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收录★ 《斜阳若影》 BY 狂言千笑 【完结】

上冰山的熊

周妍舞剑

4 剑舞歌绝

    众人隔远互相问讯，或是与邻近的人低头说笑，气氛甚是轻松。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一人与我说话，就连打个招呼的功夫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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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觉尴尬，反正这样更轻松，省得叫错人的名字，一个人坐在末席看身旁的小僮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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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2 _2 k& t/ t6 }% E8 j　　也没清闲了多久，突然听到台下衣声窸窣，有人来了。
　　
# z6 u, F) d3 u8 q! R4 W" x: R　　青阳宫主缓缓从露台下走了上来，他仍然戴着金色的面具，身后跟着两男一女，也都是各自覆了轻纱。但是单看着身姿，却都是极其动人的美妙，仿如月中人物下凡，风神水韵。
　　
　　月华流泻，倾洒人身。
　　
( B. q, A( Z  c3 C. o* ]6 q0 `5 L* c　　有人肩宽腿长，步履沉稳，缓缓过了两排陪席坐到上首，抬足落步间英气潇洒，恍若王者。席旁的小僮递上一斛温酒，悠然温暖的酒香就溶解在空气中，闻者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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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说了些开场话，这类领导致词我向来是不听的，只是坐着发呆，想自己的事情。
　　
　　陪坐末席有个好处，躲在角落，没多少人会注意。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领导致词啊。
　　
# ~' c/ O0 C/ F4 y: T　　又想到前世时我们院那个喜欢开会讲话的半秃院长，突然扑的一声轻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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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笑刚出，便立时暗叫不好，急忙四处看去，还好领导发言已经结束，大家饮酒赏月，并没人注意到我，真真是大松一口气。
　　
6 w* w5 E, B3 l4 P- f　　刚松气时，却看到两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对来。心虚下偷眼回看过去，却是陈更身旁一位轻衣掩面的温雅男子，目光向我这边露出清浅的笑意，举杯遥遥作了一个对饮的手势，便转了眼目，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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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4 T: {! n3 v: @& H% V　　那是什么人呢？
　　
　　不过，又与我何干呢？
　　
　　席间言笑不羁，乍一眼看去，真是和乐融融，可我用手暖着酒杯，呆视半晌，不知此时是何世。
　　
, _% T2 D' X# m4 ?　　发了半晌呆，突然间，一声古拙的丝弦低沉地震响，搅动起平和安稳的夜气。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原来该台上已焚了素香，适才那名遥遥微笑的掩面青年，双手缓缓按捺，在一尾桐木古琴上撩拨出串串凝如深潭般的颤音来。

　　
　　那双手在月下晶莹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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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温淡君子文雅乐。
　　
4 T& Q( H2 }8 @/ R  v) I　　只见那些袅袅沉香在夜气中弥漫出淡白的雾霭，烛火摇曳下飘散着宁静的弦音。
　　
. q/ z3 {) g$ F6 }　　众人都沉醉不能自已。可惜我心乱如麻，只想着如何摆脱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真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别人，却不经意间触到一个人射过来的目光。与奏琴青年的温雅目光不同，那双眼光芒灿灿，逼人凝视。我窒了一口气，赶忙低头装作品酒，错开了来自于青阳宫主的视线。
　　
. C5 y; j' r' G2 _( G# J# s　　一曲已毕，众人鼓掌称好。
　　
, q% q% S8 y. \0 S　　“林宫琴艺精妙，我早有耳闻，今日一听，才知道什么叫做见面更胜闻名。”座下一人举杯敬酒，说得甚是诚恳。
　　
　　原来奏琴那人正是三宫之首的林海如啊。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世家青俊的书卷气息，感觉如深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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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q* h' ]5 k6 U8 I0 y　　“沈院过誉。”林海如淡淡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回眸看着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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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奏得好，曲好，人更好。说说你的愿望吧。”陈更看着他，面具下半露的嘴角翘起一个很柔和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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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海如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笺，放到他面前的矮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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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 g3 k& P9 p3 D- E　　小冉说，中秋赏月之时，每人各展长才，如若入得宫主的眼，就可以许下一个要求。只要宫主能够办到，又不损了别人的利益，这个愿十有八九是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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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眼角示意，早有一个伶俐小僮上来将素笺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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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z9 o6 a4 I1 |: a  Z% K　　席间又开始笑闹，互相推让着下一个上场的人选。
　　
　　我有些踌躇。这个愿我是一定要争取的，难的就是该如何争取。
　　
　　施展长才……某家最擅长的莫过于解剖，难道能要求陈更为我找一具尸体，然后我当场剖个臭气熏天碎肉横飞，然后分析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我看还是免了吧。
　　
$ _& T' j% \  B3 K& W( ^# M　　正犹豫间，突然剑风凛然，扑面而来。
　　
2 u. D9 g) |& f　　惊讶下抬头看去，原来是那天所见的妒妇——六院之一的周妍在月下洒出一片剑芒。看不出她人长得娇娇弱弱，使起剑来却毫不含糊，剑身反射月光，舞得一团莹白，几乎隐没了人影。
　
+ B4 @6 _# t2 }: W　　她舞得畅快，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只觉得她有意无意地把剑气往我这儿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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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奇了，这场中容貌姿色胜我的大有人在，她怎么偏偏与我过不去？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改版——“周妍舞剑，意在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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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3 Z0 ?! x9 n9 C/ i　　好笑之下，我也乐得与她演戏，便顺势将自己的黑脸憋得惨白，露出不知所措和懦弱。
　　
5 T" |  P3 i- A7 h9 G0 h　　盏茶时刻过去，她突然一剑甩出，银白剑光向上射出。足尖点地，也冲天而起，在空中接住剑柄，转身挺剑直刺地上。
　　
  R1 L* D9 ^6 L　　几声细微的抽气声在席间响起，眼看剑尖就要触地折断，她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收剑入鞘翻身回落，轻盈落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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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 @* A  i% K% a' J　　“好一手入水鱼鸢，真不愧当年投林燕的盛名。”陈更抚掌大笑，似乎颇为得意，“你随我几年，也没落下功夫，今天就许你这个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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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好奇，不知她会提什么要求。

上冰山的熊

    她却没有像林海如那样取出笺子，有些傲然地笑了起来。突然间我耳旁一股冷风扫过，笃的一声，再看她手中剑已然不在。回头看去，那银光闪闪的利刃已经没入我身后的一棵小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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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间凭我武功还有什么事物不能为我所取？我只有一个要求，”她的声音冷傲不驯，坚决地道，“在座各位都是身份高贵，不比俗人。我就是屈居人下，也没有怨言。独有一人，我是忍无可忍。”

    说到此处，席间已有几人向我看来。

6 X4 u4 }; H2 k8 P7 `( ^2 m    她也不看我，继续道：“论身份，是贱籍；论样貌，不及中人之姿；论才学，也不见惊人之处，与这种身份低下之人共事一夫，我如何能够忍气吞声。还请宫主免了梅室的地位。”

/ y( K6 c7 n' P6 |    原来如此，竟是鄙视我是戏子的出身，竟是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这世间人云亦云的人本来就多，我看她武功不俗，眉宇清傲，想不到她也是看重身份差别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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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妍同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真是女同胞的耻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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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看看她，又看看我。看她的大多带着赞同和同情，看我的大多是鄙夷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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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在这个时空，戏子的地位恐怕是低到了极致啊！我毕竟接纳了梅若影的身体和身份，心中一痛，不知他这个十四岁出头的少年，曾经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奚落这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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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r& {& T+ X- L6 l; Q8 {    眼前这些人面目华丽，容姿双绝，却如此无情，丝毫不去体会别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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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握着酒杯，斜目看向我，半晌没有说话。妻妾间的争风吃醋，想必有些难断吧，如果同意了，说不定会损了他的威严，开相互弹劾的先河；如若不同意，周妍说的却又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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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口气冲上喉头，干脆顺其自然，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也向宫主讨一个要求。”

: i0 I9 r! g+ o  k4 C$ s6 C" q    “噢？你也要讨要求？不知梅室是想表演唱念做打，还是表演说学逗唱？”周妍说得轻蔑，一眼也不向我看来。

    我轻轻一笑，道：“我想向宫主借一具十六弦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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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8 B/ {9 C* p" v2 q+ s. N; h    陈更微露讶色，问道：“小影善筝？”

    “宫主为何会认为我不善于弹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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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想了想，道：“你的班主说你厌恶古琴，虽学过一点，却从来不在人前弹。”

3 M) A- n3 g- }% B6 {1 c, d0 [    我一怔，古琴的声音纯正悠远，如君子之音、温玉之音。我不喜在人前弹奏古琴，只是因为古琴要求繁礼甚多，待得焚香净手之后，我早已没了奏琴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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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7 g5 h- Q% q/ f2 w" L    梅若影却不知为何不在人前弹奏？也是与我一样的原因么？

. {7 Z. a& S' U6 G1 A0 _; D+ U    林海如噗哧笑了出来，说道：“阿更你可是让人笑话了，古琴和筝是不一样的乐器，你可别把张三当成了李四。”

    陈更难得地微窘，挠挠耳边，才道：“琴筝不是长得很像吗？我是怕他厌屋及乌，也不喜欢弹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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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 y" N1 v, A' C8 l    林海如横了他一眼，明明是个翩翩君子，陡然间变得千娇百媚。

    周妍却冷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戏子能弄出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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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3 g0 X; ?9 h- J    陈更终于发话道：“阿妍少安毋躁，今儿个是中秋之夜，也不要太过了。”

