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一派：从此无心爱凉夜》 BY 湛蓝 【完结】

猫瞳

一
. u1 H! @! n0 e0 L; R. `
    风柔和的有些过分，拂在脸上像是小孩子的手。才进三月，这天气就开始转暖了。柳条绿了，春花开了。小孩子在草坪上开始脱掉了鞋玩耍。西楼心想，该去看花儿了。

) j) l# e7 ^; D8 ?- R; w  n( t# z/ X    西楼喜欢花儿，越是不知名的花儿越喜欢，那些长在路边沟渠、浅浅淡淡的黄的蓝的紫的都喜欢。他看那些花这么在天地间不知名的开着，坦荡荡迎着阳光，自顾自地散着香气和美丽，仿佛看到多数读书人的影子，他们一般都是在凡尘俗事里打滚，却不改满身清雅。
! ?3 A5 ?, |: k, J9 T
1 J0 ~: g; X. }; T& e. A, w9 x    知名的花，西楼只喜牡丹。景山公园有大片的牡丹园，每年春天都要举办牡丹花展。西楼还记得那个春天不太暖，花儿开得也稍稍晚了些。四月中，牡丹的骨朵才迟迟冒出头来，迟是迟了，却赶紧着缩短了绽开的时间，三五天里便开了个满园缤纷，他再次赶去时不禁暗惊，真个差些错过一年花事。
( t' U/ h6 t6 U6 `4 O
, ~$ F9 k0 t) k% n    “想不到花开得这般快”声音从一旁传来，言语间尽是惋惜。
9 r& C; i* [/ R; s. @3 S8 w2 l
; b) T7 z( {5 e* S$ {3 W    西楼侧身看，是位老先生，身材瘦长，头发微微有些发白，面容清癯，出神地看着一株白牡丹。那牡丹大如玉碗，花瓣晶莹透亮，好是好，只是到了极盛，眼看就要衰去，再没了舒展的可能。
: ^9 v. V, l6 N, Z7 H6 N8 W0 {$ b8 T
) x' L' w1 y+ W1 c4 X) l7 s    西楼一向觉得来看花的人多数是凑热闹，三五成群拍些照片走上一圈，过后也就忘了，对花儿的好坏并不真心记挂。想不到这人倒是真心看花的，虽没交谈心内却觉这老先生亲近起来。西楼想，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便是这般吧。
9 b- _9 j- D- O1 V1 _! E1 R7 w
    “先生从哪里来？”西楼问时不觉唐突，似乎那对面就是自己熟识的人。

    “从来处来”。
) r4 H$ n( R/ g* d  X  s# ~- |
! d& ~' C/ v+ `% P* g    西楼一惊，看老先生眉目含笑，知是戏谑，便也应声再问“先生到何处去？”
; m5 a* p2 |* u% ?* |6 x% |9 t# f5 |
4 [, p: X$ Z6 {) d( W9 Y* l    “自然是到去处去了”
/ A- t# U! Y/ ^2 [2 F# C
    两人都止不住大笑起来。
  d& Z6 B+ R  z' A4 \1 G$ {) F8 ^
    两人的交往便是从春天开始了。老先生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玄字。在部队带兵十多年，转业后办了个文化贸易公司，做些山石盆景的外贸生意。因坦诚待人，生意倒也不错。年岁再大些便将店盘了出去，过退休后的生活。

0 O" j2 g/ X- w4 w% d7 S7 C2 g    西楼仍如往日般早早起床上班，忙到很晚才得回家。只是周末常去景山了，陪皇甫老先生闲坐半日，胡乱聊些故事。

6 S, [0 H4 P1 B; l9 t    一日遇雨。景山内游人渐渐散去，空寥起来。两人躲在山上亭子间，四面望去，皇皇京城笼罩在一片氤氲深处，变得隐隐约约。
7 f$ r' m8 p: a" w: a9 A* o6 y1 Y
6 q: r* H5 q1 }    “像是个故事呢”西楼道。

    “是。几百年的城市了，是个好故事。”皇甫玄顺着西楼眼神向四周望，暗叹熟悉的京城也能变成自己不熟悉的样子。
% I+ V' x& |. T: C4 F' o3 `0 l
$ S5 G9 U& d* u4 y, f: @  I    “你也是个好故事。”听西楼这样说，皇甫玄有些惊诧，想这孩子人品学识都好，就是口无遮拦，说出的话却也不俗，让他常能看到当初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 f; a" B: C/ z7 y, ~
    皇甫玄年轻时，在部队也是个才子，有些写写画画的才能，加上天生的书卷气，颇得首长喜爱。他想起那些故事时，却也都暗淡了，毕竟年岁久远，有些东西虽说难以忘记，可毕竟记得也不真切了。于是叹说“好不好难说。可定然是老故事了。”引西楼笑将起来。

    “这雨若能多下一刻也算好事了。”
# Z. R5 `& f- k
    “为什么？”

. o1 X% K; Q) o5 n# J    “听你耍嘴皮子啊”。

  j. P  R+ V; i5 u    “看，明明是你耍我，还说我耍”皇甫玄故意装出一幅委屈的神情来。
6 A0 c8 G) X2 P! D
    “你这生意人的小心眼，我真心表扬你的职业水准呢”。西楼笑得弯下腰。

    皇甫玄看西楼高兴，提议冒雨下山。

    “你这岁数，有个什么闪失，我可真惨了”西楼不忍心。
# |; c. _9 i: r, `9 M- N! q
    “还怕我赖上你啊。我只会耍嘴皮子，不会耍赖”。
4 B  ^8 E% l  G3 z
    “你啊”西楼看他也难得如此兴致，便也应了。
$ O$ i# a+ x( b( N5 h1 v" _, t
    道路陡滑，但好在景山矮小，两人搀扶着，一刻也便到了山下。
; y1 {. i5 ^8 b6 o* d
" J4 N0 g. `$ q  h    “上山易，下山难，雨天下山尤难”西楼一直提着的心到平地才放下，长出口气道。

' y: R& j! b: R+ s    “那雨天扶老头下山呢”皇甫玄侧脸看西楼，微微笑道。
! V1 R5 Z0 G6 C1 N
    西楼微笑不语，想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心思。
/ p$ z8 R% R. {/ Z" Q6 [
3 @, D- r. m7 s. t3 S1 t/ f/ c    “山路短啊”皇甫玄拍了拍西楼搀在自己臂弯的手若有心若无心慢道。

    西楼心惊，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内心般。他真想问，你说这路多长才好，可不知他人心思，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便没能问出口。转身看路边野花在雨中格外明亮艳丽，想这些花全不顾季节长短，只顾烂漫的开着。又想，自己能如这花便好了，没心没肺老于山林。心知那是梦想，可想想也好，很多美好的事情不都是这样吗，没力气了，不够坚强了，便想想，即使永远无法实现也可抚慰内心无边的苍凉，这样一生也便过了，不至无了无望的漫长。

猫瞳

二

    冒雨走了这一阵子，两人衣衫皆湿。

    西楼微微觉出些凉意，转看身边的皇甫玄，怕他凉着。
6 V; H8 d1 f. R% `) T
, ^; m. l0 k" L% Z7 b0 h! V    看皇甫玄精神很好，想这当兵练就的身子骨就是结实，心也放了下来。
& ]/ S2 o" i  w
6 R) H& N( O! Q3 F1 `- ]% Q    “去家里坐坐吧，等雨停了，衣服干干再回”皇甫玄看出他有些凉，半说半问道。

