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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4-24 23:11 编辑 ! ` [% L+ e! K* o* u
. l$ _8 f2 P* Y- I. }& y) ~7 I我下楼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午后的阳光疏懒地落在他的肩头,他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然后一连串的烟翳从他的嘴中被吐了出来。我一下子怔住了,有一些恍惚。我的眼前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和他重叠在一起,有些难分彼此。就是这次邂逅,使我忆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原来我什么都没有忘记。或者说,我什么都忘记了,独独没有忘记你。* B- M% T" |8 J) w"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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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的故事似乎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局,甚至无所说起。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你,你不屑地撇撇嘴说,哪里还记得这么清楚,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是好多年了,有十年了吧。最近“十年”这个词语被人用得多了,反而显得有些庸俗,似乎扯上这个“十年”就会有很多故事。“十年”其实是一个很吊诡的词语,很多事情十年之后,再来看,颇有些馨香繁华绽放枯槁的味道,一时间,想起了你,才发现,记忆中你只是你,要我描述你的时候,我觉得言语突然显得很苍白,抑或说,什么样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你曾经的爱和我们的青春。你成了一个孤立的、毫无生机的、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的、融化在我所有青春的记忆里的、蜷在我心中一个秘密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名字,刻骨铭心。" t" O `7 ~7 p8 t/ [+ P" @% L3 K1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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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有意无意的碰见他,注视他,以至于身边的朋友都高呼我性向有问题,我调侃他们,我就是有问题,你们不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后来他们被我带出了习惯,往往我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就会提醒我,我时时注目的那个男孩出现了。他和你还是不像,他比你高几分,眼睛比你长得更修长,鼻子也更挺更嶙峋。只是眉宇间笼罩着的冷漠和无情的神色很像你,身形移动时玩世不恭的自在肆意很像你,喜怒无常的表情很像你,还有就是,他和你一样,从我身边擦过的那一霎那,我心中都会感到今日相逢明日阡陌。我会时不时留意他的行踪,就像当年我隔着网路猜测你的心情一样。我会像当年对你一样对他的来来去去格外在意,我总是会刻意制造一些相逢,就像当年刻意地讨好你。当然,我也就仅仅限于此,我会专门从他门前走过,却从不敢踏进;我会专门去他常常光顾的网吧,却只是站在他的身后,他一转身,我就离去,我总是没有勇气,就像当年没有勇气对你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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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勇气对你说我爱你,从前是怕失去你,而失去了你的今天,我是怕原来正是因为我的怯懦而失去。一个夜里,我对一个很贴心的朋友坦言了我对你的爱,他居然毫无吃惊,他说,他早就感觉到了这种情谊,那么是不是,你也曾感到了这份爱,那么我们后来毫无理由的淡漠似乎也由此而找到了原因。夏夜孤星,我想到了那个男孩,可是却想不起他的相貌,他的眼耳鼻口却都是你的样子,他成了你在我身边思念的应身。一时间,很多很多的往事回到了我的脑海,那模模糊糊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d( S' _3 A' w$ X6 C! Y5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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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孤僻的人,虽然我话很多,很喜欢和人交际,可是从来不说自己最深的心思。十几年前,尤为明显。所以孩童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我不喜欢带他们来我家,我不喜欢别人透过我家里的一点一滴看见我藏在心中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记忆和秘密。小学结束后,我上了初中,在那里我遇见了曹执。和执的认识,是因为一个叫做树的女孩,她告诉我执很可怜,父母在外地经商,他一个人寄宿在亲戚家里。我诺诺地应着树说,是挺可怜的。其实当时我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小的时候,我真的甚是冷血。不过从此以后,我就开始留意这个叫做执的男孩子。他总是会在上课的时候,拿一本书撑在面前,也不听讲,只是呆呆得看着很远的地方,神色恍惚。他在想什么呢?我忍不住猜测,又很快打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他在想什么和我毫无瓜葛,我只是我,我一个人。. x6 x" p: E$ n |' O/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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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我们涌出校门,我看见执一个人站在校门口。他面前横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路,他还略显稚嫩的脸上丝毫没有回家的欣喜,似乎过了这马路还会有马路,路的尽头不是温暖的小屋。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我忍不住唤他的名字,口气却一如既往地客气疏远。他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笑了,跑到我身边,说:“你家也住这边么?”我说不是,我家住在相反的方向。他说:“那下回去你家玩,好么?”问得是那么自然,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我说我要回家了,我们下回再聊吧。他突然间很失落,讪讪地向那条马路走去,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黄昏的灯光亮起来了,霓虹随意地涂抹在他的身上,我突然觉得我能够体会到他身上的落寞。我又唤他,执……他很兴奋得回过身,问我什么事。我猜想,他可能希望我带他去我家玩。我终是没有开口,我移开话题,我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他说:“知道,知道,你叫做万语,我第一次看花名册就看见你的名字了。”说着,他向我走过来了,我说,天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家吧。他的神色马上又黯淡了下去,冲我挥挥手,疾走几步,纵身挤入滚滚的车流。我突然有些忧伤,随即,我又否定了这种感觉,为陌生人而心悸在我看来,相当的滑稽而无趣。那一天我回到家以后,和往常一样,餐食就寝,一夜无梦。2 r; t: ~/ s/ g& }& ^
0 H+ V6 j. _( }9 _' A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无牵无挂的人,今天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日日都像是形影的模仿。我会有意无意地去注意执,他也是这个不变化的世界中的一个元素。他会疯狂地和人打闹,然后在上课的时候萎顿下去,伏在桌子上,把头陷在自己的臂窝里,目光迟滞。我对他的心思总是一扫即过,我的怜悯只能属于我。我仍然会和他打招呼,和他作别,看着他被织入离去的人流,和我一样孤独地踏上脚下的路。4 b1 l5 u$ V4 k" X+ F ~"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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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被一件事情打乱了。那天下着雨,我撑开伞,走出了校门。人流车流水流向着不同的方向为了不同的目的在马路上各自奔逃,我突然觉得伞下的我很幸福,这天地间有这一伞之盖的地方只属于我。想到幸福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执,为什么他总会生出那些忧伤的神态。我望着他常常会出现的方向,似乎无意地等待着熟悉的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中,每天目送他向着悖离我的方向前进,已经成了习惯,成个我不变的世界里一个新增的定数。很长时间过去了,他都没有出现,我应该回家了。那么回家前是不是应该折返去看看他呢?我的秉性回答,不;可是我还是向校门口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他有些失魂落魄地从学校里走了出来,看见我的时候,目光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他略带委屈地告诉我,他的书包丢了。我“哦”地应付了他一声。我说快回家吧,天已经黑了。我的生活厌恶任何的改变,我的内心深处从来不希望有打扰。他的嘴角嚅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向着淤积着雨水的路面深深浅浅地走去。我也该回家了,那么再见吧。突然我听见执叫我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又一声,我顿住了脚步,我转动伞面,我的伞沿遮住了我的表情。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站在路的中央,望着我。他的裤脚湿了,软塌塌地垂在皲裂的油路面上,马路上空空荡荡的,远处传来几声凌厉的鸣笛声。我的心中似乎有个地方松动了一下。我说,来我家吧,用我的书,我们一起做功课。) m" |) w1 O1 P, ]; z