    他显然积威甚深，平时虽然不动声色，却能令狂傲如周妍之辈不再放肆，顿顿足，转身走回自己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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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坐品酒，醺然的酒气直冲鼻腔，是有了一定年头的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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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 T0 B1 ?: h1 Y. m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无人说话，只是互相眉目相交，我就算再没感觉，也知道他们就等着看“一个戏子的把戏”。只是已经不想和他们斗气，抬目看那一轮明月。

0 {5 y. C! k  o    眼前人虽多，却想起李白的《月下独酌》，真个是独酌无相亲啊。

    少待，已有仆役呈上一具十六弦筝，我双手抚过，便立知这是上好的缠丝银弦，面板也是梧桐木整木泡水压弯的。

) C" D" e. W# J3 h9 p9 V. y2 B    这具筝的音色，一定十分纯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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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拨了一首小熊跳舞试音。

    多来咪发索索索发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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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 K9 A4 O$ N, L. p    发发发咪来，多米索……

    才弹到一半，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咳，我讶然看去，原来是青阳宫主陈更大人，只见他不知当说不当说似的僵着嘴角，眼睛向席下扫着，似乎是在示意我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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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g  |7 b4 C. s* }+ E" @0 }5 j# y( N    随他视线望去，原来众人都已经乐歪了，鄙夷嘲讽的视线更甚，就连侍候的仆役、温酒的小僮，都低下了眼不敢看我，大概是怕自己笑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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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真有心。我心里一暖，向陈更轻轻摇头，示意无妨。

- i6 [! _2 i) R$ H+ h    记得上小学时，语文课本里有篇文章，是鲁班刻凤凰的故事。那凤凰才刻了几刀，连雏形都没出来，村人们就纷纷断言：“这玩意儿好生难看，怎么会是凤凰？”然后都嘲笑鲁班技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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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故事写得真好，一语道破了世人自以为是的劣根性。

    我嘴角一翘，停了弹奏，抱筝起身，走到露台正中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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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4 \. e. K( y* w4 u    四周的人见我突然停了弹奏，还走到众人目光之下，深感大奇，更有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

    我斜眼看向刚刚献筝的仆役，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那人本来也有轻视之意，但见到我一眼扫去，浑身竟打了个抖，收敛神色，赶紧献上一具矮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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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j- Q. }" X1 ^    而后环目四射，与众人或讥或蔑的目光一一对视，他们大概从没想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竟能有如此森冷的目光，都是一怔。

    我仰天打个哈哈，将筝轻轻放置于矮几上，盘腿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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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指轻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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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 ~# d& d) F8 i9 O- C6 w    前世时，我的指甲是水甲，凹陷柔软，弹琴筝时总要缠上玳瑁小片。梅若影的指甲却是十分漂亮的木甲，圆润坚韧，拨起琴弦来清如溅玉，颤若龙吟，直贯山风猎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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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缓缓张口清吟，正是刚刚有感而起的《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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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4 T& W$ c3 s0 J* L/ ]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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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唐人善诗，常常做了诗句，就要在酒肆间伴着琴曲箫笛吟唱，这一首诗吟诵间虽短，却透出浓浓地醉意和洒脱和孤傲。我吟才及半，已然微醺，飘飘然忘了周围的人，神态顿时更加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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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8 {* U* I9 E' e8 w6 |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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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4 K9 m( W% b" C( C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6 S9 C; f7 @2 X/ _3 L. E1 |* m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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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U: Y6 m( o! l- E    最后一个音节缓然消散，周遭众人已露惊艳之色。

3 m& S# x2 i4 [7 H/ |) O2 m    这个时空真真都是俗人，虽有类似楚辞汉赋的文学，却还没发展出张扬狂傲的唐诗、清新婉约的宋词，他们又如何能不为酒中诗仙的李白而惊奇？

4 U1 V+ w4 x7 @# t: T7 h5 D# Q5 z    我不待他们缓过神来，转指抚捺，曲调渐转，顿时高亢激越。

    这首曲子本就是恣意飞扬，我现在对那些空有面貌的人已经鄙夷透顶，随手一挥，拨出几声似嘲似讽的清响。

    林海如大概是自幼习琴，闻弦歌知雅意，眼中的光彩已是大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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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却没再看我了，只握紧那盏青玉酒杯，呆盯着杯中酒水，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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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笑不笑地斜觑了周妍一眼，她的脸色已是铁青，大概在不忿我这贱籍之人也能吟诗作乐吧。不过即是出身戏子，歌唱乐舞本就是我的吃饭家伙，也不必怕他们怀疑我的身份。我向她笑笑，张嘴随意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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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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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h* ]3 _8 x* X& F' p2 ~: H1 f0 L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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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和利啊，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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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n8 M% Y3 ]; [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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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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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 v4 k0 X& f5 Y( E, |1 g& o. l    爱与恨哪，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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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到桥头自然行。

- o3 t8 W7 l" F5 b) @    且挥挥袖，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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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酒作乐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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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d& p$ O3 }+ y+ {# K    那千金虽好，

    快乐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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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e+ y* {2 v' v, R    我潇洒走过条条大道。

$ M6 G2 I4 \* }1 \' O- C    我得意的笑，

, b; N+ J  ^+ A* i    又得意的笑，

. E' @; u' `5 y* j    笑看红尘人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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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W9 ?/ u4 p    我得意的笑，

2 b: t+ y) i/ N, P2 N! O0 c' i    又得意的笑，

: V& E+ [! V& D    把酒当歌趁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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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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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得一生乐逍遥。”

1 q# d- G0 F+ g  c    这歌曲洒脱不羁，小虫做的词也深合我的胃口，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片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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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人活得太累，太多世俗礼仪，太多身份差别。有谁能看破这些虚名，洒脱了人生，不是把酒浇愁，而是执壶恣意高歌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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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6 w' n8 u  i" S# W3 @( s$ @  V    我越唱越是对他们不屑，管他们都是什么人，反正与我无干，我只要笑看他们就好，何必在意这群俗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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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冰山的熊

小厮难当

5小厮难当

    众人大概觉得此曲像神经病弹琴般怪异，都有些怔怔不知言语。我一哂，算了，就算我认为是对牛弹琴，人家或许还以为是牛在弹琴呢。
　　
- s1 P) ?5 g% q+ W3 S# [　　“梅室何必过谦，好是很好，就是太俗。”周妍还是比较厚道的，用我前世那半秃院长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批判性地赞扬”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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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转头问林海如道：“你来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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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T' y5 H3 g. e; J　　林海如眼中异彩连闪，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似的，终是淡然道：“我所习之曲谱，意境虽悠远，却没有此曲的跌宕起伏，旋律连贯。并且，这十六弦琴的奏筝指法，我也仅知有撩拨点顿，并未曾见梅室手下的抚抹轮杂，故而此曲只觉得醺然如半醉于花间，洒然若快意恩仇，又怎能说是大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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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一拍矮几，高声道：“正是如此，小影，你把笺子递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愿望才能配得上这曲。”
　
　　我垂首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素笺，交给仆役递上主席。
　　
; P3 I! m5 j# K8 ^3 Z" T( z　　陈更也不像以前一样让小僮收了，自取去展开观看。我偷眼看他，只见他扫了一眼，愣了一下，就转而将笺子折好放入自己怀中，岔开话题道：“啊，差点忘了问你——今日大好佳节，你怎么穿得灰不溜秋的，活像一只大灰老鼠。”
　
　　四下立时发出几声暗笑，情知这个要求看来是没指望了，只得赔笑道：“正是我自己淘气，出来前绊进泥潭里，把正装弄脏破了。眼看天色已晚，只好胡乱找了一件套上。”
　　
* ]9 p% Y( \0 O- [  @　　陈更不再说话，只抬手让我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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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0 b. ~, h" G3 Q8 D　　我躬身致意，行回末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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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5 s6 \8 E1 y; J7 w" T　　席间，仍是和乐融融。只是已经有几双眼睛不着痕迹地对这边上下打量，目光中充满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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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q1 L3 a$ C5 a# C　　我不闻不看，独一个人斟酒浅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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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习习，吹动散落的发角，心中一片宁静。船过桥头自然行，就看陈更会有什么对付。
　　
　　他似乎不是个十分残暴的人。只要不是一上来就一掌把我轰死，我俩应该能就这点微薄请求够达成共识的。

