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这个军区大院,没有不知道单军的。
$ T7 M. h, S/ D% `& A 单军是单司令的儿子。在这个军区,司令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已经出嫁做了妈,成不了气候。这太子党里,最大的自然就成了单军了。3 g s# M/ z, d5 U' ~, z
单司令升迁的速度快,赶不上他儿子成名的速度。打小,这院子里就没有不知道的,单家出了个转世猢狲,皮得上了天,精得像个鬼,谁惹了他谁倒霉。谁家的谁被他捉弄了,谁家的谁又被他欺负了,这一笔笔烂帐要都细算起来,军管处的报告纸都不够用。院里甭管比他大的还是小的男孩儿,都跟他屁股后头听号令,到处胡疯乱闹,要不是忌惮他爷爷和他老爸的面子,单家的门槛早退休几回了。连大院里的兵都怕这混世魔王,最猖狂的时候,单军能逼着这些解放军叔叔倒过来叫他哥。8 L6 N/ I, n9 X+ |2 K
可毕竟是司令的儿子,单军再无法无天,谁敢说什么?
$ v" \" F- B4 }6 A 一年一年过去,单军在一片天怒人怨中渐渐地长大。轮到要考中学的时候,家家憋着气,就等着看单家的好戏。
" ]3 o4 C7 a4 ]) W 你儿子不是能耐么,看这回不能耐进33中吧。
% e: H& h* Z9 U0 F, ?# u* _ 33中是这学区最烂的一所中学。说好听点是中学,说难听,那就是未来痞子流氓的摇篮。这也怪不得学校,在当年小升初考试也激烈得跟挤大学似的,淘米过筛,筛下来的人家不要的,也总得有地儿去啊,就全归了这儿。军区和33中就在一条马路上,所以“不好好学习你就等着进33中吧”,是军区里上小学的孩子听到最多的恐吓。天不怕地不怕如单军,也打小就知道要进了这地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1 H( |- j" F/ s8 D 那时候还不兴什么走后门,部队子弟要是读不好书,大多就是送去当兵。
3 a5 d/ k; S6 ]! K$ }; j 但是单军六年级那年,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转性肯读书了。然后小升初那场考试,又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让他考出了个语文数学两门197分的高分。一点异议没有,直接划进市重点。
/ y% a. G0 w3 @6 z$ Z( u 打那起,单军成了榜样,成了神话。
" b5 }9 x+ V$ [" ?3 H* Z
, J" H9 k/ k+ v% c8 f 单军的长相,在还没暴露出他恶劣本性的年月里,是曾经让院子里阿姨婶婶好不喜欢过的。“瞧这小脸长得,跟他爸真像。”这等于是夸了单军了,要知道当年三十多岁的单副参谋长,在军区里是公认的一棵树,私底下女兵都叫他“唐国强”,虽然长得和当年那位年轻英俊的明星其实并不像,但是迷人的程度大概是可以媲美的。
{! c3 x" ~$ |2 T0 C 单军长到十七八岁,按照院里那些还记着他小时候干过的坏事儿的大人背后的话,那长得叫“人模人样”。单军身条子继承了他爷爷和他爸的好身架,又高大又挺拔,宽肩,紧腰,长腿,天生的军人架子,脸比他爸年轻时候还英俊,可骨子里就没有单司令那一身的正气,偏偏带出点儿坏,带着痞,偶尔扬起眉毛那么霸道地一笑,按那时候的新潮审美,那叫一帅,忒帅,走在路上,特招姑娘女娃们的眼光。
- B+ w1 Z6 I: u" q 单军小学就开始收情书,初中时候女生为他揪着头发打架的都有,到了高三,女朋友都换过几茬了。你说他坏吧,他那股子邪气痞气偏偏赶上了好时代,就刚崇尚个性解放的时髦理念里,女孩儿们开始明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就非迷恋这样儿的,所以单军在感情问题上那是无往不利,只要他看上的,就没到不了手的。" P/ l5 q5 Y" O5 p2 `1 T
“林红玉!”
! i% D$ ]" u* \( T( _ 单军和他院里几个狐朋狗友倚着自行车抽着烟,看着家属区路上袅袅婷婷走来的一个姑娘。: }* C$ e0 b# I$ v# E/ y
姑娘老远就看见他们了,故意似的矜持地在他们的注目下走来。等她到了面前了,单军眯着眼睛喊她。
3 y0 [* y7 Z$ D 林红玉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8 Y- @ \9 J3 p" p0 |5 \1 ?; { “装什么呢,没听见啊?”