很多年后,执在唯一一封写给我的信里,提到了他在我家温习功课的往事。他文笔不好,写得晦涩无味,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不过信纸上他的字如乱花绽放,笔划错落繁复,非常漂亮。曾经有一个老师说我的字和他的字很像,其实当年我的字很难看,那个老师说,并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字就是像的,字有字的魂魄。很多年后,我突然发现我写出的他的名字,依稀就是当年他的字样。只可惜,十年后,他的字已经不是昨天的样子。转眼间,那场漫长暗恋的开始,还是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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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同我一起回到了我的家。母亲似乎很高兴他的来到。母亲一直很讶异,我为什么从来不带同学来学校玩。她常常给我讲起,她的童年时天天和伙伴们一起戏耍的往事。我虽然嘴上常常说她唠叨,心中却多少有些羡慕。执给亲戚家打了个电话,说他不回来吃饭了,晚上在同学家做功课。听他的口气甚是冷漠,没有问候,没有话别,说完了要说的,就挂了电话。晚饭过后,我们去书房做功课。打开功课,一连四道题他都不会,我被他问烦了,半是认真地说他果然上课的时候都发呆去了。他突然很惊奇得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说漏了嘴,这不就是等于承认我上课的时候总是注意着他。我撇撇嘴说,一看就知道,这么简单的题,凡是听了课的都不可能不会做。他的神色又垮下去,不说话了。我想开口安慰他一下,又觉得没说错什么,于是不理会他,继续做功课。不一会儿,我偷眼看他,他愣愣地握着笔,不知道在呆想着什么。我看他看得出神,他猛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我一惊,然后尴尬地笑了,说:“你做什么?”他没有随我笑,他淡淡地对我说:“我们聊聊天好么?”我习惯性的应和着,好。! n$ k9 y- _, P: D' _) \6 ]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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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这么的被人坦诚过,执几乎把他所有的心思和过去都告诉了我。他离开家孤身异地求学的失落和冷淡如水的亲戚。我一时间有一些惊慌失措,他总在话题到结尾的时候,问我的感受。我望着他澄清的眸子,第一次觉得我的秘密可以告诉别人。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执都来我家做功课。我慢慢的也开始告诉他一些我的过去,我的儿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心。终有一天,他的缺失课本终于买齐了,我和他说,明天起,你就不必来我家了吧。我看见他本来兴致洋洋的脸色一下子毫无生气,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明天起他就不来了。那一天,我把他送到楼下,我望着他被昏黄的路灯拉长的影子一点点楔入黑夜,然后无踪无迹。很多年以后,我儿时的旧识和我遇到的时候,都觉得我变了,我的感情变得真诚热烈了。这是执留给我的最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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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R9 U/ \4 n3 l* [4 T! M 自他那次不来我家做功课以后,我和他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不即不离。我依然会在上课的时候看见他发呆,依然会在学校的门口默默和他告别,他依然会在课余的时候和别人疯狂的打闹,依然会郁郁寡欢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我又一次回到了我从前的状态,生活充实而重复。有一日,他和树在聊天,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我隐约听见,执对树说,他的新家如何如何。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执抬起头,望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执的话开始在我的耳旁缓缓的游荡着。我忍不住去揣测执方才话里的意思。似乎他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人就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当你毫不留意一件事情的时候,关于它的什么都可以不放在心上;而当你已经把一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时候,又怎么都拿不开。那一天,我没有听下课,整个人和神游一般,想着执和我说过的话,想着执没有告诉我的是什么,或者只是想着执,更多的时候,脑中一片木讷的空白。2 r5 \$ ` {1 |* U2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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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我依然站在我习惯的那个角落,等着执从校门里走出来,等着目送他去往他的方向。他出现了,他站在校门口张望着,并没有急着离开,突然我看见他的脸上露出独处时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不觉地也跟着笑了。他似乎看见了我,朝我走来,我转过身,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向我的家走去。背后传来他熟悉的呼唤声:“万语……”。我停下脚步,他走来我的身边,带着些少年特有的得意的口气,说:“我爸爸妈妈在这里买了房子,我也有自己的家了。”我应道,哦。谈话似乎应该就此打住了,我知道我平淡的回应一下子封死了所有的话题。我冲他笑了笑,说,我有事,我先走了。走出了好远,我才回过头,就在那个霎那,我看见他失望的一个转身,许多年后,我每当看见他的背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个转身,空气被他沉郁的神色鼓起了涡旋,然后摇摇晃晃地一直在我的心头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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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L+ d% y! H% m0 {! u. s 晚上,我很早就上床睡觉了。梦中我隐隐听见电话铃响了,我的母亲拿起听筒,她说:“万语已经睡下了,你明天再打来吧。”我腾地就惊醒了。我冲出房间,从母亲的手里抢过听筒,听筒里传来急促的滴滴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我问母亲是谁打来的,母亲说他没说。我悻悻地回到了房间,摊开四肢,横躺在床上。是他打来的,一定是他。第二天是周六,我早早地就醒了。洗漱完毕,我坐在电话机旁,打开电视机。电视的画面一帧帧从我眼前浮过,我似乎已经不在等待那个电话了,我似乎已经沉没在等待的麻木里了,我已经成了等待的一个部分。那一天尤其得漫长,我从上午守到中午,从午后守到黄昏。我趴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地陷落在钢筋水泥的楼厦里,然后天一下子就黑了。晚饭的时候,母亲看出我有一些心不在焉。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说:“快些吃吧,有什么事情饭后再去想。”我诺诺的应着,机械地把饭往嘴里送。越吃越不是滋味,我和母亲说,我问您点事儿。她应到:“好,问吧。”我突然觉得我想问的问题很滑稽,而且无从问起,不就是一个电话么,母亲什么时候看过我对于别人的事情这么在意。我有些自嘲地笑笑,继续吃饭。母亲倒被我的举动弄糊涂了,一个劲地问我什么事。我方想开口解释,电话铃响了。母亲站起身想去接,我和她说,是找我的。然后我走去了客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待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电话就是找我的,而且是执打来的。我接通了电话,我说,喂,你好。他说:“你好。”然后我们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试探地问着,是执么。他说:“是。”我说,你找我有事么。他说:“嗯。”又是沉默。这次是他先开了口:“万语,我搬新家了。”我说,我知道了。他说:“那你……我爸爸妈妈回家了,我们想请你和你爸爸妈妈来我家吃饭。”他一开始有点吞吞吐吐,而后又想是追着撵着一样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我看了眼妈妈,对妈妈说,执的爸爸妈妈请我们全家去吃饭。妈妈说:“太麻烦人家了,算了吧。”我对执说,太麻烦了,算了吧。执的妈妈接过了电话,她一个劲地说我好,说他们不在的时候,执麻烦我们家照顾了,一定要请我们去吃饭,当面谢谢我们全家。我和母亲说,执的妈妈接电话了,她让我们去吃饭。我的母亲也接过了电话。两个女人聊了很久,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的母亲对我说,明天我们去执的家里吃晚饭。我问母亲,为什么一开始不答应,后来答应了。母亲说,人家盛情邀请,不去太不给面子了。我说,那好吧。我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转身向我的房间走去,母亲突然问我:“对了,你刚才到底要问我什么。”我冲她一笑,说,我忘了。第二天的那个夜晚,成了我对于执最美好的一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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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c8 C. o& m5 R! Y 很多年以后,当我骑车经过那个花园小区的时候,还会下意识的朝着他房间的那个方向扬起脸。那个终日遮着纱帘的窗户后,执也许还和很多年前一样,掩着头呼呼大睡,然后在夜里为释放他的孤独而奔驰。他领着我第一次走进他的家的时候是在很多年前了,那些琐碎的细节渐渐地连接起来,有些忘记了,有些是臆造的,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这些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记忆都成了暗恋的一个真实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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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下着雨,载着我们一家的出租车开到了执家的花园小区的门口。我撑开伞,下了车,站在雨中。我看见灰蒙蒙的夜色和雨色里,一朵蓝色的伞盖向我越走越近。我有种直觉告诉我,那是执。执的那把蓝色的伞,很久以后我辗转得到,而且用了很久。上了大学后,同寝一个很好的哥们借去一用,便被他不小心用烟头烧了个洞。为了这件事情,我和那个哥们生了很大的气,一度绝交,一同的朋友都很不能理解,我为何会和朋友计较一把伞。