　　
( {7 g7 v9 b6 U4 a　　分了月饼，再品了瓜果，已经是月过正空。
　
) I  d7 T1 Y4 q3 V　　这几日看多了志怪笔记，心下一阵惆怅。在这里没有嫦娥这个说法，只把嫦娥叫婵娟，月宫里也没有砍树的吴刚。人们愿让嫦娥如此寂寞吗？
　　
　　什么都大不一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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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 e; S( R3 H) {/ P　　宴罢，他挥手屏退众人，只留我一人在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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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身，向他走去。垂首聆听，心中已经平稳。
　　
1 ?/ p+ ~) M3 ?& L8 E2 d1 p　　他没有看我，自把玩着手中酒盏，淡淡地道：“我记得你一向听话，不曾有自己的要求。所以七个月前才将你带离了那个戏班。当时你也没有异议，如今却说要走，又是何时萌生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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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 U( T: a  E/ I　　“大约两旬前，我曾落入水中。当时岔了气去，往事如烟而过。”我缓缓说道，他既是这个宫的主人，宫里大大小小的事肯定瞒不过他，更何况我毕竟是十八室之一，落水生病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没人告诉他听，“醒来后就想着，如此浑浑噩噩仰仗着宫主的威望生活，总有一天我会人老珠黄，宫主也不再青睐于我。”
　　
% @! P9 G6 F8 j- w: q　　说到此处，停下来，等他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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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我喜新厌旧？”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4 L/ Z3 N4 K8 V5 k9 W8 K( {　　“也不是这样，”我恭谨地答道，“宫院兄姐们似乎都有一番阅历才底气十足。我一个戏子，又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就这么突然成了十八室之一，恐怕也不能服众。”
　
) v& o/ L+ ?* c9 N. J' Z9 z　　“也是这样……你也有你的难处。”他沉吟半晌，终于从怀中掏出那张素笺握在手中。待张开时，纸笺已然碎裂，山风吹过，片片飞舞开散。
　　
　　“也好，你也不用离开，就跟在我身边学习着点，多做些事。过得两年，你也干练了，看谁还敢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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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0 }" ]: `) C: E　　“宫主恕罪，十八室的人向来需呆在自己的范围内，若影不愿破了青阳宫的例，如果宫主不弃若影出宫，那若影请辞十八室之位。”
　
　　“哦？你不要？”
　　
: N/ ^7 U7 ?, `0 W　　“我愿为青阳宫一普通奴役，与他人同吃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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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着头，只感到陈更身上气息一凛，我便本能地竖起汗毛如临大敌。
　　
9 k. w3 e* F0 t7 L9 Y7 G* D　　“你宁愿当个奴役，也不愿做公子，原来我是如此令你生厌。好好，好个有出息的！”
　
8 k% w! ]$ h( B% P8 ~( D　　“并非如此。只是如果在我有能力让众人心服前，能够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于宫主，于人于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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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i/ q1 F" T5 Z7 C6 Y　　他听这么一说，身上的气势慢慢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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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不觉得委屈。”
　　
　　“我本来就是戏子出身，现在当上奴役，已经可以算是升格了。”
　　
1 m9 k! c5 P7 d4 v- I6 l2 e3 n: h　　陈更沉思半晌，终于点头道：“也未尝不可。我明天就下令去除你的地位。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好了。”
　　
. S: \$ s0 Z* U1 M% t  w* u　　大惊！

[ 本帖最后由 上冰山的熊 于 2007-5-29 16:32 编辑 ]

上冰山的熊

    跟在他身边？我大惊，那还当个狗头的奴役啊，岂不是“近水楼台”更先“得月”？只是这“月”太恐怖，可比我安安稳稳呆在十八室里危险多了。

    我赶紧躬身推辞道：“千万不可，三宫六院十八室里本来就有许多人对我与宫主之间的……那个，有所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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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更冷哼一声，身上的气势又复，更甚于前：“我倒要看谁有这个胆子敢不满，也不能让他们忘了这个青阳宫到底是谁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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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主不可，绝对没人对您不满，只是对我这个无才无色无德无能的戏子不满罢了。宫主一意维护于若影，若影感激涕零，可也因为这样，更不愿见到宫主和哥哥姐姐们之间发生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 d+ A" i9 B! \2 @0 ]% \    我说得十分诚恳，装作不知不觉间抬起头来，看进他的双眼，也任他探视我的双目。

7 |6 I2 J9 d8 N9 @+ t- D* l    他看我数眼，突然举杯一口饮尽，落杯时断然道：“你自是有许多难处，今晚我是应当许你这个愿的。不过既入了青阳宫，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的。你仍是跟在我身边当贴身小厮。只要我不动你，也就不会落人话柄，让他们有借口为难于你。”

. A" Q/ h- _2 p3 l6 l- ?( t" f6 M    我得了他的承诺，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惊喜。

6 t- `# X4 Y% U0 O    说实在的，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真要我马上出去寻出路还真的比较为难。现在他却答应不动我。其实他宫中佳丽甚多，何曾缺了我一个？

; e% A$ e/ F7 c9 ?. t- j3 g    既然解决了一大难题，眼下我是无需急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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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a  I. W9 V0 S7 S    跟在他身边，只要装着不显眼一些、笨拙一些，也不会引人注目，反而还能熟悉这个时空的环境，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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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考已罢，我双膝跪下，向他行了一个正式的认主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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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4 r7 {  w( i! H% p    “你今夜先回去收拾东西，后日就搬到我的听风阁楼下耳房居住，以后除了我，你就听陈总管的支使。”他身上的气势慢慢消减，这句话说完时，已经是波澜不兴，就像刚才的杀气腾腾只是一场虚空梦境一般。

    我正要离开，他突然问道：“刚才那两曲，是你自己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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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就是要打装傻的持久战，自然不敢锋芒太露，立刻垂头答道：“不是，却是我学筝时，老师偶尔间弹唱的。因为十分好听，也就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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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戏班里是跟这雪月学的吧。这样看来，他还真不愧了台柱之称。你老师常作这类曲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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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怕牛皮吹破，赶紧答道：“不常，在外人面前是不唱的，因为我照顾他日常起居，所以偶尔也听过一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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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U$ o; J( g% C3 h. m$ V" H2 t    “是吗……是这样啊……也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了。”

* x: a0 U2 y& r: g  \5 R! i    他不再看我，往青玉杯中斟了新酒，举杯独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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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僮都已经被屏开，这酒，依然是冷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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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4 j6 J8 B! |8 E0 S    斜空月光清清，脚下云海苍茫，突然间让我觉得他似乎很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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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 o$ F: u0 _8 N; U9 `    一个人究竟会为什么，要无时无刻地戴着面具，像是防备着这世间所有的人？又究竟因为什么，即使在人影憧憧的欢歌笑语间，也只是独自浅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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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l3 E  K1 U# M) Q    然而他的目光淡定，我想也许除了我，没人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因为那种寂寞孤冷的感觉，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

; Q2 }' x# D+ a9 p) I    我曾经有牙牙学语无忧无虑的年代，曾有少年欢歌恣意飞扬的记忆，但是在此后被逐出家门的多少个日夜里，一个人坐在熄灯的宿舍中，听着舍友熟睡的鼻息，一个人下了班，站在拥挤公车上，看道旁璀璨的灯火，一个人走在小区中，闻着别人家中飘出的饭香。

- @% }0 n; M9 S* R) K( R    我从不喜欢看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文章，因为无须矫情，冷淡的色调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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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听到低若蚊蝇的吟诵，却正是那句“独酌无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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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9 s  \4 q/ G6 Z4 e& t    我不敢再看他一眼，退了下去，似乎自己欠了他莫大的债。然而，我原本就和他没有纠葛。
梅若影身体里的魂魄，现在已经是邹敬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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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界上有没有哪个傻瓜会自甘降级为奴的么？如果有，那其中一个肯定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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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E) I, c6 S% d- J) `    但是傻瓜毕竟是傻瓜，这个降级哪，我可是降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哪！

    一夜过去，晨光斜斜地照了下来。可是却没带来任何暖意。

: K/ S0 S8 w5 \' J    我搓着手无奈地看洋洋洒洒飘下的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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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0 ?0 U, `9 m/ I0 f% O0 P, ?9 ^    这可总算见识到什么是鹅毛大雪了。曾经在北京呆了几年，见到最大的雪也就是小得不足小指甲盖的鱼鳞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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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7 t1 f% K4 j6 q) a$ ^/ F7 ?: O    雪景壮观是壮观了，可是，真TMD冷啊。

    我寒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个身体呆久了，说话的口气越来越男性化了，最近也有一些胸肌隆隆的武师过来跟我吃酒，吃到一半还捶着我的胸说：“梅小弟真是越来越有男子气概了！”

    NND，竟然跟我搞同性骚扰。

    数九寒天，青阳宫宫众已经搬到山脚下的山庄里。我现在是陈更的贴身小厮，却也不比别人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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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主屋的侧厢传出的……这个那个的声音。陈更今天好大的欲望，竟要了周妍一夜。

. m( Y' q" l+ C# _5 L* f3 e5 w# T    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脱离了苦海。陈更如今被诺言所困，不会来动我的，哈哈！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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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Z2 _; m/ p% \% L7 p; V    我正难过地咽了口口水，林海如房里的跟读小厮六儿却一边咬着热腾腾的包子，一边打院门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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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听到动静，赶紧回头轻声叫住了他，“小六子，过来！”

    “小黑哥哥……”六儿满口都是包子的热气，见我窝在墙根下跺脚，乐得咧开了嘴傻乎乎地向我跑来。

    我有些想倒。梅若影长得黑就罢了，偏偏还叫做若影。若影若影，影子不就是黑的么，所以连带着，我在仆从间的绰号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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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让我想起《蜡笔小新》里面那个小白？

( F; d* }2 V6 q8 R    “厨房里还有包子没？”

( {" ~5 ]  D  A) ^$ z5 g" p    唉！反正就是长得黑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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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x9 O' e9 S( u# W5 U) G    “刚才还剩几个，现在可能没了吧。”六儿看我似乎是冻得厉害，赶紧把一个油纸包的包子递过来，说道，“我吃一个也够了，这个给小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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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x& P! _. V: l. g    “如此就多谢了，不愧是我的哥们！”我也不和他客气，接了包子赶紧捂在怀里保温。

    “小黑哥什么时候才上我家院里去呢？我家公子这几天虽然不说，心里也是念着你的……”

    “哦？你还看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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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e. F4 s& p+ }' }4 x    “自然自然，我家公子这两天天天都在弹你留下的曲谱呢。”

    我心里一凛，上次只是熬不过他的软磨硬泡，才无奈地奏了一曲凤阳花鼓。那曲子对邹家的女子来说是极为熟悉的，小时练指法时都要倒弹如流，在这儿却是从未有过的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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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 ]6 j, u: y    他竟能听一遍就急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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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林海如，就连这小六儿，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也能听得出他是在弹我奏的曲。

