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4-12-30 09: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7" a, t3 Z- X0 R1 t% S
$ N# r5 Q" W! G3 I, h4 ?% Z 此刻任何话语的安慰都是无意义的。王芃泽望着柱子的背影想了想,凑近他的背后,把那包鹅肝塞到他的手里,低声说:“这是你姚敏阿姨买给我,让我在火车上吃的,可是我肝脏不好,不能吃这种心肝肺之类的,你拿到学校里去吧。”
2 A0 o# K# ~ ~& ]5 _
1 m% {5 f4 C+ ]& y E% t( c/ i 柱子木然地接过,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想狠狠地对背后的王芃泽说:“我走了。”又怕一开口哭出声来,就不作声地抬脚往前走。听到王芃泽在后面喊:“柱子。”就又习惯性地站住了。, R. Y' X: n4 y# B" f; y
% g5 d/ h3 z# T$ ]: z+ H* j! ]% f 王芃泽担心柱子如此激动难过地离去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有心嘱咐几句,又觉得这并不是合适的时候,另外也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也不是合适的人,一时间不会说话了,忙乱地对柱子说:“明天我要走了。”话音未落便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急忙追加一句,“你不要去送。”说完后觉得这句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懊恼中往自己的头上打了一拳头,才顺顺利利地对柱子说:
8 W9 U; B( t3 U3 J# k, o$ y
3 u' C7 N+ x$ e6 e “真的,你好好学习,有心事就跟我写信。总有一天,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 P& g& |7 {8 ]' B& n! a- r# D2 x) N" S L. Y( N
柱子拔腿跑去,迅疾的身影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一片。$ Q/ X: o/ w0 p6 O! ` N2 Y
( `4 G( k# m* K3 g! z* i7 z0 I2 h+ s9 } 王芃泽低下头去,大口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抬起头来时,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一种惨烈的灰白。他心想自己无法现在回去,就在楼下的雨中来回徘徊,突然听到一个快乐的声音在喊:“爸爸。”抬头望去,看到王小川站在阳台上,双手握着钢筋栏杆兴奋地又蹦又跳。8 ~- v0 U/ w) n7 M* H! O! |
7 `' N, k$ B* n
柱子没有乘车,整整一个下午他在不停地用双脚往前走,回学校的路骑车需要一个小时,他走了三个小时。他完全没有累的感觉,只在绝望与愤怒中一步步机械地迈动双腿,他有着使不完的被愤怒激发起来的力气,穿行在灰色的雨中时像是一个快速漂移的鬼魂。
2 w3 A5 p1 y: C" U
/ @+ A, R+ u" g$ T, U# l: s; [ 渐渐望见笼罩在雨中的机电学校的大门时,他停了下来,蓦然觉得那并不是一个能够容纳他的地方,那些三三两两的从身边走过的欢笑的人,没有谁能够理解他此刻的痛苦,甚至沙老师,也不能够理解。他感到右手酸疼,低头看去,才发现这只手攥了一颗雨衣上的扣子,狠狠地攥了一个下午,攥出了血,和着雨水从指缝间流到雨衣上。伸开手,又发现塑料雨衣已经被攥破了。他想起这件雨衣正是王芃泽买给他的,突然暴怒起来,三下两下地把雨衣从身上扯下来,撕成一片儿一片儿的甩在地上,然后掉头往回跑。大雨如注,两分钟后,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0 k, l2 M% d6 G2 e
, F& o" F4 E1 C A
夜很深的时候,这个城市一片静寂,路上早已没有了夜归的行人,只剩下单纯的雨的声音在无休无止簌簌地响。后来刮起了大风,原本竖直垂落的雨点开始凌乱地飘飞,哗啦啦地一阵一阵敲打着窗玻璃,惊醒了熟睡的人的美梦。周秉昆的母亲起床去关窗户,穿过黑暗的客厅时,突然听到有微弱的敲门声,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有敲门声,在风雨声中笃笃笃地传来。她疑惑地问:“谁呀?”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还是继续传过来。她有点儿害怕,拉亮了灯,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向外望,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虽然看不清是谁,但那静静站立的姿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就打开门,看到门口哆哆嗦嗦地站着一个人,被房间里的灯光映亮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4 U& K1 B8 ]* [% u3 X( y
8 O" O2 S7 K/ }: z0 k" @: m' i
她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谁,惊呼了一声:“王玉柱。”3 ^1 \* \8 h M- B N1 g
. j$ L d. B& | }3 c( Y+ W$ W
柱子低声问:“周秉昆在家么?”9 q8 l7 d3 {3 Q G: Z7 p
9 q. }! `% h. p6 q, H 周秉昆的母亲回头喊了一声:“周秉昆。”然后连声招呼柱子进来,不解地问:“这傻孩子,你怎么连把伞都没有啊?”周秉昆闻声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柱子后吓了一跳,大声着急地问:“王玉柱,你早上不是穿着雨衣出门的么?你的雨衣呢?”5 M: ~# ?0 {6 f# H2 r* s. E
- X$ g9 f( E' A4 a' B, W 周秉昆拉着柱子到他的卧室去,让柱子把湿衣服脱下来,用毛巾擦干身体,躺到床上去。他把柱子的湿衣服拿到洗手间去洗,拧干后晾在厨房里。想必是周秉昆的爸爸也在家,客厅里有人说话,周秉昆的妈妈说:“你小声点儿,别吵醒你爸爸。”又问:“你还会帮同学洗衣服呀,什么时候也帮你妈妈洗洗衣服呢?”周秉昆不耐烦地催促他去睡。有脚步声走到另一个卧室的门口,有个低沉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在问:“什么事?”周秉昆的母亲回答:“没事。”
& V# h- \% B& }: R) U" `& e- u% \- i; L
回到卧室后,周秉昆锁了门,躺到柱子身边,凑在柱子的耳边连声问:“王玉柱,你怎么了?王玉柱,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B& O. J, g5 M$ `
3 x) [9 B5 q- N& F. p8 s 柱子茫然地问:“周秉昆,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2 j, e1 `; m- h. q+ T% D
[7 m2 H% w% [/ q( Z/ t" {- O
周秉昆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柱子的额头上比较了一下温度,说:“没有啊,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你哪里疼?”
