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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程明所住的小区门口下了车,在门卫处登了记,沿着那条已经很熟悉的林荫小路向程明的家慢慢走去.. T1 Z! Z' x4 j1 U
早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什么东西也没有吃,我竟然丝毫也没有感觉到饥饿.
* b/ m( z0 @2 Y7 m2 g/ G 一路上经过的家家户户,窗口不是弥漫出桔黄色的灯光,就是飘出电视节目的声音.
8 h9 O4 U% m! h; l7 p 我在程明的大门口站定.
" G. b1 l% k4 H: s& I; w q 除了小花园里的路灯发出黯淡的光芒,我发现这间房子居然完全没有开灯.& U: Y( f; g4 K9 P' i
就好象没有人在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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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k5 y1 U* a6 o2 v; e; H+ g
他出去了吗?
9 `6 E6 y: y8 ^! f 不可能., l/ f* P3 k' A. a" G( Y- l
他明明说在这里等我的.
; J- o) F' ?. E! w 为什么完全没有灯呢?# _9 ~+ ^& W1 l- t) [
我试着用手指按下门柄,轻轻一推,沉重的桃花木门无声打开了一条小缝.一阵非常非常轻柔的爵士乐声高高低低,飘逸而出.1 ^* _+ I! ?! r P+ k
我的心收紧了.% W5 E- N7 S$ y% e& `8 V
──他果然在.
! V' F( \) H; Z3 b* w4 g 我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在走进黑暗的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错觉,好象门后等待着一条大棒,会从我的后脑袭来,将我一棒打昏.% y9 O! c; H1 `6 s1 ^6 O) M' O' g
' I$ B0 ]0 b1 l/ j “程明?”我发出轻微的叫声.
; G/ u; ^; M$ Y, F' A+ ?1 ?8 [6 a 屋子里开了暖气,很暖和,猛然从寒风中走进来,我竟然打了个激灵.. E+ B9 S# i5 @9 f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紧张.我觉得不对劲,有一种危险的直觉.黑暗中的房子看上去阴森森的,再加上那飘忽不定的音乐,太诡异了.
# n) w; v! y# Y& F5 F- s# s; b& x 没事的,应该没事.我努力用理智来打击多疑.) J' ?; R; ~2 g) S# j1 B
他到现在为止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K+ H0 i; `. Y! Z& k
──可是,他真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 r, `- z. w( l 我记得以前来的时候,这里总是灯火通明.程明显然是那种不知节约用电为何物的家伙.今天为什么这样反常?
: ], Y! R% M& o6 D 不知不觉间,我的肾上腺激素开始大量分泌.0 E6 o8 b4 Y! k) p9 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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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入无人之境,我直接穿过前厅,来到卧室的楼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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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F" {& l! u' \/ z1 Y7 [ 为什么要紧张呢?这种感觉让我记起第一次到刑警队办案时的事情.那一次我和师兄去农村缉拿一个奸杀犯,结果被一大队手持扁担锄头的村民团团包围.那时的我,非常非常的紧张,拿枪的手都在抖.
, k# d, N% g* A( E 在那之后很久,我都非常鲜明的记得当时的情景,那些农民恶意的眼睛,糙黑的手,和锋利铁器的闪光,还有我自己心脏的颤抖.我死死的握着枪,只有它给我唯一的安全感.射击一向是我的强项.但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又根本不敢开枪,我们拿着它只是做个样子,起起阻吓作用.枪柄深深的陷在我的手心里,安全脱险后才觉得痛,摊开手掌,发现我握得太紧了,手指竟然紫了一滩.2 q& I3 H9 n& r% h$ D( J' @
3 i" i. }: p9 Z3 W 我紧贴着墙,仰面望向楼梯口.0 g: G' J u# p6 d+ z/ f3 R$ b \
“程明?”我压低声音再次呼唤他.5 S# C* R3 h x: {0 L% }9 R
没有响应.+ |2 l2 G" f0 f0 b8 U
只有古怪的爵士乐在我四周环绕.# A1 \7 S$ ~ c. O
为什么要有音乐呢?是想用音乐来掩盖什么声音吗?──如果有什么声音的话.6 [1 q' c8 { c( R8 I7 H/ S4 a
又是一个方便的谋杀现场?
! `: ?, ?& T1 {6 }8 N7 y& |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的后背渗出汗水,衬衣极不舒服的紧贴在背上.0 w4 h2 i( z. v: ^* J% I0 A+ M3 w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把手按在腰间.
# q# `' Q$ @" J/ E4 h3 R' x3 \ 那里有一把枪.
1 ^6 f+ S3 ^3 v5 T 前天为了阿伯谋杀案而去领的枪.昨天上午破案后他们一定已经全数回缴,但我那时并不在分局.8 V4 a' @: R$ `, E" D/ R1 H
我放轻脚步,拾级而上.
! @9 h" C! _1 E- i6 a8 p 走廊很静,很黑.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主卧的门口,迟疑了一下,轻轻的扭开了它.
/ @% d+ `8 V) i1 j! y 房间里黑得象个山洞.我记得程明睡觉不喜欢有光.他订制了极厚的窗帘,放下它们的时候,就是正午时分屋子里也得开灯.
* \ O* W: I7 s; c0 y1 H 我关上卧室的门.借着一点微光,我查看了书房和客卧.
0 w; N) J5 M+ K9 S 没有人.
9 n; i* l" L8 }7 m$ f4 y9 c 他不在楼上.
. x- _% @. @# E8 W/ n& ^ 他在哪儿?, g- Z7 j3 S. p$ a8 Z& K
- N& B, W$ M- E5 Y1 Z" S 确定楼上没人之后,我迅速回到楼梯口,下了楼.
( b+ J" g9 s5 \! X" g) h1 i' A: t 我来到大客厅,我从来没有在它没有开灯的时候来过这里,看上去好陌生.路灯的微光透过落地式玻璃洒了一半的屋子,沙发之类的家俱在暗处黑魖魖的,象沉重的影子./ a% o% ?9 T' \ h" p7 P
一直以来听到的爵士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幽暗中,CD机的电子讯号闪闪烁烁,我走过去,关上了它.
! ^6 ~5 n. Z D: N$ y \; Q 一下子就静了.
$ Y( X6 @" e2 Q9 f0 d9 v 我心跳得太乱,一时不知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6 j, o; F8 L; J' X 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虽然很轻,但的确是脚步声,由远而近,从我的背后而来.2 }7 F$ A4 V1 z, I
我紧张到极点的神经一下子炸开了.
5 `9 X2 r3 W: ~- r 我猛地转身.' ~" c' K' s# r
与此同时,我听到他的声音:“子鱼……”3 O) m1 J/ z- g
* `3 `% S& K# f8 H3 N' L- I1 J, J “站在那儿别动!”
o! q. t( ?5 z# h 我大喝的同时拔出了枪.4 P4 t" ~, E2 c2 z+ \, {
然后我看清了,就在我身后大约十步的地方那个高大的身影.屋里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好象非常的错愕.
5 t) K' j; ` y( c$ w) k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 x- ^+ s3 o3 F, D0 b+ M0 | 这是当然的,任何人被一把枪这么指住,大概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 Y0 K5 ?/ o2 Z, A. ^$ G3 k: k/ z. E 我用双手握着枪,直直地对准他.我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和呼吸.
# _2 y8 @- j7 w8 O2 E/ e 停了一会儿,他好象失笑着说:“子鱼,你这是做什么?你……”3 D; U0 i8 [, }. }# l. T/ c# J
“站在那儿!不准动!”我提高了声音:“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放下!放下!”