    我毕竟都是借口说是授业师傅授艺时偷学的，如果他们记了谱去与梅若影的师傅对质，那岂不是要被拆穿了这个大牛皮？

$ z, Y" k" O: m0 v  x    不过想想，他们应该也不会为我一个不起眼的小童千山万水地跑去南方找个戏子对话吧，忙把这些让人冒冷汗的想法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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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M' \; u" o+ j+ R    “小黑哥哥在这儿干啥？”他又问道。

1 e! g3 b7 ]$ S. N/ m4 Q    “当门神。”我撇撇嘴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也不懂，还不快回你家院里去侍候着。”

5 Z9 z* `* D# j& H9 C, V4 i7 |* p    “哦，我知道了，不过我家公子说，今天没什么事，放我一天假。”

    他呆呆的，也不知我是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只点着头说话，也不离开。

$ c$ t9 o4 k; X    我叹了口气，把话挑明，道：“宫主在此处，你还是快回避吧，免得等下宫主见我们闲聊要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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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了一呆，突然问道：“这不是周院的小院么？宫主在这里干嘛？”

    我几乎要吐血，青阳宫主在他的妾室屋里，还能干什么事情？

: D6 M, A2 A4 q) w  O    而且这异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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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也不忍教坏小孩，只得挥挥衣袖骂道：“贼小子，还不快去厨房告诉大娘，帮我留碗玉米梗子粥。”

  T9 R8 u0 k( X0 e( ?- V" A    他也被我使唤惯了，吐吐舌，连蹦带跳地跑了。

6 a7 g9 B$ n+ A* J    我已经是站了一夜，又等了许久，已经又冷又恶，怀中那个包子没一会儿也和我体温差不多了，我看把它的温度也剥削的差不多，就赶紧送到嘴边大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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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z8 K: |% q: E7 w( i+ n5 ?! O8 H/ @    虽然有些面上的真气护体，但是怕别人发现我本身的功夫，也就没有调动已经充填了半条任脉的真气，所以吃得这么狼狈也是情有可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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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冰山的熊

岁寒三友

6 岁寒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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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堪堪将包子吃了个大半，那边的房门却突然开了。我愕然看去，只见陈更穿戴整齐，肩上披着长袍，缓步走出主屋。
　　
+ }/ L- p0 n% M　　刚才周妍还叫得快翻了天似的，怎就……结束得这么快？
　　
8 ~# f) z6 G2 X7 f4 h4 x( o1 [6 M% `　　衣服底下，恐怕还有些情事余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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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陈更却是一脸煞气，好像刚才根本不是在进行床第之欢，而是仇人对决似的。
　　
& R! A' C  i) i, I　　我赶紧把口中的包子快嚼两口，囫囵吞下，顺势恭敬地垂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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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8 {* r! ?0 K+ q3 ^  `9 Q4 I　　“刚才你和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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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5 K/ d( _* _　　“禀宫主，是林宫屋里的小厮，刚吃早餐路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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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m5 k. d2 k0 U　　他脸色大概又是不好了吧，总之声音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当差时要认真专注，不要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说话学舌。”
　　
　　“谨遵宫主令。” 我答得恭敬，怕他又抓住把柄找碴。但是，这是他的地盘，人也是他家的奴仆，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1 e. t) `5 P2 w% v- F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上下打量我，考较我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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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才举步离开，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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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 S6 [& g4 ~; i& f- e' }7 O　　我有些犹豫地看看主屋，嗫挪地道：“呃，那我去给周院烧水净身。”
　　
　　“你是我的小厮还是她的小厮？”他顿足回头，目光灼灼地看我，“她自己还不会叫人？你回去烧我的水去。”
　
　　“是是，小人糊涂，宫主英明！”真不知道是我糊涂还是他糊涂，昨夜到这里的时候，明明就是他把这处的奴仆屏退的，独让我一人留下。如今周妍累了一夜且衣衫不整，让她去哪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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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开始跟他的时候，还觉得他宽宏大量，其实是个不错的主子。可不知为什么，他这两旬来性情突然大变，逐渐倾向于喜怒无常。
　　
6 O# A. O8 w  S; X4 D$ V　　本来他喜怒无常与我也无甚关系，可他却常常拿我开涮。算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陈更这莫名其妙的月大概是谁都不想要的。的25ddc0f8c9d3e2
　　
　　但是……如果借口留下来，我还有可能能瞅空儿溜去厨房吃我那一碗最爱的玉米梗子粥。现如今，跟着他陈更陈大宫主，呜呜，我的热乎乎的粥啊！
　　
* {! \, I% ~3 {9 \% [3 P4 W! @2 j5 V* X　　我在心里哀号一声，认命地跟在陈更身后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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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到他居住的沉露居，抢先一步为他打开门，自顾转身招呼其他仆役去忙活他的洗澡水了。
　　
* F: f/ k) V) s: X# \. c　　以前看小说看得轻松，总以为那些大名鼎鼎武功高强的什么掌门了、庄主了之类的，洗澡要么就洗温泉，至不济也有个热气蒸腾的游泳池。见到了陈更才知道，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大派掌门掌门掌掌门，也是可以用两桶水搞定个人卫生的。不过这也多亏陈更对奢华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兴趣。
　　
  S" l5 `7 @6 h" w. S, V　　一切就绪，宫主大人也去自个儿洗澡了。
0 N4 w/ e4 C# t- l0 r" C　　其实我倒挺期待他招呼我去伺候的，并不是为了看他的裸体——拜托！干法医一行，裸体还看得少了？更何况此生此时，他有的我全都有。鄙人只是想看看他面具下的那副面孔，就像当年看《火影忍者》时，总想着看看卡卡西真面目的好奇一样。
　
, y8 \" y7 ~$ _" p: G　　不过，眼下某家对睡眠更是感兴趣。
　　
　　现在我侍候着陈更，要比他早起晚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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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有段时间他是不需要我跟随的，那段时间我却也不得空闲，要到练武场子里和那些肌肉隆隆的男人们摔爬滚打。刚结束了野蛮运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要跟着陈更四处转悠了。
　　
3 \7 e$ f7 l0 e/ s/ R　　真困！幸好沉露居的下人很少而且嘴也严，所以我也不用注意形象。于是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可怜这身体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深度睡眠不足的话，脑垂体是不会产生足够的生长激素的。
　
8 H% |$ }, \4 l1 b  f; ^　　正向暖房走去，准备把屋里收拾停当，也好让宫主大人一洗完就有暖床可睡。却突然听得月洞门外传来踩雪声，而且颇急。
　　
　　慢悠悠回头一看，原来正是小冉匆匆行来。他已比我高了一个头，让我好生羡慕。
　　
3 G+ M- j: l$ V2 J* x0 Y' R　　“嗨！小冉哥啊，走这么急做甚，小心滑着，别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你怎么这副模样，好像一夜没睡似的。”小冉没到我面前就嚷嚷起来，道旁铲雪的长工见他风急火燎似的样儿，也捂了嘴笑。
　　
　　暗叹口气，情知自己大概是双目红肿，发髻散乱，也不和他辩驳，说道：“宫主正在净身，陈总管有事？”
　　
　　自我当了陈更的小厮，原来的待遇却仍然维持不变，小冉仍跟着侍候，只是因为我时常不能在屋里呆着，陈总管又见他做事用心，于是让小冉跟着帮打下手。
　　
9 H7 t. }7 G  O  J2 X9 `　　“我去房外侍候着宫主好了，总管让你到听雪轩伺候。”
　　
　　“听雪轩？……来的是什么客人？”
　　
　　听雪轩是本是赏雪的好去处，四面种了稀疏的红梅和矮松，可陈更向来不好风花雪月，只把那当成招待贵客的地方。
　　
　　“斜坡地上搭木桩，木桩上铺木板，木板上搭厅堂，而且还是四面透风的厅堂，有什么好的。”——陈更曾有一次对我这么说，让我当场有点犯晕。
　　
4 q3 J, W3 t9 Q3 b. T　　那可是个很风雅的去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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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r" T" n+ g' c6 L( a( E　　“总管没说，不过看架势挺不得了的，是三位老……先生。”小仆间平常都是口语惯了的，再加上我新引进的现代版本俗语，越发能无孔不入地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去。小冉听着听着也就受了影响。他憋这回却硬是憋了一口气，没把老头两字说出来。
　　
. m! n- R3 i" l. O& h　　也许陈总管事的凝重真的吓到他了。

上冰山的熊

    我拍拍他的肩膀，举步离开。

    听雪轩是外宅，距沉露居并不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时，只见冷副总管早在轩外两百步的一丛灌木前等得心焦。

3 z# z. d2 j$ M$ o    见我来到，赶紧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你可来了，老陈让我在此处等你，你快去换身衣服。”说着就把我引向一个山丘后。我看得失笑，原来那里刚搭了一个临时小帐，恰似首都北京过街地下道里的无水厕所般大小。

    我也不多废话，接过旁边下人递来的衣裳径自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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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抖开看衣服，原来是读书人样式的雪袍。衬里是雪一样的白，外袍则是雅致的墨绿，衣摆处手工绣了藏青的兰草暗花。

    这么大阵帐，来的是什么人？

3 S# V: P  k  D9 q( N    “老陈让我告诉你，你平日藏锋藏拙是你自个儿的事，他也不管。但今日不同，着你有多少礼乐文采都须使将出来。待会儿你的身份就是总管从南楚请来的秀才，专责是宫主的伴读。好好表现，才能让那三人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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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口中的老陈，就是小冉口中的陈总管。总陈管平日老成持重，做事果断，行事细腻，敢以“老陈”二字称呼他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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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换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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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x" O3 k# W. [: q# N* A    “我也不甚了解。大概是宫主的父亲不放心宫主的学问，特派这三人前来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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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噫了一声，宫主还有父亲？可是立刻就平了心中的疑惑。人自然是有父亲的，陈更也才二十有几，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父亲自然是有的。只是一想到在青阳宫中唯我独尊的青阳宫主，居然还被父亲管着逼着学文化，我脸上的笑就越扩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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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啊，陈更，怎么我觉着你越来越没地位了呢。