! F7 f9 { i5 G0 V1 b! S- K. \ 单军懒洋洋地瞅着她,目光肆无忌惮地往她高耸的胸脯上扫着。3 s4 T6 m: J, {$ [6 i& b4 y/ Z! q; V
“谁爱搭理你啊。”
4 x, L( k: ]& }* f2 T# ` 林红玉高傲地说,脚步却慢了下来。
3 x) T) G# t( J! `% t' D 林红玉是大院子女里公认的一朵花,从小外号就叫小林黛玉。要说这院里的名气,男孩儿属单军,女孩儿就属她。她家阳台底下天天有男生骑着自行车转悠,喊她名字约她出来,林红玉谁都不搭理。
* M1 y. _5 k( }: P& _4 Q “你不爱搭理我,你走这么慢啊?”
9 S, Y' U( R7 F: R 单军笑得邪气。一帮哥们都轻佻地笑起来。
4 ], n$ V% Y- W# f) }0 D" } “单军,你烦不烦,有本事别再到我家楼下来,特讨厌。”
* _8 t, d! W! p# Z* s 林红玉那声“特讨厌”用足了腔调。6 f. t+ r" c# V9 \
去她家楼下的男生天天有,可单军还真就只去过一次。那次单军带着五六个人骑着车在她楼下,大声地喊她名字,流里流气地吹口哨,林红玉躲在窗口,偷偷张望单军迷人的脸庞,强健的肩膊,看着单军潇洒地骑着车挥着手说“走!”带着人风一般地骑车远去,她失落……( m3 Q9 O/ U- X+ g0 o
“行呗,不去你别哭鼻子。”
. {' j# x9 ~6 X$ | 单军逗她。他知道林红玉的心思。
0 v/ _" G0 ?6 G/ P6 \+ \8 G “……谁在乎!”: G+ R1 h) ?+ v3 Q$ D1 p
林红玉涨红着脸冒了一句,在男孩儿们的起哄声里走了。
7 S6 C& w- Q) }& l) R* ~ “军哥,收了她得了!看人对你那劲儿!”
/ B8 V) {, i3 U* l2 Y* M/ }" M# c# r 大飞挺羡慕。" @) ?/ Z! c, K% u0 }
“她?也就逗逗玩儿吧。”
+ p; m3 q( A% F/ S1 x8 Z; h8 {, _ 单军知道林红玉对他有意思,单军可对她没什么兴趣,顶多就是随大流逗着玩儿。他刚换的女朋友,比林红玉漂亮。8 B) y4 I* V8 Q9 M1 l6 P3 u
“刘丰那小子,还欠着明子一顿收拾呢。”
! c; k @& M: Z 于征说,说回了正事儿。
3 o) l7 |) F; q7 ` “那小子是特狂,他妈早看他不顺眼了。”
3 a" Y# A9 Q; L' [6 m8 \$ \7 | 大飞说。明子是单军团伙的弟兄,和人结了梁子。; q Z; L. `4 G* t
“当咱军区大院儿是死的?操,敢对咱们的人叫板。”
9 O/ z1 ?. {7 b7 N2 J: C- I: Y 这帮个个都是部队大院的少爷党,哪个不是从小横到大的,一起上的军区幼儿园,一起上的马路对面的小学,中学就算不一样放学了照样抱成团,那是穿开裆裤就结下的战斗交情,能不铁?惹上一个,就是惹上全体。2 C( }6 ~9 H8 Y+ W: h" [- z5 t* s
“行了。”
2 p+ T b$ G. K* ^3 J; r$ v( O 单军慵懒地整了整皮带,扯了扯。7 @, }5 X0 d* d# F- V
“整死丫的。”" I* |/ `: C8 g/ c+ Y
当天下午,单军带着这帮部队大院的干部子弟,让刘丰等人明白了什么是“当咱军区大院儿是死的?”# [# G7 e) v' _8 u! n" A
打架对单军来说,正常,跟吃饭睡觉一样正常。以他为首的这伙儿人,特别抱团,只要军区大院里有哪个在外头受了欺负,就等着被整个一团体的人呼啦而上整治,这帮部队大院子女和那些官二代小开不一样,既骄横又手狠,不管是单打独斗还是团体作战都敢硬碰硬,打了架犯了事儿家里也有头有脸的啥都能摆平,就这伙人,谁惹他们?