3 ^; ^+ n! r4 k5 Y. q7 { 屋里光线太暗了,他手上好象拿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我看不真切.0 C1 X$ k E" S! C9 V
如果此时他抽出一把又直又长的西瓜刀来,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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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t* C* P, c “好,好,”程明说:“我放下,你别激动,我放下……”
1 ]% k) V2 y! G8 l* \/ ?% K7 D “慢一点儿,慢慢的放下去.”我提醒自己,尽量看清他的一举一动:“就放在那里,放在地板上,对,好了,现在你站起身来.站到这里来,双手放到头上.不要动.”8 q. f3 _, \9 ^& Z
他照我的话做了.
7 M4 T7 z0 Z0 K 他站在大厅的中央,四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攻击性的东西.他的双手放在头的两旁,非常合作,比我预想的顺利得多.* n2 H8 U5 T ~
“子鱼,你到底怎么了?”他试探着:“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H& n2 @/ |' _% [* @+ H6 o
“你的确给了我一个惊喜.”我冷冷的说:“我说过别动!你站在那儿,不要动,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0 v6 D% p/ |0 E) n' B 他温文尔雅地把双手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8 U& b) m( o2 h3 w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8 Y a) J. v: O- ^0 I
“你和李信如,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一字一字的说.9 u6 X2 N* J4 O* M) o5 A9 t
──否认啊!
- @& z8 B. v- G4 X$ H 否认啊!) m# f+ ]) b3 N& m
说你们只是曾经的同学,你们根本毫无关系!$ I2 O4 v) U0 l7 u) w* T' e
但是他开口了:“他是我从前的同学……也是我从前的恋人.”0 i% U4 O* d; [! J
我的耳边嗡的一声,只觉得一口气猛地涌到了嗓子眼,我的胸口火辣辣的痛,眼眶也火辣辣的痛.我全身发抖,握紧拳头.
* t0 L; C( B9 E9 {! M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 b2 h2 j$ v% n8 p2 }1 S 我往前走了几步.
& G3 g) V" N1 R9 |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他平静的回答.7 q* `1 c M( O& ]+ G% [" e- Y
“你这混蛋!”
4 f6 E; f1 O6 ]! N 程明低哼一声,猛地侧过脸,黑暗中传来眼镜摔落地上的声音,他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P: r# J7 O7 e3 R# W
我的拳头仍然紧握着,指骨关节生痛.
4 h2 ]7 [4 l9 h. J2 _3 C. S 我拼命控制住自己扑上去把面前这个人痛打一顿的怒火.我的理智提醒我,枪还在我手里,我得好好的把握住它,一旦沦为肉搏将会很麻烦,虽然我在警校曾经学过散打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个前蓝球校队队员至今仍是某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全身都是肌肉,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 l3 C2 U' G# @" w& J “子鱼,我可以给你解释……”他用手抚摸着面颊,口齿不清的说./ w2 s# @1 p/ I# t+ O( O
但是我粗暴的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他的解释.+ H' |8 p |- d1 g
“就象一个拼图游戏,对不对?”我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用枪指住他./ z; N, d+ B0 Z5 x' E1 ^
“什么?”
; o% z" z* e( e% N) H: A, o3 Q B “很多很多零碎的小块儿,我们怎么拼,怎么拼也不对.事情完全错了,我们找错了方向.那是因为你藏起了最重要的一块.”
! D# A# z; I2 `2 w+ |$ A# Q5 ] “你是说,我和李信如是恋人的事?”
3 z6 Y$ z7 P( l8 q “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我大声的,失控的大叫:“你杀了他,还有那个女孩子,对不对?!”0 G( o/ w" g; G; ]) H# o x
“你要是问我吗,我当然说不对.”/ {8 x ?) X4 X b
“站在那儿别动!”' Z. l$ R8 x& U" Q" C8 ]) D( K
“我只是想打开灯,我们不能在黑暗中这样说话.”# w5 `) c, F8 ~
“别动.”
3 ^4 r4 {5 o0 s( Z' Y7 |6 e) y “好吧.”他似乎笑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怀疑我……不,你已经相当肯定是我杀了李信如,就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恋人?”) r4 e$ ]0 X* z. i
“你当然会否认.”
2 U9 G# s. H8 l$ V “是啊,我必须得否认.不过,让我想想,你的推断是怎样得出来的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不过你终究还是知道了──我和李信如曾经是情人,很多年前就在一起了,可是后来李信如结婚了,那时候我一定很伤心,但是算了,他的心还在我这里,我也就可以忍受,对不对?直到多年后他遇到了另一个女孩子,那位漂亮的周小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勾搭成奸,而我就象一个惨遭拋弃的糟糠之妻一样,又是悲愤又是仇怨,所以终于愤而杀之──你终于找到了我的杀人动机了,是这样吗?” I! G S5 E7 [1 i8 `% k% p
“你想不到我会知道,是吗?因为李信如一直掩饰得很好,不,也许他是一个双性恋者.他很漂亮又有钱,这样的人一般喜欢寻找刺激.而你呢,你不甘心,只想他属于你,这就是你们的矛盾所在,终有一天你会无法忍受──这件事本身就暗藏杀机.”我咬牙节齿的说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期望他能反驳我.
8 J" ^, W9 K* Y1 x x4 R' F 而他只是静静的听.
* K; s" W' L- ~: T- S2 r& ~ 我觉得他的反应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当真相被当面揭露的时候,他不应该象现在这样镇静.他的表现简直太反常了.9 ~$ R% N* X, E" p$ d
他为什么还是这样冷静?我看不出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也看不到他有丝毫的反抗./ e" C. B9 \1 v- i% o$ [3 u
如果他不是有什么十拿九稳的诡计,就是一个冷静得可怕的,最难缠的罪犯.6 D: V; ]7 @+ N' l
等我说完了,他说:“子鱼,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的.我是说,我和他的事.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一次在电话里,你问我是不是西政的同学来找我,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你误会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不想你误会,以为我会把你当成李信如的……”
' \5 a% p4 y* \, _/ V* ~- ^9 V8 J$ m$ { “替代品?”一提到这个,我的心就象被热油淋过一样:“你难道不是吗?”; Z* w. N8 q+ m
“不是.”1 _+ w+ k* l0 N8 W% f( ]
我一呆.' b/ h( g# D6 o& R" v5 }# O3 p
“也许一开始,我注意到你,的确是因为……你有某些地方,很象信如,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他.我会慢慢地和你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越来越清楚,你不是他.所以,我不知道怎样和你说我与他的过去……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我本来想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后,把一切都说给你听的.在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后,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可是在那天,你在公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我差一点就想全部告诉你了,可是手机的讯号断掉了……我很犹豫,但我后来还是给你打过去,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对自己说,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在电话里不容易说得清楚──我就是不希望你胡思乱想你知道吗?”
% V0 q+ N- J3 C “是啊,如此一来,最清白的人就变成最可疑的人.”我嘲讽的说:“事实上,常常都是如此.最清白的那个最可疑──最可疑的却往往最清白.”9 E7 K8 {) u9 y9 E9 e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子鱼,我向你保证,你以为找到的最重要的那一块拼图,在整个案件中,根本无足轻重.”
1 s1 C0 b& ^8 j5 H “是吗?”1 u! F+ n% C7 b k: q
“我那天根本不在案发现场.我的不在场证明,不是你亲自去核实的吗?”
