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在黑暗的最深处（三）

famous

七

    回家没几天，我就跟着老爸运货的车队去江浙了。这一趟去的时间正好半个月，
  k; k% Q1 B/ o" z! O9 d: h, i也是我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去这么多大的地方。一路上我觉着好累，不过我一直
# W$ K' [( u2 \3 b: ?) s0 _# n0 I. `& l好兴奋。每到一个城市，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都要拉个车队的人陪我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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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E- E  g" _' t8 J6 o    其实路上玩得再开心我也天天想着他。出门之前，我买了好多张明信片，每张
都贴好邮票，写好他们县、他们乡、他们村、他们村小组的地址跟他的名字。每到
一个地方，只要找得到邮政所或者邮箱，我都会写上一两句话寄一张给他。因为我
要让他分享我的快乐。我在一本书上读到有句话讲：快乐，只要有人分享，就会加
8 |; z/ l# x6 k# Y& M7 Z: _4 U倍快乐。

; w' R9 O, v) M* j    那次是我第一次来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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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 a0 W2 u4 U- o8 Z/ `    我印象最深的是老爸带我到南京市中心，那时我还不晓得这街的名字，只是惊
% w2 G- {& [$ k* K, f2 ]奇地看到人行道上全是人，而街中间站着孙中山先生的铜像。我在旁边的新华书店
% x8 {8 E; [: s- |; e里买了两套教辅书——一套给他，一套给我自己。从书店出来，我跑到孙中山先生
. q: X: I) @, V2 b+ l, W* [( h4 ]+ h铜像前，竟当众傻乎乎而又虔诚地给铜像鞠了一个躬。

    在南京，车队停留的时间最长，有两天。那天游荡了一天后，我回到我们住的
郊区小旅店，在灯下给他写了好长好长的一封信。写见闻，写感受，写我想读什么
" i& g, `  R8 _2 Y; Q大学……落款时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写上“想你的小菠菜”。我
9 a3 w& ?6 K+ O( _: d当时压根不晓得这五个字究竟意味着啥。

                                   八

    周游了一圈，回到家里，我必须兑现诺言好好学习。

    起先我的心还是好野，疯耍了整整半个月怎么做得到想收心就收心哩？不过慢
慢地我的心也安稳下来了。毕竟，离高考剩最后一年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去北京读
- D+ I/ L# l# n: \$ _& ?  }! H) F3 s北大、去上海读复旦的美梦，但这时我已经给自己确立了一个目标。我一定要读我
自己想读的大学。

    剩下的一个多月暑假，我除了偶尔看看电视、偶尔跟以往镇上的初中同学串串
门、偶尔打上个把钟点电子游戏、偶尔去水库游游泳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
关在家里做暑假作业、看书学习、做各门各类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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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 e" P3 ^    但是，我晓得自己也在等待。

    等待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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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跟他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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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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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Q. h4 \, ^4 E; n    等待的日子细数起来好似好漫长，但实际上又过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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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8 t7 s* W; D- e; j  Y! P    开学日期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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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到那天，因为要等便车，所以我从家里出来得比较晚。待我二哥开车把我送
% x- ]! I) U- m: i# m( {/ d到学校时，已经下午了。我一进寝室，第一眼就发现只剩他那下铺跟我那上铺铺位
上是空的。他没到。这时几个在寝室的同学围了上来，跟我亲热地拍肩捶胸打招呼，
加之以隔了两个月再见后的品头论足。我嬉笑着应付他们，心里却好着急——他应
该是坐早班车出来，应该比我早到呀。

    我报完到交完钱回到寝室。他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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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水房打了一桶水，擦干净了我的铺板，也把他的铺板擦干净了。他没到。