    结识以来，皇甫玄也偶尔请西楼顺道去家里去坐，可西楼从不应允。
% R5 }5 w+ p/ |7 s; s0 J
    西楼也不知为何，自己一个人久了，似乎很难进入另一个人的生活，即便对内心亲近的人也不敢靠得太近。他知过犹不及，但又不全然如此，确切说是不敢触碰，似乎那些温情是个薄薄的七彩琉璃，稍不留神便会打碎，顺带在手上留下几道永难抹去的伤痕。
' @! V1 F4 B# U6 ~# m; ?3 G# f
    即使平淡到无味，寂寞到无聊，他也愿一个人，靠书和音乐自渡。内心似苦苦修行的僧人，用这一世清苦，赎不知哪一世无意沾染的罪孽。沉入这情绪久了，无意中表情便会带出些油墨洇纸般的淡然来，散散的难以聚拢，似乎谁都能来读，但谁又都难读懂。

    相交日短，皇甫玄却也看出他的敏感，邀请时从未过分坚持。这次因雨顺带提起，也是忐忑的。
$ {4 x* }- Z2 j* {% K$ Y- m3 Y
    西楼想自己不打紧，这老先生身体虽好，淋了雨还是应调理一下才好，也不知他家里可有人照料，去看看走时也好放心，便应了。

5 \/ V0 o$ C9 N" i  W( G: {    （他不知，这一去，夜雨不凉有情心，翻山过河全都是为了这身边真真切切的暖。他不知，这一去，从此无心爱凉夜，月圆月缺全都再不能牵动内心深处的丝弦。）
- f% J/ |$ l( T; d8 i, Y& w
  B: \5 M4 j" U3 m    皇甫玄听他答应，一把反搀过去，笑说“这下山你扶我，平地换我扶你了”。一厢将半边身子靠近来，想让西楼暖些。
# v" [1 _. t5 D% m: O" j3 R; u
    两人搀靠着出东门北行，西楼感念半身的暖，便也不再多想，顺着皇甫玄的引带穿景山东街，又横过两条巷子，便进了一个院落。
2 v: W: t# q# j0 t
" N8 Q* u4 C9 j    “到家喽”皇甫玄一声招呼，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应声从屋内闪了出来，手里一把油纸伞，看到西楼，又折身回去多拿了一把，边跨庭院迎来边笑着招呼“叔爷，有客人啊”。

    “这是西楼，姓……”皇甫玄介绍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他姓，有些支吾。

4 D$ f& _% H, H% ?    西楼忙接过话“姓卓，卓西楼。”“我叫香香，皇甫香，是叔爷的侄孙。”两人算简单认识了。

    到得厅内，香香取来两块干净毛巾，待两人擦净满头满脸的雨水，又取来两身折叠平整的干净衣服递给皇甫玄，“叔爷，你带客人去换衣服，我到厨房熬些姜汤。”
& j! B1 v, \5 v0 W' y8 w& D
    西楼看了眼窗外，雨仍密密下着，没些停的迹象。想自己这一换衣服便不知要呆多久了，又看皇甫玄有人照料，便有心要走。
" M3 w' H. i3 a8 E: T% M0 ]/ I
    转身看，皇甫玄已推开内室的门，说“这衣服怕不合体，你也还是换上吧，真凉着我罪过就大了”。把手里的一套衣服递过来，西楼不由自主地跟过去接了下来。
) P) ]' q- i7 A. p
5 i; p2 j4 L! g7 H1 U- J( g8 r    两人在黑暗里摸索着换了衣服。
* |: {6 \2 O( p. Y! v% ]
    出得门来，香香已经煮好了姜汤，盛放在厅内的茶几上。西楼尝出姜汤放了浓浓的红糖，遮去辛辣。
- @  y& ?8 T" F
7 [" J  G9 P; n7 v3 g    喝完姜汤，香香便开始从厨房往外送菜了。
) |* S7 S- `$ S2 s1 o
    拌菠菜，葱花豆腐，五香蚕豆，切了半只香酥鸭。
. R( J8 k+ ^* H1 W. [1 w/ E
    “贵客初次登门，怎么也要喝些酒吧，也好暖暖身子”皇甫玄起身打开酒柜让西楼选酒。

    西楼一眼便被瓶花雕吸引住了，那瓶体晶莹透亮仿若凝脂。

    皇甫玄顺着西楼的目光，将那酒抱了出来。说，这是十二年的花雕，不算好酒，这雨天暖暖喝倒不错。

    西楼想，难得老先生如此兴致，又能体贴人心，酒未入口心下便已暖了三分。

猫瞳

三

& U; }- ^" Y; H* {" ^* `( b    饭后香香收拾好，西楼便要走。
5 y! z7 Q/ S* N
    皇甫玄坚决不允，又说“雨还没停，回去你也是一个人，倒不如在这里搭个伴，我们秉烛夜谈。”

3 B6 G% H: T, O    西楼无奈地笑了。心说，这皇甫玄若知他一番心思还会不会留他，又想若真留下这一晚不知怎样的安排，守着两个人的暖夜，似乎很久远的梦想了，远到心内再不挂念实现的可能，一忽到来反而让人万不敢信。

! M) w+ K( G9 @  C, n; d4 N    西楼望窗外，雨确是没停。又看皇甫玄，已开始张罗着说，“不走了，今晚睡在我房间。”

5 v/ o% m9 e% F) \    他心内怦怦跳将起来。这心里想要留下的念头占了多半。

    皇甫玄让香香将茶具搬进卧室，笑着说“人老觉少，夜长得很，我们好好聊聊。”

    西楼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
3 y* y8 f9 P3 r2 w6 b2 u
    这一晚，夜雨有情亭前阶下，清脆如磬。

    这一晚，室内如春灯火不眠，新茶飘香。

" c, q4 u7 ?7 `5 _    西楼听皇甫玄讲自己的故事，那些早年穷困，无奈入伍，中年丧妻的悲痛，终老无子的凄凉。

    皇甫玄听西楼讲一人在京城打拼的艰苦和无奈，说内心的敏感和无望。
; n# k. E6 |; l; O
    西楼终究不敢说出内心最隐秘的故事，他怕，怕这翻山过河得来的温暖，顷刻散尽。
1 \: `3 z- x0 `8 d6 k
    雨停月出，已经西斜，两人伴着睡下。
# ?5 ^# Q: U1 _' N0 _, j( p
+ E1 y, ?+ g) c* R    西楼躺在床上，惊诧于这里竟仿似自己前世的另一处家，他来此只为安放藏了许久的灵魂。
3 \- p% z' u, r) F
. u& U( K% l. r0 B7 L    西楼想起十多年前，也是一个雨夜，父母出门，央鳏居的伯父照看他几日，两人也是这样同床相卧。
+ n; k# [# s6 M
    一日半夜，西楼觉着掌下一片柔软的暖，他迷糊着睁开眼，看见伯父闭着眼睛，呼吸柔顺，花白头发微显凌乱，他的手竟是放在伯父的腹部柔软处。
- t5 P# u; N/ s8 n5 C
- s5 W7 B' ^; u" {" O    他想拿开，却是不舍，也不敢动作，不知道多久又迷糊着睡去。
$ M' B6 }! G& p1 P6 q: ~
* u; L3 b, u( s8 M% _8 W$ O2 P    那日起，他再看伯父便多出许多温暖……
& w) k( p3 S' G1 ]5 H! D
    想起当时懵懂，西楼无奈的笑了，若不是那晚，自己是否一切都会不同？不会迷恋老者，和所有普通的男孩子一样找个漂亮的姑娘恋爱，然后结婚，生子，过风平浪静的生活？
1 i& E" ^$ |( Y3 O  S8 `& S
    转眼看皇甫玄，暗夜里睡得无声无息，俊朗轮廓依稀可辨。