7 V3 j9 a7 ~; i$ \3 U
u6 s: L6 X: Q" I O7 U 柱子说:“我心里疼。”- |) M& V1 W* t* |9 \# T
. u7 i+ o* k, E, m8 y* `5 E
又问:“如果没有生病,我怎么会那么深地喜欢上我叔,而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的干儿子?”% f1 v, J7 E3 m) o' a( k
, Z. N' i U. H8 H9 O2 l
“等你以后不用依靠他了,说不定就可以忘掉他。”9 ]; H! }# E3 ^/ V! x% Q" p
) p3 m. D* z' x0 Q) Q0 ]0 @; C
“不行啊。”柱子说,“我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 X2 ]+ ]+ R$ v) q2 [' R4 `4 }
; C- t7 L# f+ h Z. D. R 柱子感觉到背后周秉昆温暖的身体,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每一种温暖都是那么可贵,那些狠心的人,才会无情地拒绝默默守候在背后的眼神。周秉昆的手暖暖地从柱子的腰间伸过来,柱子便翻过身去,主动把周秉昆压在身下。因为周秉昆的父母都在家,虽然有风雨声的遮掩,但两人还是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做着想做的事,周秉昆低声着,到了最后轻声问柱子:“王玉柱,我能吻你的嘴么?”柱子坚决地想他应该把王芃泽忘掉,至少今夜不再去想,就笑着说:“好啊。”周秉昆抱着柱子的肩吻过来,可还是失败了。
* o; m. K, n0 l- o+ q2 N4 C- |# K/ E( q4 S/ E/ M/ q
两人望着黑暗的屋顶躺着,过了一会儿柱子问周秉昆:“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
/ d! b( J" s) s1 \) p2 D/ d
3 k% J( t! C% F' D 周秉昆说:“也不是很难受。”" V- ~6 j8 \% L5 `: e4 ?& j; k; P
3 N o; X# m7 h 柱子说:“我刚被人拒绝过,我知道那种痛苦。”
7 _& ^% {& _8 `$ x. P; ^" i. ]2 v; t+ U3 U
“我还好。”周秉昆说,“我从一开始就被你拒绝着,都已经习惯了。”
1 y0 ^- ~1 }7 J
7 Z. U q4 v2 D0 r( @ 入睡前,周秉昆又对柱子说:“在你忘掉你叔之前,你可以不必对我太好,我不想像你一样陷得那么深。”5 z% N1 M6 e( C1 {
* p: e# u/ h! a0 R+ @2 E 凌晨时分,王芃泽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只和姚敏姚瑞打了个招呼,就下了楼,撑着伞去等公交车,要赶上凌晨的火车。走完巷子之后,他回头望望这个灰黑色的、困睡的居民区,心想老太太和王小川还都在睡梦中呢。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想象另一个人,可是关于那个人的猜测却主动跃入了他的脑海,于是坐在公交车上时他一直在想着柱子,他不能不确认,此时此刻,这个城市只有一个人还在不眠地想着他,那就是昨天在大雨中伤心欲绝地离开他的王玉柱。
6 {2 V9 J; s( `0 V8 Q6 M
/ U- q) X' Q* M 进站时,他不甘心地转过身来,四顾着尚未被黎明点亮的火车站广场。他心中有种期待,而他的理智又在嘲笑这种期待,他不希望柱子在这么早的时间、这么大雨的环境中赶过来送他,可是如果真的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将会为他的旅途中点亮一段不会再有的光明。- \$ }8 v {/ g5 j8 d. u
. X I9 t/ r9 {6 R$ \ 那时候,柱子正乘着另一辆公交车往机电学校赶,身边坐着周秉昆,胖胖的大个子满满地占据了一个位子还多。柱子尽量往里坐,将头靠在玻璃窗上,默默地望着玻璃上一颗一颗滚落的雨水。昨晚他决定不再请假去火车站送王芃泽,可是此刻他明白这个决定将会让他更痛苦,在他的精神中,对王芃泽的拒绝所带来的伤害,远远甚于被王芃泽拒绝所带给他的打击。他搞不清既然今天不去为王芃泽送行,是不是就该在以后踏上另一条不同的路,他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的灵魂必须要经受痛苦的侵蚀,痛苦已经开始了,而他并不懂得如何应对。
' D! H0 {# A3 R3 q; V t7 z