我也和他们说不清楚,这把伞对我有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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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5 t; i( R7 A5 i( R+ W 执的家是一套复式顶层,装潢华美,家具考究。我的父母亲本就有买新房的意思,于是询问起买房装修的经验,和执的父母亲聊得甚欢。执不喜欢这些话题,他便拉我去他的房间。执的母亲一声戏谑,说我们小哥俩要说悄悄话。执一下子就红了脸。进了房间,我便问他,你有什么悄悄话要和我说啊。执一下子把拳头敲到我的胸口,说:“哪有?你说什么呢!”执很喜欢和别人打闹,却从来没有和我这样过。我有些肢体接触的惧怕,所以从来不参加剧烈的对抗运动。执一下想起我不喜欢这样子,连连道歉。不过执的这一下子我一点也不觉得厌恶,反而有些欢喜。我和他说,你过来。他懵懵地就过来,我一下就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床上,说,让你打我,让你打我。他立刻就从紧张的情绪中释放出来了,一边反抗一边喊:“原来你以前都是装啊,我让你装,我让你装!”两个人立刻陷入了一场混战。他的力气比我大很多,很快他就从我的身下翻了出来,掐住我的手,把我压在身下。他的鼻尖顶着我的额头,嘴角露一丝调皮的笑,他低声说:“你认不认输。”我说,不认不认。他说:“不认输我就压死你。”然后他压得更紧,俯下头,脸颊和我贴在一起。我的身体周围荡漾着他特有的男孩的清新香味,我有些迷醉,甚至希望这一刻不要结束。很多年以后,当我背对他的时候,我仍然能通过这若有若无的清新味道知晓他的靠近和离开。这曾经是我失去他的时候最大的安慰。很可惜,后来他有了烟瘾,支支不离指间,他独特的味道也就因此被永远埋藏进我的记忆。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有一点尴尬,我说,执,起来吧。他耍小孩子脾气地说:“你认输!你要先认输!”我突然有一点不快,我不喜欢人要挟我。我说,你再不松开,我就叫你妈妈了,我和你妈妈说你欺负我。执猛地把我推开,一个人走到门边,他顿了顿,握住手把,狠狠地一转,开门出去了。我坐起身来,忽然感到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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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V6 v( |2 ?' n5 c3 r* |7 v1 P$ d2 I晚饭开始了,我和执坐在餐桌的一侧。他闷闷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我看着他,我在想,我要不要道歉。他发现了我在看他,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妈妈热情地往我的碗里布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他突然伸出筷子把我碗里他妈妈放入的炒猪肝夹了出来,他对他妈妈说:“万语不吃内脏的。”我似乎和他说起过我的这个挑食。我冲他笑了一下,他伸过手握住我手腕,慢慢地滑下去,和我的手指纠缠在了一起。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是执唯一一次在矛盾后,主动与我和好,若是我早些知道,我可能会更加珍惜那个时刻。不过当时,我感到他手掌有些粗糙,握得我有些不舒服,我又不敢贸然挣脱他的手,我怕他对我的态度一下子又冷下去。我就只得由着他握着,有些不适意。他爸爸看见了我们把手握在一起,哈哈笑着说:“你们小哥俩还真好,吃个饭还要把手牵着。”我一下子有些羞赧,我挣开了他手,他也摸着头笑了。他爸爸说:“行了,你们也吃完了吧,到厅里去玩吧,我们大人说说话。”他一下拉起了我的手,冲到了楼下的厅里。厅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他拉着我坐到沙发上,顺势把手臂搭上我的肩头,我和他的头凑在一起,我们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着。他的头发里传来一阵阵袭人的香气,在很多年后,我在遇见有的相仿的味道的男孩,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他模糊的面孔,我的面前就会出现那一夜清晰的景象。我会忆起那一刻,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一前一后在那默默的气氛里敲打着时间的注脚,和窗外的雨声调和在一片摄人心魄的惬意里。我伸出手指,勾住了他放在我腿上的手。我们就这么搂着,似乎过了很多年。曾纱叠敷的窗帘没有拉拢,我窥见夜的一角在静静地注视着我们,陷落在淅淅的雨里竟像从来这么美丽过,已经暗淡下去的灯火,还有举着古怪轮廓的树、熄了火的小车、行人移动的影子。我和他似乎化在了道的存在里,成了一种被允许的和谐。很多年后我再想起来的时候,我仍然希望那段短短的时间不要过去,我希望和那一刻温暖的、怯怯的、需要我的执就这么永远地拥在一起。后来,我失去执是在很多次挣扎之后,但是那一刻过后,我就再也没有感到过那天长地久只在此刻的甜蜜。大人们的交谈声在耳旁的宁静里显得安全而舒适。很快之后,我们就长了,执爆发了和他的父母亲长达八年的冷战,而我也习惯了被学业的压力稀释了的溺爱。大人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执的父母送我的父母从楼上下来客厅,执的父亲首先看见我们楼在一起,他又笑了:“看来万语不想走,留在我们家算了,给我们家做儿子。”我羞得一下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执的肩,说,我要走了。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又有些无可奈何。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我走到他楼下,定住了脚。母亲说:“阿语,快走啊,要打不到车了。”我感到,他似乎下楼了。果然就在我屈身坐进出租车的那一刻,我看见一朵蓝色的伞盖向我缓缓浮来。我等到他走到身前,问他,怎么了。他说:“送送你。”我笑了,我说,我回家了,我们明天学校见。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形跟影随,我知道,我不应该轻易地改变我生活的方程和变量,果然,我们的炽热把他的友谊和我的暗恋推往了第一个低谷。& m v0 U' O$ l' s2 ^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和执之间的感情是那么的微妙而难解。他就像是我另一个存在,只因为在命运同一个路口,因为心念间细微的簸动,而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我对他这份自怜般的暗恋情愫一直持续了很久。那次晚餐之后,他的父母很快就回到了外地继续他们的生意。他们给执请了个全天工不留宿的保姆照应他的生活。执尤其胆小,总是不敢一个人住在几百公尺的空房子里,他总说他觉得那些空空荡荡的地方有着什么东西在看着他。好多年后,在黑色六月过去的那个夏天,我们一起走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远远的几处星火,知了沉沉的叨念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出来,在耳旁长长回响。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里因为紧张而湿乎乎的。我不禁偷笑了一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小。我试探着抬起头,我想看看他还是不是我从前的执,他也注视着我,我看见他的眸子里有一种烟熏火燎过的混浊,他深深的颌纹里填满了青涩的胡茬。我悄一叹息,我的执已不复当初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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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之后,执离我越来越远,甚至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大学里卧聊,我说起我不适应许多人睡一个房间的生活,寝室里的哥们不屑于我的话,问我,从前就没有和人睡过一个房间。我突然想起了执,只有他曾经睡在我的身侧。那是一个暑假,距离我们两家人共进的那顿晚餐并不算太远,执去了父母亲经商的外地。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屋外面艳阳炙烤,隔着深色的玻璃,可以看见蒸腾的暑气在白花花的水泥地上袅袅摇曳。我在看一本书,《爱的沙漠》。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把这本书带着身边,我就像书中的雷蒙一样,久久没有走出那场美好又乖忤的初恋。电话铃响了,我接通了电话,是执。“我回来了。”我答道,哦。他顿了顿,好久都没有说话。我催促了他一句,问他有事么。他说道:“我……有些想你。”我说,哦。他又顿住了。过了很久,他说:“来我家吧,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里。”现在寻思起,他应该是专程为了我回的家,因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我的小城里度过任何一个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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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X! q p( }* |/ k- x- Q 我站在他家门前,还没有敲门,他已经把门打开了。他一下子伸开臂弯把我搂住,我有一点手足无措。从他的身上传来一种久违的令人陶醉的馨香,我们就这么在他家的玄厅前拥了很久。喃喃地,我听见,他说:“你想我了没有?”想了,很想。我在心里回答道。他松开我的时候,我有一些眩晕,不知身何处的感觉。他拉起我的手,进了客厅。我木木地跟着他,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长久的分别以后,我们常常找不到话题,谁也不愿意先说话,于是我们就这么坐着,看着电视。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我一直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有些热。我们就这么坐了一个下午,晚饭边上,我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不回来吃晚饭了。母亲问我,玩到几点啊。老式电话遮音的效果不好,执也听见了这句话。他盯着我看,我知道他想我说什么。我告诉母亲,我今晚宿在执家。母亲没有反对,让我乖乖的,不要调皮,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没有在意听她的话,我的目光滑向执,他溢满了无辜的眼睛里时时闪出得意的欣喜。挂落了电话,我们就出了门。黄昏的日光显得温暖而惆怅,照在小城里,有说不出的破落的美好。后来我曾经一个人骑车在小城的石板路上,想起那里留下过我和执并排的脚印,一个又一个,一行又一行,印在干透了的苔藓的尸体上,润染了夕阳的陈酿般,酵成我心头陶醉的滋味。我们在一个小吃摊上停下脚步,他说他请我吃麻辣砂煲。我在昏黄的灯光里坐下,小摊上充斥着一股花椒和麻油过火后浓郁的香味,夹着坦胸露背挥汗如雨的食客发出的体味和啧啧的满足声,一时间我落入了一个欢快的市井的天堂。从前很不喜欢这种地方,也从来不去。