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 q) Y# ~* j 章哥是队里的生产助长,全村干力活的第一把好手。他不到30岁年纪,个子不高,却也不矮,长的虎虎生风,二百斤的担子挑在肩上,健走如飞,老人们称他是“生尖子 ”(小公牛)。没见到他的人,听说他力大气粗,往往认为他的脸像一定很粗犷,其实不这样。他有一张细腻的圆脸,匀称的眉毛,亮亮的眼睛,端正的鼻子,红扑扑的嘴唇,这些,简直就像走进青春期不久的俊秀的男孩子;只有他口唇四周那些好像总也刮不干净的黑乎乎的胡茬子,才提醒人们:他已是一个成熟的大小伙子了。4 I2 E* X, F3 J" v" z
生产助长的职责,主要是根据队长的总体安排,带领社员干活。在劳动中,他指向东,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不会有一人跑向西;如果他真的叫去打狗,她们大概宁可被狗咬伤也决不肯去打鸡。叫人感兴趣的是:他在姊妹中享有的这种威望,并没有引起村内一伙弟兄们的嫉妒。相反,大伙儿倒常常拿这种现象开玩笑,问他既然有这么多人崇拜,他为什么不选一个妹妹做媳妇,为什么老不结婚?只有当哪一项活儿没干好,章哥虎起脸来时,哥儿们才没有人敢吱声。3 s, G& s* q" z9 l7 D5 R
在后来的日子,我常常想:这样一位大哥哥,真是我做梦都想寻求的,为什么我却没有早日发现他喜欢自己呢?这可能使他多不好受哇!每想到这儿,我就抱怨自己小不懂事,自责不已。$ {0 G4 x. r1 t6 D
我第一次感觉到章哥对我好,是在我刚上小学六年级时。那天吃过晚饭,我到南河边割猪草,不小心割破了手。看到血流不止,身上又没有什么东西包扎,就自己按住手指,挎起篮子,急冲冲往家赶。章哥的家住在村子最南边,他大概是吃完晚饭在院外小憩(后来我甚至想:他是不是望见我的身影,特意站在那里),看见我赶过来,知道我的手被割破后,极力让我到他家包扎。我看他那样诚心,想想自己家也没有什么药品,就放下篮子和镰刀,跟他走进屋。
8 l# ^3 t. ?# L& @# h, Z* b 章哥家有四间房子,他自己住一头,他父母住另一头。他将我领进自己的屋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瓶碘酒和一卷纱布。他先用碘酒洗了洗我的伤口,看我眉头皱了一下,忙用手抬起我的手指,轻轻地吹了几下,边吹边观察我的表情。就在那一刻,我心中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接着,他用纱布细心地将我的手包扎好,执意要送我回家。
" Q: ~5 Z4 q; C/ h+ M1 D 天已黑了,父亲正在家等着我。看见章哥送我回家,他还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认为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章哥对父亲说:“大叔,成子的手割破了,这几天别叫他沾水,你家有沾水的活你又干不了的,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父亲听了,连声道谢,只是我知道,父亲怎么可能打扰章哥干这些琐事。
1 ~) K; ?0 a/ N. E: I2 V( } 从那一天起,章哥的影子就渗进了我的心里。4 b+ R3 N) u9 I" }) b/ u
六年级上半学期结束了,春节来临了。- i% H9 y: C8 a8 C
按家乡的风俗,每年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准备年货,主要是杀猪、做豆腐、蒸糕、炸丸子等。越临近春节,节日的气氛越浓厚。. e1 e( m; i$ N; f
那时的农村没有电磨,也没有豆腐店。每年生产队按人口分一些大豆,各家就用这些豆子压油、做酱、做豆腐。我们那里的豆腐磨,不像我后来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南方那种小型水磨,只要一个人用一只手握住磨上边沿部位的木轴,就能推转磨;另一只手还可以随时往磨眼里添东西。我们豆腐磨和这种水磨的原理一样,但很大很沉,一个人根本无法操作。于是,人们在木轴上套上一根长长的推杆,十几个人通过推杆推动磨,一人专门往磨眼里添泡好的豆子。这样干起来速度倒是很快,一晚上能推好几家,但必须是搭伙才能完成。我们家没人帮别人推,只能干求人,所以往往都是在别人家推得差不多后,才去找人。( O! L5 S, c2 b$ N