) s! [; U- j( j h0 X, @- j “你的不在场证明根本靠不住.当时那些服务生把你带到包房后,就离开了,他们并没有在那里整夜看着你.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取下眼镜,脱掉外衣,弄乱头发离开那里,门卫根本认不出你,那里人来人往太多了.然后你驾车去了李信如寓所.作案后你再买一张票进入迪吧包房,假装一整晚都在那里,在天亮的时候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离开,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 r! H" h9 Z( b" J; q# z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沉吟着说.
6 q) V" M, C" O% C0 T* W# W 想不到他居然会承认.+ a: N1 j3 I- g
我又是一愣.
1 y4 ^+ s3 d- k. v9 z “只是,子鱼,其实每个人都会有杀人的动机.”他慢慢的说:“任何一件小事──被妈妈骂过的孩子,被医生诊治失败的病人,考差的学生仇恨老师,夫妻之间的一时口角,职工不满分配不公的领导……甚至现在用枪指着我的你.”$ Q. F7 u2 v4 C& @/ Y j
“我?”
. ]1 ~8 \4 H- g4 [/ K$ i8 u/ { i “如果凶手真的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办呢?把我交给公安局?好吧,我接受审判.大家都会知道李信如和我是同性爱者.我倒无所谓了,倒是你,陈警官,你怎么办呢?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性取向的呢?我会不会把一切都说出去呢?你们局里的人,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小秘密吧?你的同事们会怎么看你呢?还有你那个漂亮的搭档,许小姐,她会怎么看你呢?还有你的爸爸,对于你的事,他也不知道吧?你希望他知道吗?他已经上了年纪,你说他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
0 k, k N0 j- ]. | “住口!”# A3 P/ u) l: x9 u, t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8 e) _; M% }$ q! u8 U* s
这正是我最最担心的问题,在刚才前来的一路上,我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我的确不知道,事发后我将怎么面对世人的眼光.我甚至想到那个曾经和李信如恋爱过的讲师,他的神经最后崩溃了,而我呢?我能够承受那样的压力吗?3 d X7 V L8 U, P* ~, f
我真的害怕.
9 x) O) w. P3 g+ H# g1 I, e 我明白了,难怪他可以这么镇静,他知道他的手上紧握着最重的一粒法码.接下来,他会和我谈条件是吗?我放他一马,他就放我一马.相反,如果我把他交给检察院,他就彻底的毁了我的人生.我苦心隐藏的,那还很漫长的人生." q9 t9 Z. Z" ~$ t1 ^ f4 V! M0 S
. Q( L$ @4 N7 z4 J) M. K6 e 但是程明没有住口,他还在慢慢的说:“……其实也有一个很方便的办法.就是你现在对我开枪,我死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可以说是因为我想反抗,你不得已才将我击毙.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你们内部一定非常懂得怎么处理.你最多可能会写个检讨,或者是被扣扣奖金什么的,但这些不过都是做给社会看的表面文章.不管怎么说,你单枪匹马的破了一个双重谋杀案,在你们内部,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钦佩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提升的时候领导也会想起你……”2 h, ^1 K5 f, m; i5 p, S
“别说了!”
8 g* g9 x1 _# Z3 a 在黑暗中,他低低的嗓音非常柔和,好象是一种诱人的蛊惑.
4 j0 ~( ~3 o; {+ ~3 @0 z0 t 我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1 d; G9 p8 ^+ H# b& D' n 非常,非常的,有道理.
8 e- S3 N6 g0 [) c 我已经不敢再听下去.3 y5 c- ], r5 ^
“你知道吗子鱼,我看见了,现在我非常非常清楚的看见,你此刻的杀人动机.”/ W9 e7 x K a6 G3 L5 a
“我叫你别说了!”4 q) G! P+ ~+ E4 i1 k' f/ M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他温和的说:“你并不想真的伤害我.”1 v! M# X1 r% a
我彻底呆住了.
2 ]+ ?8 [& {, r& H4 @( {( v5 ? “我只是想向你指出这样一个事实──有没有杀人动机,和有没有杀人,是两件事.”
* w8 |- {" q U1 H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 V$ ^2 ^0 l, L, B! n/ C( n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就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你或者信如.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呢?”
/ Z; C$ Y) H$ h y/ b- {3 a; f4 V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A2 M, T# Z* t `1 l* I8 B
“我们不能这样子谈话.子鱼,你让我过去,把灯打开好不好?你知道,开关就在那边墙上,我会很慢,很慢的走过去,你看着我,我手里没有任何东西,我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我到了,是的,就这样,让我把灯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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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十二盏水晶灯猛地射出耀眼的光芒,已经在黑暗中浸淫了太久的我在一瞬间简直睁不开眼睛.在我本能地眯上眼睛的那几秒钟里,我突然再次感觉到恐惧──如果他真的是罪犯的话,那他等待的是不是就是这一个时机?
/ T+ w# h1 ]7 C# e3 e2 T' Z 三秒钟的时间,已经够我死上一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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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9 T8 J* _( f! Z2 F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h5 K5 Q( p2 A* n5 R
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眼前的光明.
# H% u2 L7 u( t$ k- S% ] 我好象是梦游中的人突然回到现实,我又身处在我熟悉那间漂亮的客厅里,我的脚下是光洁的金黄柚木地板,不远处是温暖的浅米色布艺沙发,大理石的台几上摆着几本杂志和一个水晶烟灰缸,墙角的花架上,一大丛深红色的蝴蝶兰花优雅地垂下花枝,刚才在黑暗中面目狰狞的一切,突然显出它们的本来面目,一切又都变得温馨,精致,亲切.就象被施了魔法一样──光实在是不可思议的退魔咒.9 H3 r) A$ \% i+ F( ?1 O# p
穿著黑色V领毛衣,白色衬衫的程明,似笑非笑地站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o7 w: C* n' C. G
他没有戴眼镜,衬衣的衣领敞开着,他今天应该刚刚剪过头发,鬓角修得非常整洁.他的嘴角破了一点,有些肿,那是被我刚才揍过的地方.但总的来说,他看上去斯文又潇洒." ?9 _" s1 S1 K- A' ~% [
在那一刻我几乎有一种错觉,我好象做了一个荒唐透顶的噩梦,现在梦醒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来这里作客,他仍然是等待着我的情人,现在我到了──而我手里却用枪指着他,这不但非常戏剧化,而且还异常可笑,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 P( j/ `9 @* S; K/ x. ?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可是当我真正与他面对面的时候,却象阳光下的冰淇淋一样,迅速溶化.溶化在他漫不经心散发出的那种强大的亲和力里.; z, X" t$ V4 r8 b; S( @4 o$ K
) _. h' e1 j% Q 我狼狈不堪.* {& n/ S& r! E0 m3 c- Y3 ]
我觉得我XXX这样子太傻了!$ F) U4 W7 A9 s+ k
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气定神闲,我却狗急跳墙.
8 [9 b2 x& p7 j: L “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很多?”他挑起嘴角,问.- h S/ a9 Q3 M; ]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的关系,他的笑容里有种我不熟悉的感觉.他虽然是在笑着,可是从前展现在我面前的温柔感消失了,现在的他很象最初的时候,我在他的办公室见到的他.在礼貌的范围内殷勤,周到,彬彬有礼.8 g8 V$ j/ t; j2 H' ?
我感觉到枪在我手里的沉重.* y2 A* h ]9 R( d P
一时间我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做,我也许应该把它收起来?