只是自那以后,在很多年里,我都会去那个小摊,看着不认识的食客仍然会和许多年前一样,撩起棉背心的下摆擦汗,不时地吮吸油淋淋的手指,津津有味,我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似乎执还坐在我身边,我还会和他为了一段香肠互相争抢,他还会跑出很远为我买一罐百事,然后被喷出的可乐淋得睁不开眼睛。再后来,小城长大了,那个摊子消失了。那个砂煲作为特色美食被搬进了明亮的餐厅。我坐在仿明式的梨花木椅上,面前是笑容浮动的侍者,身旁是衣冠楚楚的陪客,我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的味道。' V6 ?9 [- I' {; D) V/ p;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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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一直在外面游荡到很晚才回家。一回家,执就嚷着说,热死了,要洗澡。他家有几处浴室,我们可以同时洗。我拿了盥洗的浴具就走进了浴室。他也随我一起进来了,他和我说哪里是热水哪里是冷水,我怎么也弄不清。最后他有些烦倦了,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们一起洗算了。”我没太听清楚,模模糊糊他似乎说的是这句话。我问了他一句,你方才说什么。他支支吾吾地应付道:“没什么……你快点洗吧。我先不洗,你有什么事就叫我。”我脱去衣服站在他家宽大的浴缸里,水流哗哗地落在我身上。很快我就洗完了。来的仓促,我没有带换洗衣服。我穿上他的衣服,他的衣服里有一股他的味道,青春初萌的清新的阳光般的味道。我走出浴室,他果然在等我洗完。我冲他一笑,说,你方才是不是说想和我一起洗啊。他把目光转向别处:“哪有?我要洗澡去了。”我不禁有一些好笑,许多年后我再想起来这个场景,我仍然会莞尔,因为这样的执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与众不同。即使很多年后,他有了很多女人,她们都不会见过他这种腼腆的神态。9 c3 F( |8 W& ~# V
. P8 q7 j' M/ V 他洗了很久,都过了我日常睡觉的时点了,他还没有出来。我有些瞌睡,我关了头顶上耀眼的廊灯,想就这么小寐一下。渐渐的我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有一条长长的巷子,在巷子的那一头,似乎有谁在等待我,那个人焦急地或者从容地等待着我。我犹豫着,走或者不走。巷子若一位轻敛裙裾的少女,那个人就立在少女最甜蜜的心思的尽头。我终于迈开了步子,向那散发着幽香的尽头走去。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明暗的阴影勾勒出动人的轮廓。我的心中似乎想起了一个人,是的,就是那个人站在巷子的尽头。可是那个人是谁,谁又是那个人?我恍惚的一瞬间,那个人的影子向巷子的更深处逃去,任我千般呼喊。我方发现,原来这个少女般的巷子,如秘密般通向深深的不可触摸的地方。后来很多年里,我都会反复做这个梦。在清醒的时候,我会明白地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执。可是在我的梦中,他从来也没有真正出现过。这个诡谲的梦境,也就成为了我所有忧伤开始的谶语。我被一声尖叫惊醒了,我看见执裹着浴巾,喘着粗气,睁着小兽般惶恐的眼睛站在我面前。他略带委屈地质问我:“你为什么要关了廊灯,为什么故意吓我。”我方睡醒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很快我就回过神,我忘了,他从来就是个孤独的害怕黑的孩子。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和他说,我累了,想睡觉了。他被我答非所问的话弄得一时无语。他转身把所有的廊灯都打开,说:“睡吧,别关灯,我不喜欢黑。”我用还不很清楚的口齿对他说,我和他一起睡,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家很大,有很多间客房。从他略带吃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并没有想到我会和他同榻。我从前闲聊的时候告诉过他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个房间。我的话一说出口,自己也有几分后悔,我怕自己会不习惯,会睡不着。可是当我想反悔的神态刚浮上脸,他就容不得我分说地拉起我的手,走进了他的卧房。他的床不大,睡两个人却也绰绰有余。拉上双层落地窗帘,关了顶灯和壁灯,他怎么也不愿意把房里的地灯关了,他说,如果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他会怕的。我说,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怕的。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大吼一声:“好!”然后冲出去关了地灯,然后一下子跳到床上,紧紧地搂住了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浅浅的呼吸像夜风一样吹过我的眉际。他紧紧靠着我的刚刚发育的胸膛已经有了宽阔的雏态。他的发稍垂在我的脸上,有一些挠挠的痒,我伸出手想把那些头发拨开。他霸道地阻了我的手,有些狠狠地说:“不要动。”他从来没有这么蛮横地对我过,我觉得他有些不同平常。我的睡眠极其不好,方才在沙发上小憩被他扰醒,现在睡意阑珊。时间过了很久,突然他动了一下,我听见他低声唤了一句:“万语……万语……”我考虑着要不要回答他,我害怕这一折腾,我更加难以入睡。正在我思量的片刻,我感到有一片温润落在我的唇上,轻轻的,就像是百合开放的霎那。我有些愣住了,心中一片空白,只是由着他吻着,他鼻脊里涌出的潮湿的水汽覆在我的脸上,就像是春天唤醒泥土的细雨。慢慢地,他拥紧我的胳膊开始松开,他的手顺在我的胸膛一点点向下滑去。他抚过的地方,我感到有一种丑陋的火焰正在我单薄的土地上开始燃烧。我的心中同时生出渴望和羞耻,两种感觉交织着,让我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手继续往下滑,滑过我的小腹的时候,我若有若无地把我的手覆在了他手的上面。他的举动停止了。那一刻是地狱,对他也是对我。我不知道怎么表达那一刻混乱的思绪和庞复的感受。我只是觉得我怎么做都会是错。那一刻的沉默就像黑暗一样能让时间停住脚步,片刻都那么漫长。他离开我,站起身来,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走了出去。我睁开眼睛,灯光像阳光一样让在我心中潜伏的龌龊无处遁形。我突然觉得我很脏,我刚才明明生出了一种淫荡的渴望。只要他再坚持一下,哪怕只是一下,我就会被这种淫荡的渴望征服。我坐起身来,觉得刚才的一刻很虚假,灯光真实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突然干枯了,我有些想哭,又没有泪水。我走出房间,他坐在茶厅里,看着电视。电视上,绿茵茵的球场,几个不知名的洋人疯狂地奔跑着,为了一个盲目游窜的黑白皮球。空洞的讲解的罅隙里,可以听见暴躁的观众千口同声的呐喊:“齐达内……齐达内……”我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把手移上他的肩头。他冷冷地说着:“看球吧。”( B; ~) p) W9 [# X!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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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离开了他的家,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走后,他也离开了小城,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此后,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情。我们又回到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和我在命运的路上迈出了相歧的一步。在我心中,那件事情过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平淡而无味,临近中考,我努力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场应试的准备中。上课的时候,我仍然会时不时地望望执。令我疑惑不解的是,执似乎遇见了一种我不知道的甜蜜,他莫名其妙地会在上课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下课后他会很快整理完书包,在我之前离开学校。校门熙熙攘攘的马路掩护了他的逃遁,当我走出学校的时候,他离去的身影已经无处寻觅。几年后,当我终于亲耳听他对我说出了那个他刻意在我面前掩饰的秘密,我居然毫无动容,唯一有些抱怨的只是消极的命运。8 d- B t9 d: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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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我和新识的朋友说起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作执。他们问我,这个让我念念不忘的执究竟对我有什么好。我一时语塞,我说好就是好,没有什么,没有为什么,只是彼此心头的一动。他们哄堂大笑,说我怎么和个初恋的娘们似的,还说什么感觉。不过事实确实如此,让我念念不忘的执,留在我心中切实的感动寥寥无几。不过思念和失去让这些寥寥无几的感动难以忘记。% Y. K. s' J. |0 l) J# _! b1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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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我最留恋的一个春天里,因为此去之后,人间再也没有童年。那一天很普通,临近中考,课业越来越繁重,时间很晚了,我还没有睡。电话铃响了,静静的夜里,尤其显得空寂,一声声的,似乎在召唤我,又没有喊出我的姓名。我摘下话筒,我说,你好。电话的那边传来我熟悉的语气,他说:“是万语么?我是执。”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有一些沧桑磨砺的味道。这种感觉又让我觉得他很陌生,他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执。我机械地应道,有什么事么?他说:“我买了自行车。”我说,那很好啊,以后不用走得那么辛苦了。他说:“嗯。”然后我就挂断了电话。第二天,我走出家门的时候,看见执一条腿撑着自行车,无聊地把弄着车龙头上的各个部件,似乎已经在我家的楼下等了很久。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上车。”坐在他身后,头枕在他的背上,有一些温暖,却并不是熟悉的感觉。他令我有一点陌生的惶恐,我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可是他始终没有开口。此后的一段时间,他天天来接我上学,我有些困惑,因为他每天都要为此多绕行两个街区。有一天,我对他说:“你以后不要来接我了吧,太绕路了。”他忽然不屑地一笑:“地球是圆的。”这句话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那个轻蔑的神色太令人在意了,他变成了一个披着执的外衣的面目狰狞的陌生人。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地球是圆的”这句话是一个女生对执说的,意思是相别终会相逢,当然,相遇就如同错过。