5 e3 K  A0 I" j. L% Z    他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的好，当真值得自己用一切守护，想自己若伸出手去可会一切成冰？
2 {( A% H  h2 X+ T" R* n0 O* R/ c+ b
: i1 W- X, P" l9 E* o0 W- ?% ?) X8 c    他忽地有些怕自己情难自禁，于是翻起身来，坐去窗前藤椅的月光下平复内心万丈波澜。

( g- X* B' b) ]4 K    皇甫玄睡觉警觉，尽管西楼轻手轻脚，还是扰醒了他。
- J4 `0 n/ G1 W( L7 q
& i4 A1 D7 B% T3 `    他看西楼笼在月光里静静坐着，满腹愁肠，想这孩子年纪轻轻，哪来这许多愁苦，竟至不眠。

    想这人终究都有难言隐衷，但也是为人应受的磨难，将一颗心磨砺的粗了涩了坚固了，才好过这漫长的人生。
% ]1 U- A- `: G* L% f9 n) P- V
1 ^6 N8 K" j+ `5 f2 V! V    慈航苦渡，原本就是渡人难自渡更难，他仿佛听到西楼内心沉重的叹息，隐隐有些心疼，但又不知该怎样帮他，满心都是无奈。

    天快亮时，西楼才又上床去，对付着睡了一会儿。

    阳光照进窗户时，西楼睁开眼，不见皇甫玄。他下床摸进厅里，见皇甫盘腿端坐在窗下的，双手合什双唇轻启，默如诵经。阳光里，皇甫面容安详，透出些神圣的意味，俨然得道老者。他不忍打扰，退回房间坐在藤椅上等。
! Z3 W  {  k5 N
+ V  {) u1 F4 s+ }    皇甫玄早课结束，进来看西楼坐在那里，招呼他去洗漱，又说：换地方一般睡不踏实，反正周末没要紧事，想让你多睡些，不料还是把你吵醒了。

; s" F9 m+ [2 d: o0 E    西楼忙说自己早上也没有懒床的习惯，这时恰好。
& P+ K% u1 E' o+ r  w: A
    洗漱完回到房间，皇甫玄又招呼他把洗熨好的衣服换上。再到厅内，两人用了早餐，香香去市场买菜了，皇甫玄自己简单收拾了餐桌，便带着西楼房子内四处看看，说：昨日天晚，也没能让你仔细看。

猫瞳

四
6 R8 ]6 B+ O) O
2 d4 T) R: n7 w2 t( K    西楼一眼看到厅正中的条几上有尊不大的金佛，便直问皇甫玄是否信佛。
& L& J+ a7 m9 F& e# @* R
1 y0 [# a) [) W) y, g' l) g    皇甫玄正色道：只打坐诵经，尚未持戒。

! E" X2 `  r. y, j5 ]$ [" x% ^; n    西楼问：佛渡人离苦难烦恼，佛家可也有自己的烦恼？

    皇甫道：人入佛门便有佛心，哪里还有自己的烦恼，可惜我尚未入门，不能体会一二。言语间满是惆怅。
/ ^& G9 o! W7 [$ X2 X+ a! B
2 U. j6 a- J7 U    西楼不好再问，转去东壁，看一幅字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f) K, f% y. Q9 b* Z! t
    心里默念：应作如是观，应作如是观。想自己执着一念，乃至愁苦，恍觉人生当真不值。不禁喃喃道：这世间可有无为法？
1 E. `- p' i! I. p
    皇甫玄听来称奇，西楼骨骼清雅不似凡俗，但也不敢轻易往此路引。

    一念泛起，说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哪里说得清楚有为无为这法那法的。
& i. i2 t9 q$ ~5 \
6 }' \# L: ~6 E6 O    西楼也觉出自己痴状，微微笑了下，不再问。

    眼看得日头高起，照满了整个院落。西楼想是该走了，看皇甫玄满脸关切，竟不忍告辞。

$ c6 \2 \6 f3 J3 u    又想，这是为何，既然做客，哪有难走之理，今后又不是不可再见。
9 _, f  C! [( P( h
    一念定下，西楼起步迈向院内，阳光恰好斜穿过廊前藤蔓射将进来，满院子都是零散的光影，像是个幻境。

7 r( L1 w5 d( ~    西楼站在院内，舒展了一下身体，道：先生别送，我回去了。

    皇甫玄听到心下有些不舍。可想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下次见也就是一周两周的光景，何至于此。

    看西楼瘦身长步往前走着，他心里一动叫住了，说：我给你留个家里电话，有事没事的陪我说说话吧。

" s2 h7 B. A. d8 M( s    他自是无法想到，下次两人见面已是月余之后，满城秋凉。

    秋日的京城最有味道。满街的槐树枝叶仍旧绿着，亭亭如盖，拢住街道巷口，人在其中恍觉出它千年隐忍的孤独等待。

$ A2 i7 {0 X* m# {# z4 r9 U, S    西楼生出了和皇甫玄疏远的念头，想这老先生心既近佛何苦扰他，不如离开。

    每日里下班后若有时间，西楼便寻一处幽静的巷子闲走，看放学的孩子呼啸而过，看飞鸟掠过青色瓦檐觅食归槽，看西天染上辉煌的血色，想这才是平实的生活。

" D: u5 Q1 y' g" B+ ?    有时候西楼也难免孤独，但他习惯了等待，就像曾经满心彷徨时，不止一次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地等。

    即使自己渴望的感情没有没有金石盟约，没有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都要等。

    人活着，总要等些什么明亮的前景，花开开就谢了人走走就散了，到最后即便等不到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1 f- B  d9 t1 N
    就像新生的花，一打骨朵便等着灿烂，即便不是每一朵都会有怒放的未来。
5 \4 W" ~8 I. u) a3 }: }* I
    一日，西楼在旧鼓楼大街下车南行，穿钟鼓楼广场往东，走鼓楼东大街，拐去南锣鼓巷，想要寻一处咖啡馆闲坐。
4 Y6 J) H# a" b) [, M% G* E0 N
( ?. _  ~3 R/ f1 i: }1 N4 N) Z% I7 M    路过几个看里面都过于喧闹，一直走了近半才发现一处安静的小馆，坐进去要了瓶啤酒，燃根烟，想来想去还是皇甫玄的影子。
( D7 g" R+ n) |  Z
! O: ~3 ?0 M) @( X    西楼不禁苦笑，就算折身回去，纵有千言万语，可怎奈突然风起。
. h" k) V( W% A+ i# h, F
# r' K% `& \4 X    不知为何自己所有与内心的抗争都形同虚设，似乎坚持就意味着失败，是理想注定要破灭。

    才一会功夫，发现一盒烟抽完了。

    天已经全黑了，窗外的城市灯光黯淡。

猫瞳

五
4 v' L  t- Q7 W+ P. X! m  t& m
    咖啡馆里还有一人，坐在西楼的对面，穿一身棉布衣衫，面前放着一本书，一杯咖啡。
+ g& L) i. H/ w, F( h  E( F1 h
  t& [! R6 d# C  k    西楼看过去，书是外文的，看不清楚。
8 G  G( M& \+ ]& S9 s5 X" X& w
% I# q( K2 L) ^. {( m% m    那人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接，客气的微笑着，算是招呼。
2 J& q  Z% h% E0 I0 f
/ Q  B* @& ~; ^& h/ z, V* h+ N+ P: \    相逢一笑，彼此不知内心冷暖，但见眼前，倒也清静。
% ?! _2 ]& z  B& h5 S) A
    酒喝完了，西楼仍不想回，又要一瓶。
" ~; u  b/ v: K9 Y& x8 s
( s/ y' W0 j) C7 g. l    “小伙子不开心啊，喝这许多酒，来杯柠檬水吧。”后一句却是对伙计说的。

