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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科内CR在十月底的某一个深夜打电话将我叫醒,我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 ]/ z5 b# L, ^# y% B
“打电话跟血库调RH阴性A型血袋1000c.c. 快!“ 我换上了手术衣,戴上手术帽,再熟练地将口罩绑好,科内CR和实习医师已经刷好手在开到房外面等着我了…… * ~& y4 v" ~' S& l4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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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医师! 全身麻醉已经完成。“ 麻醉科值班医师隔着口罩发出有点模糊的声音…… 1 a0 q5 t7 e5 v- i1 t
我看着此是平躺在手术台上的郭书泓,面色苍白,他的头发早已因为化学治疗而掉光,现在全身上下可见到的,只有插在嘴里的呼吸管,以及两只手腕上的点滴针头。。。应该早就习以为常的画面,看在我眼里,却有些不忍。
" _$ y" [* y3 h# ` 他的胃部也有出现了癌细胞,在右下方穿孔造成内出血,脉搏125/min,快得有点离谱,连全身麻醉都无法将他的脉搏降低,看来出血相当严重。8 v$ d8 N7 v8 I
我当机立断,决定将整个胃切除。/ `7 ^( m) \. @2 n/ P! W+ w
“真的要这样做吗?” 科内CR一手拉钳,一手将手术刀递过来给我。9 n6 S, m0 X, o9 N6 V0 P' J
“嗯…… 已经转移到胃了,如果只切一小块,没多久还是会在出血的。” 手术台顶端的灯光很耀眼,照得我手上那一把手术刀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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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B! \, I) h1 j5 u “缝线! 3O!” 切除了穿孔的胃,我在血肉模糊中将他的食道与小肠接合,幸好小肠没出问题,否则这条命绝对保不住了。
; z9 b0 D! {( U7 B# | 我又转头看了一下麻醉机,血压95/60, 大量输血已经发挥作用了,脉搏则还是很快,可能是麻醉剂开始消退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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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在手术结束之后,我要向病人家属说明病情。 在恢复室外面,那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头埋在两臂之间,地上散落着几根烟蒂。( W+ ~/ d; [4 W! M$ D6 I- l
我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没事了,只是胃出血。”
6 T7 j) q/ }, L* a6 @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看我,仍是面无表情地,低声地说:“谢谢!”1 e7 ^" `: `4 u$ n
“不过胃切除掉了,因为有癌细胞转移造成穿孔,所以以后他只能吃流质的食物。。。” 我看见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面,放着两罐荔枝罐头,拍拍他的背说:“打成果汁喂他吧! 他喜欢吃荔枝对吗?”
& Z- R9 E) O" W- R; B w 他提着那个装有荔枝的红白相间的塑料袋,点着头,疲倦地走向恢复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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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脚步来得很快,不多时,户外的温度已经降到二十度以下了。( K3 @3 U# `. \4 G( T8 K
在一次例行的巡房过程中,我对那男人说:“可以的话,用轮椅推他到医院的后花园逛逛吧! 但是千万记得帮他盖上毛毯。”
$ w9 i# q0 \$ L, x5 R 那个男人的话仍然不多,只是点点头,然后转头看着一旁熟睡的郭书泓。3 O# c. D! ~, E, r
“他好瘦…… ” 我抓起郭书泓的手臂端详着。4 Y4 A! p: r1 @* O1 x+ c
那个男人仿佛记起了什么,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说:“他以前没有那么瘦,如果不是因为得了这个病,他本来应该可以在区运拿到奖牌的。”* u, z! g' i" ~4 Q$ I/ E& l+ F
“区运?” 我疑惑地看着那个男人。7 S7 P$ J+ n! K2 ]& @3 X
“嗯…… 他从高中就一直是游泳校队,上了大学以后,虽然不是念体育系,游泳成绩却是全校数一数二的。” 男人说着,眼睛也闪着为郭书泓感到骄傲的光芒。
U5 p& F4 l$ n6 j 我很难将此刻卧病在床,骨瘦如柴的病人,与一个身手矫健的水中姣龙联想在一起,只是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 ~ Y( {9 S5 ~6 j6 \
“罗医师!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男人又打破了沉默问我。