自从他那个轻蔑的神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我家楼下等过我。后来,我也买了自行车。在那之后,我又开始了和执的疏远,碰见的时候也就和他笑笑,算是个招呼。他冷冷地点头回应。再后来,我们连相见都觉得尴尬,既不想更亲热,又明明并非点头之交的朋友。我们有了一种互相规避的默契,既不想相逢,也不愿不见。我们巧妙地平衡着,会随着机缘出现在同一个聚会上,然后趁着大流做一些短短的交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有很多说给大家听的话其实只希望他一个人做听众。很多年以后,就是因为这些聚会,我结交了很多推心置腹的好友,当执最终在我的生活中消失的时候,我也因此而没有感到过寂寞。中考终于过去了,那一天的夏天尤其凉爽,几乎每天傍晚边上都会下一场急雨。我和执失去联络有很久了。没有了执的出现,又失去了学业的压力,我一下子觉得生活很空洞,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生活陷落入一种盲目的状态。我曾想过要和执修好,可是拿起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和执似乎没有任何矛盾也从没有过冲突,我们的每一次结束都像开始般突然。我们的修好似乎既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表白,这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分外困难。暑假要结束的时候,我偶然间接近了执,只可惜,只差了那么一步,导致我们的和好又推迟了很久,而且此后我们的友谊也再没有如初。那一天有狮子座流星雨,我和母亲说,我出去看流星雨。母亲说她不放心我,不让我去。我说,你就放心吧,我会早早回来的。那一天反常的燠热,我走在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行色匆匆。他们应该都不是去看流星雨的,我有些瞧不起天天只知道食色性的庸人。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庸庸衮衮的生活才能被称之为生活,真实,可靠。我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我的学校。学校建在一座矮山的半腰,学校的后面是一座山林公园。我顺着长长的山路在树荫遮蔽中穿行着。那一天星光很美,穿过树叶的间隙,把水一样的光泽倾倒在我的足下肩头。很多年后,我都不相信我会在那一天那个地方遇见执,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就是个怕黑的孩子,从不敢一个人在夜里去那些无人的山地旷野。而几年后,当我终于知道了他那天出现的原因时,我又忍不住唏嘘不已。他坐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背对着我,仰面望着天空。他留的过耳的头发随着他身体轻轻的晃动忽飘忽摇,肩胛处绷紧了的T恤勾出他饱满的肌腱,他的身体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在一夜之间,他蓬勃变化的身体让人陌生得颤栗。一颗流星划过了头顶的黄道狮子正宫,然后第二颗、第三颗。流星从星宫中心分开,四散背离。我突然想到,无论我和执是冷漠还是温暖,总有一天我与他都会和这流星一样,各自东西,结果并不会因为此中的过程而改变。想这里的时候,我有一些伤感。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每当夏夜,我都会回到执坐的那个地方坐下,温香尤在,物是人非,却还是值得回味。再想起来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当时我是因为超然的看到了注定的结局而错过了那个和执修好的机会。当时我敏感的心应该已经感到,执已经并非那个在夜晚和我共读的执、和我咀咀的执、和我相拥的执、吻我的执。在我和执的中间,已经硬生生挤进了一个旁人。当时,执很快就离开了,他没看见隐在蔷薇花丛中的我,不过,他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停了一下。透过蔷薇花馥郁的香味,我仍然能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然后,他面无表情的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我回家后,母亲说脸色很不好,定是出去玩,被风吹冷了热汗,硬要让我躺在床上休息。她坐在我床头,和我说,我不再是小孩子,要学会照顾自己。说着,我的泪就下来了。母亲一阵慌张,为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和母亲说,没事,只是心中有些难过。我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小孩子……我的童年结束在那个春天,那个夏天,那一年。许多年后,我整理旧物,翻出一件执写我的生日贺卡,没有落款,我也记不得是哪一年的了。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永远是孩子,我们永远是的兄弟。看着看着,无数的往事就像是风一样吹过童年,吹过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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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学后,每次回家,我总会去我的高中看一看。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的眼前常常会浮现出曹执留在那一砖一瓦里的记忆。依稀,绕过这个墙脚,他就在那边冲我邪邪的笑;似乎,走过这段路,他就在拐弯处偷偷抽着指间的烟。几个散学的孩儿骑着车从我身边一晃而过,我有一些恍惚,似乎他也曾经这样从我身边经过。这些孩子,不可能认识我,他们也不可能认识执,短短几年,我们似乎就被这座学校遗忘了。不过,在我的心中,这座校园永远是一个巨大的藏着我繁复心思的坟墓,我在这里和某个人相逢,当然,也错过.很多年以后,我再次站在那条游廊上,俯瞰操场的时候,我仍然会想起那时候的执。那个时候,他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奔跑着,风调戏地撩过他的发稍。那时的我会秉紧鼻子,想嗅嗅他的味道。风混乱地旋转着,我什么也没有闻到。六月的晴阳把他蹁跹的影子镇在白花花的水泥地上,云朵自在潇洒。那个场景,从此留在我的眼底,即使在梦中,也再没有忘记。执很喜欢踢足球,可惜球技很差。他总是痴痴地认为球技是可以练出来的,于是常常和一些踢球生猛的人一起练球。在那些日子里,看他踢球不只我一个,树也很喜欢看他踢球。树常常会买一瓶水,坐在场边上,等着他,等着他来喝。执常常让她失望。很多次,我看见她站在执离去里的背影里,怅然常立。夕阳落在校园外江水流来的方向里,执的影子被铺在地上,很长。他和他的那些球场上的伙伴们欢歌笑语,嬉戏雀跃,很远了,还可以听见他开怀的声音。这时候,树会一个人背起书包,踏上脚踏车,把那瓶还没有开封的水放进车篓里,离开了学校。我觉得她很可怜,忽的又想到自己,似乎也同样。很多年以后,我和树闲聊,说到了执。我问她,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执。树冲我嫣然一笑:“和你一样。”命运是个叵测的妇人,我也没有想到我终有一天会和执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叫做“树”的女孩子会成为我心中在乎的朋友。对于树这个略带调戏的回答,我不置可否,我也冲他笑笑,和她拽了句文,明月高楼,流光徘徊。树文学造诣平平,见我猛地扯出诗词,只能陪着我做笑。她并不知道这两句诗是一个叫作曹植的古人写的。高中的时候,树曾经见过一回我哭。那是堂语文课,老师让我读课文,读着读着我就哭了。我哭得很伤心,淋得桌子上、袖口襟前都是泪,课文也读不下去了。课后,树过来问我,是怎么了。我说,没有什么。那篇课文时这样的:“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这首诗的作者叫做“曹植”。上了大学后,旁人问我可曾恋爱过,我说,有啊,那个人叫做曹执。旁人还不死心,问哪个“曹植”啊?我说,三国两晋的曹植啊。直到这个时候,当我所有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曹植”是谁的时候,我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我对于他的爱。很多年以后,我走在小城的马路上碰见执的母亲的时候,我还会小心地问候她。她总是拉起我的手,问长问短,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她最后总会痛心地告诉我一些执的近况,无非都是些混乱的、甚至略带荒淫的生活。有时候,她会忍不住说,哎,倘若我们家执从头到尾都是和你在一起玩,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想安慰她,却又找不出话来。只是想,倘若执真的从来只是和我玩,我们又会沦落到怎样的地步。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意料不到的电话,是执的母亲。她在电话里和我聊了很长时间,她说,执自从初三开始就很少和她说话,甚至不理她了。现在执功课一路下滑,她想管一管,却又找不到方法。我心头一热,和她说,就由我来照应执的功课吧。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次我和执修好的情景,我都觉得就像梦一样合理又不可思议。我走到执面前,对他说,今天开始,就由我来照应你的功课。他冲我邪邪地笑笑,在意和不在意一起揉在他的口气里,他说,好。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理解,我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就拾起我们的友谊。而他的面对我的神态,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一天我们的对话自然得就像是已经无数次被铺垫。执的母亲在学校的附近给我们租了一间小屋。从下午放学到晚自习有三个小时,我们吃了晚饭,就一起在那间小屋里做功课。坦白的说,起初我是兴奋的,很快,我就再一次确定了,我的执成了一个陌生人。执的那个秘密,我从何得知我已经不记得了。当他亲口告诉我他在初三时曾经爱上过一个女孩的时候,我的心并不是很难过,甚至觉得如释重负。那个女孩子叫做婧,是我家一个世交的女儿。当他当着我的面称婧为“初恋”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有些掩饰地继续了他对于那个女孩子的描述。很多年以后,我在一个家族聚会上邂逅了婧,她出落得风姿绰约,我不禁暗叹,执确有眼力。婧挽着我的手臂,和我在宴会上窃窃私语。我问她,你当初为什么和执分手。她说:“他太不成熟了,直到今天,他都还没有长大,他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这个理由,我同样听执复述过。执说给我听的时候,哭了。他说,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我的心猛地一落,不知道,那之前,他有没有爱过“别人”。我一直没有原谅婧,后来她几次向我示好,甚至动用了世交的关系,我也没有和她亲近起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伤害了我的执;我更小气地认为,她取代了我在执心中的位置,这不可以饶恕。很多年以后,后来我才知道执和婧的那场恋情曾经闹得满城风雨。执为了婧曾经数次在街头殴斗,执也为了婧和母亲闹翻,执的母亲因此在婧的学校里公然闹事,这直接导致了执和他的家庭持续到今天的冷战。