- o1 M2 t$ S' w2 j6 @! `    西楼倒真没想到这人就是老板，又想这老板善良，生意不做，却送水来喝。
* O2 o7 e8 m0 _, V" C7 s
. N1 s) O# ]- J! ?    西楼留心看去，这人也就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鼻直口方，短短的胡子，双目有神，微笑看着他。水上来，西楼挪去他对面坐下，表示感谢。

    “小伙子，人其实不复杂，随缘就好”。

' K% r* u% V" S; [# O" @    西楼心想，怕得是缘难遂人愿，只是这劝慰倒也入心。

6 E5 [- m! f, N7 }& o+ z    他劝得入心，可就算自己想说心事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微微叹。

    “我认识一个朋友，信佛。人很好，要不让他开导开导你。”
" U7 I1 i1 ?; [# F, m7 k
9 F. p2 \# A+ P( ~    老板当真热心。西楼道了谢，想想毕竟不妥，忙推辞说“心结都要自己解，也不用开导。”

    又想起皇甫玄，说“我有一个信佛的朋友，听他说人入佛门便有佛心，便不会再有自己的烦恼，这样可对。”
, e+ {4 d2 M4 t; d
3 J1 l3 P; |9 e" c, e/ C: V7 m    那人有些惊讶。西楼忙解释“您别吓，我无心事佛，只是请教。”

2 u0 I1 a- y/ S- q, N1 l    心里转念想他说的朋友不会就是皇甫玄吧。
) y: ]- _  F6 ~% t
    老板笑了“我说不清楚，我那个朋友刚住院出来，要不真该让你见见。他就住景山附近，名字也好，皇-甫-玄。”
/ o% H6 }$ p! h2 z1 V
    西楼脑袋嗡的一声，赶忙寻个有急事要去办的借口告辞。
' |) H0 z3 p+ y4 [
    想真有这等巧事。又想那老板说的话“我那个朋友刚住院出来……”，开始挂念起来。
9 {2 o5 k. y4 C$ W% V( c
- u  W, O7 ?$ |! k) b6 `% }! a    又想人生这般短暂，转眼就过了，自己在最好的季节遇到最好的人，却心存这许多顾忌当真不值。
% W) }  e4 Q! L: P( O
+ J: f$ F4 W! s    周末西楼打电话给皇甫玄，问老先生翌日傍晚可去景山。
' j! k: A; @0 `4 p- n$ k& t- D
    皇甫玄忙说好啊，京城正好秋色。
5 w4 e3 Y4 `' n$ V* v
' g) b" x% J' L5 I+ H7 ^) U2 i    他没多问，不知是否明了西楼心内已是千折百转，如历大劫。
7 d% G7 y5 F' L" \2 W7 n, y
- i: a# P/ j% h  t" ]; o    翌日蓝天高远。西楼早早来到，一眼便看到皇甫玄已在山下阔地处踱步。皇甫玄也看到他，迎将过来。两人明显都比当初憔悴了些，西楼暗恨自己怯懦，退了再退，终究还是又来到他身边，兜兜转转的无谓耗去这许多心力。
' S5 E/ U5 E$ H! x
    两人皆不说从前，携手微笑着在园子里慢慢行。

, N- x; D/ {& E- \    走了一阵子，西楼想起那家咖啡馆，试探着问：南锣鼓巷有一个咖啡馆，那里的老板你可认识？

& a+ s. ]* w% F# G. m1 C    皇甫玄回说：认识一个叫李子乾的，在那里开咖啡馆，英语很好，帮我做过几笔外国朋友间的生意。又问西楼：你们认识？

    西楼回说：不认识，去那里闲坐，听他说你刚刚出院，很担心你。

    皇甫玄暗叹一声，想这孩子毕竟有情，说自己患的是普通结石，手术后已痊愈了。
( r4 M1 H$ t/ m; b
+ w3 t1 U/ C6 `" \: s: N. @2 V3 I( H4 Z. ^    西楼心想，幸亏是普通病症，若真重病，自己不知怎生后悔。

0 \5 \! n) d/ R- k    看夕阳西沉，似一种华丽的伤。西楼赞了一声，说：都说老人如夕阳，不知几人真正知道夕阳美。
$ i$ ^4 g# V3 z0 K% W
    皇甫玄笑说，夕阳是美，但老人可未必，毛病多着呢。

+ L7 u. S8 ]% H    又说，人老只图安稳，有几个知心的人能说说话，也便心满意足了。
- w4 A) y/ O, N3 z& q
    西楼想起皇甫玄早年穷困中年丧妻终老无子，不禁凄然。牵着的手微微用力，想要传给他一些热和暖。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西楼不想留下皇甫玄一人，提出陪他回家去。
; E2 _  y% P! m( {- |
+ k. y# w6 x9 `    皇甫玄高兴起来，说：那我们要自己做饭了，香香回老家结婚去了，因我住院，这丫头婚期推迟了多日，我身体一好起来，便催她回去了。
+ S, m. q' z1 A+ u
# V5 ]# m% F/ i5 i    两人刚拐进巷子，西楼便看到一人站在皇甫玄家门口，忙说：有客人来。
3 l( W2 U1 |6 k% o, ?6 {
    皇甫玄看见，远远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对西楼说：这就是咱们今天说起的李子乾，正好你们再聊聊。西楼暗想，巧事真多，这里又能遇见。
' }( R: A$ [8 E# m  W: b
    进来，皇甫玄给两人介绍了进院。
% V0 U# e; I$ A5 X
    李子乾笑说：你这西楼，那日居然不说你们相识。

! G# K6 P5 ~1 F) [! w+ D    西楼苦笑，忙致歉，记起当日借口，推说那日当真有急事来不及多谈，还望李老不要介意。
! Y' r2 J8 l0 |
    李子乾忙说不会，微笑地望他，眼里似有深意。

    西楼一惊，却不知为何。
9 s9 d; \/ O2 p9 g1 w
( F+ d7 l  S' q9 D6 S- u    三人坐在院子里甫一坐定，皇甫玄便要进屋张罗做饭。

    李子乾说知道香香不在，已经在前街的饭馆定了饭菜，一会儿就有人送来。

    西楼笑说，怕是没想到我来，少我的那份吧。
7 D$ Z, G- K$ W) p
' Q3 a) F- h1 q. h( |    李子乾不知如何回答。皇甫玄忙笑着说，这孩子你能吃多少，三个人对付吃些还是够的，你可不许说走。

    这一晚，三人喝了不少酒。

    李子乾酒量当真惊人，西楼酒量浅，但跟随着也喝了不少。

    我们俩人相遇也是缘分，西楼我与你干一杯。李子乾提议了，又对皇甫玄说：老兄可莫阻拦。

    皇甫玄笑了，说不阻拦，你们尽兴我高兴还来不及。

$ d8 N  x/ B+ v- I    西楼整杯酒喝下便感觉微醉了，怕自己失态，不敢再喝。

    李子乾尚未尽兴，提议行酒令，诗词皆可，意趣迥异或不能接续便需饮酒，一轮都过，出题者自罚一杯。
  g% W/ L0 Z: t' }5 B( p: l+ U
1 u2 }1 A: U% J2 Y5 U    两人也觉好，皇甫玄是主人起头句，以西楼名字为题：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接下来是李子乾：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西楼：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

