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后,每次回家,我总会去我的高中看一看。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的眼前常常会浮现出曹执留在那一砖一瓦里的记忆。依稀,绕过这个墙脚,他就在那边冲我邪邪的笑;似乎,走过这段路,他就在拐弯处偷偷抽着指间的烟。几个散学的孩儿骑着车从我身边一晃而过,我有一些恍惚,似乎他也曾经这样从我身边经过。这些孩子,不可能认识我,他们也不可能认识执,短短几年,我们似乎就被这座学校遗忘了。不过,在我的心中,这座校园永远是一个巨大的藏着我繁复心思的坟墓,我在这里和某个人相逢,当然,也错过。 3 C, p! G( m( U5 U q2 X7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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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再次站在那条游廊上,俯瞰操场的时候,我仍然会想起那时候的执。那个时候,他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奔跑着,风调戏地撩过他的发稍。那时的我会秉紧鼻子,想嗅嗅他的味道。风混乱地旋转着,我什么也没有闻到。六月的晴阳把他蹁跹的影子镇在白花花的水泥地上,云朵自在潇洒。那个场景,从此留在我的眼底,即使在梦中,也再没有忘记。执很喜欢踢足球,可惜球技很差。他总是痴痴地认为球技是可以练出来的,于是常常和一些踢球生猛的人一起练球。在那些日子里,看他踢球不只我一个,树也很喜欢看他踢球。树常常会买一瓶水,坐在场边上,等着他,等着他来喝。执常常让她失望。很多次,我看见她站在执离去里的背影里,怅然常立。夕阳落在校园外江水流来的方向里,执的影子被铺在地上,很长。他和他的那些球场上的伙伴们欢歌笑语,嬉戏雀跃,很远了,还可以听见他开怀的声音。这时候,树会一个人背起书包,踏上脚踏车,把那瓶还没有开封的水放进车篓里,离开了学校。我觉得她很可怜,忽的又想到自己,似乎也同样。 3 v/ g' |, L8 S( ], G
6 M; l- k( ^3 C, |/ h9 ~ 很多年以后,我和树闲聊,说到了执。我问她,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执。树冲我嫣然一笑:“和你一样。”命运是个叵测的妇人,我也没有想到我终有一天会和执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叫做“树”的女孩子会成为我心中在乎的朋友。对于树这个略带调戏的回答,我不置可否,我也冲他笑笑,和她拽了句文,明月高楼,流光徘徊。树文学造诣平平,见我猛地扯出诗词,只能陪着我做笑。她并不知道这两句诗是一个叫作曹植的古人写的。高中的时候,树曾经见过一回我哭。那是堂语文课,老师让我读课文,读着读着我就哭了。我哭得很伤心,淋得桌子上、袖口襟前都是泪,课文也读不下去了。课后,树过来问我,是怎么了。我说,没有什么。那篇课文时这样的:“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曦。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这首诗的作者叫做“曹植”。上了大学后,旁人问我可曾恋爱过,我说,有啊,那个人叫做曹执。旁人还不死心,问哪个“曹植”啊?我说,三国两晋的曹植啊。直到这个时候,当我所有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曹植”是谁的时候,我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我对于他的爱。 6 z. Z' H, d5 m7 ]: A
" r3 C% M: O: z. g 很多年以后,我走在小城的马路上碰见执的母亲的时候,我还会小心地问候她。她总是拉起我的手,问长问短,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她最后总会痛心地告诉我一些执的近况,无非都是些混乱的、甚至略带荒淫的生活。有时候,她会忍不住说,哎,倘若我们家执从头到尾都是和你在一起玩,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想安慰她,却又找不出话来。只是想,倘若执真的从来只是和我玩,我们又会沦落到怎样的地步。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意料不到的电话,是执的母亲。她在电话里和我聊了很长时间,她说,执自从初三开始就很少和她说话,甚至不理她了。现在执功课一路下滑,她想管一管,却又找不到方法。我心头一热,和她说,就由我来照应执的功课吧。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次我和执修好的情景,我都觉得就像梦一样合理又不可思议。我走到执面前,对他说,今天开始,就由我来照应你的功课。他冲我邪邪地笑笑,在意和不在意一起揉在他的口气里,他说,好。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理解,我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就拾起我们的友谊。而他的面对我的神态,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一天我们的对话自然得就像是已经无数次被铺垫。 9 }% Q _$ Q/ ^& @) y- |
9 r4 m ]7 q; z" \+ d# I" w- p% _ 执的母亲在学校的附近给我们租了一间小屋。从下午放学到晚自习有三个小时,我们吃了晚饭,就一起在那间小屋里做功课。坦白的说,起初我是兴奋的,很快,我就再一次确定了,我的执成了一个陌生人。执的那个秘密,我从何得知我已经不记得了。当他亲口告诉我他在初三时曾经爱上过一个女孩的时候,我的心并不是很难过,甚至觉得如释重负。那个女孩子叫做婧,是我家一个世交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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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 x4 V q7 J9 k- f 当他当着我的面称婧为“初恋”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有些掩饰地继续了他对于那个女孩子的描述。很多年以后,我在一个家族聚会上邂逅了婧,她出落得风姿绰约,我不禁暗叹,执确有眼力。婧挽着我的手臂,和我在宴会上窃窃私语。我问她,你当初为什么和执分手。她说:“他太不成熟了,直到今天,他都还没有长大,他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这个理由,我同样听执复述过。执说给我听的时候,哭了。他说,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我的心猛地一落,不知道,那之前,他有没有爱过“别人”。我一直没有原谅婧,后来她几次向我示好,甚至动用了世交的关系,我也没有和她亲近起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伤害了我的执;我更小气地认为,她取代了我在执心中的位置,这不可以饶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