$ M$ ^$ Y7 W& m7 k! m5 T" l 所以单军是狂,真狂。' Q1 g5 v& j9 P
七八辆载誉归来的自行车浩浩荡荡回了军区,个个是得胜回朝的得意。为哥们出了气,单军一痛快,带上了新女朋友刘小婷和一票男男女女,进军区大院儿玩玩儿。: S0 m# Y5 @8 S! |1 i( z- F
刘小婷被单军带进那警备森严的军区大院门的时候,是陶醉的。$ C P: q X0 @7 e4 J4 f8 q
这是她经常路过,却连多张望一眼那些荷枪实弹的哨兵、往里面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地方。现在她看着别人被拦在岗亭外面登记、打电话、等候接领人,而她坐在单军的自行车上,旁若无人风风光光地径直进了军区的大门,威严的哨兵向他们行注目礼,她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一种非常满足的虚荣心。; ?1 [9 ^% M! @- i
“你们这院儿真好!……”刘小婷兴奋地四处看着。“……真大!”
2 l6 Y2 U: H' i9 o2 d 看着大院里纵横宽阔的林荫大道,大礼堂、练兵场、建得像个宫殿似的大院食堂、比外头小公园还大的花园亭台、温室泳池,还有一列列走过的巡逻兵,这些男女青年羡慕着惊叹着。单军见惯了这些院外的孩子这些羡慕,任刘小婷带着个相机到处拍照,有巡逻的兵看见了要来阻拦,部队大院有规定,不许拍照,可看到是单军,就什么也不说了。
: r; ?1 s" v L, m: } “这就算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S1 M! ^1 j. a
单军带着他们,从偏门进了办公区。
( _2 a. N2 L' m u8 m' W0 t$ c( h 这个军区机关分成两大部分,司令部和政治部。办公区和家属区之间有好几道门隔着,分别有哨兵站岗,平常是不允许家属进入办公区的。
6 G7 N* O+ N! v% M9 k* y 可单军带着这几个男孩女孩,大摇大摆地从哨兵面前进了森严的办公区,没人拦他。单军一直把他们带到最深处的司令部楼。
" e7 H: o% ~6 J0 H 这司令部楼历史悠久,大有来头。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民国时是国民党的政府参议院,孙中山筹备就任总统时办公的地方,法国宫廷式建筑,钟楼城堡,气派庄严。据说这是全军军级机关最美的建筑。楼内有一个欧式的露天庭院,长廊拱柱,碧草繁花,因为民国风情浓郁,在不少电影里取过景亮过相。& N E% B4 u( E" g
以前常有家属区的小孩儿偷着来玩,所以后来把几道门都锁了,外人一律不让进。单军知道刘小婷就喜欢这种小情小调的地方,这座楼就跟他自个儿家似的,别人不知道怎么进,他能不知道?, S9 R! T7 v6 R2 X2 s
“真美!”刘小婷一进去就迷醉了,惊呼。“单军,你真棒!”