那天晚上,父亲拉着我,赶到一家邻居的院外。院中拉着临时照明的电灯,十几位叔叔、哥哥边七嘴八舌唠着家常,边推着磨;几个看玩艺儿的孩子拉着自己母亲的手围在四周。父亲叫出一位离我家较近的邻居,问他第二天晚上能否找几个人帮助我家推豆腐。那位叔叔也是无心问了一句话:“你们帮谁推过没有?”他的本意是:如果我们帮别人忙了,回头找别人是理当的事。孰不知这句话正捅在了父亲的心病上,父亲尴尬地笑着,不知下一句话该怎么说。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阵难过。章哥在院子里望见了我们,出来问我们干什么?父亲嗫嚅着没说出口。章哥又把眼神转向了我,我说:“我家明天想推豆腐。”章哥听了,对父亲说:“大叔不用着急,回去叫成子帮你把豆子准备好,明晚儿我带人去。”说完又扭转头,大声对院子里的人说:“明晚儿成子家推豆腐,能去的人都去!”有章哥出头,自然不用父亲再说话,我拉着父亲的手,回家了。" U* }1 ^ `2 z6 M
开春了,三天两头刮大风。
; N; [7 f* M1 Y% {3 J2 j 村里绝大部分房子都是稻草房,为了防风,许多人家都在房脊上扣上了瓦。我们家房子没有扣瓦。看到大风把房顶稻草掀得一动一动的,父亲很担心。他和我叨咕着,也想买点瓦扣上。三间房子,需要的瓦不算多,但瓦窑离我村有十几华里,为这点小事又不可能向队里求车,何况正值春忙时节,队里哪能轻易出车?我对父亲说:“我都13岁了,一趟挑不动,多挑两趟,反正我们这些孩子当不了成天跑,怕什么?”父亲没说不行,却也没说行。我怕父亲为难,在一个星期天,谎称先到瓦窑“订货”,向父亲要了钱,背着父亲,挑起篮子向瓦窑赶去。1 q% F* N, B/ _5 R3 g; u
那天,章哥正带着一些人在地里施种,看见我挑着两个篮子,喊住了我,问我到哪里干什么?我只好向他说了实话。他听了,登时气红了脸,厉声地斥责我说:“今天你敢去,以后你什么事也不要找我!”他的声音很大,旁边的人已经把目光转向了我,我的脸也红了,不敢再耽搁,赶紧挑着篮子狼狈地逃回家去。
( ?- k9 n) M. ~/ h4 z+ ?+ Q 晌午过后,章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挑着两大筐瓦,走进我家院子。原来上午下班后,他没有休息,直接挑着筐赶到瓦窑,连午饭也是在小卖店买的点心充了充饥。见我从屋子里迎出来,他对我说:“成子,你去饲养站把你父亲喊回来,我已向队长请了半天假,下午不下地了,就便帮你家把瓦扣上。”我赶紧跑到饲养站,将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赶回家,看到章哥,只顾不停地搓着手。我想他也知道:章哥是不会喜欢听他的客气话的。
& a3 [- ~7 x: j% e' t% Y& v2 i$ Q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章哥才忙活完。他从房上下来,整张脸都被汗渍染花了。' T- [/ I% C) U7 ~' h3 t# ]1 U
我给他端来了洗脸水,递给他香皂,看着他洗着脸,洗着脖子,洗着手,心里直想用手帮他洗一洗,可就是没敢动。他洗好了,我递给他毛巾,又站在那里,看着他擦着脸,擦着脖子,擦着手。他擦完了,我接过毛巾,端走了洗脸水。父亲想留章哥吃晚饭,被章哥一口拒绝;父亲又偷着和我说,想给章哥拨些工分,我怕章哥生气,劝阻了父亲。3 f+ R9 d* M1 y( R
、、、、、、
7 A& F$ u7 ?/ D5 w T 章哥到我家祝贺我考上中学时,已是晚饭后了。他说,白天人多,他不愿来。父亲请他坐在炕沿上。他从包内拿出一支自来水笔、几个本子,递给了我;又从兜里掏出50块钱递给父亲,父亲死活不愿接,章哥有些不乐意了,他说:“大叔,这钱我不是给你的,是给成子读书的,你怎么这样?”边说边将钱塞进我的怀里。我捧着钱,看了看父亲的脸,又不敢将钱还给章哥。我对父亲说:“爸,这钱就算是我们借章哥的吧,将来我能挣钱了,我们还可以还给他吗。”父亲没再吱声,章哥这才高兴了。
9 f9 j$ M2 r0 P5 R6 C) }7 |* i3 O 唠了一会儿家常,父亲说他得到饲养站去了。队里的牲口需要喂夜草,父亲和另一位伯伯倒班值夜班。' T5 `6 f" z# p7 ]
父亲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磨磨蹭蹭地移到章哥身前,趴伏在他的腿上。见我充满了依恋的样子,章哥爱惜的用手搂住了我。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着什么急?反正就我自己在家、、、、、、”这句话,我说的有些不清不楚;又仿佛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表达一种什么意思,或怎样才能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章哥长出了一口气,说:“成子,你快点长吧,哥就是想和你做最好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