( s8 u: e/ H/ M' y( C    “那么，陈叔是想让那三人安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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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l2 r  }5 ^( b    “正是。”

    冷副回答的时候，我已经整好了衣裳，从帐子里出来。

% A, L$ R6 \& k    他讶然地看着我仍然繁乱的发角，我不好意思地道：“帮别人梳是一回事，我自己总也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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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也曾想你总有不擅长的事务，想不到竟然是梳髻子。”说着就把我头上的乌木簪取下，三两下帮我挽好又插了回去。梅若影长得本就矮，所以我连蹲下都不必就让他轻易梳齐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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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M9 X* y; ^) p    他已经四十好几，孩子也和我一般大小了。也许是见我做事伶俐干脆，也时常把我当小辈来宠。

: g4 N' P5 M  f( q1 C8 D    “冷叔放心，我这些天陪着宫主，别的活没干，书倒是看了不少，现如今就去现学现卖一番吧。”想了想，又道，“冷叔觉得那三位老者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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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自称是岁寒三友，应该是文雅智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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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老陈正陪他们温酒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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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I- g7 Q. C2 k/ k8 V, k    我闻言一愣，道：“不是煮茶？”

    东齐人嗜茶，来往会客一般都会由主人煮茶相待，如若无茶，倒显得主人家小气，甚至让人觉得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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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煮茶，而是温酒。上好的陈年花雕。”他答道。

) c& c$ I/ g. Y: X/ v3 o+ D    青阳宫自然是不会吝惜那点儿小茶小水的。陈叔平时算账虽精细，可当花费的时候他也决不会手软。岁寒三友显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如果不煮茶而温酒，那就是因为他们喜酒不喜茶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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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a; ~9 o6 U5 {1 K8 x, O    我沉吟一会儿道：“既如此，还请冷叔去向林宫借一具古琴，普通的即可。顺便跟林宫的书童小六要几颗今年新酿的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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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岁寒三友既是爱酒之人，那骨子里少说也有三分豪气，不会是不知变通的老古板。要与他们论礼乐文采，文绉绉的因循守旧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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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单子事务也不算特别吃亏。再说我现在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主人家让你显山露水一下，让你不要装傻扮白痴，你还能梗着根脖子嚷嚷说不要吗？也只好将就着先接了吧。

***************

( s! i; N; h( X7 d    我在雪中缓步而行，听雪轩周围为了应景，并不铲雪扫除，这雪已经没上了半截小腿。幸好换上了鹿皮里子的踏雪长靴，也不觉得寒冷。

    所谓的听雪轩，说穿了其实就是个木棚子，四面透风，只围了半透的竹帘供赏雪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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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w- M7 ^3 t7 t+ |) r    还没到近前，便闻见浓浓的酒香透过帘子飘了出来。虽是冰天雪地之中，却让人闻着便浑身生暖。

0 e" e; h* J3 `. a    心中一阵荡漾……这味道，我却是十分熟悉的。记得幼年住在绍兴本家时，也常能痛饮鉴湖纯水酿制的陈年花雕。

* k% }, s2 v: w0 J+ n    想不到再世为人，远离故土，还能遇见熟识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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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e0 o# t; i! D. r/ s! [    待心绪稍平，便抬步踏上木阶，在帘子外抖掉了雪末子，才揭帘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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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我进来，陈叔和坐在其中的一个面目慈善的白衣老者举目向我看来。

    只见陈叔从容站起，向那三位老者介绍：“这就是我从南楚请来的书生，梅公子。”又向我道：“这三位是极有造诣的高人。” 但究竟是什么方面的高人，也没跟我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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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他一一介绍，也自观察着。

+ q9 f& d6 I8 ?: I# N8 W    银发苍苍的灰衣老者自称松仙，身骨挺拔的青衣老者是竹叟，刚才抬头看我的那个眉清目秀的白衣老者叫梅友。三个人围着搁着个尺来高的青铜酒盉的地灶席地而坐，面色泛红，映着帘外的雪色、灶里的火光，显得煞是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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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饶是如此，在听到“梅友”二字时，我却差点要喷——姓梅的果然讨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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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我，原来被小冉叫“没工资（梅公子）”，还是十八室时被尊称为“没事（梅室）”，后来武师庄丁常有人叫我“没胸（梅兄）”或“没弟（梅弟，至于是没了哪个类别的弟弟，大家自己看着办吧）”。现在竟然还有人叫我“小妹（小梅）”……我郁闷，我不想联想到《十面埋伏》里那句很经典的台词——“小妹，你不要死……”（见章子怡饰演之“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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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老梅倒好，竟叫做“没有”——啥都没了，寒……

    为了礼仪起见，我化悲愤为微笑，深深躬身见礼道：“晚辈不才，今日得睹三位老前辈的真颜，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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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 \7 P( U1 J  F8 e0 f# c    老梅捋须微笑，他和我是大梅见小梅一家亲。

    松老头却爽朗地笑道：“我们哪是你的什么前辈，又有什么三生有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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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呵呵一笑，指着地灶上焙着的三足云纹盉，道：“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得遇酒国前辈，自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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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也不再顾及长幼礼仪，找了个空位与他们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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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人各有风骨，想来人生阅历也是不凡。只是不知为何陈叔对我如此有信心？竟让我来挫他们锐气，让他们知难而退，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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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e! l3 N* H    一直沉声敛目的竹老闻我所言，沉吟一会，忽道：“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却不知是哪位能留得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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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 R$ k8 m! D$ f4 }    我歪着头一想，这世间好像没曾出过孔子、曹植之类的人物吧，刚才也只是图个应景，顺口引了句李白的名句答他，何曾想立刻又带出了新题目。

; i  S, M# @  ?2 v+ a    幸好我这些时日也看了许多书，自有应对。只向竹叟洒然笑道：“昔日北燕太子慕容保于黄河之边送死士伍良刺杀西秦王，不就以酒壮行？东齐都尉王勃良西行戍守，寮友尉迟德昭不也以酒赠别？圣贤虽也名声留于千古，却都是高处不胜寒；饮者虽别有伤怀事，却有至亲好友以酒相伴。比之圣贤被素不相识的万千人祭奠，我更宁愿亲朋好友将我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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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个高处不胜寒，好个不屑于虚名的小子。”梅老听我说得断然，笑了开来，道，“小小年纪有这般气度，想必你在南楚也是很有才名了，有甚字号没？”

8 t6 e% @# v! o; f9 J' j) C+ V    我笑道：“晚生名若影，字超风，取的是超越世风之意；因为行事颇为离经叛道，朋友们给取了个号，叫东邪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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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l; B6 o1 W- Q6 U8 a: _    东邪居士梅超风……我有点寒。不过就这样吧，又方便又好记，免得我以后忘了。幸好姓梅的名人里面还有几个是听起来有点味道的。

8 f& N3 K. P( Q- O    一直默默无言的松仙老头此时却怪叫一声：“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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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显然刚才全神贯注地并不是在我们间的谈话上。我随他目光看去，只见那雅致的青铜酒盉顶上已经蒸腾起极其轻微的一股水汽，淡而不散，少而不绝。

% {! h, A" A; c3 ]2 Q! |8 v" y  F    松老头舔了舔嘴，满脸馋相地把三足盉移到离火稍远的地方放着，才抬头看向陈叔，毫不客气地道：“家旺老儿，还不快把酒盏递来。”

上冰山的熊

品酒[上]

7品酒[上]