4 |5 }( K" F: p9 N3 Z: k 他努力试着驱除王芃泽对他的影响,可是生活立刻变得毫无意义了,他不得不天天都去找沙老师,坐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一直到天黑。多数时间他和沙老师之间并没有话语,有一天他突然明白了所谓话语的意义,他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沙老师能够给出什么解答、命令或建议,他的心灵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的需要,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答案;他只是在和沙老师的交流中积累勇气,只要能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他就能够平静许多。话语是什么?话语只是对生活空白的一种填充,并不代表全部的判断力,只是氤氲在答案之后的一种背景,而背景的意义是微弱的,它可以改变,但不能主宰。面对一个人,有时候没有话语反而比话语本身更真实。
) q: @+ j8 f b& h! [
5 a/ f! B6 C2 a! t 虽然多数时间是他沉默着听邓丽君,沙老师沉默着画肖像,但他仍记得沙老师跟他说了许多话。沙老师说:/ R+ p J, ]0 S3 i
1 d) t2 W u2 f+ e/ `
“有时候你会很有把握地认为某种结果是确定无疑的,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就会认为它荒谬。人都是这样,认清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想法。”
9 i5 A' X4 t+ A& v$ b5 y
2 u4 w" f8 e4 F% K9 F “你不能把事情看得太糟糕,你叔,还是你叔,你并没有失去他嘛。”
' d+ _2 h. f/ `3 Z6 y! G" F8 [, H0 X0 b* Q* ^, \" }/ x0 j4 j1 h
“也不能一定要强求什么,喜欢谁并不是一种权力。你们年轻人,总是执着得过于强烈了,或许有一天你回头看看,会发现其实没什么要紧的。”
; L* }- R3 e0 A% u
1 {# G7 f) Y, v& V% j$ F$ D* y! F! {$ p “从我的角度看,我倒是支持你叔的。就算单从这件事来看,他也是个正直的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从感觉上也能想象出他的模样。”9 a4 [: ?! `: x6 N7 G9 U. s4 h
% N1 |0 f C+ E" J- I, { “许多所谓的道理都是靠不住的,但是有一个道理你不能不相信,那就是保护自己,当然不只是保护自己的身体。”# h" v: [0 A, y3 |1 Y4 G) q
# a; m( v5 `) ?6 ~4 C; y. J2 B “王玉柱,你会保护自己么?”
1 H" |% b6 G3 I( W$ ]0 A
% H) l' a, k! ]# ^ 柱子心烦意乱,头昏脑胀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他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要崩溃,只盼着每天下午早早放学去找沙老师。周秉昆从来不去找沙老师,也不想让柱子去,说了几次,被柱子厉声喝斥,便不再说了,放学后就去街上瞎逛。
- k5 }, p4 f8 h- {" ?: C h+ q! r3 A4 u6 d
有一天下午上课时间,辅导员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跟上课老师打过招呼后,对柱子喊:“王玉柱,有人找。”
6 m9 Z" @3 d" H, |6 ]8 {
2 m0 L, }7 ^; @# M; k' A' {& G 这句话仿佛是个魔咒,在柱子的记忆里,在上课时间来找他的人,只有王芃泽;每次有老师站在门口喊:“王玉柱,有人找。”他走出教室,总能看到王芃泽的身影站在校园里。
c. i# i% K2 Z* V% G+ `. B* c* g0 w% W
他一时神智恍惚起来,兴冲冲地站起来跑出教室,扶着栏杆向下看了,校园里并不见王芃泽的身影。他从栏杆上弯下身子仔细找,辅导员说:“王玉柱你干什么,找你的人在我的办公室里。”; \2 x1 w& R5 G8 b' k
# Q! o. O6 M8 d* \ m9 s' N6 F
柱子跟着辅导员去办公室,在有些昏暗的走廊上一眼便看到了老太太的身影,脚边放着一个提篮,站在办公室外面静静地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