# m+ \& h: B8 F# U+ f6 S 程明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把刚才放在地板上的东西重新拿了起来.
; A$ K( f5 M ^ “子鱼,把枪放下好不好?你看,我并没有拿什么可以攻击性的东西,我也不会逃跑的.我可以向你保证.”9 L4 C" p% t; j: u" G
我这时才看清了一开始他拿在手上的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 # F* h6 Q+ \6 r' C- L3 {1 F; H, z3 t, E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本来想等你来一起庆祝的.”程明一边把它们放到大理石的茶几上,一边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后来听到音乐停了,才知道你来了.”
7 t3 [4 L5 `0 ?' Z8 D+ g 我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我握着枪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我这时才发现我的手臂又酸又痛.! ?% W, J7 t- h" A9 R
“我的眼镜呢?”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一个角落,将它捡了起来.其中一块镜片已经碎掉了.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耸耸肩,把它放在小茶几上.然后他转身坐在沙发上.
7 ~6 A' a9 s! c “坐啊,子鱼,不要那么拘束.”他说.; b* Q" f- }! I( [1 i' I, ]. w) I
我无言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6 v4 c- s- K9 L* s, N 他拿起酒瓶,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我,自己拿起另外一个杯子.- S. m, g( d. o& `4 b# _
我默默地拿起,喝了一口.红酒特有的苦涩的清香,顺着我的喉咙流到胃里,我饥饿的胃立时腾起一股热辣辣的感觉,火舌一样顺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末梢向头顶上一路攀升.我喝酒一向不上脸,但是这一次,我感觉我一定连眼眶都红了.
7 R: |' h( z( ?- I6 s2 i $ s" O4 u+ M I; T" O2 u. ^4 a% F
“还是这样说话比较舒服,对不对?”
$ S" t9 O6 P0 M, } 他也喝了一口酒,问我.
( Z) y. ?4 D" {7 z6 c4 v 我不说话.
4 [- q3 U% i7 |% \1 d3 S 他仰身靠在沙发上,在椅背上长长的伸展开手臂.
: y9 ?' J- d6 k" q7 W0 n3 I “我们开始吧.”他又说.
G; u3 D8 ]5 j: @1 c 我抬起眼看着他.3 f* o l( ]& F1 S& z
“你不是要调查我吗?现在我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4 M$ `/ a9 q" M. @3 P( Q" @
“好.”我说.! h+ d8 s/ q& L1 d! ~
然后我跟他说了我的想法.我是怎么发现李信如的性取向问题,然后以此得到的推理.其实基本上刚才他自己也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我说得更具体详细.! y' h6 Q8 F+ f; L2 v- T M, a
他是唯一符合一切条件的人.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也有充足的作案的时间,现在我们唯一需要的就是确凿的证据.这也是最困难的地方.我一边把继续着我的推理,一边紧紧地盯着他的反应.只要他露出丝毫恼羞成怒的神情,或者流露出对于整个谋杀计划百密一疏的懊恼,一定逃不过我的眼睛.
# L. e; f! ]8 J6 ?# u# R 但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
4 U* T* Z* I( h" j1 V 很认真的倾听.
' q9 o4 B7 n' d( Q 虽然善于倾听也是律师的一大特性,但他那个样子就好象在听与自己毫相关的,某个客户的委托.
- z5 i2 P& x- @; n, T! O 关于我自己的感受,我当然没有向他透露一个字.
5 E: X0 D: J! A# [. ^9 g7 y 听我说完了,他发出了一声感叹:“你的想象力,的确很丰富.”9 K4 u# Z* g9 f0 A
我不理会他话中的揶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信如在黄山旅游时那张相片,是你给他拍的吧?”9 J2 H# {7 X. o: ?5 t
“是的,是我.”他承认:“但是在法庭上,这样的证据根本不会被承认.就算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拍了张相片,这也不能证明他们是同性爱啊.”0 o1 O* c: Y7 O. r, P. [( ]
他笑了笑:“谁能证明我是同性爱者呢?你吗?”
) @5 V) K# S! B. l4 {7 R# N 这一下又点到了我的死穴.; a- i9 f4 p. r4 }) ~8 B+ a) x. d
我语塞了一下,但随即说:“我们只是提出这样的证据,信与不信,是法官和陪审团的事.”. S+ L+ _, A: A: {2 N
“看样子,你真的非常肯定是我杀了信如.”他喃喃的说.5 t/ v4 r. _% ]/ G" ^6 X( X
“还有那位周小姐.”我平静的补充.# v1 x9 ?( D; b
“就算是法官判案,也得给人犯一个自辩的机会,对不对?”
9 I: G; q! j. L$ C1 O 这也是我预料中的事.他当然会狡辩.
7 \# R, B& H* x; v( B+ |) C+ I. r 我等待着领教他的口才.6 W8 G6 u) l4 B* h3 @+ Y; J
“哼,”我说:“你说吧.”
( O8 V6 u8 L* _/ R0 q7 y/ R2 Y0 I “我只是想向你指出,以我是凶手为假设,在这整个案件中,有几点很不合理的地方,希望陈警官能留意.”
. y7 ?) m* b3 C0 g2 D 他对我的称呼改变了." t" b+ I4 \* \: A; Y7 t9 G! V
我心里微微一痛.
. r8 [; k6 i7 O, X( E8 P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陈警官,如果我真的是凶手的话,我应该躲你躲得远远的才是啊,我没有必要来招惹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这么做实在是很不明智的.”! s6 c, ]# w8 q; b; j5 v7 B
“你不过就是利用我来刺探案情.”9 q6 L: B- o0 M/ g: d$ o
“如果我真的想那么做的话,还有很多其它的办法,我没有必要选择其中最危险的一种.”他摇晃着手杯中的红酒:“你知道,你那位搭挡许警官好象对我很有好感,利用她岂不是方便得多?”4 S% \3 b, B! E2 x
的确,那样也安全得多.
) w. p# _1 K, U ~+ U4 z “也许你是做贼心虚.我迟早会认出你来的.”6 [! _' F$ e1 b2 }% `. a
“是吗?我很怀疑.”他一笑:“那天你根本烂醉如泥,连我把你带回你自己家里也不知道.好吧,就算你有所怀疑吧,只要我矢口否认,或者再向许警官献献殷勤,你能怎么样?”
) l: s2 v) U, R8 a. C6 y “……”
. a2 j$ k" z# o+ b3 p2 t! N8 T9 a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李信如的太太,李梅──如果要行凶杀人,我完全可以趁李信如离开周洁洁的家的时候动手,先杀李信如,再杀周洁洁,我没有必要跟踪他回到家里.我明明知道他老婆在家,我如何能够确定他太太这时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事实上,女人大多非常敏感,一点动静就会从梦中醒来,不是吗?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 H5 G) _6 z I8 D) n5 C “这个……也许是你想嫁祸给李梅.”我勉强说.( C9 A" P0 h3 f2 {- i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做得更漂亮一点,比如说,弄点血滴在楼梯口上或她的某一件将洗的脏衣服上?你大概也注意到了,信如家的洗衣机放在楼下,非常方便.诸如之类.连丈夫离开身边,被杀在家里都一无所知的女人,实在睡得太沉了,就算我把凶器塞进她手里她大概也不会醒吧.──你不觉得这里很可疑吗?”
! ?/ B! c. ]! ]5 g “……”" Y8 N2 Z, w( w( r- t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假设的杀人动机根本就不存在.”