( h. a4 L. D. d8 y2 C 我苦笑了一下,明知道每个癌症末期病患的家属都关心这个问题,但是现代的医疗科技仍然无法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c) r" J) k* U5 W3 H8 m
“你相不相信宗教信仰? 或是一些心理治疗的理论?” 我反问着对方。 L, U% p, C0 m6 c. o* j0 ^3 d
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告诉我说:“这些都试过了。”
1 A5 n) T! o8 j9 ]6 b( w- P4 o 我想也是吧! 只要是有一点点的希望,对于垂死的病人而言,都有可能是带着一线生机的浮木。
5 B2 z9 b/ a S8 w7 X “他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我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h; W5 _. f/ y( l8 X3 X9 i
“他跟我说过,这一辈子都还没坐过飞机,希望以后可以跟我一起出国去玩。” 他指了郭书泓脖子上系着的那个小飞机坠子对我说。8 d$ ] F( q( |, T# q- G( p0 E
我摇摇头,从鼻子呼出一口气:“你知道的,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并不适合做长途旅行。“. {( m( g" B7 e m* } }$ _
男人咬着下唇,然后说:“我知道。“
% v2 ^' y4 `4 `$ |& _+ b+ n “他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望?“ 我又看着眼前闭着双眼的郭书泓,才发觉他的睫毛好长,好漂亮。" I7 s. [/ d; |/ U/ A
那个男人想了一会儿,又握着郭书泓的左手,缓缓地告诉我:“他还有一个愿望……”: \3 e8 F- A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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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C709的另一个病人因为腹膜炎并发菌血症而过世的第二天,我在医局的办公桌上发现一个有着折痕的红包袋。 打开来看,是一张西卡纸,粗粗斜斜的字迹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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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6 Z. {; v1 D 我俩订于**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六时,于长庚医院C709病房举行婚礼,& B$ n c. Q' q( t! B- b# ?4 z5 N
敬请您来证婚。# U. B9 k4 Y5 ]# x+ o) {+ m
林鼎荫、郭书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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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月历,还要再过三天才到,心里盘算着下班之后到百货公司买份礼物送给他们。& `9 V, f) K# X* X/ h
隔壁桌的庄医师凑过头来看:“什么啊? 两个同性爱要在我们病房举行婚礼? 这太夸张了吧!”
6 w. ]! P1 |; o& X9 z 说实在的,如果不曾负责治疗郭书泓这个case的话,我八成也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将同性爱的婚礼视为一出闹剧。 可是,我见识到了这两个男人之间互相需要的真情流露之后,虽然无法反求诸已地感受到那种感情,却可以理解这场婚礼对于郭书泓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了。
* R: J8 W, U+ [: H7 F' p 一旁的侯医师也附和着问我:“小罗! 你不会真的去吧?”
7 j) t4 M3 w) O& ^( C, G) { 我没有理会这两位科内前辈的言语,迳自打电话到护士站给护理长:“阿长! 我是GS的罗医师,你这几天先不要迁新病人到C907,等过了下周三以后再说。“
# z$ f( a: U) I* [! z 庄医师有些不悦地质问我:“你让那个同性爱占床占那么久也就算了,干嘛连另一张床也叫nurse空下来? 你想让他们把C709当成新房了? 这种事传出去不被其他医院当成笑话才怪。“1 ^" n9 m. s, T# i3 ~% n( y* o' {
我仰起头注视着哟、一手插腰,一手按在我桌面上,两边眉毛几乎挤成一团的庄医师,突然觉得平日笑得象弥勒佛的他,此时看起来真是非常面目可憎。
" s7 C) D$ {, s2 j) G0 C 原本坐着的侯医师也站了起来:“小罗! 你很有正义感,你也非常有爱心,这我们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吗? 他们会以为你也是同性爱,不然干嘛如此包庇那两个同性爱。 为了你自己,为了大家好,你帮他们办转院算了。“
! E" ]& y" S* x$ W9 d 我转过头来看着侯医师,这位平日让我十分敬重的医界前辈,怎么现在倒觉得他像是一只虚伪的黄鼠狼。
& V9 J0 _7 s6 W* l “他是我的病人,请尊重我自己的order。” 我将那张简陋的喜帖塞进衬衫的口袋里,然后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我先下班了! 你们慢聊。”
% C' ]/ K2 s1 v$ O6 J6 _* z7 L/ [ 两位医师僵在原处,张口结舌地看着我离去,他们的表情,现在想起来仍十分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