿,不,不是两个人,他确信从此刻起他的世界里可以远远地看到另一个影子,那就是沙老师。8 A  C: h( n, n-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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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沙老师,他便伸手去摸临睡前放在枕边的那个装着红花油的小瓶子,这时突然听到周秉昆在下铺翻身的声音,翻得相当小心,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叹息。看来周秉昆还没睡着,他不敢伸手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心想周秉昆算得上是个危险分子,将来第一个识破他的秘密并威胁到他的人,恐怕就是周秉昆。: V4 n5 U! {2 J& ^) o, a1 p

$ e' H" U2 J( f8 N% g    一连好几天,柱子都不想理睬周秉昆。但周秉昆偏偏是个不把自尊当回事儿的人,柱子越是不理睬他,他越是殷勤地过来纠缠。周末的时候柱子躺在床上看书,周秉昆趴在他的床头问:“王玉柱,这周末你不回家了吧?”6 Y& Q! J( u/ H+ Q6 s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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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回家?”* u! S+ b" p& y8 b, b0 u( C5 P( l/ _8 q

9 G3 y( A5 h6 ?& a3 L9 P    周秉昆嬉笑着回答:“你回家的目的就是看看你叔嘛,可是你叔刚刚来过学校没几天,你当然不能这个周末再回去了。”) N1 x0 G1 c, t

" Y* X& U# g; K( L& U    柱子冷哼了一声,侧身向着墙。他的确是这样考虑的。上次王芃泽走的时候也说这个周末不再过来了。早上天未亮时他曾经想过回家把沙老师的事说给王芃泽听,反复想过之后觉得还是算了吧,王芃泽是人不是神,能有什么办法?只会徒增烦恼与担心。& e- m" w6 Z. h) f4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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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江边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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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天色阴沉,柱子看了看窗外,说:“看样子今天会下雨,长江会涨水吧?有危险。”$ j, [5 p5 L; B: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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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下雨,长江涨不了什么水。”周秉昆道。“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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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5 D7 Y; M2 D4 h$ B1 s( a    过了一会儿,周秉昆又说:“王玉柱,我想到一件事情,你一定会去做。”( v4 i( i6 T  m4 E% Q* Q* g6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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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把胖胖的脸凑近柱子的耳边,悄悄地说:“你该把红花油还给沙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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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w& a5 |5 U; U/ @( ^    柱子伸手到枕边摸到那瓶红花油,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映进来黯淡的光,让这个古色古香的瓷瓶越发显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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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d* o% {7 K% [# G. N1 e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柱子还有些犹豫不决,对周秉昆说:“其实可以下周沙老师来上美术课的时候,我趁课间还给他。”$ d, b: F, w! z* Y* s. l

2 s; z: ^6 N7 A9 w: y    周秉昆说:“你那样做,班里的同学都会看到,有几个人可是一直在等机会报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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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里的单身宿舍已经很破旧了,楼梯是木头做的,走上去颤巍巍的,有几处破成了洞,可以把楼梯下边的那一层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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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原以为这单身宿舍里一定很多老师,于是带着学生对老师的固有的胆怯,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看到从一楼到三楼都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多少人在这栋楼里住。三楼更是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几只麻雀在走廊上觅食,扑棱一声飞出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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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Q* a0 V) f    周秉昆指着走廊最里边的一个门,对柱子小声说:“看到没有,那个屋子就是,你跑得快,把红花油放到他的门口就赶紧跑回来。”: D$ b& ?7 _- F4 e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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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柱子惊讶道,“不跟沙老师说一声么?”4 w: U9 F. e' Y; [  v" C  m$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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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想跟他说话呀。”周秉昆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之后,话语又迟疑起来,觉得这样做的确不好,“可是沙老师人很怪,从来不和人说话的,你要是想打招呼的话,就敲门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_( a7 k. D  ?3 ]5 A+ c1 I# S& L" I

, s+ A  o1 M1 Y$ r# ]- ^' v    “你不一起去么?”. m% l: \5 e" F" t. c2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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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去了,又不是我来还红花油。”1 i) @8 t' \% z, E-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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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周秉昆躲在楼梯口,探出了半个脑袋望着他。2 B4 i6 e3 h" I& |, V/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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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沙老师的房间的时候,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柱子心里紧张,其实也很怕直接面对沙老师,他决定敲门之后数三下,如果没人开门,就把红花油放在门口,以后见到沙老师的时候可以解释说敲门了,但是你在放收音机,没有听到。. @- y5 F' W' h0 A$ Q2 f+ l

2 Q# |+ G# a7 U( w1 D" U  Z2 [4 i    他轻轻地敲响了门,屋子里收音机的声音依然在响,唱的是昆曲,突然结束了,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在响:“刚刚播放的选段是……”然后有人转台了,收音机呲呲地响,把这个寂寥的长日渲染得更加漫长。) E0 f/ N% [$ A' _2 `5 N4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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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过来开门,柱子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松了口气,立即放下那个小瓷瓶,蹑手蹑脚地往回走,走了一半的路时,突然“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柱子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直直地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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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Q3 O& v, i7 A9 L    的确是沙老师房间的门开了,有人蹲下去,花白的头发露在门外,伸手出来捡起了红花油,然后站起,整个人走了出来。沙老师穿着背心长裤和凉鞋,一下子还习惯不了走廊的昏暗,眯着眼望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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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急忙说:“沙老师,是我。”5 f% t) f/ f! C, I

# U0 n6 D. A0 c3 S# A    “你是王玉柱?”沙老师淡淡地笑了一下,在黯淡的光线里几乎看不出来,“这红花油,其实你不用还。”* g% w' Y7 V2 h* q

; E: H. L( I2 j0 Z; h8 |    柱子知道周秉昆在背后盯着看,有些紧张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沙老师说:“进来坐一下吧。”" |* H, }3 J" V1 N. i

; Z2 V4 T7 M( m0 V( ?    “不坐了。”柱子指指窗口道,“要下雨了,我得赶快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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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i; \8 V% F7 m" `    话音刚落,天空就响起了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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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z% P: x+ `  D" e+ }& q    “我给你拿把伞吧。”沙老师说着就要进屋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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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急忙推辞道:“不用不用,还没下呢。宿舍很近,我很快就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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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8 K! [) {, [" S) d  o# Z: p    沙老师不再勉强,站在门口目送着柱子转过身去,在楼梯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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