    皇甫笑呵呵地自罚了一杯，说换子乾来吧。
- W% ?- L! m( }0 c& @
    李子乾略一沉思，选的是有些佛意的诗句：夜深人寂浑无寐，时听空庭落叶声。以落叶为题。

    按顺序当西楼，他选的是：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

    皇甫玄略沉吟，选的是：雨过闲田地，重重落叶红。
& `# D. w+ l2 z# k) N; X
8 t) G, f0 H& M0 h) Y4 R! Z+ S    李子乾认输，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到西楼出题。他想起当晚夕阳，便以夕阳为题，选的是：终日望君君不见，唯见夕阳斜。
2 Z  f* K$ X+ g4 ?) G
    皇甫接着应：夕阳千古恨，分付短长亭。
! ?. O9 i8 L7 u9 b. {& p
    李子乾念：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

    皇甫玄笑说，这夕阳的句子，出题对应离别，那么多离愁别绪的你不选，偏偏选这个，饮一杯吧。

    李子乾也不辩解，笑笑地喝了一杯。

    ……

5 @( w/ v. j4 t; Y    李子乾告辞时，已有些醉态。

    皇甫玄不放心，留他住下，他死活不肯。于是和西楼二人往外送至大街，拦了辆出租，待他上车，皇甫玄和司机师傅说清楚李子乾家方位，先付了车费，才放心回去。

猫瞳

六

    巷子里路灯不够明亮，两人搀扶着回到院子。

5 r% M. U; B- _5 q    西楼赶忙着手收拾桌子，让皇甫玄坐下喝茶。皇甫玄说，说厨房吧，明天再收拾。西楼不依，说也没几件碗筷，很快就好。
$ r, V, z, l5 y3 b+ |  v3 s2 e7 V- D
    西楼从厨房出来，看皇甫玄翻出几本相册，叫他一起看。

    两人从皇甫玄在部队时候的照片看起，一直翻开到他做生意时期的。

1 \! x0 o! e; G3 c# a2 P" w    西楼留心看到了李子乾与老先生的合影。看照片里两人温暖的笑，西楼故作轻松的问：这李子乾喜欢你吧？
: z8 O+ ?+ C4 D1 |: H2 x
    皇甫玄笑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生意上合作了不少年头，又难得谈得来。

    顿了顿又说，你不喜欢我吗。

    西楼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低声说，自然是喜欢的。又怕他听不真切，定定又说了一遍，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

    皇甫玄没有作声，眼里闪过一丝疼痛。停顿一刻说，那你就常来看看我吧。
2 s9 m* U  P1 e
- P! z- H" B2 w- s    西楼这一晚被安排在客房休息，辗转难眠。

    以他的大胆便也只能试探到这个地步了，可偏偏是模糊的回应。

1 y1 t% S6 S, A! J    皇甫玄不做更明确的点示，他便不会再迈进一步了。

' J" e$ K# R" G7 Z" G; y. t6 f    就这样已属难得，他原本也不是贪心的人。

    月光如水从窗户泻进来，撒了一地。有些像那一晚的月光呢，他想。
4 ^: U- ^3 p, J. y3 v3 M* M9 c
0 W2 Q$ i6 j& M0 T+ \( E4 n  y5 z    自己已算幸运，在平淡生活中遇到皇甫玄，如此接近便足够了呢，他原是不应再求更多。

, e. z9 ]2 K/ i    皇甫玄说让自己常来，自己常来便是。
; B1 C$ @: `8 y. m
6 X* }5 B% W3 e  N4 Y6 r    定下心来也便很快睡去了。
1 ?, H% [; z6 `8 a! e
: k- r/ y% c! b" [. e* g    翌日，皇甫玄早早醒来，看到西楼在厨房忙活着做早饭，听他到院子里，招呼道：老爷子活动活动就可用膳了。

' o8 b" K7 ]  ]3 r' B    早晨的阳光透着新鲜，几只鸟儿在微红的藤蔓间灵动地跳跃，偶尔鸣叫。
: I& O# t" h% z  U
    皇甫玄心说，这早晨的光景才像是生活的样子呢。
4 V4 \8 j7 }# B3 K3 v3 l2 z
    他怕西楼不熟悉厨房物事，进去帮忙，却被西楼半推半劝地让了出来。

$ ^1 d  A0 [% E8 _    皇甫玄一套太极拳还没打完，听得西楼往厅内送放碗筷，便收势过去帮着摆放。
9 L+ ?1 f* `8 j+ n8 k# a# D/ n; U! S% e5 G
    看西楼稀粥熬得烂，便笑说我牙口还好，只是你这手艺还真不错，难得。

6 X' L4 Z! C' A, ~. W; I2 p    西楼笑说，那个自然，自己一个人在外这么些年，不会这些还不早饿飞了。
# \7 o3 r$ K: N0 x% ]
    皇甫玄看西楼轻松说来全不觉自己艰辛，心想这孩子能多来几次倒也是自己的福分了。
. U# W8 Y0 w0 J  G. q
    之后，西楼果真每周都过来，随手也会带些皇甫玄喜欢吃的时鲜蔬菜水果。
' u- G* E  ^8 T+ v% X! c" R; |% M
7 o/ c6 u, ^. W/ P    皇甫玄怕他花钱，劝说你又不清楚价格，还是我上街买得好。

6 Q) ]" j3 }  v8 C    说了几次，西楼也不在意，只说这些个东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你就别放心上了。
& N1 N* F! V. W2 e2 |9 O+ }! c
. _9 Z5 q; A: u4 O* ]2 q! \: A2 W3 `( S    天气若是很好，两人便携着出门，沿景山东街往南，走东黄城根，到东华门，绕过午门广场，穿过西华门，再沿西皇城根走回。

    赶上傍晚两人会在西华门外多坐一会，说这古老城墙掩盖旧日繁华散尽的沉重叹息，那些个仿佛前世注定的悲欢离合动人故事。

8 e$ |. F  s4 g8 h6 m3 v    西楼曾经又问起过皇甫玄，这人世相逢前生宿命，你我遇见，前世必定亲近。

    皇甫玄笑了，说那可不一定，也许是前世斗的厉害，这一世累了才能这般消停。

# z% Y8 o/ t" z, G$ Z+ x    夕阳暖暖的照过来，西华门外一片灿烂的红。

猫瞳

七
5 O, m$ H8 I/ s6 s. b/ X' Z
    我也喜欢你，当年皇甫玄听李子乾说喜欢自己的时候，并没多想，顺口便这么说。
4 r, g# P0 a1 N3 o" @5 N
* e! ~+ e6 Q, T' O# C5 X    听他这么说，李子乾感觉有些心跳，问：真的吗？

+ x1 G6 b8 X+ V3 u! L    皇甫玄道：你英文好，人又年轻，所谓年轻有为你都占了，还怕人喜欢。

' M) M5 C( x9 o0 H/ i0 G    李子乾这才知道，皇甫玄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想，这还真是要费大功夫才点的通。

3 t8 o& C8 p3 T4 q9 ^    两人交往纯粹朋友撮合。

    皇甫玄有几单老外的生意，苦于不懂外语，便托朋友找人写几封英文信，介绍自己的盆景字画，朋友介绍的恰是李子乾。

3 M" i' |. b" i: E    时间长了，两人慢慢熟识起来。

+ ^' j3 h2 s8 b0 L    李子乾喜欢年岁长的老者，那时皇甫玄刚知天命，外形匀称，气质儒雅，加上生性恬淡，他不觉便被吸引了，可毕竟不知根底，不敢轻易表露。如此试探几次，怎奈看不出皇甫玄一丝破绽，也只得罢了。