9 }/ y. ^+ L# F. e3 X0 E3 c “你说什么?”) h! _/ j$ k; e- B
“我和信如的确都是同性爱者,这件事与案件也许有着某种相关联的地方,但是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联.我没有杀信如,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他缓缓的说:“事实上,我很同情他.我一直想要帮助他.但有些事,除了自己,别人是没有办法帮得到的.”1 N) e0 h* f/ t6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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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情他?”我问:“为什么?”
* g Z4 w/ G9 C {9 L2 }$ I% ^6 ~ “因为信如他……是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他也许是我见过的,最不快乐的人.”
( \1 q+ M; ^% W9 V. Z; c$ K “在别人眼里,信如也许就是所谓的幸运儿.他外型漂亮,头脑聪明,事业一帆风顺,也很有女人缘.很多认识他的人都羡慕他,甚至妒嫉他──当然,我是说,男人.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同事,甚至背地称他作男人公敌.”程明微微一笑:“意思就是说,他是这些男人的众矢之的.信如是个好强的人,别人越是注视他,他愈发不肯输人.他身边的人真真假假的敌意越浓,人前人后他就越要漂亮,张扬,从来不肯低调服软.”, x4 E& M+ \- M! r% k, b" F: X
“哪怕是在我的面前,他也不肯放松.他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宁可忍痛,也不哀求的硬骨头.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你可想而知,在大学一年级时发生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后来他对我说,当时感觉如同灭顶之灾,他的爸爸,妈妈,身边的人的眼光好象要把他生吞活剥了.那时他特别不敢出门,走在外面,觉得好象自己赤条条的没有穿裤子一样,他也特别怕别人在他后面窃窃私语,他害怕他们是在议论他.就算街上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聊天,距离远一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会全身发抖,认为他们是在谈论他自己.”
4 w3 c! r( _% m4 ^: Y2 P+ [ “那时他只有十九岁,本来就是成长过程中最敏感的少年时期.那件事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一直到他死恐怕也没有摆脱.”
' q( q3 J/ h/ a7 J “信如一直认为他爸爸是被他气死的.因为他,他爸爸觉得在工作了一辈子的教育局里丢人现眼,所以提前办了病退.本来那么令他骄傲的儿子,成了他晚年最大的耻辱,老头子怎么也没想通这件事.后来他爸得了癌症,未了已经不能说话了,见到他就是流眼泪.他爸爸去了以后,他妈让他跪在他爸的病床前面,指着老头子的尸体发誓,说他再也不敢了,说他一定会改.”! |% j4 z/ n6 @8 F+ a" f
“老太太还以为那跟戒烟似的,下定决心就可以痛改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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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Y/ q$ M- F$ A 李信如的经历就象是镜子一样让我照到自己.
; T2 Q. z( N( z6 Q; U! X 我想到我的老爸爸,满脸忧色,一头灰发在风里抖动的样子,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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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如和你不一样.”' @2 x ^: m: ^5 s9 S
“你非常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也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你可以勇敢平静的面对.他不是.他不敢去承认自己想要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的性取向,他只知道他不想要什么,可是他又根本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他对自己感到害怕,他认为自己是病态的,他充满了罪恶感.他甚至去精神病医院看过医生.不止别人,他自己也完全承认自己是神经出了毛病.没有经历过那样的遭遇,你不会体会到他那种巨大的惶惑的恐惧.”) N4 L9 W. X2 T: R
+ A# f: K+ R+ J' I 沉默了一会儿,程明接着说:“信如曾经对我说起过他在精神病医院渡过的一个夏天.那是一个暑假,当时他已经重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学生一般无二,也许更沉静,更用功,有谁想得到学校一放假他就进了精神病医院?”- D) E* r' a4 m8 M0 t
“为了不让周围的人知道,所以那是一间偏远小城的医院.那时候的医生也更为保守,他们根本没有同性爱并不是精神病的基本意识.这个少年来求医,他们也就当他是精神病来治疗.但他们从前没有经验接受这种案例,不知是谁异想天开地提出对他采用电击疗法.”
0 Z* p7 U4 S' t# Z# H “你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吗?他们在一个古怪的浴缸里面放满了冷水,然后在信如身体上贴上一些连着电线的金属探头,再让他睡到水里.信如说,虽然是夏天,但是他还是在水里全身发抖.刚开始的时候电流很弱,好象虫咬着全身,但是后来他们渐渐加大电流,他觉得好痛,好痛,但他咬牙忍受着,好象肉体的痛可以渐轻灵魂的罪孽,在痛的时候他可以体味到自己罪有应得,他活该受这些痛苦,他是多么的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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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5 J- k# x% q* X4 I 我的后背一阵发寒.% q, T# A6 `7 U# L' a+ R
这哪里是治疗,这根本是一种刑罚.一种愚昧的,可怕的,危险无比的肉体刑罚.6 F: C2 P( t' N' X. i; p% Q
而李信如那痛苦的,狂乱的心,竟然还将它视为理所当然.7 r" g( z4 @9 @: Q: ^7 V4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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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我特别的怜惜他.”8 f: n; I6 M1 J5 }5 a5 |/ U
程明说:“我几乎看得到他闭着眼睛躺在那池冷水中的样子,瘦弱的肩头,脸色苍白,满面泪痕,那么无助而绝望地,无声的哭泣着.”$ [/ d/ g# d; D
“经过了那么一个可怕的夏天,他认为医生已经治好了他.他妈妈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后来他发现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白费.他怕极了,不敢让他妈妈知道.他不断的尝试和女孩子谈情说爱,可是越是如此,他就越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去爱女人.”
0 c$ S; _+ e5 L “信如二十七岁的时候,他妈妈觉得他应该娶一个媳妇了.这时有人给他介绍了李梅.他妈妈看到他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女朋友,可能是害怕他旧病复发,就急着答应了.对于信如来说,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只要让他妈妈安心,他怎么样也无所谓.”6 D6 ]+ @4 |9 X" d+ Y
“那时他还不知道,所谓结婚是怎么一回事,他即将开始的,混乱而乏味的,如牢狱般的婚姻生活.”8 q6 [+ d; K5 M
“他对李梅丝毫也没有感情,勉勉强强的凑在一起过日子.一开始,他也许试过去爱李梅,不是把她作为女人,而是把她当作‘一个人’那样去爱.但感觉是勉强不来的.后来他就放弃了.在最初的时候,女人的肉体也许还能给他官能上的刺激,但你也知道,那种感觉并不能称为满足.再后来,夫妻不得不履行的义务让他觉得厌烦.过了两三年后,不靠服用药物,他完全没有办法在李梅面前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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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 a1 g4 z4 F8 V& W' k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在这个三十七岁的,还称得上青年的人,他的抽屉里藏着那种蓝色的药丸.6 i6 }: f$ i- v; K$ V- v' l. p) |
“可是,他和李染……”
4 R2 o) j4 |3 P7 _8 ^ 程明摇了摇头.; |6 f1 h2 ?/ G
“做丈夫的在房事前服药,妻子怎么会一无所知.李梅最终发现了信如的秘密,她非常吃惊,一开始她以为信如有病,劝信如去医院看看.但这时的信如,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了,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有病.他和李梅大吵大闹.有一次在他服用了伟哥以后,他们又为此发生了争吵,李梅坚决拒绝和他同房,他本来以为,自己独自一人熬过那几个钟头就算了,可是,这时候穿著一层薄薄的睡衣的李染出现在他面前.他没能控制他自己.”