想起来的时候,我不禁觉得我是个傻子,这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我当年居然一无所知。执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他连父母都没有刻意隐瞒,从头到尾只瞒了两个人,我和树。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不知道。我直直地看着他,他有些无措,想岔开话题。执告诉我,初三的时候他每天骑车经过我的门前,是因为,婧的家也在我家的那条路上。他每天送我上学,只不过是想为尾随婧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我不禁觉得他傻得可爱,而我傻得可怜。当初我更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 B; C, ^- h; K+ B4 j5 u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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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执也在座,我们失去联络很久了,猛地撞见,有一些错愕。方出去读书不久,同学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说到独立时,大家说起自己一些胆大的经历。我常常会故作些姿态让我显得幼稚,我说我好怕黑啊,好怕怕啊。大家一下子就哄堂大笑了。我偷眼看了看执,他面无表情。轮到他了,他说起了那次他一个人在夜里去初中校园的后山上看流星雨的事情。我的心一震。大家起哄,说他肯定是和女孩子一起去的,谁一个人会去看流星雨啊。执冷冷地辩解:“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时候才被那个女人摔了,她说我怕黑,胆子小,爷们就一个人上山练练胆子。”同学们又笑了,他们当执说的是个笑话。只有我知道,这八成是执真真假假的自嘲。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我想不起,那一天,我对着流星,许了什么愿。 Z( N- T+ C% e) h6 q2 s. B- T
很多年以后,我故地重游,路过当年我和执一起温书的那间小屋。那间小屋的墙壁上被抹了个大大的“拆”字,阳光下,格外醒目。我心中,依然残存着这间小屋里,我关于执的记忆,点点滴滴。( z' _8 F1 ]* }8 x(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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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学后,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我站在教学楼下,手中持着伞,等着执下课。执下来了,我冲他笑笑。他突然一下子用双臂环住我的脖颈,腻腻地说:“万语,我想死你了。”我一时间怔住了,我们前一堂课间还见过,他这么做多少有点做作。他说得那么喧哗,似乎巴望着周围的人都听见。从前那个俯在我耳边,低声说想我的执,消失了。我自欺得厉害,宁愿相信他是真心的。现在想来,他却是真心的,只不过我误会了“真心”的意思。当时,他抱着我没有放开的朕兆。散学的人们像潮水一样从我们身边涌过。我一时恍惚,觉得我们一下子被淹没在滚滚的红尘里,不停地推搡,不住地反抗,有咒骂,然后讥讽,更多的是冷漠,洞彻心骨的注视,让我龌龊的初萌的心无处遁形。我和执说,我们别站在这里了,我们走吧。我撑开伞,执非要挤在我的伞下。我和他说,你自己打伞啦,我伞小,两个人会淋湿的。他交过手臂,搂在我的肩头,不由分说地把我们两个人带到了雨中。执对于雨,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他常常不打伞,骑着自行车一人在雨夜里徜徉,大声唱着旁人不懂的歌,那歌声常常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然后就被掩在了滂沱的雨声里,成了秘密。很多年后,当我已经鼓不起勇气在路遇时唤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手里拿着一张雨披,孤零零地站在瓢泼大雨里,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不曾望我一眼,他绝望地看着远处某个方向。我不禁有一点嫉妒,是谁能有这样被他等待的福气?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子,名字居然也叫做“婧”。; W* z% v) d- N! Q- Q0 W6 Y. ~
/ u( ?5 V0 B5 \; N; y每到下雨天,我走在那一段路上的时候,总有别样的感觉。我还能回味起我和执一起蜷在一把伞下,嬉嬉闹闹走过这段路的场景。雨点儿在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的枝叶间低啸着辗转跳跃,最后啪啦啪啦地都落在洼畦相连的柏油路上,落在我和执头顶的雨伞上。执像个孩子一样用脚去踩水洼里的积水,溅得他和我都是一身的泥汁。我有些不喜,故作神秘地告诉他,这条路从前叫寡妇街,那些寡妇的死鬼丈夫们就趴这梧桐叶子的后面看着她们,当然,时不时也会瞟一瞟过路人,比如我们。执胆子奇小,一听我说有鬼怪妖精,拉着我拼命地向我们的小屋飞奔。到了小屋的门口,他一脸的惊悸未平,试探着问我,是不是进了这小屋,鬼魂就看不见我们了。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多大了,这种话你还真信啊?我看见执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冷冷地打开门,转身进了小屋。我站在屋门口,回望着那条我们经过的路,两旁的梧桐婷婷袅袅地站在雨中,雨滴在梧桐的枝叶间汇聚,树巷下拉开了一席潺潺的水帘,路延伸其中,幽深寂寂。我不觉呆住了,人似乎溶入了这风景,心依旧停留在和执的经行往处。# u* Z0 e& D& l4 j4 l
3 E1 M. K% N# n- {我看够了,终于从自己的心思里挣脱了出来,走进了小屋。小屋的桌子上放着执母亲给我们送来的晚餐,温热适口,她显然掐准了时间,避开了和执的照面,刚刚来,也刚刚离去。执从来就没有体谅过她母亲的爱,尽管爱得很偏激,甚至难以理喻。他是个自私的孩子,他只为了自己在爱,似乎对于我,他也是如此。想到这里,我难免有些伤恸。执看出来了我的不喜,却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各怀着心思,草草吃完饭,开始温书。我的心不知道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笔在指间飞快地转着,我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偷眼看执,执的衣服有一些微湿,平平地覆在他的身上,依稀可以看见隆起的肌腱。我莫名地生出燥热,想找些话和他说。我开了口,东扯西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执终于开始接我的话头,渐渐说到高兴,有些手舞足蹈。突然,他把上衣脱掉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抱怨,衣服粘糊糊的,不舒服。我看见他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摆脱少年的形状,有些琐碎的记忆又借着这个场景回到了我的脑海。我突然发觉,即使这个面前人已不是我曾经的执了,我似乎还爱着他。执看我有些出神,想撩起话题,于是站起来,摆了个健美造型,问我:“我是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我忍不住一下子又笑了出来,哪有成熟的人会这么向旁人询问。很多年后,我回忆起来的时候,我会为了那个笑而反省,倒不是因为这个笑让我和执刚刚温暖起的关系又冷了下去,只是这个笑的确伤害了我的执最柔软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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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y7 J' A8 N- f3 r有一个晴天,我无意间经过了那间小屋,几个工人抡圆了铁锤向小屋墙上的那个“拆”字砸去。土坯墙摇摇晃晃,终是立住了,第二下又跟了上去。咚……墙裂开了,我面无表情,心无思绪。我就站在那里,看见那座小屋,一点一点地坍塌,一块一块地粉碎。我忆起来,从前,有一个人下雨天,有一个叫作执的男孩子,曾在我一个无心的笑容后,摔门离开这里,他在雨中跑过,远处传来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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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k8 T( o- i B, \( O我不是个孩子!我是个成熟的男人!' x i1 D% p9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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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的一家咖啡屋里,我静静地坐着。时间已经过了,可是我要等的人还没有来。终于,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地唤,我可以坐这里么。我看见树调皮地冲我眨眨眼,一欹身,坐了下来。人在咖啡屋里缓慢的音乐里呆久了,浑身都是慵慵散散的,不想开口说话,甚至懒得问她为什么迟了约会。树倒是神秘冲我一笑,和我说:“你猜,我方才在路上遇见了谁?”我抿一口咖啡,没有搭理她。树有一点小孩子脾气,你若去求她,她定悬起来,死活要磨到你没了兴趣才肯说;若是不求她,小孩子的心里总是藏不住事情,急着盼着要把宝献出来。树看见我一点追问的样子都没有,下不了台,冲侍者生气,说点最贵的咖啡和甜点,要吃穷我。我哈哈笑了起来,我说,你说吧,我知道你想说。她把身子探过小几,故作不动声色地说:“我方才看见了曹执,她搂着个娘们,似乎喝多了,我听见他们谈起了你。”我稍一分心,指间一滑,咖啡杯落了下去,倾在我的腿上,浅色的裤子被染了诺大一块污痕。我掩饰地打个哈哈,说,天就是不公平,凭什么执的女人就排成队,我就一个都没有,难道帅就是道理?我想开口问问树,她都听见了些什么,一抬眼,瞟见树看着我,笑得别有暧昧。一句话又咽进了肚子。树看我欲言又止,终是开了口:“我其实也没听见什么,那时我已经走远了……对了,执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究竟是怎么了,女人就像是衣服一样换……”是啊,究竟是怎么了,我的脑子在咖啡屋凝滞的气氛里运转的有些缓慢,生了锈的记忆,摩擦着,缓缓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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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3 p5 b! o1 `5 W从那个雨天之后,我和执一下子又形同路人。我在路上碰见这个叫作“执”的陌生人的时候,看着他和我擦肩而过,我居然有了心痛的感觉。我在心中一遍遍暗示自己,他不是执,不是那个我爱着的孩子,他想长大;甚至,他是杀死我心中的执的凶手。很多年后,当我发现,我无法用任何理由厌恶执的时候,我把凶手的帽子戴在了婧的头上,且就由我自欺一回吧,让这个“婧”来给我心中的执陪葬。