+ A" H  l8 J5 V" \    京城皇皇，正因如此，反而更加寂寞。春雨秋风，全都被吸食了去，不沾人间，都像是和平日生活没多大关系。

    两个皆孤身一人，生活多少有些冷清，走动得也便频繁起来。

    李子乾在大学教的是外语，对感情的态度多少有些西化。他想，喜欢就是喜欢，告诉他你喜欢他，无论怎样的回应，总胜过暗恋的折磨。
8 \0 Z* Z! Q1 Y& t5 P
    也是一个晚上，李子乾在与皇甫玄喝酒时，似不经意间说：我喜欢男人。
1 X8 S) C$ j: J0 n9 K
% L5 p) g+ E+ J" N7 B    看皇甫玄不明就里，有些发愣，又解释道：我一直不结婚，是因为不喜欢女人。

& {1 x$ t) }* ]% @0 P* J& A    这下皇甫玄有些明白了。早年在部队时，他也听说过男男之事，但只以为那是军营清一色男人世界，不过权宜罢了。
8 E& j- h' g' D2 x# f
    他从没想到，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

    听李子乾接着说，我喜欢你，但不求你也喜欢我，你不是信佛吗，佛普度众生，你就当我是一个前世有缘今世等你度化的罪人吧。

    那一晚李子乾喝得烂醉。皇甫玄守着他，像是守着一个孩子。

, Z; L" f9 f  p% b    夜深了，皇甫玄仍没有睡意，给李子乾掖好薄被，去院子里坐看月光亮白。

9 g) U1 j1 V" Y) ~3 F    他想，这凡人的生活竟也像是故事，就连他这么简单的人也能遇到一个传奇。
, \+ [$ ^% s. V. `2 G0 S
    又想，还不知这男人喜欢男人是怎样，不觉笑自己糊涂，应该和喜欢女人一样吧，就像自己曾那么热烈的爱着早去的妻子那般。

$ T# ]9 z  R/ H# C9 O    翌日，李子乾早早起来告辞。
) @* h' H9 z# @' I
    皇甫玄有些担心，怕他说过那一番话不便再来，于是讪讪道：子乾，你知道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亲人，不管你是怎样的，我都会一直当你是亲人，你可要常来看我。
" \* R& v% K1 D8 Q9 n# a
    李子乾经过昨晚便似了了一桩心思，人也轻松起来，笑笑说：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还常来喝酒。

# N3 ^2 G; \' [' j% M( @    两人对面互相用力地拍了拍肩膀，似乎那一拍种下无数言语，皇甫玄看见李子乾笑着的眼里似乎有泪。

    李子乾自此也来，但总归不如往日频繁了。
5 f4 Y7 v- n2 p0 r& V
( R- n7 A( {/ ?3 d    他不是随便投入感情的人，早年曾经的轻狂已抛在了身后。

    偶尔孤寂时他会想当初的花团锦簇夜夜笙歌，并为当初的放纵脸微微泛红。
) n! B: D) L; A. P- A( r. l' {
    他伤过人也被人伤，但他能原谅自己，我们毕竟都曾年轻过。

; N$ e8 z0 b# ?# D5 ]  y3 S    后来有了一家咖啡馆，人来人往的，日子好打发许多。

9 m3 G* J) N, L' E$ K* c% t) A9 N    没课时，李子乾喜欢捧本书静静坐在咖啡馆一角，看客人或喜或愁或平静如水或历尽沧桑的表情，猜测表情背后暗藏的故事。

    西楼进来的那晚，他看是一个清秀少年，却有满腹与年龄不相称的愁苦，又不愿将这愁苦显露半分，稚嫩地遮掩着。
# w1 A. z! ]- T
  @" Y- J8 N# B  x    少年目光扫望过来，他感到微微有些冷。
7 u9 ?2 u3 K$ G6 ]
% w- G( n, K. T    他沉沉地想，是仿若相识的目光呢，恍惚当年的自己，心内不由得一颤。再看过去，眼里便多了几分亲切与怜爱。

' Z6 u: Q- m% u1 I) p9 |    这孩子似乎不适合酒，李子乾默默想。他面前摆放的，应该是茶、咖啡或者水。
# Y& a: N- |" H1 |, h# R
9 Z1 Y- Y% u! u/ y: r6 @    西楼再要添酒时，他便让伙计送了一杯水过去。
6 F1 @2 C: L: A0 Z
& v$ K1 c9 D+ G6 Q' i! m, M    西楼接过水杯，李子乾看到他眼里透出了一丝温暖。
6 I5 ^- j2 m2 P. l+ i
# z6 E& J. X( b- Z% M' `    他没想到，西楼会坐过来。看清楚些，更能发觉这个年轻人脸上近乎沧桑的表情。

    说岁月不留痕终究不可相信，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即便平如镜湖依然难掩分毫。
5 y" q' |6 a& [1 w2 n1 L! K. s" |
8 R1 x3 j& |# f6 C    他分明从那样一张年轻的脸孔中看到繁华浮世背后的疼痛，和着细碎的阳光、轻摇的绿叶、柔和的水滴。

猫瞳

八

    两人说起佛理，李子乾便想到应约皇甫玄一见。
0 d) O- L3 E& q, g! `$ Q
    他分明看到西楼听说皇甫玄时眼里闪过类似疼痛的光亮，急匆匆地走了。

    李子乾当时一阵心疼，他对那感觉十分熟悉，仿佛那晚的自己，夜凉如水，心凉如冰。
4 b" L; A/ E) D
$ T0 ?5 w* H; J% G  c# h    他没曾告诉皇甫玄自己曾经遇到过西楼。

4 P0 t1 w& q/ R+ Z    也许因为他从西楼身上隐隐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无法说与他人，只好放在心里。

    缘份之事总不可说，似乎一说出口便落入凡俗尘埃，少了内里的天地奇巧。

    看西楼离去的当时，他有些怕，怕这孩子一去再也不见，就像是街头擦肩而过的路人，你看见我，我看见你，可就像是根本没看到对方一样，目光扫过时不停片刻。
$ R: E2 r5 z& B) f$ h& p
    李子乾来看皇甫玄在门口等时，看西楼搀着皇甫玄慢慢行来，竟是莫名高兴。
# ]" J6 |. h) ]
3 V0 s) I; q  t0 ~9 E% h    心说这样一个孩子，是需要皇甫玄这样的人来疼呢。
# s, a/ u" w( V$ e/ _
" C2 V; a0 Q6 F0 Q    看二人眼光交汇，竟是那般默契，李子乾想二人怕是认识很久了。
4 V& v* r- C: j6 y: V8 w9 m
    他不想问这些，既然能在一起，管它何年何月谋面，又何年何月牵手。
7 y' m3 q0 j, e+ b! w) a
    多见了几次，西楼对李子乾也觉亲切起来，偶尔也在午后随皇甫玄去咖啡馆停停。

    客人少时，两人便在屋里多坐些时间。客人多时，便在门口打个招呼，李子乾会出门来，三人在路边闲聊片刻。

  I/ H, r% }0 s! H1 ?" ^  [$ c    西楼有时也自己过来，透过窗户看李子乾在屋内捧一本书，像是捧着自己的生活。
1 X$ n3 q- o6 q$ t* I" a
    他竟有些羡慕，想自己若能如此多好，管他世事无常人情变迁，只要守住内心便好。

0 y- o; c& l, Z' _' }& L    这个秋天多少有些漫长，西楼想许是自己心内纠结难熬的原因，加上工作疲累，生出休假的想法。
# J3 D( X+ g4 S+ y
6 N3 y9 S: y, t, Z. I    他来咖啡馆告诉李子乾自己想要去西北转转，看那里浩荡长风吹过草原，马匹成群在晨光下悠然站立。