) f. n; E! y9 T* p “后来他一直躲着李染.可是那个女孩子象膏药一样死缠着他.他那么害怕被人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女人,只得多多少少的敷衍着她,在实在推不过的时候也会和她上床.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做得非常张扬,其实也是源于这种心态.他害怕承认自己是同性爱,他让大家都误以为他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其实也是在告诉李梅,我不和你上床,是因为你对我毫无吸引力,并不是因为我无能,我在外面有女人,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他天真的以为李梅也许会因此而和他离婚.但是他想错了,李梅宁死也不会答应和他离婚.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李梅是真爱他,也许只是因为一无所有的女人实在可怕──除了死死的抓住自己的丈夫,她生命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们还拥有什么呢?”: s3 j* j- N4 w) d+ x* o
! z- V7 |, s; ] “你没有见过那时的信如.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他那样压抑的人.多年来他的欲望一直得不到满足,他只有拼命的工作,把自己完全的投入到工作里面,才能忘记自己似的.他的脾气越来越差,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不喜欢女人,但是又害怕去找男人,包括我.”- v1 ^7 B0 h$ n5 N/ @" k*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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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的性压抑就象刀一样刻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苍老得特别快.他的鬓角开始有白头发,嘴角边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法令纹.他越来越讨厌女人,可是他心里越是讨厌,越是不敢表露出来,他就越是不能摆脱周围的女人.这是一种恶性循环.信如,他实在太要强,太为难他自己了.”程明闭了闭眼睛:“他真傻.十九岁那一年发生的事完全把他的人生折断了.他的人和他的命运完全拧上了,但他根本控制不了,只有一味的发狠,一味的拧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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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i! r3 h- V# w 就象被蛛网捕获的猎物,越是拼命挣扎,越是感到窒息.; B' @/ Y; a. n9 R
! A: h7 M! ~, V5 ]; v “那么,李信如是完完全全的同性爱者?不是双性恋?”我问.; A3 d" h( N5 }% c- S- z: w. @" q
“是的.”
: R, X, v1 p5 e0 Y0 p% L! q “周洁洁是怎么回事呢?”我问:“李信如不是在包养她吗?”1 N( T9 M& P G \
“哦?何以见得呢?”$ g/ ]* X- r+ d" f+ ` i* k
我对他说了我们在李信如的遗物里发现的银行提款账单和房屋租金收据.还有他的助理艾小姐的证供,李信如生前最后一个中午,他是在和周洁洁通电话.% ~ c o- t! y/ P0 p
“那个女人,”程明淡淡的说:“她一直在勒索信如.我叫你去查信如生前的遗物,也正是提醒你这一点.我知道信如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他一定会保有那个女人勒索他的证据.谁知你们完全想错了方向.”
! }: n) Q- D5 m! l 我完全愣住了.
0 z1 W4 [9 b( ^& x “周洁洁.那个是一个很有心机,极力向上的小女人.一开始,她主动接近信如,不单单是因为他是业内出名的美男子,也是因为她看出信如在这间律师事务所地位举足轻重,她希望毕业后能留在这间律师事务所工作,为此她不惜牺牲肉体.”程明说:“可惜她完全打错了算盘.信如已经习惯了和各色女人调情,他根本不可能会被她迷住.只是信如当初也是小瞧了她,见她主动送上门来,在他那种奇怪的心理下,他很乐意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制造他的桃色假象.但是后来周洁洁发现了信如的的秘密,她就一直用此来要胁信如,索要金钱,达到目的.”
' Y, I6 G. [; x( F/ D# |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也曾经向我献过殷勤.信如知道以后,非常非常的生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起了怀疑.但也有可能……是那一次,”程明回忆说:“那一次,我和信如同时接下了一个案子,我受控方委托,他则是辩方……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但信如一如即往的全力以赴.在法庭上,他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他不择手段,全情投入,每一次接的案子,都有一种背水一战的气势.这一点我和他不同.对他来说,工作是他的一切,是他活着唯一的意义,可是对于我来说,工作只是谋生的手段,赚钱的途径.我从来没有和信如正面交锋过,那一次辩论实在很激烈,很精采.信如就是这样,他自己充满了斗志,他也能激发别人的斗志.最后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能够如此明明白白的赢了我,信如很满意,很兴奋,我看得出来他很兴奋,在法官宣判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闪闪发光,脸色发红.我也觉得很兴奋,那种兴奋,和信如的不太一样.他是为了打败一个强劲的对手,而我是渴望征服这个强劲的猎物.散庭后,我在法院的洗手间里遇到他,他在洗手,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我.我实在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太想要他了.我们躲在最后一格厕间里,发了狂一样的拥抱和亲吻.真是可爱,刚才还那么强势的人,这时候却抖得象小鸡一样.一开始的时候他挣扎着,想推开我,他害怕被人发现,但后来就软弱了,那也是因为害怕.他跪在马桶盖上,半趴在水箱上,用手紧紧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们心惊肉跳地听着厕所外面传来的各种声音,有水声,脚步声,关门声,咳嗽声,因为是在那样危险的地方,恐惧变成特殊的催情剂,我们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刺激与兴奋.”; ]2 t) O3 ~$ B3 c) i0 u
“后来我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整理装束,他的领带被扯歪了,我的衬衫也揉皱了,精液也沾到了裤子上.那一次我们是太疯狂了,如果是平时,信如一定不肯让我这么做.因为他实在太害怕,太胆小了.但这一次,他其实也是想要的,因为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爱了,他一定也饥渴得要命.只是在事后他也一直忐忑不安,我一直在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可是他太紧张了,过了好久手都在抖.”: t6 d- B8 J" h8 \* l
“我们是一前一后离开的.我先出去,我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看到周洁洁.原来散庭后她一直没有走.她远远的站在长廊里,好象在看剪报.我假装没有看到她,径自往前走.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就有点担心.信如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在这里等他.在他出来的时候,希望不会太惊慌失措.”: O x+ s* Z& h- k5 G8 s0 a( P
“后来有一天信如来找我.他平时很少很少到我这里来.这一次他看上去非常苦恼.他对我说周洁洁知道了,她会说出去.那个女孩子说她手上拿着确凿的证据.我劝信如,她也许是在胡说,就算她猜到了真相,但我相信信如不会有什么证据握在她手上.可是信如听不进去,他失魂落魄,忧心忡忡.那个女人,她手里握着信如这一辈子最害怕的事,这是信如宁死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7 U2 q f) l! y “在那天以后,信如没有再来过我家.我平时在公司看到他,也只是点头问候.他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样子,很冷酷,很强势,充满自信.我给他打过电话,问他那件事怎么样了.在电话里他也很冷淡,说得很敷衍,只说他知道怎么做了.我觉得他有些刻意避着我,我想他可能是怕万一事发,授人以口实.于是我也顺着他的意思,不再理他,不再管这件事.”