9 P; C1 ]2 @- K$ X “可这儿能进吗?没事儿吧?”
5 M* M$ }3 `: z: v. T; m 四周的静谧、庄严,锁着的道道重门,让刘小婷有点不安。( u: g! M. m" N+ T. |
“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k* n7 L" x: u$ J
单军懒洋洋地说。
! T3 q6 g( J' R' I1 ^1 d 刘小婷崇拜地望着他。她就喜欢他这股子高干子弟的做派。
# b$ ?! D( V: r N, Q, { G 一群男女在草坪上嘻闹开了。单军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被刘小婷含情脉脉的眼光笼着。单军早就习惯了这种眼光,在他眼里,这些漂亮妞儿骨子里都一个样,忒容易就搞定了。. M [- R; Y# l' d* x( O
正在闹着,一扇门忽然打开,进来一个卫兵。
% I" l9 l. \. w 一伙人一下静了下来,看着他。
2 B4 d' W8 N0 h; ~ 卫兵穿着军风衣和高筒靴,背着枪。看装束,是警卫岗哨。
8 u f! _7 X7 l6 P “同志,这里禁止进入,请出去。”
M8 Q0 M/ {" {- m- E" X 他严肃地说。" s0 u" b( G9 k5 a. h. z: H
一群男女不吭声了,瞅着单军。
) _+ w+ R8 j7 l/ _, m6 w) P5 } “没事儿,我带来玩儿的。”
! l$ N! m* b5 j/ {! v# B* {/ w3 E2 F 单军倚着柱子,眼皮都没抬。0 |. V: A' V R
哨兵抬起脸,军帽下的眼睛看向单军。 S& | m3 B5 p; I' o# o' E1 a
“请出示你的证件。”' M6 X/ F4 c: j6 {
单军一愣,旁边大飞和于征都忍不住直乐。单军在这大院儿里长了十七八年,还是头一回碰到问他要证件的兵。
# o: Q8 L% P) e( i" y7 u5 p 单军抬起眼皮扫了那兵一眼,眼光在那张陌生的脸上打量了几圈。
. u) C% G1 a/ |; h, L “你是新来的?”5 \8 u8 B/ q0 p0 J, e8 g
这军区的老兵,没有不认识单军的。( z( w; e: ?; m. L$ @
“请出示证件。”
* q' k/ C. j* e6 Z) ` f1 q8 o 哨兵冷峻地重复。
( F- X" I' p8 O4 L. B$ u* w& ^ 大飞过来了,骄横地:
4 W* v9 F% O( b. A “认识这是谁吗?不认识就叫认识的人来。这没你事儿,站你的岗去。”3 ^+ E D1 N4 `0 h0 v5 O
那做派全写脸上了:他们这就是帮大院子弟。0 A/ p& m) x4 i7 k; c
“对不起,请配合。”
& O0 C! R5 `) S) ?& F% J 哨兵毫不动容,连声音都没有起伏。8 w3 m- }7 X2 }0 p7 D
“我靠……这是司令员的公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叫你们连长回去给你上上课!”
& f1 Z0 p* n/ b, _9 P0 ^5 f 大飞火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兵。+ i% {8 }+ R4 p8 q W7 V
“非军职人员入内,请去岗哨登记。同志,这里禁止拍照,你的相机请送交岗哨检查。”' M* F# b8 n: G6 X+ k8 H
哨兵看见有人在拍照,说。; r+ } _8 D5 n/ c! \, q
“你……!”: p. T2 S- B; q) p4 r$ h6 q
于征那几个干部子弟收敛了嬉笑,看着那兵,像看外星人。
. i+ z( i8 l- P$ v" d7 f V8 w “算了算了……单军,咱们走吧。”刘小婷怯怯地拉了拉单军的袖子。
`+ s. t/ K4 N% C1 i7 d “我要是不去呢?”单军没理刘小婷,瞅着那哨兵。8 m; ]7 q: s& d9 s2 t$ [; v
“请配合。”& m( M' {9 \, |6 h; e( D; v1 W" L4 q
单军盯着他。他觉得有意思,特别有意思。( p ?/ y9 C1 b- V; i+ k* B2 n
“怎么回事儿?”; N1 q5 L4 ^ ~9 m! r. u& a; U
警卫连有人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穿门过来了。一看见单军,连忙热情地招呼:“哟,军军,是你啊!”
8 R7 Q3 g- V6 {( y8 q& Q “高连长,你的兵问军哥要证件呢!”大飞阴阳怪气。
& q( I2 v! L! r" K% A% O “回去,执勤去!”高连长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赶紧吩咐那个哨兵。
& @6 E2 x: g3 W+ b& |) ^$ n “新兵,刚来的,不了解情况。行了,军军,这你同学啊。你们玩儿!”
/ ?# k$ q. p* E0 p8 @ 高连长陪着笑脸。单军那背景,别说只是来中庭坐坐,就是在这楼里大吵大闹掀翻了天,估计除了他老爹自己,也不会有人出来吭一声。- L. Z7 J) P! q% c! U
单军直起腰,拨开高连长,走到了那个兵面前。
/ l( \6 {' I, n, q 单军个子高大,他离那兵很近地站着,那兵竟然也不比他矮。两人面对面,互相对视,单军盯着那双帽檐下的眼睛。; P8 n4 \/ }; V4 h- a% e& ~- e
“你叫什么?”& |$ n2 g o) M: W' Z" I
单军问。9 |' y! A/ s! f$ D1 c$ v( @
“周海锋。”
# R' ]/ g7 \7 a, |5 H 哨兵回答得不卑不亢。
* T/ y: J2 H9 f8 ]* N: y e 单军打量着他军帽下那张脸,那双眼睛。
3 S6 _# N% x' V7 c' Q! a “行。我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