    “若能出去走走就去”李子乾很赞同西楼的想法，又双关地说：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紧绷着，能放手一阵子也好。
0 j) m7 V1 q$ G! F/ C8 f/ I
) F$ Z9 n' L5 ~. B    “不如我放手你来接手”西楼玩笑似地说道。

    我要接早接了，哪还有你的份，李子乾也笑了。

    两人哑谜似的都不说破，但心内明白，竟隐隐均觉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温暖。

6 {: H( w. @2 ~  s; E  W& g    皇甫玄知道西楼要走，早早准备了酒菜，叫二人一起来到家里小聚。

: e) v. X% u) {% ^    听说西楼要出去一阵子，他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舍。

( |: r* H$ G5 b! c( [    他习惯了每周末有西楼伴着的日子，两日相携着走边景山周边的每一个古旧老巷。

. y% n, X5 T; @. [) b" w: X    “西楼啊，这些日子过来，老头子都习惯你在了。你这一走，老头子还有些舍不得。”皇甫玄斟了杯酒，说“这杯酒谢你了”。
; s3 Z, k  Y( ]/ V
    西楼看皇甫玄动了感情，怕气氛太过沉重，喝了酒玩笑地说“你不烦，我就整天来蹭吃蹭喝，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
+ j0 O/ o. a$ A
    李子乾有些佩服西楼，因他知西楼内心的苦楚，他知守着一个不能相爱的人需要多大勇气与自我的内心不停抗争。

    “做人，有时别让自己太难熬了，人生苦短，总不能尽挑难事担着。你呀，就是太好强。”

    听李子乾这么说，西楼无奈暗笑，他知自己远不如李子乾，他能将爱变成默默守望，不舍不弃，无欲无求。他想，自己终究做不到这样。
: v/ G: h$ _% f
    “本以为一个人终老也许并不那么可怕，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皇甫玄这样说：“没有你们常来看我，日子过得要难很多。”
/ {+ I! }# s( [. A2 i
4 e5 |1 P( \$ W2 [. Y    两人都觉皇甫玄可怜，又似乎从中看到了多年后的自己，也觉自己可怜。

7 J; V. y4 M: Z# k* @6 }/ {    “这不还有我们陪你吗”西楼和李子乾好像同声道。接着的一刻，三人都沉默了，气氛多少有些萧条。
& `8 v" ?. n7 L- w
    那一晚，西楼和李子乾一同告辞。走去街边的路上，李子乾突然说道“西楼，你往前走一步吧。毕竟你还年轻，不能和我比。”
1 n: n( O7 z  n( n
    西楼蓦地怔住，他也知道皇甫玄毕竟不是自己要找的感情归宿。

( Z+ O  O- }" L    他看景山在远处黑暗暗的，想起初遇皇甫玄，心内有些凄凉。

猫瞳

九——结局

    西楼这一走便是月余。

    李子乾依然常去看皇甫玄。

3 Z9 @5 Z' t; z, a, g% C' B    一日，他们说起西楼，皇甫玄道：这西楼这么久也不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

% b6 ~; R; D$ ^    听他如此说，李子乾便认真问道“你知道西楼对你的感情吗？”
. ]" q, R" `. ]5 m4 D9 D
# T, C2 }: n# w/ G$ v5 @6 V    他宁可皇甫玄回答说不知。
, }% {: L% I3 X: s% s4 ?
    皇甫玄叹气说：还不是和你一样，喜欢我这糟老头子。
9 w  z+ z# h$ ?! _2 H
    李子乾心里有些绝望，甚至有些庆幸西楼的离开。
; l- R  }* |2 S3 A. g  W3 v
    停了好一阵子才悠悠地说：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给他所求，何必如此。

    皇甫玄沉默半响，说：你知道我的，就算我喜欢，也不是和你们一样的感情，何必呢。

8 N9 v9 E+ @1 m1 U% g( ~" L9 ^    两人都不说话了。
+ D% K: L4 m! b8 P5 p- w* u  K
    李子乾打西楼的手机，却是关了机。其实，就算拨通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皇甫玄从来没想过告诉西楼自己的真实病情。

    听医生说自己癌症晚期的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一点想法。

    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日子不长了，竟然有些如释重负。
, _: r0 O" D/ C: X
( r) {, g% B6 T& z    只觉人生太长太累，自己孑然一身再无牵挂，去了也好。

+ }, V( D  k7 P8 J( V. r1 V/ b/ e    李子乾似乎是知道他的病。

    他住院时，李子乾隔三差五便去探视，说不定和医生谈过，只是两人谁也不说破。

    他明显觉得，李子乾来得比以前勤了。

0 m- v% S4 X1 K; x8 B  P    而他见到李子乾，也觉得亲切胜过从前，毕竟见一面少一面。

5 E4 ]( y  M, e2 s$ W4 N8 |# y    这世间有缘相逢无缘识的事情多了，真不知前世要错过多少次才能换来这一世的相逢和相识。

$ V) f( f- I( J$ T+ A1 P5 o    两人既然这样有缘，能有时间多在一起便在一起好了。

    至于以后，那是与自己无关的时间，也就不做多想了。

    西楼这孩子是值得他付出一切的。
7 ?3 Y& J( z4 k8 ]* S4 A8 m4 b
    可又能怎样，自己剩下的时间这样短，倒是宁可故事没有开始，也不至于非要悲凉的结局。

    他想要给西楼说，孩子你还年轻，别把精力耗在我这老头子身上，我很快就要离开的，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感情中很多美好的东西你还没有体会呢。
. D& i0 ?  j6 t$ V- b; x
    ……
! k, z# C& E  y7 i8 ~: {
* E2 w5 R+ x8 U4 i    是初冬时节。风卷起景山后街遍地的银杏叶子，愈加显得萧条。

% o2 c' k+ L/ a/ |( f' s$ r5 H    西楼还没回来。皇甫玄的病情却加重了，李子乾去医院看他，医生问：你这朋友的家人咋地不来，你通知一下，我要和他们谈谈。

; {1 @2 ^& W0 o: {    李子乾一阵发冷，他猜到医生似要通知病危了。
; H( P& H; m5 q& N% e, g
    他知道，这时节也只能他一人承担，于是告诉医生皇甫玄没有家属，他是皇甫玄最好的朋友。
0 j$ a3 s. y" X+ I" _
    之后医生的话他基本没听清楚，隐约听到：三两个礼拜的事情，后事该准备了，什么的。

2 p! S0 x$ z0 e    他明白，皇甫玄的日子到了尽头。
. B* C( o0 ]' x6 d2 T4 z7 G' }
    期间，西楼来过电话，问皇甫玄家里的电话老没人接听，这老爷子出门了？

    李子乾琢磨要不要告诉西楼皇甫玄的病情，他甚至有些局促地想要知道到底他对皇甫玄是怎样的不舍，是否胜过自己。

- i) V/ W/ B: E6 I    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比较还有什么意义，这孩子能离开已经不容易，一切等过后再说吧。

- q" g. E. k0 T9 [5 d, w( B5 d    西楼回来时，皇甫玄已经离世。

    听李子乾转述皇甫玄的话，他竟觉人生当真不值，各自背负着一个个重担，在人世间挣扎来去，真是何苦来。

    他看李子乾明显憔悴了很多，有些担心他余下的日子。
$ n" `9 C! @! K7 \3 z0 ?
# R5 Q6 j* F2 r. g" j" y$ l1 e, T    他似劝李子乾，也似劝自己，轻轻道：逝者往已，缅怀和留恋都是生者的故事，若真有灵魂，他在那边修佛、念着我们两人也不会太过寂寞。