+ ~+ w" Z" H* `0 I$ _) ]; l! y"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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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之后,这种苦楚愈演愈烈,哪怕在远处看上执一眼,这种痛苦都能消减。不过,他一走出我的视线,心中又会反复浮出他的影子。发了霉的记忆涌出心口,漫到喉咙,鼻腔里全都是酸酸苦苦的味道,他成了鸦片。很多年后,我重新走上那座教学楼,心中仍然会思度着,这里的每一级台阶,执都曾经走过。我曾经站在这楼道里故意走执散学必经的路、故意放慢脚步,就为了等待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想试试,我的心究竟可以碎几次。我拾着台阶慢慢上楼,一圈一圈回旋的台阶一级一级被我抛下,我不禁有一些恍惚。熟悉的人熟悉的脚步又在眼前耳畔复苏。我曾在那里等过谁,谁又等过我。笑靥、戏谑、嗔怒、恼火、烦闷、悲伤、苦痛、折磨,曾经走来和走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曾经在这里有一个相同的起点。尔后命运不可抗拒的手拨转了我们各自的路,当我们再回头张望的时候,会不会再想起曾经的擦肩而过……9 C/ F, w6 ]%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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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过去之后,连我都不相信那是我。我居然放下傲慢的心,去刻意追逐执的影子。我常常拎着战战兢兢的心思故作随意地在朋友圈子里打听消息,哪怕听到关于执的只言片语,我都会格外欣喜。他成了我生活的一个旋律。此后的第一个夏天的午后,暴雨刚刚过去,阳光蒸起地上的暑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有些意外,是执。他和我说,出来。我从窗口向下望去,他支着自行车,靠在我家楼下的IC卡电话亭旁,模模糊糊的我看见他在抽烟。我挂断了电话,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等了很久,一支一支地抽烟,直到太阳斜在了山肩上都没有离开。我知道他不在等我,他只是没有地方可去。母亲下班了,我看见他仓皇地踩灭了烟,蹬上车,我的母亲还来不及反应,就没了他的踪影。母亲进了家门,很是诧异地说,她在楼下似乎看见了执,想让他上来坐坐吃饭,可是一转身,他就没了。母亲继续念念叨叨地说:“这孩子,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平时哪次见到我不是老远就喊阿姨?”我一怔,真的?她嘻嘻笑起来:“可不是?每次都这样,我还没看见他,他就叫我了。昨天看见我,还叫了呢!执这个孩子嘴可真甜……”许多年以后,母亲还会在饭桌上说起,她哪天又看见了执,执还是会好远就和她打招呼,她有时还会问我:“你怎么现在都不和执玩了?”我言顾左右,岔开话题,这个疑问,连我自己都不能回答自己。7 X; l' }5 d5 \-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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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了执的那个电话后,坐立不安。本来燠热的天气,现在更加令人烦乱。母亲把熬烂的浓粥端到我的手里。我没了知觉地一口连一口往咽喉里咽。不明所以的母亲以为我是饿极了,在一旁说道:“慢些喝,锅里多的是,这才从锅里盛出来的,烫……”我感到口中、胸膛里,腑肚里腾起一团团暖意,我生出了难以描述的幻觉,如同在爱抚中醉了一般。我和母亲说,我要出去走走。我向江边走去,执喜欢那里,他总是会一个人在夜里来到江边,然后望着江水,一夜。很多年后那些夜晚,我路过江边,我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那些回廊那些眺台,每一寸都有无数的记忆堆叠在上面,每一寸上都有着命运烙过的痕迹。想起了什么,又模模糊糊的。有些东西太沉重了,懒得说。不说,又觉得它们在心中一指一指地烂去,一直烂到骨子里,分也分不开,忘也忘不记。# f6 W. n6 U7 @( k
- A9 q. {- p, O6 |6 y; I' C' Y3 _我沿着江水,没有走多久,就看了执,他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抽着烟。烟一明一暗地很显眼,我看见他抽烟的动作很生疏,刻意模仿着银幕上潇洒的姿势,不可笑反而有些可怜。他看见了我,回身把烟抛进了江水,我看见烟蒂若一滴明亮的血泪,一下子就熄灭在沉沉的夜里。我走过,撑在栏杆上,站在他的身边。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很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件往事,觉得自己很做作,拒绝了约会,却又故意制造了一场邂逅。% W v5 M1 q( @$ _& {
/ A6 z$ Q+ \5 f* k$ g许久,执开口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敷衍道,哦。他开始了一个漫长的描述,混乱,颠倒,可是我听懂了。事情很简单,他和一个女人上了床。他的口气里充满了惶惑,我听得有一些反感,略带讥讽地说,你这不是成熟了么?接着,他说起了和那个女人媾合的场景,我分明听出来,他在事后的不知所措里包含着巨大的对于情欲的渴望和冲动,我感到厌恶。我没有再说话,他仍然陷在一种倾诉的自言自语里,不断地在负罪和渴望里踟蹰。午后的云团没有散尽,空气中开始漫散起梅子雨将至的潮湿味道,零星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我吐了一口气,和他说了句告别的话,就回了家。很多年以后,当树在咖啡屋里疑惑为什么执的生活会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我宁愿她不知道。我曾经自私地失去了一个拯救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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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直到今天,我骄傲的心也从来没有为此感到过后悔。7 W+ J: n( l, O" k- Y6 E
* j$ Z2 P# ^$ e9 x 那个关于媾合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其间我没有他的消息,也失去了为他惊心动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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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和执在网上相遇了,我们不温不冷地说着一些空洞洞的话。我突然感到很失落,情义在冰冷的屏幕的字里行间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想到这里,一时意气,我和执说,你从来就是个冷漠的人。我知道此时我已经没有身份和他如此说话了,这样的口气足以结束我们的谈话,无所谓了,反正这样的谈话也没有意义。他居然给我回了话,他说:“我真的是一个古怪的人,不过冷淡不代表不在乎。”我看着心头一暖,我知道是真心话。遗憾的是,我们的时间和机缘都已经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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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天,那是个暑假结束后的午后,我骑车在上学的路上,新修的水泥路,两旁的行道树刚刚栽下,枝弱干细;几片焦黄的叶子在停滞的空气里,寻着由头,无规律地颤动着;阳光落下,炽烈空虚。我麻木地蹬着脚踏,记忆的惯性推着我走向目的地。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流进我的眼窝,我感到火辣辣的灼痛,眼泪毫无感情地淌出,把密密在脸颊上的汗珠串起,难分彼此。这个场面在每一个我留在小城里的夏天都被反复上演。水泥路两旁的树总也长不大,我却远非当年。当年,执也从这里行过,他的身后总带着这样的那样的女孩子。女孩子们总会搂着他的腰,似乎生怕会失去。其实怎么搂着都没有用,他已经习惯把心和爱情都留给陌生人。. K7 t9 J/ v' C"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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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路上,我曾经无数次和执擦肩而过,我们装作不认识。至少,我装得很认真。还是在那一天,那个暑假结束后的午后,我在转过了一个急弯后,望见他的背影。我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我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在我的视线里,和我保持着暧昧的介于触摸和躲藏之间的距离,不会让我感到恐慌,也不至于让我落寞。从那天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痴迷着这种感觉,毫无冲动的习惯性的追寻。当晚修结束的铃声响起,我常常会把车子停在他必由的路旁,我自恋地认为,昏黄的灯光,会泄出我的影子,若他发觉,若他问我,我会告诉他,我并不在等他。令我失望的是,他从来没有这么问过我,他和他新的朋友或他心爱的女人从我身边行过的时候,他甚至不曾看我一眼。我不悲伤,发现与不被发现,都是欢喜,前者由于期待,后者由于秘密。我会在他们转过那个急弯后,开始我的尾随。夜诡异而神秘,深深的黑暗似乎是神明巨大的影子。在他无所不知的犀利目光下,我面朝灵魂,不得不坦承,执和执的方向成了那些时刻我机械的信仰。昏暗的灯光逐次扫过他的和我的影子,一个天真的念头,若时间能留住,它们就会叠覆交错。每天,都有这么一个时刻,我和他的路岔开。他每天都会重复告诉我这个道理,路不会有尽头,人却会有不同的路。我站在那个肃穆的路口,目送他,或欢喜或忧伤或桀骜或寂寞,无论如何,每一天,他都会行往那深深的夜的更深处。: q" [! @8 R; o, z
( Q/ {8 n! R; t3 N- f很多年以后,这些略带些痴狂的举动,被我称之为“夜寻”。寻找的应该不仅仅是执,似乎还有些更加复杂的让人辞尽言空的东西。让我的思绪回到那一天,那个暑假结束后的午后,我似乎没有保持住即和离之间的空隙。我侥幸地认为, 我的主动靠近,应该还会有意义。我们的距离在渐渐缩短,只需要一个车位,我就能赶上他,然后他定会搭住我的肩膀,定称我为兄弟。在此后我无数公开的隐讳描述中,那一天我始终没有越过那个车位,我在最后的时刻,拉住了刹车,然后任他,风火绝尘。我为自己充满了悲情的无奈诉说,忍不住喝彩,并不是我和执没有缘分,而是我匮乏的勇气最终导致了我早已定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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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8 o0 Z" _) ^0 l执只做过一件令我无法原谅的事情。在我终于鼓足侥幸的勇气,追上了那个车位,和他并肩骑行的时候,他看都看没有看我一眼,拨转龙头,逆向行到了车道的左边。马路上奔驰的车辆想起刺耳的制动声,有司机伸出头来咒骂。我睁开眼看见了早已预料的结局,我感到我就像是被撞死了,一地的鲜血。我心里的关于执的记忆,一下子被全部抽了出来,支离破碎。我残存的意识一点一点在阳光下挥发,在那一天,在那个暑假结束后的午后……0 M5 H/ R, Z- |* ]% a. S%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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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另一个叫作“婧”的女孩子,在网络上问我:“究竟‘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去爱?”我对着电脑屏幕上突然而至的这段话,觉得很好笑。执那时正在追求这个女孩子,她和执心中念念不忘的“婧”叫同样的名字。我对她说,我和执已经不再是朋友了,她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她毫不避讳地告诉我,她偷看过一封我写给执的信,信尾我称执为永远的朋友。我一时错讹,想了半天,我告诉她,这个两个问题的答案我都不知道。若她想听,我却可以告诉她一个关于执的故事。8 q+ {& j/ r( y