    松老头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显然刚才全神贯注地并不是在我们间的谈话上。随他目光看去，只见那雅致的青铜酒盉顶上已经蒸腾起极其轻微的一股水汽，淡而不散，少而不绝。
　　
2 y* k; F1 F; a' F+ H7 Y% E　　他舔了舔嘴，满脸馋相地把三足盉移到离火稍远的地方放着，才抬头看向陈叔，毫不客气地道：“家旺老儿，还不快把酒盏递来。”
　　
　　陈叔名家旺，挺符合他管家的身份的。只可怜他才年过不惑，精神正当壮旺，就被个满面白髯的老头叫成了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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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陈叔向来最是有修养，我常常怀疑青阳宫有个不大爱责罚下属的宫主，却没出现恶婢恶仆，极少发生欺上瞒下的勾当，大概就是因为陈叔的威严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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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9 T5 U7 e: l7 Q; m& f　　只见陈叔不亢不卑地起身，行了两步，从靠梁柱处提来一个装放酒具的小柜。他修为深湛，也不刻意显露，小柜虽不重，难得的却是这几下子折腾，柜中繁多且轻飘的碗盏连晃都没晃一下。
　　
　　松老头凑过去瞧瞧，就干脆地弃了酒盏，选了酒碗，也不小气，一下子倒了四晚佳酿，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递给众人。
　　
6 [) j/ u- {9 G　　梅老饮了一口，转头向陈总管赞道：“真是好酒，味道沉凝，暖而不涩，你藏了有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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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h) R9 R- a) Y& n  m) p　　陈叔和竹老都是浅酌细品，听他这么问，陈叔也不与他同笑，平平地说道：“这花雕不比烈酒，出了窖后贮藏颇是不易，也只藏了九年工夫就被你捣鼓了出来牛饮，真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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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V$ c$ |7 {. q! H　　松老拿了自己的酒碗，痴痴然观了半晌，才凑鼻细闻，脸上一派幸福神色，喃喃地道：“这竟是白衣教绍兴分坛自酿的精品花雕，一年外供也不过百坛，竟被你老小子藏了十坛。”
　　
) v2 ]7 h( }* Z3 }' v　　我闻言微惊，这可不比人头马XO还珍贵了？看着碗中物，已经出了细微的沉淀，心中感叹。这处的人习惯以青铜酒具温酒，却不知这对黄酒最是糟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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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酌了一口，味道也与曾经所尝大不相同。
　　
　　虽有好酒，却不知品味，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6 X5 f$ N2 N; D: Y7 C4 h　　松老一边尝着暖酒，一边拿眼睛斜斜地看我，意味深长地说道：“醉酒于夕照兮，而能得当歌否！梅小弟，你品着这酒，却不知有何感觉？”
　　
2 y8 `- A2 j0 H6 \, N% n　　分明是话外有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么？果然不愧是爱酒之人。如果我连他的意思也听不出来的话，那他们就连考较都可免了，直接把我PASS掉。
　　
　　酒非水，亦非茶。
　
3 }, W- w9 j5 R, t# G, `$ _　　水可解渴，茶为怡神，酒却是迎日助兴、对月销愁之物。
　　
　　弦外之音分明是要考教我的人生阅历与度量深浅。真是狠啊，看我年纪轻，以为我见识浅短，所以就出这题目难为人么。
　　
　　我把碗双手捧着搁在膝头，正想答话，却听得竹帘一阵摆动。愕然转头看去，原来是三宫六院之首的林海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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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q6 ?, o4 _. f　　“好浓的酒香，不知今日可还有区区一席之地？”他还未放下竹帘就淡笑着调侃起来，颇有一贯潇洒人生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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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P; h3 G( E" L/ N　　林海如自中秋与我琴曲论交，至今已经三月有余。初见他时，他轻纱覆面，后来因与我相谈甚欢，私下无人时也就把面纱去除，相对促膝而谈。
　　
# G5 C7 r3 W: M! U9 O2 |　　他自雪中进来，身上却不见一片雪花，干干净净地踏入听雪轩，眼角都含着温暖。让人看着已不知是酒香熏人，还是他的笑意醉人。
　　
, x7 X/ j0 i* t- r8 E+ W4 ]　　傻愣愣的小书童六儿捧着一具罩着素丝蜀锦的古琴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他身上沾了些许雪片，进了暖处，已经湿了一些。
　　
& B, F6 h' o, V  p. R* ^　　林海如向他笑笑，小六儿就乖巧地将琴具交与我，连半个顽皮眼神也不敢给我，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 j/ d4 ?- _, y- |　　他躬身向那三位老者道：“经年不见，三位前辈还是一样仙风道骨，真是羡煞晚辈。”
　　
　　梅老讶异地咦了一声，奇道：“林公子向来好大架子，却不知今次怎会肯与我们一众黄发老头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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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们竟是旧识。
　　
　　林海如也不答话，只在我身边挤着坐下了，顺手扯下面上轻纱。
　　
　　陈叔见他如此，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悦。三宫的主人一般都是轻纱覆面，不让人轻易得睹。林海如在外人前如此随意，已经是忤逆了青阳宫主的面子。
　　
( z* _9 U5 }' M　　但毕竟他毕竟是三宫之首，地位比陈叔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半点，陈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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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6 M( X0 @" e$ w　　尽管天寒地冻，他纱下的脸孔仍是温润生暖。每一次见他，总让我想起周敦颐的《爱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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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翩翩君子。
　
　　他转头向我笑了笑，也不理那三个老者，低声道：“你今日弹琴，怎么都不请我？”顿了顿又道， “我听六儿说你要借琴，就巴巴地亲自奉琴过来，就盼着听你一曲，可别让我失望。”
　　
9 y2 ^( O& t/ T* J0 B　　我听他说得郑重，赶忙扯开薄锦。里面竟是他最喜欢的那具两百年古的螺钿盘龙纹桐木缠束丝弦琴。

　　
: q  n# H+ i' v  O9 Y　　桐木存得越久，就越是空实利落，振出的琴音就越发的清越悠远，想不到他竟如此看得起我一个小厮，把看家的宝贝都拿来让我使了。
　　
　　大惊失色下，赶忙将琴收了，递回他怀中道：“这等宝贝，我可不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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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a7 j. n# M  c) n1 P　　“怎生不可。好琴若无人演奏，也只能算是块朽木；若让愚人摆弄，顶多也就是个能发声的物事。”他又把琴送回我怀中。
　　
% ]* F* G  }6 x. ]1 k9 q　　“这个道理我懂！只是我今日尚未沐浴，又无焚香，只怕埋没了你的名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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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E7 ?8 r0 A3 t! Y6 T　　林海如听了，终于是有些犹豫了。他侧头想了一想，说道：“你向来干净，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沐浴。至于熏香，我看这四周满是酒香，也将就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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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q' s1 F: W7 M; ]  {; y% a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未作反应，那边厢的梅老头就已经先大奇了起来。他插入问道：“林公子向来最重这些礼仪，今日竟然破例，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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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9 e8 L! n. Q; n. G- d　　陈叔却笑道：“如果没有这一手两手，怎会被我巴巴地从南楚之地请来陪宫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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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C4 H- n" P# @: N　　一直沉默的竹老闻言，突然对我说道：“既如此，我倒想考较考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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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老头却立刻反对了起来：“我说老二，老大的问题他还没回答，你就想抢先？老弟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插队的。”

　　
　　我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松老刚才问我对这酒的品评，于是放下怀中古琴，歪头对那三个老头一个个瞧了过去，说道：“这酒可是绍兴花雕？”
　　
0 K; x8 M$ u+ F0 P　　“正是。”竹老答得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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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1 Z, v) r4 l　　“噢？你品得出？”梅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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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黄酒，甜者居多，饮胜则令人停中满闷。绍酒却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所以实为上品。味甘、色清、气香、力醇，唯绍兴酒为第一。”我慢慢说着，见松老轻轻颔首，梅老面现欣赏之色，突然话音一转道，“而最重要的是，刚才松老先生不是已说了，这是白衣教绍兴分舵自酿的精品花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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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0 X7 d- U5 P# S; Z6 c2 s) `　　听我身旁轻微地扑嗤声响，原来是林海如笑了出来。他凑到我耳旁说道：“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是品酒大家呢。”
　　
4 d; U$ @3 e1 S% [$ a: o　　他的声音并没刻意压低，周围的三个老者已经有两个面色尴尬，只有竹老仍是面无表情。

上冰山的熊

    我清咳一声，续道：“花雕酒酒性柔和，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夏日冰镇味道清冽，冬日温焙则暖入脏腑。只是，花雕不比烧刀子，可不能这么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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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0 b2 r$ T" i+ Z    “哦？我酒龄数十载，也只见以盉或斝盛了兑水加热，却不知温酒还能有何法子？”

( ^2 C) w, w4 I$ J8 H    我笑着看陈叔，说道：“陈叔今日可能让若影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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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Y) C. h1 s2 W+ j9 K: ^    他含笑点头，扬声唤来一个小侍，我抬目看去，却是小冉。他不是在沉露居侍候着陈更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没细想，不动声色地吩咐了诸般事宜，见他下去准备，才转头看向林海如，右手一伸，摊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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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P* Y9 x/ G( T$ x4 ?    刚才小冉进来时，他又自蒙上了面纱，此刻正在取下。见我大张的手掌心，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6 |/ u" B5 d- J& I0 c% i    “我让小六带来的梅子呢？”

    “原来你要这个。”他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金灿灿地躺了几粒小果，正是我和六儿深秋时腌制的梅子。

    而跟了陈叔一阵的小冉也已经长进多了，没用等多久，就把我要求的物事准备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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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酒如果用金属器皿盛放，会因化学反应有些变味。陈叔身边那贮酒的瓦坛已经半空，我只把剩下的半坛子冷酒倒进一樽白瓷酒壶中，然后搁到一个小桶里用温水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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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老头应该是个最大的酒痴，见我摆弄得奇怪，就问道：“梅小弟，你干吗要往酒壶上浇水？”

    我弄得专心，想也没想地就答道：“这绍兴佳酿清甜爽利，在这样的隆冬将酒隔水加温，温热时酒香扑鼻，细品慢酌，暖人心肠，最是惬意。可惜这黄酒经贮存毕竟会有沉淀。不过也只是酒中蛋白质凝固，只需用摄氏五六十度的水浴加温，即能去除。”

( j" T% M- [4 y# `/ Q1 G, k    他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蛋白质？摄氏？”

    我这才发现此时已非旧世，眼前人更非古人。心下凄然，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家乡品酒的术语。”

9 J% B& f! h8 Y- m: ], R    “噢？不知梅小弟家乡在何处，我可没曾听说过。”松老头又道。

- b* K5 b" A0 G2 P/ u- I5 J    我心知他大概阅历丰富，也怕他看出蹊跷，就微微一笑，没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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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4 J: V" m( h1 E( o0 O    只浇了几遍温水，酒气就开始渗出壶外。松老头闻得酒香清冽，不似刚才的浓郁侵人，大奇道：“奇怪，奇怪，同样的酒，怎就能温出不同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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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H& e! [! b; b# Y8 l) h9 x7 z2 u/ C    有好物却不知如何使用的事例，自古有之。我所在那社会，也常常有暴发户花大价钱购买奢华物件，却常常把小A当成小B用，小B当成小A用的乌龙事件上报。