$ R7 v1 h8 Y( } “可是,我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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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O w# S! A* [ 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 w/ w/ M: M- z+ ^1 ] w 我记得李染曾经说过,她在一间咖啡厅见到李信如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李信如在她的面前一反常态,俯首贴耳,我们都以为那是因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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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U* |8 X) @ m( d+ u( I “这么说,周洁洁是被李信如……”
) A7 S5 ~' @5 n& Q8 p6 C0 L 我觉得非常的惊讶,但这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J, m0 G9 m- @4 G" M J2 S' k
“……我只是这么怀疑.”) [" K* L5 J8 ?$ k* _7 [3 S* g' }
世上的事总是出人意料,但说到底,却又了无新意.9 i3 G, s5 a' I3 B- X( }
周洁洁,显然是一个出身中下阶层,却又不甘命运,想要拼命向上的女孩子.她当然会尽可能的抓住她可以利用的一切资源往上爬,她自己,或是别人的秘密.这个熟知法律的聪明女孩,事到临头却又如此糊涂.她不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 |0 B `. n5 ?- l, S! h, ?# u) J 也许她真的并没有想过要把李信如的事告诉别人,她只不过觉得用起来相当方便.但对李信如来说,她却成为自己生命中最可怕的威胁.那并不是因为钱的问题.从对李梅一家人的态度来看,李信如不是一个在乎金钱的人,他也许甚至不是一个在乎生命的人,但他却有一个拼了命也想要隐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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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信如后来也被杀死了啊.”我皱着眉头说.2 h5 M# Y1 x$ ]8 w
“我想不通的也是这件事.”) n( G: m# G. H9 T7 S+ y9 f1 y/ B3 }
“如果是李信如杀了周洁洁,那么是谁杀了李信如呢?”
, `3 K$ n& u. P y 程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u! |# o) J4 R' g9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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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夜接近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万赖俱静.
o" N: v! s7 ~7 G- r8 ]2 Q 我和程明无言的对坐.4 N- F& q2 Z! ]5 S7 q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看上去很差,我想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深夜总是让人显得憔悴./ F5 |* s5 D8 b! L
一瓶红酒已经喝光了,酒精的热量散发完之后,我只觉得透骨的饥饿,还有寒冷. C, f& [# G, e! e; s; P/ U T
过了好久,程明突然问我:“你来的时候吃过饭了吗?”5 ^2 t2 m) r- B
“呃?”
! J0 ^- S2 X ^. y z3 W 我脑子里满是关于李信如案子的问号,他突然转换话题,让我很不适应.
6 H- z0 O& R7 k1 m 这时我的肚子代我回答了他的问题,它咕咕的叫了一声.( ~$ [' m6 z* r. w; G3 c
程明站了起来.
\, u, X$ }8 U# W “你去哪儿?”我一下子直起身子.3 D$ j5 j( q# W( i
“去厨房拿点吃的.”他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饿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吃.你要不要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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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 J$ U, ~% g; D' B 虽然我觉得调查案件的时候吃东西是很不严肃的一件事,不过我到底是饿得狠了,程明那么一说,我就感觉到肠子肚子一起骚动起来.所以我始终没有勇气非常有性格的来一句:“我不饿!”或者“人民警察不吃疑犯家里的东西!”6 q# W( e* V: O
我无可奈何的跟着他来到厨房.; e4 e/ ]/ M9 v1 y9 h
厨房的案台上摆着他从外面饭馆叫回来的菜,只是全都冷透了.我们不得不把它们一一放到微波炉里回热.我这才看到冰箱顶上真的放着一只生日蛋糕.
5 d0 @( x9 G/ E# ~! P/ ]" E. v/ T 他背对着我,正挽着袖子,用毛巾包着手,把一碟热胜胜的樟茶鸭从微波炉里拿出来.
/ G( ^; o4 \) O 我嚅嚅的说:“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吗?”
5 W4 I) O" O- m, V9 A& } ^. w3 T8 o. U: a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7 X2 W: g( j$ P, x6 _ “要不要给你看我的身份证?”
% O* t" h0 c7 n B 我说不出话来了.
3 l! D1 B( j7 b% R5 Z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说点“对不起”之类的话,但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几次嘴,又说不出来.我转念一想,好象也没必要对他那么客气,杀死李信如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这个人现在还是有嫌疑,我的立场一定得坚定,千万不要轻易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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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和程明一起吃过的,最沉闷的一餐饭.
1 h, Y' R/ o& a, ^0 X 它即不象晚饭也不象宵夜. J5 N, R+ E) y: @' r7 G
我和他都是以填饱肚子为目的,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食不知味的吃着.6 _0 a5 }3 T2 z4 e
我偶然会抬起眼看看他,他却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我一眼.这时我才觉得空气里无形压力,一层层的压了下来,堆积在我的肩头,肩头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做了错事的人好象是我.我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当个普通疑犯看待.过去的我在办案过程中极少与别人产生私人交情,这有违我的专业守则.可是这一次我真的陷进去了.
' O& g8 f: O: i; `* ` 他是我喜欢的男人.可他的心好象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 o( L& a7 e! Z: r) d. _
他的心,已经完全被他和李信如的往事占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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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 b# s6 F$ q3 N6 f0 ] 吃完饭以后收了碗,程明随手把那只生日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 g8 T1 F- u$ c
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了.# \: W, I* p; ^+ E8 U) h8 B
8 g& Z. Q" p; H0 O3 ?( m. n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3 @) P& h5 a+ [8 [/ K$ U
我想不到有什么再要问他的.他好象也对我无话可说.+ F0 c$ Z' p& T4 O8 }
等收拾完东西,他打破了沉默:“明天还要上班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 S8 z4 t# e/ \ “啊?”我说.$ l+ i% y1 R& e7 c1 L0 ]
“我有客房.”他说.
( w/ r( W6 U, w* D) `: t% r' c8 v 心里钝钝的痛了一下.
6 f0 U7 {3 u t( r. N “好吧.”我回答他.$ c5 B1 V6 l2 t# @* `3 P
5 p* p% {- L1 A. R 我第一次在他的客房里留宿.
/ a' r. t5 M) s 洗完澡以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 M9 f: o# _. |
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精神却出奇的亢奋.7 ~( \% u( B+ v- C
我的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柔软的棉质睡衣,咖啡色的格子布,舒适地紧贴着我的身体.
* `" W9 u- {( }: Q, } 他现在就睡在隔壁的房间,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好象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 l& G" \ ]2 n( F- y
在黑暗里,我想念他的拥抱.2 X, P8 k- W, [0 T6 o% Z! K
. ~+ C8 \! q. d) y9 e3 I3 V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李信如的惶恐,其实我并不陌生.
) s" I6 t8 D2 o% j7 C- e4 n 记忆中有非常鲜明的一幕,把我和那种恐惧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0 G) _/ Z3 B7 C! c6 E6 q 那时我还是个警校实习生,被分配在市里一个派出所执勤.那天该我和几个同事当夜班,他们在公共厕所里抓到了一个男人.一個變態.据说当时本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不要命的挣着逃了.剩下这一个,被带回所里来的时候已经鼻青脸肿了,可能也是拼命挣扎过.他挣扎得越凶,得到的回报就越有力.
& b1 w8 A( ?$ M G" L& Z8 ~& n 当时那几个同事都挺兴奋的.他们知道他们将渡过一个不太无聊的夜晚了.
7 H# {' z. G7 T 跑了其中的一个让事情没那么完美,所以他们只好把剩余的力气全部都发泄在被抓到的这个可怜虫身上.8 g* R) O% z' R' G
我坐在值班室的角落里,假装看报纸,耳边传来橡皮警棍结结实实打在人身上的声音,硬皮鞋踢在肉体上的声音,人的身体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声音,同事们发出的兴高彩烈的笑声,还有一个男人低低的悲泣声.他好象在不停的说,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痛了,他发出的悲鸣变得又尖又细,呜呜咽咽的, 好象钢线在锯玻璃一样.