    我铺好床垫，展好凉席，挂好帐子，理好要用的课本、教辅书和作业本。他没
7 a# q5 C" w, e3 H到。

. D6 v/ j% F( p9 x    吃晚饭的时间了。室友们敲着碗拉我一起去，我说我不饿我不想吃要吃你们去
+ R/ g4 E9 A6 z& {0 Z9 E; v吃莫管我。他们一窝蜂出去了。我心乱如麻，无精打采地斜靠在我的下铺铺上发呆，
8 v% n' p2 F2 U6 s9 o; k一会儿心里恨恨地骂“死大黄蜂、死大黄蜂你为啥还不到”，一会儿提心吊胆“千
万可不敢出啥事”。我真的好牵挂他。可他还是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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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们吃饭回来了，又喊着去看录相。我还是说不去。一个室友好似看出了啥，
笑嘻嘻地说：“莫管他，我们走我们走，黑皮要等人哩。”又是一窝蜂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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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f# K: \" o- `& @3 o- L# ?    就当我好似个无头苍蝇满寝室乱转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过道里有人在叫他的名
字。过了片刻，他背个双肩书包提个大旅行袋出现在寝室门口。我刚想骂他几句，
又咽下了。因为我看到他满脸疲惫，头发乱糟糟的，白衬衣跟染了墨一样，浑身汗
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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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0 N# j  _- K5 h' W' x2 h    他见到我，抿嘴笑了笑。我心里一热，冲上前扯下他的书包接过他的袋子往他
* h& P0 [1 e5 R- q  w床上一扔，紧紧握着他的手出门，边锁门边嚷：“走走走，死大黄蜂，吃饭去。你
  L( P% a' c8 O0 R: E; [要再不来你就会把我这品学兼优前途无量的好学生给活活饿死！”

    在校门外的小吃店里，我跟他各自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面。回寝室的路上，
他才缓过气来告诉我他为啥这么晚才到。原来他搭的早班车在去县城的路上出了事
故，撞死人家一只牛，牛主和司机闹架，打得一塌糊涂，司机被打伤了，车玻璃砸
0 o3 v% c1 j7 u5 [( j& S3 {; U8 T了，车轮胎也给扎得泄了气。眼见这车是走不了了，偏偏又没别的班车，过路的卡
车说啥也不给他搭，他一急之下提着大袋子走路往县城赶。这一路走得他又累又热
$ @) ^* y3 B' W5 N5 Q3 n& ^  b又饥又渴，幸好半路上有个小农用车肯他搭到了县城。他在县城也没停下来吃个饭
就匆匆跑到汽车站坐上了到地区的车。他边说，我边笑，笑得我肠子都要断掉。
( Y& f& j7 h! V“死小菠菜，幸灾乐祸！”他学我的口气装出生气的样子敲了敲我的头。我不管他，
$ G0 C' D8 F6 |) u' n7 B! q还是笑。无论这以前发生了啥，只要他现在活蹦乱跳啥事都没有地跟我讲话，我都
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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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L/ E: d  s- L    回到寝室跟他并肩坐下没两分钟，我跳了起来，口里大叫：“我受不了你啦！
快去洗澡！你又脏又臭，只怕你自己还不晓得哩！”

    我跟他脱得精光，把龙头开得最大，站在水管下任水流冲击自己的身躯。他不
: {/ q# w: g6 a7 ]: X0 U- o消说，其实我一天下来也是一身臭汗，浑身粘粘糊糊的不好过，需要好好清洗清洗。
. w+ J0 G. {: M% M起先一直没时间仔细看看他暑假有啥变化，现在倒有时间了。灯光有些昏暗，我盯
% ^9 f' L6 V0 _0 V2 {3 r着他看。他看到了我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喂！看啥看！只怕你能看出
2 x+ R* {/ ?8 m: u+ S; L: [花！”我说：“你黑了，也瘦了。”他也看着我，说：“搞了双抢，不黑不瘦才怪
哩。你倒没黑也没瘦，真是公子少爷。”我说：“啥话！我前些时候也黑了也瘦了，
只不过后来补回来了。”

    我们一起晾好洗净的衣服。室友们都还没回来。我拿出在南京买的几本教辅书，
# H, J* L, f1 w! R4 n说：“一人一套。”他每本都看了看价钱，说：“好贵哩。”我没说啥。他说：
% B- }4 r+ c6 `$ X“其实买一套就好，我们可以隔着看。”我说：“我喜欢在书上做题目，我都做出
& @; \! a+ A, u8 d来了你再做有啥味道？”他点点头，把他那套放进抽斗里。他没说“谢”字。他没
8 e& p# t/ }2 t4 M3 v# g/ c说“谢”字我才高兴。他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我坐在他对面下铺趴在桌上看他忙。
他从大旅行袋里掏出帐子、薄线毯，突然又掏出一些纸片朝我扬扬。是我在江浙给
他寄的明信片。“你都收到了呀？”我问。“是哩，都收到了。”他说。“我还写
了封信，信也收到了？”我再问。他从包里掏出信亮了亮。我嘻嘻笑起来：“我写
的是‘想你的小菠菜’，看到了没？”他没笑，轻声说：“我也想你哩。”他的眼
# G" {' }% ]/ G  H! W# c9 O光好明亮好纯净好诚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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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觉着鼻子里有点酸酸的，心里却感到一阵幸福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