/ h1 ]; _( y, }( c! b  D( C) d, E6 C    所以我也不向他废话，自打开壶盖，取出两粒梅子投入壶中。

    这酒自然是极好的，但要会喝。想当年唐朝名士贺知章请诗仙李白畅饮“天之美禄”的绍兴佳酿，不巧那天贺老没带酒钱，于是毫不犹豫地解下作为官员佩饰的金龟去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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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u! d  Z% H2 s/ e2 e    我原生长在绍兴，所以这“金龟换酒”的故事是自幼就听说过的。在成年之前，家人都禁止我饮酒，独独花雕是个例外。其实这也因为当时我正学医，黄酒恰恰也是泡制药酒的上好材料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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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那会儿，我迷上了看《三国演义》，和表姐一起看到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十分羡慕他们的英雄气概，于是也向效仿之。可巧那时候梅子还没下来，于是就用话梅代替，味道竟然很是不错。于是都笑曰：“我们这是‘话梅煮酒论狗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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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2 O3 n; X7 y, V0 b    毕业实习时，我常在医院里值夜。一夜过去，回到与别人租住的小房间时，室友往往已经上班去了。那时坐在大厅的落地窗前，迎着清晨有些凉意的阳光，取出收藏的酒具温酒独酌，煞是悠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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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已经不堪回首。

+ @( a  Z9 I* a, b    再温了两回，透出酒壶的香气中已然多了梅子的酸甜气味，掺着原本就清甜醇厚的酒气，顿时让在场人都醺醺然如微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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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把温好的酒倾入白瓷小盏中，一一递与众人。

7 Q5 @: d4 }. U4 X: q    看那白瓷盏中的液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黄中透红犹如琥珀。

    闻之，清甜微酸，逗人心扉。品之，顿让人全心全意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忧愁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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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4 g" }, S( B) J7 e    松老一口口浅浅地细品，到后面已经是喜爱不能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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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8 f7 E8 a7 i' K+ u) _    我只把温好的酒倾入白瓷小盏中，一一递与众人。

    看那白瓷盏中的液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黄中透红犹如琥珀。闻之，清甜微酸，逗人心扉。品之，顿让人全心全意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忧愁烦心事。

+ U, N' @# f6 ?( W& U8 D! e9 U    松老一口口浅浅地细品，到后面已经是喜爱不能自禁。

6 d/ O: O# Z- {9 s; T( F+ n9 j    那松老头子一边喝着一边啧啧有声，最后干脆把杯一放，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我来。我眼尖，只见那杯子明明是轻轻放下，却已经是整个嵌入了木板地面。更难得的是，木板与杯子贴合得严丝合缝，连一根木渣都没起，而那薄脆的白瓷盏子也没有一丝裂痕。

. E9 }# @5 Q# d* Z% F    换上普通一流好手的话，大概也能保证瓷杯不破、地板穿窿，可是要想破出个那么个漂亮浑圆的小洞，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9 V$ e, Q! D3 B" s/ }    “果然不愧是南边来的孩子，品酒雅意独树一帜。”他道，“既如此，我们也不拐弯抹角。我们此次前来，是受了青阳宫主的父亲之托，要代为管教他的这个小儿。若你学问见识确胜于我们，我们也好无愧于心，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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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4 n4 Y6 H6 j4 e0 u& m) x- U3 p9 d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有礼，可是一与他刚才的动作配合，就显然是在做警告。弦外之音就是——如果没本事，你就趁早走，否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上冰山的熊

品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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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有礼，可是一与他刚才的动作配合，就显然是在做警告。弦外之音就是——如果没本事，你就趁早走，否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8 y# Z2 p$ U- ?( k5 ]) O　　真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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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d: e8 P$ Q　　陈更在宫里虽然发令不多，我也很少见他威势逼人的样子，可他却独有一番自内而外的傲岸气势，让人不敢轻忽。整个青阳宫上下，都唯他的命令是从，又怎会有人叫他做“小儿”？不知他听了这番称呼又会作何感想。
　　
. m1 w' u" `3 t3 S　　岁寒三友仨老头其实也十分有趣，要不干脆就别帮陈更了？让三老来管教管教他，说不定我也好轻松一些，不必天天跟屁虫般的跟东随西。
　
　　更何况我还是比较看重我的小命的，不想也被他们拿来当钉子在地板上钉洞儿玩。
　　
* I2 Z4 Z& [9 s+ ]　　可是那边厢陈叔眼中寒芒一闪，一个警告的眼神向我扫来。
　　
8 V0 y/ x" h# y3 E) ]　　好凌厉的眼神！。
　　
$ `/ P/ r2 r, y; Z; g- h: N　　……陈叔看来是厌极了那三个老儿。
　　
2 t  a' u. v  X& K6 \7 ^　　这位陈总管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早有耳闻目睹。要不他也不能治理得整个青阳宫上下奴婢俯首听命，甚至连三宫六院十八室都不敢忤逆他。我毕竟还是在他手下做事，要惩罚，他的惩罚肯定比那三老来得要更快捷直接。
　　
* q# G6 K) ?) q0 h7 y　　我赶忙收敛了算计陈更的心思，力图诚挚地对三老道：“但凭三位老前辈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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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G7 K6 K9 A' A　　竹老接过话头，脸色仍一如既往地沉肃道：“既是品酒，就以酒为题，行文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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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面上犯难。
　　
　　这年头，行的都是些类似楚辞汉赋之类的文段，我虽然熟识唐诗宋词，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研究高古的学问。要考较我的行文，嘿嘿，不好意思，我不擅长。的db85e2590b6109813dafa101
　
　　竹老头看我犹豫，捻须笑道：“梅公子该不会有什么难处吧。我想既然是陈总管事选出来的人，大概也是有些本事的。”
　
　　这干瘦的青衣老头刚才一直面色沉凝，还让我以为他不会笑的。原来他会！只不过是趁你病要你命的那种奸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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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e+ I6 `) W) x9 ]　　我此时骑虎难下，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有了定计。既然如此，那我就扬长避短。他们赋他们的楚辞，我只做我的唐诗。至于他们听不听得懂，接不接受这新鲜事物，就不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
　
% j  ^$ C3 H$ C# M8 p　　陈叔，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我并非超人，无所不知，既然能力所限，也只好奋勇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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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也和他呵呵一笑道：“晚辈怎会有难处？只是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卖弄，还请前辈开题。”
　　
) f( b# \% [! l4 G　　和气的梅老头听我这么一笑，说道：“这有何难，我这二哥的文采也是极好的。二哥，你就先做一文，也好助助酒兴。”
　　
5 a- B7 p3 o% r4 e4 m1 |/ D　　竹老捻须不语，举盏抿了一口。当他放下酒盏时，斑白的长须微动，朗声缓缓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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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E& b2 m; ^  [7 r0 W　　我凝神细记，却是一首楚辞体的诗歌。想来大概是赋文篇幅较长，堆砌词语，好用难字，所以饮酒间的行令，一般还是以辞而非赋为主。
　　
2 [; y# j: M/ i# {　　但听他慢慢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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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k! A& U4 J9 I/ R　　“酒可共饮兮，不可独藏；
　
6 C' a" {+ f# f- Y: ]　　其冽无杂兮，众众同其香；
　　
4 G- o! U  P4 ]　　凛然沉醉兮，散发而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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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魂若离兮，於中夜乃存；
　　
　　微酩而促膝坐以待兮，小童以沽取；
　　
; L8 a% y1 q8 E: l& O8 ^& `　　青旗之阑珊于灯火外兮，佳酿已觞。”
　
5 ]6 A; g! N! u7 K0 j9 v　　他慢慢地吟着，声音平静，毫无停顿地顺畅，可见他虽已是垂垂老者，却仍是文思如泉。一首辞说的是夜来与朋友相聚，十分欢畅。后来因人多酒少不足饮，只好连夜让小童出门沽酒，自个儿微醉心焦等待的事情。
　　
. `' t6 }$ y) C. Z. V' `4 ^0 |　　他诵毕之后，又自取了酒壶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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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齐声叫好，我虽也面色诚恳地赞美几句，却忍不住直犯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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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兮啊矣啊的，字数不羁韵律不限，主语谓语宾语不分，还夹杂着一些生词。我虽然有些家学，却不是擅长古文。兼且高中读的是理科，大学读的既不是中文专业，又不是历史专业，所以此刻听得还真有些不习惯。
　　
　　陈叔见竹老拔得头筹，一个劲用眼神示意我上场，却见我仍不动声色——其实我这哪是那么游刃有余？我只是在想着怎么拿唐诗替了楚辞，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林海如却先我一步将酒盏重重往地上一顿，朗声笑道：“前辈好文采，真是读之顺口，闻之有趣。晚辈以前倒是失敬了，礼尚往来，也请前辈为我品评一首吧。”
　　
　　他前面还自称“晚辈”，后面就改称为“我”，傲气得很，可见并非真正心悦诚服。不等三老提出异议，就朗声诵道：
　　
　　“叹长空之皓洁兮，愿单骑而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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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怒水之奔逝兮，焉长歌而止流？
　　
　　怀乡远而登高兮，独郁结其谁语！
　
　　夜不寐而独醉兮，望幽月乃至曙。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忧愁。”
　　
　　一首辞下来，虽也是在诵酒，意境却已经大不相同。有仗剑江湖的孤傲，有思乡怀旧的柔肠，有夜不能寐的惆怅，还有看天地远大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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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冰山的熊