) a4 q8 S0 p5 e& H她问我,这个故事和她问题的答案有关么?我说,毫无关系。她说,那就不必了。其实我当时想告诉她,这个平铺直叙的故事确有些特别的意义。那个故事,在很多年以后,似乎可以这么被叙述:那是个下雨天,放学,我一个人在路上骑着。天色昏沉沉的,暮气和水气交织在一起,远处的景致被擦去了轮廓,溶成了一大块一大块侵浸在一起的颜色。很快,我的头发、衣服就湿了。这个时候有一把伞举过的头顶,是一把蓝色的伞,是执。这是件在无数的文章里被我反复描写过的事情。事后,我苍白地把它认定是一个朋友间无私的举动。那一天,我们的龙头紧紧地挨在一起,有默契地转弯、加速、刹车、靠停。他始终昂着头,没有看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我看不见他眼睛里的神色,他骄傲地不知在维护着什么。路过那个把我们分归两路的肃穆的岔口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就在这个空隙里,我离开了他的伞,走上了我自己的路。从始至终,我们没有说一句话。那一天距离那个暑假结束后的午后并不算太远。* a z4 ~; ^. k' } r0 o
/ K5 q8 d1 j3 H2 g0 o! ?后来,执终于得到了这个“婧”,再后来,把她抛弃。她在网上约了我很多次,她说想和我见见面,她有些问题想弄清楚。我告诉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并不想见她。这是句真话。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害怕过深地介入执真实的生活了。她思虑了很久,最后仍然问了我当初的两个问题,“究竟‘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去爱?”我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执这么一个道理——“相别终会相逢,当然,相遇就如同错过”,执把这个道理告诉我,还有你。婧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下线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数年后,树和我提起她,她说执今生只真正爱过两个女人,两个陌生人,恰巧,她们都叫“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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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 [* g1 Q$ e4 l树比我更懂执。她曾经有意无意地和我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执成了一个爱蛊。他只爱爱情和爱情附身的陌生人。从这个角度上看,执似乎是最痴情的人,他追随爱的召唤,为任何一个爱神属意的女子赴汤蹈火。然后,当爱皱拢了充满荷尔蒙味道的眉头,他义无反顾地成为了爱神的替罪羔羊,被披上无情无义的罪名。听到了这个诡辩似的解释,我终于知晓,这个聪明的女子对于执的感情,始终没有达到“爱”,即使已经有了一切爱的形式和爱的意义。 N' i/ N) A' F T% x& ]7 [. r/ E( f
; {% s5 U2 }4 {: w( z2 J高考过后,我和树注定要为了各自的命运奔赴东西。临别前,我送给树一盘录音带。那里面是执唱的一首歌。很多年前,我就像是已经料到了今天的结局,我要执留给我他的声音。执笑我做作,他说,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现在回过头来,我的那个举动反而显得远见,执的话,倒是有几分轻易决断的可笑。那盘录音带录成后,我从来没有听过,交给树的时候,树把它插进播放机。开始是执很长的一段独白:“……小语很无聊,要我唱首歌,他什么时候想听我唱歌就打电话给我,我唱给他听,不就好了,我家的热线电话永远向我的FANS们敞开。算了算了,说这么多也没有用,他说唱就唱好了。我为大家献上一首谢霆锋的《我的爱只为了你存在》……”他的歌声从树旧式的播放机里被挥洒出来,夹着播放机老迈的转轴喀嗤喀嗤的喘息声,显得遥远而失落。我感觉我可以看见,他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游荡着,那些被封存在黑色磁带里的声波猛地被开释,舞起尘埃和比尘埃更细小的微粒,放肆地撞击着房间的六向和我的耳膜。我望了一眼树,她镇静得有些异常。歌声结束后,我问树,她方才为什么那个样子。她说,她想努力把执的声音和这首歌本身分开来,她想知道除了歌词,执还在歌中说了什么。我哈哈笑她痴,我说不就是一首歌么?她忽得睁着我,她问,执是不是爱过你?1 N2 ?; a2 S& D# O+ S3 w* y, R
' }+ ]" {: @" }2 O- ^ m' L那首歌里有这么一句歌词,我相信,执曾经对我有过类似的心思: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你我的心灵,我真的好想爱你……& v w2 |6 a+ ]9 x+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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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很久了,无意间树和我说起了那盘录音带。她说她把这盘录音带转送了人。那个对执痴迷至深的女孩子当场听得泪流满面。我调笑着问树,你听那盘录音带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执是在对你说,爱你。树的脸垮了下来,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那个女孩子拿着那盘录音带对她千恩万谢,她告诉那个女孩子,要谢就谢谢万语。我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让谈话继续下去。许久,树才缓缓地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她般分清楚歌和歌者。我确实缺乏那种残忍的冷静,于是我不剖析。可是我相信,任谁都会觉得执在歌中是个深情种子。* _) B$ a M6 \%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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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得很快,在任何一个若今天的日子里,无论谁,和我谈起执,我都会淡淡一笑,说这个人我认识。执也在相似的场合说过相似的话,我们果然,认识。执在我的生活中的分量越来越轻,可是我仍然没有办法把它降到零。我的电子信箱里始终留着执给我发的一张贺卡,虽然,我知道若我去点开链接,会显示,过期,已删除。当他的网聊头像亮起,我仍然会在乎那个头像是不是会在某个我不经意的瞬间,以某个我不能察觉的方式开始向我诉说。如今的执对于我仍然有着不可代替的意义,他是沟通我和我心中那个死去的执的灵媒。某些时候,他如同巫祝般,在巨大的沉默里,为他自己献祭,召唤那些过往的时间、记忆和死去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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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i; m( x, X5 X; _9 _: \6 Z# x2 r1 p( }当我终于渐渐习惯了在网络上游荡的时候,开始有陌生人愿意静静听我诉说。他们不会刻意推敲我文字里的漏洞,他们会盲目地认为我的陈述是真实的。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删改记忆里的时间、地点,哪怕情节。他们不质疑,甚至为之哭泣。有的时候,我的文字连我自己也瞒过了,我就像是看故事一样,看着自己臆造的执和我的日子,连那些悲伤里都包含着巨大的欢喜。: u. ]1 f1 {& D( k; ^0 m8 [
7 m6 ?2 ?/ \, Z( o% M* c# i许多年来,我仍然愿意让执残留在我身上的影子继续活下去。我一直称自己“迟望织云”,替了韵尾,就成了“曹万执语”。呵呵,这是个只可以对陌生人说起的秘密。- @# C. N: V0 h
2 O$ O g/ u4 s" P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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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执的故事似乎永远没有终点,他仍然徘徊在我朋友圈子的边缘,总有人会在无意中和我提起执,当然有人也是有意。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我仍然会心怀动荡。我明白,我始终没有割舍下我对于执的这份爱,不论我是否认,还是坦然。他成了一个我与爱情的恒久的对峙。也许在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个对峙仍然充满敌意不可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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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住在我楼下的男孩子,终是搬离了我七层的楼,我常常想,若他是执,抑或他和我相逢,是不是这场对峙就会结束,是不是相逢的结果就不会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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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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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W- V' p! ?4 I$ d+ O[ 本帖最后由 xiaoxiao8202 于 2006-10-15 10:2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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