    西楼到底是去了一趟皇甫玄的墓地。

    他把一束白菊花放在墓碑前，心里暗念：老爷子，我记着你，也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 }! P+ C, L& d
    离开时，下了小雨，西楼心里一阵暗叹，天越来越凉了。

    他心底浮现和皇甫玄交往的一幕幕，像是一个个故事的片断，终究连不起来。

' f: N: b+ }0 Z: B9 y( Z3 j$ D3 E0 c5 L9 f    他知，这些片断自此只能深埋心底，爱过也好，不爱也罢，斯人已去，能珍藏的便留住不忘罢。

# [" E$ }' ^; y, X; N" r; ]% b8 ~/ d    到家时已经天黑，西楼没有开灯，静静坐在窗台上。
& N0 {3 V' D6 ~3 e$ @. i: m, Z
    月亮斜斜照过来，他想起那些萌动的秋凉之夜，也是这般月光。

+ C) g+ [. O- M: F+ ?0 c    只怕自己从此再也无心念起，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又过了几日。李子乾电话来，说皇甫玄的亲戚从老家来，约两人去收拾下东西。
! A( L& ]4 h7 x5 V1 m( Z. n: c
  w5 U" z% \& j5 Z4 ^    西楼午饭后先到咖啡馆，打算过了午时再去。
( J! s  }/ l  c" P
    店里还没来客人。两人面对面坐着什么也不想说。
8 [/ c6 _: o  F* X2 q
    半响还是李子乾先起身，说“去吧，怕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只是去看看也好。”

    西楼随着他往南走，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午后的巷子里寂寞得很。
/ r+ @, H. A( I% x
; d6 j  [- p# y: G/ A/ r/ U    到了皇甫玄的院子，西楼见到香香还在，又问了问葬礼的情况。
" L1 U+ v  M* n5 T& T
    香香约略说了，又道：这房子一时还不舍得卖，打算托人租出去，过几日人家就搬来了，你二人是叔爷贴心的朋友，请你们再来看看，也好选些物事权作念想。

    两人谢了，便转进厅内。香香斟好茶，招呼两人用，又转身看了看厅内皇甫玄的遗像，懂事地说：你们陪叔爷坐坐，我去厢房收拾东西。
6 `$ r/ p4 k- i* `
+ r' p% S  M" G% v    西楼看那遗像竟是半身照，背景仿似景山，照片上皇甫玄微微笑着。
1 H8 X: Y" Q4 j9 R4 h/ |
4 Z' G' M1 s+ p2 t' b4 s    他忽地记起，这照片是他为皇甫玄拍的。

5 s* Y  |  B/ r. V$ G- i    记得当时自己曾说：看你这笑沾满尘世味道，不像个修佛的人呢。

( K8 V% }3 R7 c( q- k/ Z4 T) m# |    皇甫玄答的是：修佛在心，你怎只看相。

4 U2 k6 {6 @% U    李子乾看他留意，说：这照片是老爷子自己生前选的，非要用这张，实在不像遗像。
$ {4 N8 N% J0 U1 @
3 t7 g/ @$ }+ k' l6 x+ B    也许，也许他知道自己会来看到。西楼默默想，自己与佛无缘，终究没能看到他的内心。

    两人起身到各间房子转了转，又在皇甫玄卧室的窗下坐了一会儿。
9 W; I8 l9 e% f3 f* |
    西楼看着那张大床，想起那一晚自己初来造访的冲动和忧愁，不禁黯然。

    眼看太阳偏西，香香已在厨房收拾准备晚饭。
# M& v& Q' W+ j  U7 i
% |$ [1 D+ {1 ?: s* g    两人明白该走了。又到厅内对着皇甫玄的遗像鞠躬告别，直起身来，李子乾问西楼：都说意难平，这人去了，可还有不平？

    西楼没答，他想，人间事平不平还不都在自己一念间，哪有定数。

    他看到条几上的佛像，想要取走，又想神佛还不是一样都管不了自己纠结的内心，还是求自己罢。
* F7 @$ C+ E% R: ~) h- [8 M) C
    离开时，西楼蓦地又看到对墙那幅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 B8 Q; e8 g0 ~    想起皇甫玄曾说与自己的话：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1 P6 @1 N: Y4 k! b" I
, d3 _  T# R5 U    不禁苦笑，想，人这一世终归虚妄，想不心灰意冷都难。可也好，人一心灰意冷也就不怕想念和冲动的折磨了。

$ t7 t. B+ w4 n6 A5 `6 K1 P; U$ F' K    只是他会记得那一个凉夜，他们喝酒、灿烂地笑。
  I; B5 W, L8 i& _5 ?2 M' d. S
) O3 M* }$ j6 v9 {; _5 k) V    （完）——

    这故事到此没了再写的必要。

2 [5 `  N4 |7 }+ P1 r5 ^8 `* i    很多人是因为一个人，生活才有交集。
8 _2 A/ P6 Q' t/ _0 A
    那个人去了，故事再延续也没了意义。
7 o9 ~, t# j' Y; B. o
    这些天一段段写来，累，感谢大家的等待和鼓励。

: P  p; n( |& X/ T4 O: ^    本来想写得短些，只是证明自己内心仍然还会感动罢了。

    可因为这偶然得来的标题，竟一时无法停笔。
* D* k; _( q, g, A
    等了那么久，也许我真的有很多话要说？
8 {! g2 S+ a5 ?0 m
- M+ N9 B( ~4 G8 j" i4 d# v    可说又说不清楚，想也想不明白，反而觉得更加凄惶，无助。

9 D, m6 v, ?/ p& b  b    多少曾经的温暖青春遍寻不见，
; v1 c  ^3 Y& Z+ S, p
    多少少年弟子白发渐生出走江湖，
& e/ k5 `8 _2 E3 L
% {- {1 Z, T' p# |# @. K: @7 ]1 K    多少匹马，
9 l1 s5 k) b, @' ~0 f- c
    多少站在天涯的孤独背影，

* L6 S) x3 d+ N5 n+ k    人，到底难免心灰意冷。

, I7 Z2 d5 z% j$ S) A5 c    我曾想，每人都有一条自己的忧愁河。
2 X' ~% t8 ~) D
3 U2 C, L' X) a! J1 j    河水不干，到底还是要靠自己一步步跨过。

    只是，只是到了对岸能如何，说不定等着的又是一个更宽更深的河。

    但也顾不得了，人总不能懒在原地。

    世界这么大，不走走也太冤枉了。

    我们行走，我们缅怀，我们成长，然后衰老。

) P: R. F0 D, c" S! ^6 O9 h, w    然后是否就能在阳光下回忆过往？
) j* i/ P% j, u7 ]  e
$ f/ e: V9 |  |" G6 T% g    买了好多书，扔在窗台上，没有时间看，但知道自己随手便可拿到，心内就踏实很多。

    拥物，看来心老了不少，可是距离真正老去还很遥远。
) }3 m: j  O, e+ Y7 r% y! G4 K" s
' B, o+ Q5 r# C. t0 N/ e    那就等吧，在每一个夜晚，点一盏灯，坐在窗前月光下，招旧日魂魄。

& k6 m) N! Z" e+ P$ [# y; {/ V    风一吹，灯灭了，我就迷路了。
; R; J, h: d/ a3 M( p5 W# f
% M. G$ V. {8 ^1 f. O  d4 b    那便点一盏长明灯……
8 Z2 E9 |2 b$ |; O2 X" d0 Q; r

- `: F! e2 O  E% P/ c) P/ TEND

690428

谢谢楼主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