    林海如本来就是个乐痴。与我论乐时，曾将我锁在他的厅内不让我走，也不让陈更带我走，非要论到我困得眼冒金星，言语混乱时才放人。想不到于文，他也有独到的造诣和胸襟。

2 E8 {. c  a7 [- u; p. |    他一边念着，余人一边点头，暗自品味。他却趁着别人细思之时，偷偷侧目向我抛了一个戏谑的眼神。我失笑，想不到他还有这些花花肠子，本来以为他是文痴大发，结果竟然是为我解围来着。

    他的辞做得精彩豪迈，自也得到一番称赏。那竹老对林海如神色间已经温软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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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f$ F! p* L2 \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类文士虽然恃才傲物，却不像武将那般常常以为自己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只需见到才气与自己相当或更佳的人，常常会引为知己。

; C  C6 M. }* S  F$ p( x    只是那位看上去比较刻薄的竹老头并不会因为林海如的才学而对我爱屋及乌、颜色稍霁。当他的眼睛扫向我时，已显得更冷，想来是刚才我的犹豫不决让他小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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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公子的辞做得好，老朽深感佩服。只可惜，”他的话锋一转，面向我道，“陈宫主的伴读是梅公子……”

1 j2 b7 X% S% [0 v, t' w( i    言下之意就是：你甭躲在林海如后面了，反正迟早是要出来露脸的。

    这次再也推托不得，我暗自吸了口气凝定心神，才向他轻浅地一笑，继而肃容答道：“晚辈原本就不及前辈，所以听了前辈的妙文，已经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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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听，脸上更显鄙夷，冷哼一声道：“那你这是认输了？”

    梅老似乎有点为我着急，松老在一旁自斟自饮，陈叔面色有点难看，林海如却莫测高深地望着轩外的白雪不再说话。

    其实有林海如那一板斧的缓冲，于我已经是足够的了。

& G6 T3 z) ^% i' Z    我解开束琴的薄锦，将那具丝弦古琴搁置膝头，勾指轻挑。一个低沉的单音暗暗地响起，震荡着蕴着酒香的空气，纯净而动人心魄。是一种虽不成乐，却久远得让人无法释怀的声音。

& _* h" A1 ^  g" ?! F8 ], i2 K3 J    我垂头轻拨，随着第二个单音的响起，和乐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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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常共饮难独藏，

# G. }6 a5 l" u, k- C2 g    其冽无杂远留香。

! `3 W4 t2 J: K. U1 E    散发执杯飞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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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l: u. C: i7 ~3 |, ]; S    夜话秉烛笑空坛。

6 T- N* c, }* j( A* O9 W    夙夜坐待沽清酒，

; a) k! P9 ^; k2 C5 Q# B    梨花旗卸酿已觞。”

; n4 U6 n" P5 V4 [    我念第一句的时候，竹老头已经噫了一声，第二句的时候，林海如也噫了一声，到了最后，大家都面露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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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随手勾了一个余音，久久消散后，才抬头笑看他们，问道：“大家为何如此惊讶？”

    “这是……”竹叟有些犹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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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Y. N9 N/ ]' v& q. V  o# T3 l    “正是前辈刚才所作的那首辞，晚辈将它改成了诗。”

    “诗？可是远古之时，流传于民间的风、雅、颂的那种古韵诗歌？可是听着却又不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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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q% Z) w$ c. |/ n: i    自然不一样。他说的诗，是诗经里那种无韵有律、发自内心的最简短的文句。我说的诗却是讲究押韵骈文、首颔颈尾的唐诗。

    我洒然笑道：“却不是那种诗。这是晚辈模仿古时诗章行文而创的一种文体，讲究押韵，不用难字。”

! H9 y. u( L0 L7 M    这时还没有规定诗的行文规范，那我只好厚颜无耻一下，就说是自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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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公子自创！”竹老听得神情大变，顿时郑重地道，“读之朗朗上口，配乐吟唱独有风味——果然有点门道。其实老朽也总觉得，辞虽意蕴悠长，可惜无意义的字词太多，显得冗杂；赋文虽然繁华，却过于讲究骈四骊六，多用生僻字，读之生涩难解。想不到公子竟然能别出机杼。如果不是有了极深的文学造诣，又怎能自成一家？老朽不才，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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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J6 u* J) u) |    我暗笑，这竹子老头看上去刻薄冷漠，其实不然，只是因为我们没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真个文痴！

    恐怕他本是喜欢煮茶的茶派，可是这回与松老梅老同来，他自己偏偏又看中那些敬老先贤的美德，所以只好闷闷不乐地喝些黄酒，只能就些看不顺眼的名目发发牢骚吧。

  i1 [- z, Q! n! ?4 z. T7 s( {    松老本只是慢慢细细地抿着酒不说话，如今见竹老刚与我交手一合就自认不如，赶紧放了酒盏，呵呵笑道：“梅小弟年纪轻轻就能自创文体，自然是了得。可是如果只有空架子，却华而不实，没有内容，也不能就说是上乘之作。不如小弟再多做两首，咱们一同品评品评，再定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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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海如正想反驳，我屈指轻挑，勾了一个短音。他素来知我琴意，立刻止了话头，讶然向我看来，我只轻轻颔首让他无需担心。

    这回也不用动琴，转目四顾，听雪轩中寂静无声，唯有轩外飒飒的落雪和地灶里劈啪作响的烧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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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思索了一下，缓缓诵道：

    “卧阁听吹雪，

1 ]6 X* n0 S& b  E$ I( |. I    薄暮西山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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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酒看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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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c7 O; n5 o. f( k% v    归剑映长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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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首即兴作的五言绝句颇有寂寥人间归隐江湖之意。我虽不是江湖人，却看惯武侠江湖事，只顿了一顿，思如潮涌。穿过竹帘望去，远近都是一片白皑皑的世界。漫漫冰雪中，唯那泰山高耸而上，似摩天巨柱，不由想起电影里那首恣意徜徉的笑傲江湖之曲，豪气更生，于是手指复又盘转撩拨，诵道：

! u7 l4 C6 |1 S' s" Q    “迷眼乱看远峰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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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B  w. f* w4 h. R    寥夜不归醉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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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得怀中半壶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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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惧生死上青天。”

    第一首诗是我改自竹老的辞章，刚才那两首算是我年少无知的张狂，但以上毕竟只是某邹YY出来的产物，在诗中并非上品。

    可最后一首压轴，我决定让他们见识真正的唐诗的博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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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F# z; c) @' j$ I1 x    其实只要三老认可唐诗的形式，我又何愁他们不服？他们敢不服李白杜甫白居易？敢不服孟浩然杜牧李商隐？大不了我把唐诗三百首都弄了来，看谁敢不服！

    转念间，五指轻按，五指轮拨，琴音一动，嗓音渐高，只把胸中一股气都释了出去，随曲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 X, Y: c6 z8 G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6 }8 H7 B& r) g( R2 F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H1 E/ y$ t, F. e; W+ V    青梅煮酒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酒半稠，琴停奏，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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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昔时行舟送伍子，风萧萧兮畅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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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三盅笑马前，送友边关共岁卒

    四海行路无疆界，径须沽取雪中酌。

    五花马，千金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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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4 \6 q5 v, ^/ p3 V; @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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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P5 J: C0 `6 v6 }    这首《将进酒》是我中学时最喜的诗歌，李白的豪气在诗中荡气回肠。同是吟酒，已将竹老、林海如和我的几篇小打小闹比得没了地位。

$ o  _( g& n* F5 |& {0 j/ O    只是这里没有岑夫子，没有丹秋生，也没有陈王曹植，没有平乐宴会，所以我也应景地改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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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1 T" {+ h2 c& X    开始时只是缓缓浅唱，到得后来越发嘹亮豪迈，最后一个音节重重一顿，余音袅袅，仿若黄河之水仍轰鸣于耳。

  ^( r0 r: i& f+ `: m; l1 O    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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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2 }9 F8 m6 Q    转眼看向三老，竹叟已经感动不能自持，梅老笑吟吟地看我，松老则点头道：“果然少年出英雄，我们无颜留于此地，但已经是不枉此行，也好回去复命了。”

    我微笑道：“前辈过誉。晚辈之所以能有此文章，只是因为想通了一个道理。”

    竹老闻言大奇，巴巴地问道：“不知是什么道理？竟能让梅公子于文学有如此造诣？”他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般冷冰冰的，虽仍对我用了敬称，却不疏远，看着倒有些不习惯了。

3 h5 J" I6 J5 J0 Q! A    我正色道：“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辞赋原是极好，但只要能表达笔者的心情，又何必拘泥于文法格式？我们又怎能因为那些死板的规矩，妄顾了文章的灵魂？”

    话锋一转又道：“恕晚辈僭越，但宫主的尊父其实不必如此强求。须知船到桥头自然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虽然学习辞赋能修饰人的素养，增广人的学识；但毕竟有一得就会有一失。

    “毕竟人生有限，人非万能，不可能学什么就精通什么。我看宫主其实兴趣不在风花雪月的文字功夫，如果硬逼他学，恐怕只会事倍功半。不如让宫主自己研究自己所好，因循利导才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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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h, r, J+ B  V, K  K    “有一句话还请转告宫主尊父，因材施教才是教养孩子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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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番话，我越来越觉得那青阳宫主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威严。虽然他应该已经二十好几的年纪，可我却逐渐觉得他越来越像仍需长者管教的顽皮小孩。

" u' \1 _0 q5 j! I) g$ v  W    松老头捋着长长的银须，朗声笑道：“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哈哈，我松老儿虚长了数十载，竟然才明白这么一个极其有理的道理。嗬嗬，因材施教，因材施教啊！”

    啊！幸好这个时代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否则我都不知道要被判成什么样子去了。

【注：由于狂言在林海如的辞中，引用了屈原的《悲回风》中的“独郁结其谁语”与“惟天地之无穷兮”，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