5 i8 q c4 C/ K. n* ]# w 我不是没有打过疑犯,有些强奸幼女的,抢劫杀人的,让你觉得就是把他们往死里打也不可惜.可是在这一次,我觉得如坐针毡.
/ q4 O! i7 {1 Y 我不敢去阻止他们,甚至不敢往那边看.
9 J& m! u& M/ c% @) O) B+ R9 W3 x 还好同事们玩得兴致都很高,没有人注意到在角落的我面色发白.
R( U9 E+ ^6 F& J 后来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玩法.他们让那满脸是血的人跪在地上,捧着那条又粗又黑的警棍表演怎么“吃棒”.$ x6 B3 K# w5 t! ~+ s% S/ B
大家都笑倒了一片.
' v7 c+ r: J3 Y5 B' U% G( q/ y; h2 g/ m2 k 不时传出“投入点”,“激情点”,“你他妈给老子认真点”之类的指挥声.
# u0 V( s; |- N, _! e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简直克制不住的恶心.
$ F' [; T/ m$ v! l/ c2 H7 } 我猛地放下报纸,往屋外走去.
' s3 U2 _; D0 @2 C% m# K2 U$ F) Y 我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要向那个人看,但不知怎么的,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已经青肿的,糊着暗红的鲜血的眼睛.他也在看着我./ B9 \" e) ^8 u6 l' ]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的眼睛.! ~/ N: Y/ X9 H
有时做恶梦,在梦里面,那双眼睛的主人变成了是我.我头破血流,遁地无门,无处可逃,茫然地睁着那一双糊着鲜血的眼睛,目光散乱.从梦里醒过来,想到那个人,充满一种无力的悲哀.我帮不了他,我也帮不了自己.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了,我也看不到自己的将来.* U/ k8 o+ b% H) ^2 \! J
. h/ b# ~7 B: N; q7 h 我不知道程明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H; K4 ]$ m, h' P5 Q# B6 n
他总是那样的自信,从容,好象可以让任何人依靠,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也有软弱的时候.5 {- r+ v( B8 m3 `( v$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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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光着脚跳到地上.
/ [5 Y- n3 `. c' U/ N 我来到他的房前,犹豫着,把手按在门柄上,轻轻的扭开.
" M3 d: Y' f0 N- b9 y2 s3 m1 A 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7 Q- i4 w- j% H5 q8 Y 屋子里一片深黑,只看到有一点红色的亮光,一明,一暗.
7 {% v9 b( T0 L+ i- d( Y1 ] “你还没睡?”& E7 X, ]4 {7 d |2 Q9 V6 G( q0 \$ A
他的声音.- I% P3 p3 s+ P
“睡不着.”我说.
/ z# N& C( h h- P 他好一阵没说话.: O* Q) t$ k! f' q5 Y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房间的黑暗,隐隐约约的,我看到他的轮廓.他斜斜地靠在床上,一点红色的火光在他的唇边一亮,然后黯了,就落下去.0 ^& j. d q: V% j
“你是不放心吗?”他突然说:“我不会趁你睡着了逃跑的.”2 B9 J: W; z, A- P+ L( h9 j! `
又是那种钝钝的痛.
! s! {2 u3 S2 _9 t 好一会儿,我才说:“不……不是那个原因.”7 S' @$ v- t+ p7 x- w$ K
我们就象黑夜里的两个影子,默然相对了好一段时间." b2 f/ X+ X8 R B8 }; v- O, D/ s7 m
他开口了:“不是因为这个吗?”! w4 o% S3 x7 S) A/ g4 K
声音好象柔和了许多.0 q6 Y& Z# M, T+ X
这时灯亮了.他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夜灯,黯金色的灯光,模模糊糊的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他的脸.他仰着头,懒懒地靠在床边上,他床头边上的烟灰缸,象落雪一样积满的烟灰和烟蒂.他的侧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黑影.6 j: ~* @+ l/ ]7 {
“子鱼,你过来.”他柔声说.- N, F% @, g* B; Z( C
我迟疑地走向他.
* P4 m3 y; z8 `+ h v 他看着我,神情温柔.) w# u/ v! K: @: u" V
我来到他的身边,他伸出手,拉住我的手.7 Z, c# f/ }4 e
“你相信我了?”他问.
# a) K1 S$ Q' L" }3 }# b, X$ X* M/ T 我不知怎么回答.
" r- O* W( a, p# g9 i V* @6 b 他低下头,把吻印在我的手心,然后顺着我的手臂一路吻上来.他站了起来,拥抱着我,吻我的脸,我的嘴唇.我闻到他呼吸中淡淡的烟味,尝到他舌尖温暖的湿润.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情不自禁地回吻着他,反手拥抱他.他将我放在他的床上,我的身体承受着他体重的压力,他身体的温度驱散我的孤独,我觉得很舒服,忍不住发出呻吟.我真的很喜欢,我真的很想要.2 S% L! O/ v& O5 m9 a$ X
他在我耳边问:“这样可以吗?” O8 | x) ~! g, s2 r" S" l2 X
“嗯?”我说.8 q: G: u" q' e* N
在我正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微微离开我一点,俯视着我.! o: Z, S# z/ q$ X* a0 {! S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吗?子鱼.” K+ Y, h9 E: S
“我……”5 a, d) H8 x! `+ C1 E0 l/ @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想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最诚实的答案:“我不知道.”* I& B I9 K0 d7 n1 J4 s4 Q& e
我真的不知道.0 i0 [9 T9 X$ e" d } n! e
对这件案件涉嫌的每一个人的调查越深入,我听得越多,接触越多,感觉越茫然.每一个人好象都有可能,每一个人好象都不可能.6 T2 F& {2 d6 ]( |$ ^1 P
听到我回答,程明叹了口气.他放开了我,坐起身来.
: y) h. N1 B* e4 f “这可不行啊,陈警官.”他说:“明知这个人是犯罪嫌疑人,怎么可以还和他上床呢?”
: w# G: Y3 @9 B; T “我……”
& _/ Y8 R2 R7 x7 v4 ^ 我想要相信你的──可是这样的话我没办法说.
! d) e& W6 l5 @ p 他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床归上床,案子归案子,这是两回事对不对?”
: c. U! V; |1 t4 A+ n- M0 A 我的脸涨红了:“不是的,我……”" q: k- T' q3 e7 ~0 B
“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程明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了起来:“既然这其中牵涉到公事,我们就得有个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样子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对吗?”( w' X( U8 V; L. l
他用对小孩子说话的口气,半哄半送的把我推到门口.
3 |+ I0 b. B3 m, X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别做傻事了.早点睡吧.”
2 U+ l( u) n* J 我用手扶住他就要关上的门:“程明,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 A# y; H; k; e# t “生气?不,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要查案子嘛,我能了解你的立场.”他耸了耸肩:“我没有生气,最多不过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 J0 T% i* f x, _4 \% Y/ ?
门关上了.# O5 |. w5 z: h5 @* G% r
关门的声音让我抖了一下.我茫然地站在门前,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 ^" s4 F$ q% W0 z. V# L 从客房的窗户望出去,是冬夜的黎明前那凄凉的景象.花园里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树木黑色的影子被风扯得摇摇晃晃,灰白色的马路转了个弯,消失在灌木丛背后,再远处是一些黑乎乎的房屋,更远的地方是被城市的霓虹映得微微发白的天边,天边的上面,是深邃明凈的宝蓝色天空.有一轮已经残了的月亮,斜斜地画在天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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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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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药大男孩 于 2006-7-5 10:59 PM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